賬房之內,蠟燭已經燃起。暖和的暖爐並沒有在主子手中,而是把一旁的小丫環烘得出了汗。
涼得微僵的青蔥玉指在算盤上撥打了一陣,提筆寫下了尾數,書桌邊的白衣女子終於吁了口氣,將一疊賬簿遞到旁邊恭立的中年人身前,同時接下了丫環遞來的暖爐。
燭光中,女子細緻的容顏上一片雪白,頭臉沒有任何額外的妝飾。
「陳管事,府上數載的賬日至今日已全部結清,我的責任已了,日後就要勞你費心了。」
「不敢,這是老陳分內的事。」陳管事接過賬簿,身軀李成恭順的弧度。
這是最後一天了啊……蕭韶九的目光再次向房內熟悉的景物掃了一遍,臉上笑容未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蕭府一向以吝嗇出名,可以節省的盡量節省,當然不會浪費燈油點燈籠。因而,人丁不多、家僕又極少的院子在人夜時常常靜寂黑暗得像個荒蕪的廢院。也因此,有一點光火的地方便特別引人注目。」
園子裡,抱著酒罈子正喝得不亦樂乎的兩名大男人;歪七豎八地陳列在石墩之上。也許是喝著酒的原故,看來一神志清醒的一老一小呈現胡言亂語的症狀。
「為什麼天不來打你,雷不來劈你?你個貪得無厭、愛財如命、見錢眼開的吝嗇鬼、臭鹹魚!為了十箱白銀,你出賣了九妹……」
「嘿嘿!銀子!這世上有什麼比銀子更可靠的?十箱銀子啊,販夫走卒恐怕二十輩子也賺不來!只可惜,我老蕭膝下就只有這麼一個蕭韶九,否則,蕭韶十我也賣了……」
「你卑鄙!你這個利慾熏心的貪財鬼!你還有點人性嗎?九妹可是你的親骨肉,你就這麼個女兒!為什麼你偏偏將她推人火坑……」小的那個叫吼了一陣,口氣忽軟弱起來,「來得及的,來得及的!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舅父,你將十箱銀子還給石崖好不好?我來娶九妹,我保證給她一輩子幸福……」
暗處花叢邊的蕭韶九斂下眼光,輕別過頭,看到身後的丫環流丹黯然的神色。
「幸福?」蕭老爹嗤叫,「你也能給我十箱銀子嗎?我蕭掰兩的女婿不可能是沒有祖蔭、家無恆產的窮光蛋!」
「這話你十年前就說過!再給我十年,哦不,七年……」
「做夢吧你!我就知道,你這臭小子入我蕭府,不要分文地賣給我肯定是不安好心!原來真是色膽包天地覬覦我的女兒!進一步是不是我的家產呀?告訴你四個字:癡心妄想!」
「家產?就你那點名存實亡的家業?」失意的男子當場對他吼起來,「少往臉上貼金了!麻煩你去對一對賬,查一查錢庫。僅有的一點老本早拿去墊付貨款了!若不是還有十箱白銀入賬,蕭氏的生意遲早會因付不出貨款而去喝西北風了!還要問一問你這老鬼,你每年都把掙來的白花花的銀子用到哪裡去了?拿去孝敬鬼神了嗎?!」
「住口!」蕭掰兩臉上變色。
「你又生氣了。」年輕男子的口氣轉為嘲弄及悲哀,「人人都說你蕭掰兩虛偽又市儈,形同賣女的行徑更是沒半點良心。他們都錯了,你有的,哈哈,你還有一點良心……」
「嘿嘿,算你還有點眼光……」蕭掰兩竟笑了,笑瞇瞇地和外甥乾了一杯。
不過一盅酒功夫,甥舅倆嬉笑怒罵了一口,現在竟哥倆好地互拍了拍肩,呵呵傻笑起來,陰慘慘如夜裊。
外甥忽然捂著肚子,「唉喲!就知道你這吝嗇鬼的酒喝不得,你究竟摻了多少水呀?不僅喝不醉,還鬧肚子……,,
