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管事跟莊泰,他是識得的,另有三名小廝,再加了一名圓滾滾但長得粉雕玉琢的丫頭,六比四,他的氣勢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康晉綸蹙眉看了袁裘兒一眼,似乎在問她跟來做什麼?
沒想到,她竟看得懂他的眼神,指了指莊泰,莊泰則又指向老管事。
吳漢這才尷尬的上前,附耳說道:「老奴希望爺別硬碰硬,賈爺是我們的米糧供貨商,上次,爺的不娶讓雙方鬧得很不愉快,所以,這次老奴自作聰明,爺或許可以暫時借裘兒一用。」
事實上,自作聰明的是莊泰和一大群廚房夥計。所謂旁觀者清,他們都看得出康爺對裘兒的不同,此刻,賈錫信的出現,無疑是老天爺幫忙,只要康爺說出他婚事有譜,再指指裘兒,打一下煙霧彈,賈錫信還能不死心?
當然,他們會努力的弄假成真就是。
老管事一點,康晉綸即明白了,只是,莊泰的神態太過愉快。
他眸中冷光一閃,突然明白他們在玩什麼把戲。看來這陣子他的威嚴不再,手下工作的人膽子一個比一個大。至於袁裘兒,他冷冷的看向她,她朝自己憨然一笑,他頓時明白,他頓時明白,她絕對是狀況外的無辜第三者。
他撩袍坐下,她自動自發,立即為他端上了一杯好茶。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訪客:「不知賈爺何故大駕光臨?」
賈錫信撫鬚一笑:「我就知道康爺是大忙人,一定忘了我們簽定的合作契約再兩個月就到期了,新約的內容可得談談啊。」
「照舊不是?」
他一臉為難「這……恐怕不成。北方米糧欠收,江南又有不少農家改種棉、麥,來貨減少,加上運費高漲,配合的糧商唉唉叫,這價格」
「只要是合理範圍,我沒異議。這部分我授權給吳管事決定,你們慢慢談。」康晉綸起身要走。這隻老狐狸誆錯人了,每年都找理由漲價,若非他供的米糧質量良好,他早就換人進貨。
「等等,康爺,年輕人做事別這樣急嘛!」賈錫信急忙攔阻他的去路,「其實就我們談過的,我那獨生女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康爺也娶過妻,還有一個跟男人跑了的娘、難以相處的爹」
一接觸到康晉綸的冷眸,他才意識到自己竟將在家裡評論的話脫口而出。
他困窘的改口,「但我對康爺仍然相當欣賞,願意把女兒嫁過來,日後大家都是自家人,還談什麼契約,直接取貨--」
「我沒興趣。何況在商言商,以這種政策聯姻的方式要進康家門的滯銷貨太多了,了無新意。」康晉綸冷冷的截斷他的話。
賈錫信聞言,臉色丕變。
吳漢、莊泰等人倒抽了口涼氣。怎麼爺還是一樣這麼直接?不,是更毒了,雖然是對方自取其辱在先,可是還是要給人家面子嘛!
「看來是我識人不清,竟愚蠢的要把掌上明珠交付給你。事出必有因,哼!冷漠冷血又難相處,莫怪你的妻子會受不了你跟別的男人跑了!」當眾難堪的賈錫信惱羞成怒,脫口嘲諷。
康晉綸冷峻的目光直勾勾的射向盛氣凌人的他,沉聲道:「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我說難怪你的老婆跟人跑了!」氣壞了,他擺明瞧不起他!再怎麼說,他可是京城最大的米糧供貨商,家財萬貫,有多少官員要與他往來,他還不一定理呢!
「這位賈爺太過分了,幹啥盡往我家爺的痛楚踩?」
氣氛凝結,竟然有人跳出來,擋在康晉綸的身前,沒搞清楚自個兒才多高。
但康晉綸看著在他身前的嬌小身影,剛被刺痛的心竟湧上一種陌生的溫暖。曾經,他有希望他爹能這樣護衛自己,但卻未曾等到過。
袁裘兒雖然仍搞不清楚狀況,但她實在聽不下去,挺身而出,上前站在爺身前護住他,卻沒想到自己一點氣勢都沒有。
吳漢跟莊泰等人替她捏了把冷汗,畢竟此刻的話題是個禁忌,從來沒人敢當爺的面提起,他們之所以沒有強出頭,也是因為主子天生的狂傲性子,沒有他們插手的份,但袁裘兒啥也不懂,反而沒有包袱的率性而為。
「你是什麼東西?」賈錫信可火了。
「我才不是東西!而且,你才冷血冷漠又難相處!難道你不知道被留下來的人最可憐,才有機會