蕭掰兩伸腿一掃,將出言不遜的臭小子掃到一邊,白眼一翻,「胡說八道!我蕭府出產的東西向來是響噹噹的純金品質,全教你的拉稀肚腸給白白糟踏了……」
「臭屎!」外甥咕咕噥噥地往茅廁去了。
「爹。」蕭韶九從暗處走了出來。』
「九兒!」蕭掰兩見到她大喜,一手撈起隨身的算盤,噠噠地響了數下,指著上面的數叫道:「五……六……七厘!這是你表哥剛剛喝的酒錢,你記得要從他的工資裡扣……」他募地頓住,有點洩氣地問:「賬房的數結清了?」
「結清了,總賬我另抄了份副本,放在暗屜。」她頓了一頓,搶下蕭老爹手裡的酒罐,「女兒又讓爹背黑鍋了。」
蕭掰兩吃了一驚,「你聽到了什麼?秦方那臭小子胡說八道,你可別往心裡去!」
蕭部九點頭。石桌上有空杯,她斟了兩杯酒,笑道:「明天我就往洛陽去了,從此與爹兩地相隔,縱有孝心也難盡了。爹與女兒間向來無須多言,女兒敬爹一杯。」
蕭掰兩吃吃乾笑數聲,側臉掩住眼裡的水光,又賊兮兮地壓下酒杯,「這個你可喝不得,摻水的,喝壞肚子可不行!」
「爹!你老這樣子,叫九兒如何走得放心?」
蕭掰兩連連擺手,「不是啦!爹只是怕喝醉了,錯過你的大喜日子。再說了,我的口味還是適合喝摻水的,酒水酒水嘛!倒是你……爹又不能陪你到洛陽石家。」
「別忘了蕭韶九可是大名鼎鼎精明勢利的蕭掰兩之女,強將手下豈有弱兵,沒人能欺負得了我。並且,人人以為蕭韶九面對的將會是錯待的命運,錯待就錯待吧,這不是爹與我預料中的嗎?感激老天總算讓韶九心想事成,女兒已活了十九年,早沒什麼可怨的了。」
「是爹對不住你。」蕭掰兩眼中閃過一抹傷痛,但立刻又振作起來,精打細算的本性又發作了,「乖女兒,聽爹的話,到了石府,什麼狗屁相公全踢一邊去,重要的是職房。只有掌握了石府的財務,你石家少夫人的地位才會堅固。爹早打聽過了,暢喜園的柳堆煙不過是憑幾分姿色專向男人使媚的娼妓;而莊姓武夫的粗鄙女兒更不必提,目不識了只會舞刀弄槍。那兩株殘花敗柳連給我女兒提鞋都不配,要不是……」
「爹。」蕭韶九止住了老爹的雜念,明白父親會將石家講得如此單純,無非是讓她寬心下嫁,但——心頭一股沉重重的窒感揮之不去——嫁入石家將會是她十九年來最難預測的變數。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她不說,臉上也依舊雲淡風輕。局外人不知道,提出下嫁石家主張的是她,獅子大開口要十箱白銀聘金也是她。她明白下嫁石家,等待著她的將會是受冷落甚至被休棄的命運,但她不後悔。
蕭掰兩忽然面容扭曲,「女兒!爹很想和你多聊一會,可是,可是……」捂著肚子,自作孽不可活,他也中招了。
第二號肚腸絞痛者逃難般往茅廁跑去。
蕭韶九對著父親的背影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卻不小心滑出了淚,在無人發現時滴人桌上酒水裡面。然後她緩緩平息氣喘,舉杯嚥下,品嚐著劣酒的滋味。
她能盡的孝心,也只剩這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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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首富的府第果然雄偉非凡。
峻簷雕牆,畫閣朱樓,遊廊深樹,小橋流水,花影濃陰。
府內分東苑和西苑。東苑為男眷區,有四閣三廳二院。四閣分別劍器閣、天門閣、望海閣和淘沙閣,主要為一干最高主事者居住之處,石崖便居住於劍器閣裡面。三廳分別為瑞鶴廳、風蕭廳、桂枝廳,是平素議事、會客與用膳之所。二院為竹馬院和木蘭院,是一些重要管事和家丁護院的住處。
東苑的設計比較趨近於陽剛,往往一幅俊雋的草書或一座陡峭崔鬼的假山就要令你驚歎上好久,種植的樹木也多取向於風骨磷峻一派,像石竹青松之類。
西苑女眷區便大大不同了。所有的樓閣難得有獨立構建,往往是院外有院,亭台樓閣連著巧奪天工的園林景致,使得碧瓦朱三、雕樑畫棟精緻處又見幽雅,不覺俗艷。
蕭韶九自拜完天地後便被領到這處虞香閣中,聽說另兩名姬妾也在附近閣樓。而那個現在名義上已是她夫婿的男子甚至以生意為由而沒有來出席婚禮。
她在喜帕的纓絡間隱隱看到與自己及另二名女子拜堂的是一隻公雞,頓覺天地間再沒比這更滑稽可笑的事了。
石崖的父母均已亡故,接受禮拜的長輩是一名形如槁木的蒼老老者。
他是關泰山,在石崖最落魄之時收養他並待他如親兒之人。共患難扶佐石崖到今日的顯赫,石崖敬他如親爹,總算是苦盡甘來。
關泰山是武夫出身,長年的勞累盡數彰顯在老態的身體上,但他的眼神是犀利的,生性耿直兼疾惡如仇使他看她的眼光鄙夷得像看見了玷污廳堂的穢物。看得出他對這宗婚事極端不滿意,因為他在接受她的禮拜時側身避過了。
主持婚禮事宜的是關泰山的親生兒子,這名虎背熊腰的魁梧男子卻有個斯文名字,叫關叔秀。從丫環口中得知府上眾人對他異常敬畏,不光是他烈火般的性情與威武的長相,更因他開山碎碑的掌力,據說他曾一拳將一名大漢打飛到十步之外。惹到他的人,可要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喔!
裡外指揮打理內務的還有一名身段圓潤的中年女人,她是福嬸,府上三名管事之一,女眷區便是由她打理。
除了陪嫁過來的兩名丫頭敲冰和流丹,當晚福嬸又帶了兩名丫環過來。
這名中年女人有著相當圓滑世故的手腕,態度在謹守禮數中又恰當表現出一種冷淡與矜持。看來石府給了她少夫人的名頭,卻不準備授予她相符的權力嘍。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目前已榮登「小姑」寶座的關凌霜了。這位關姑娘在拜堂隔日方始出現,一出場便打翻了她敬奉「公爹」的茶水,並火爆地指著她的臉面斥責她是出自虛榮勢利世家的膚淺女人,根本配不上英偉卓絕的石大哥!在一大群備合敵意的石家人中,關凌霜是第一個敢大咧咧出聲討伐她的人,態度也最令人玩味,是什麼呢?厭惡中多了一抹濃烈的妒恨吧!
這樣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她是否該善良些擺出個憂鬱的面孔以饗眾客呢?那真是太便宜一批等看她笑話的人們了!不過,既然所有人將她定位在「虛榮膚淺」上頭,那她就體貼地不辜負眾意嘍!
鏡中映出的,是濃妝艷抹的自己,厚重的妝粉完全掩去她本來的面目。見慣了自己蒼白的臉色,蕭韶九對這種專靠腮紅與唇紙點綴出的冶艷還真是不敢恭維。鏡中人仍是美麗的,但可預見石府中人對她形同妖婦的扮相,印象將會壞至極點。
「我看起來怎樣?」滿頭珠花插得沒地方再插,她起身揮舞著一身艷紅的緞衣。
兩名丫環還未置評語,便先不賞臉地猛打幾個大噴嚏,眼淚花花地討饒:「小姐,別扇了,您身上那陣奇香嗆得人受不了啦!」
「哦?」確實,很令人作嘔的濃烈。她不得不對那些每日裡如此盛妝的閨秀們無比地心說臣服——別說臉上粘糊糊的妝了,頭上插的繁重飾物就壓得她頭昏,也許趕明早該叫丫頭到園子裡摘幾朵大紅花來試試。
正想調笑幾句,外頭嘈亂的腳步聲傳來,她一挑眉,抬高聲音嬌盈盈地喊道:「不夠香,怎麼能引起相公的注意呢?我可要加把勁,千萬不能將風頭給側室那兩個狐媚子搶去了!」
「不要臉!」火爆的斥怒聲果真不負所望地傳了來。
啊哈!出言聲討的不正是關姑娘嗎?她身邊多了一名渾身英氣的女子,可惜那女子拘謹地執著於豪門夫人該有的矜持,正努力地不將嫌惡的眼光投到她身上。
「凌霜,你快別這麼說,我決無與大姐爭奪相公之意,看來大姐對我有些誤解啦。」委屈的聲音直逼苦情小媳婦。
「你我都聽到她無恥的叫囂了,你還維護她?百妍我告訴你,對付這種女人太軟弱只會讓她爬到頭上,你明白嗎?!」
原來,這女子便是她的「妹妹」之一莊百妍啊。仔細看,這女子的身段果真有練武人的架勢,但扮苦情小媳婦就不像了,柔婉與豪爽之間相去甚遠,強扮起來很讓人噴飯的。
劇情需要,這時候千夫所指的女人該盡量扮演得飛揚跋扈才對,蕭韶九暗使了個眼色。
流丹很有默契地站起來,「從來沒聽說過做妾的大過正室啊,二夫人原本就該在我家小姐之下。這麼巴巴地趕來了,是知書達理的閨秀都該謹守的本分,還不快斟上一杯茶,正正經經地喚上一聲大姐。」
莊百妍咬了咬下唇,臉漲得通紅。
旁邊的關凌霜跳腳,「就憑你?你這妖裡妖氣的女人!少癡心妄想了!告訴你,就算你頂了正室的名銜,但石府的當家主母決不會是你,也不會是柳堆煙那個娼妓出身的騷貨。石大哥遲早會休了你們!」
蕭韶九好笑地看著關凌霜跳腳的樣子,想繼續貓哭老鼠叫地招惹關姑娘更多怒火,但一聲嫵媚的嗲音插了進來,假惺惺的段數比起在場的所有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喲,看來小姑對堆煙有點小誤會喔!確實,堆煙出身花街柳巷,執壺賣笑,但嫁人石府,堆煙保證今後只專情於相公,當個能柔能媚的賢內助。」隨著話音,一身火紅的美艷女子出了場。
柳堆煙不僅聲音嫵媚,人更嫵媚,那種媚酥人骨的神韻,相信任何一名男人見了她都會像服食了化骨散,癱軟在她的石榴裙下。
因此,關凌霜和莊百妍自慚形穢的眼光定在柳堆煙身上好幾秒——她的出場殘酷地對比出兩人發育不良的事實。
柳堆煙只望了兩名氣勢驟降的小鬼一眼,目光便定在蕭部九身上,對她的俗艷妝扮擰緊了眉。
「你……少不要臉了!誰是你小姑!」
「對喔,正室之外,地位不夠尊的,還是安安分分地當個卑微的妾好,落下自作多情的名聲就不好了。」
「呸,你這……」
「我知道小姑對韶九有誤會,所以才會一見面就沒好臉色。其實呀,當初錯待相公的人是我爹,刻簿勢利的人也是我爹。韶九嫁人石府,滿心想的是如何盡心服侍公公,操持家務,護佐夫婿一切稱心如意。你們都誤會我,被無辜遷怒真是好可憐……」蕭韶九一臉唱作俱佳的哀淒狀。
「無恥無恥!白癡都看得出你貪慕虛榮的真面目!大言不慚的口吻真讓人噁心!百妍,我們不跟做作又不正經的女人在一起,走!」
「喲!小姑就走了嗎?怎麼不歇口氣、喝杯水?」做作的喳呼未畢,兩個臉色鐵青的女人早已拂袖而去,留給她們氣呼呼的背影。
柳堆煙輕嗤,「一對活寶,有了她們,日子不會無聊了。」
活寶?同感。
不過,今天是什麼日子,她的虞香閣不是乏人問津到連丫環也不大願意來嗎?怎麼該到的和不該到的全趕在今天來了?
蕭韶九抬眼打量柳堆煙,看到她的眼也定在自己身上,探索的眼神瞬間閃過一抹疑惑。看來,這位柳堆煙的段數比那兩個只會叫囂的活寶高明多了,不愧為暢喜國的頭牌。
好整以暇地坐人貴妃椅裡面,她慢吞吞地椰榆道:「妹妹是專程來敬茶的嗎?兔禮免禮啦!」
柳堆煙一甩青絲,脾睨又不屑地說道:「我真是好奇姐姐究竟是憑什麼這般神氣?有名無實的正室名分嗎?還是石府眾人對你的不以為然?我柳堆煙在青樓楚館裡歷練了七八年,少有敵手,想要堆煙心悅誠服地敬上一杯茶,除非姐姐確有過人之處。」
「喲,這是撂戰貼嗎?我聽說,妹妹三年來死皮賴臉地倒貼相公,不知是真是假?」
柳堆煙臉刷地一沉,隨即泛開虛偽的假笑,「那麼就以相公來定輸贏如何?姐姐若能使相公動心,堆煙甘拜下風。」
流丹潑辣辣地跳出來,「單憑我們小姐的美貌,有哪個男人見了不服服帖帖?等著瞧好了,別以為姑爺會被你那幾招狐媚手段迷惑住,千人抱萬人枕的煙花女,街頭巷尾多的是。」
柳堆煙瞪了流丹一眼,笑得更歡,「那就說定了。聽說明天相公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說他會和誰先回房呢?」
「當然不會是妹妹你了!」蕭韶九直覺地應著,心口無法自主地輕震——她的「相公」就要回來了?
流丹和敲冰在一旁樂顛顛地直喳呼:「太好了、太好了!等了幾天,總算盼來了姑爺,這下子小姐的出頭之日到了!我們更要好好打理打理小姐,一定要把小姐妝扮得更加貴氣美麗……」
柳堆煙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狂喜的主僕三人身上,忽然覺得將蕭韶九視為敵手似乎太小題大做了點,「姐姐儘管打扮,珠寶首飾不夠的話,盡可以遣丫環到我那裡取用。」
「妹妹也認為我這麼打扮好看?」蕭韶九喜滋滋地揮舞一陣。
「呃,不錯,珠光寶氣。」柳堆煙兩頰微抖,徹底覺得今天這趟來得多餘。
「那麼相公肯定會喜歡的了?」
「喜歡。」會喜歡才有鬼了!這可悲的女人居然失敗到連相公的喜好都沒打聽清楚,誰都知道石崖最反感的就是濃妝艷抹的女人。可預見,明天蕭韶九以這身行頭出現,將會收到多大的成效。
笑得不懷好意的女人逕自走了,留下虞香閣內笑倒在地上的蕭韶九。
「小姐,別這樣笑嘛,會喘的。」
「讓我多笑一下,我……真是忍不住了!」她笑得摀住心口,但明亮眸光的笑意卻未消卻。
這日子呀,原來是這麼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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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府三天,從未見識過的所謂排場,現在總算見識到了。
蕭韶九知道石府有如此龐大的家業,必定有高中低主事者與眾多夥計僕從,卻不知道原來是這麼多——從近府門的大院場排列開來,竟是黑壓壓的兩道長龍!
只有最高的主事或親眷才到府門外迎接,她們這類「妾身待明」的阿貓阿狗們只能恭敬地候在大操場上。所有人都翹首望著府門之外,從他們尊畏的神情不難發現石崖是多麼地受敬仰。
從丫環們口中得知,石崖這次出遠門是為了皇家的藥材生意。石氏主要營利的不是麾下遍佈大江南北的商舖,而是靠中間轉運賺取的差價。在洛陽城,靠這種中間轉運發家的人很多,卻沒一家像石氏做得這樣大。當然,高額利潤的背後是驚人的風險,必須有絕佳的手腕疏通黑白兩道上的關係,以防貨物在中途被宵小或赤腳大盜不法瓜分;同時也需要龐大的資金和高品質的採購點,以保證貨源。而在這幾方面,石氏無疑是做得最好的,打起旗幟四年來所承接的大單生意從未失手過!近年來石氏甚至因為良好的口碑成為朝廷的採辦商,換言之,石崖的財源更是滾滾不絕。
聽說,石崖嗜白,最鍾愛楚楚可憐、有蒲柳之姿的嬌弱女子。真是奇詭的愛好!從蕭韶九站的角度望去,她的「妹妹」們和幾名看來若有所盼的秀麗少女都作素顏白衣妝扮。不論柔媚艷麗如柳堆煙者,或英姿颯爽如莊百妍者,都強扮素雅柔弱相,結果卻適得其反掩去了本身的幾分姿色。
但,女為悅己者容,單憑這一點就值得稱許了,反倒是她,令人倒胃口的妝扮真是不可饒恕!呵呵……
府門傳來了喧鬧聲,四周的人個個面呈喜色。這麼盛大的歡迎儀式,要不要三跪九叩來彰顯儀式的重大性呀?蕭韶九暗瞄著兩旁,萬一旁邊的人有下跪的跡象,她可要一馬當先地拜下去,切切不可鶴立雞群——
可惜沒有。人群發出雷聲般的歡叫,個個鞠躬行禮,眼光一致看著門口。
「大姐今天打扮得好隆重,相信相公第一眼便會看到大姐的。」旁邊傳來淡淡的嗲聲。
「那是當然的!」蕭韶九立刻嬌蠻地應道,「不打扮得貴氣些,如何彰顯我的身份?好妹妹該不會以為今天是來弔喪的吧?瞧瞧你那一身慘白,站到我身邊,真是體貼異常地彰顯我的貴氣不凡哪——」
「那是。」柳堆煙再也掩飾不了一臉的不以為然,「我絕對相信,姐姐將所有人都比下去了……」聲音倏止。
順著柳堆煙的目光,蕭韶九好奇的眼神落在剛進大門的昂藏男子身上,四周的白光耀眼,烘托出男子卓絕不凡的氣勢。
相當出色的男子。第一眼,蕭韶九直覺他就是石崖——她的「夫婿」。
石崖身邊是一名手持白扇的白衣男子,他俊秀的臉和滿身貴氣也招來同等的注目。不過蕭韶九不確定這人是否和她一樣招搖過了頭——這麼冷的天還抓著把扇子,是相當不智且滑稽的。
石崖身後是一名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但沉斂的眉眼中有著超越年齡的沉穩。這是石崖的孩子嗎?似乎不是,因為沒這方面的傳聞。但他們之間的關係相當令人玩味——這趟商旅十分重要,而石崖會帶這個孩子同去,可見他在石崖心目中份量不輕。
這三人身後是幾名掌櫃模樣的中年人和七八名布衣打扮、渾身透著彪悍氣勢的男人,關泰山一行當然也跟隨在側,一隊人雄赳赳地走來。
眾多出色至極、位高權重的人聚在一起是十分具有懾人氣勢的。
商業霸主的氣勢果真不簡單,照這樣看來,就算會舞個獅子、焚個香什麼的來表達崇敬,蕭韶九也不會太意外了。
「石大哥。」粘在石崖身邊的關凌霜忽然開口,並過來牽起恭立著的莊百妍,強調道:「這是百妍,莊百妍,你已過門的妾室之一。她既賢淑又能幹,肯定會是個持家的好主母。」
「相……公……
石崖緊緊地擰起了兩道濃眉。
他似乎不滿意。不滿意什麼呢?
不容蕭韶九多想。因為一群人的眼光都掃向這個角落,不過只定在手足無措的莊百妍身上數秒,便不贊同地齊齊瞪著她。
那個手持白扇的貴公子甚至暴凸了兩眼。
蕭部九壓下猛溢的笑意,告訴自己切切不可露相,眼角的餘光瞄到柳堆煙身形甫動。想自我推薦嗎?呵呵,恐怕不能如她願了!她藏在衣袖內的手扯了扯站在身後的敲冰。
眾目睽睽之下,敲冰的身形衝了出來,狠狠地甩了柳堆煙一巴掌!
「下賤的煙花女,老鴇沒教你做小的本分嗎?正室之前豈容你放肆?!」
石破天驚的一巴掌實在太囂張了,不僅震懾住所有人,連一向最圓滑機辯的柳堆煙也忘了反應,不敢置信地瞪著敲冰。
緊跟著,便該飛揚跋扈的女人出場了!
蕭韶九施施然地走出來,甩動身上繁重的飾物,無比招搖地叫道:「相公——」
石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便逕自拂袖而去!
所有人的眼光都是不屑而鄙夷,可預見的是,從今以後,專橫愚昧的女人將招來石府上下的徹底厭惡了!
呵呵……
「小姐,人都走光了,我們也回去吧。」當大操場只剩下主僕三人,敲冰吁了口長氣,揉著發紅的手掌建議道。
蕭韶九咋舌,「你這丫頭可真兇,做做樣子就行了,何必將人家半邊臉都打腫了,連我都嚇了一跳哩!」
旁邊的流丹居然笑得一臉開心,「這臭女人活該,我們早看不慣她的嗲聲嗲氣了,打打出出氣也好。」
蕭韶九卻有點遺憾,淺笑道:「現在說她什麼好話都有點虛偽,不過我挺欣賞柳堆煙的,在她極端虛偽的面具下有磊落的真性情,就不知她露相那一天會是怎生好玩了!」
「那真是好玩極了!」戲濾的男音很贊同地傳了來。
主僕三人墓地駭了一跳,距離蕭韶九最近的敲冰急忙扶住了她。
一名衣衫單薄的年輕男子蹲在牆頭上,一臉津津有味看好戲的表情。
「你這人怎麼回事?鬼鬼祟祟的,沒人告訴你這是沒有教養又不道德的行為嗎?嚇壞人會遭雷轟的!」
「如果不是心懷鬼胎又怎會怕夜半敲門?」男子笑嘻嘻的,研判的眼光饒有興味地落在三人身上。
通常窺人隱私的傢伙總會招致反感,特別是他還擺著「我聽到了,我知道了」的欠扁表情了。
「臭不正經的牆頭草!」對他怒目而視的流丹大大地做了個鬼臉。
「天生麗質總是令人困擾的,這種隨便搭訕的登徒子,本小姐見得多了,別理他,否則豈不是辱沒了我的身份?走了、走了。」
臭美的語調招得男子摸摸鼻子,下一刻,他形如鬼魁地出現在蕭韶九三人面前,嚇得她們倒退了一步。
「開小姐留步,在下風軒揚,石崖的八拜之交,有這個榮幸與小姐交個朋友嗎?」
蕭韶九一怔,假惺惺地咧開笑,「原來是小叔呀,我可是你的嫂子。別說兄弟妻,不可戲。就說男女授受不親,你也該死了這條心啊。」說完領著丫環趾高氣揚地揚長而去,存心擺出孔雀開屏的模樣,提醒這眼神犀利的男子最好規矩些。
被撇下的男子又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忽然覺得,有件很好玩的事情正在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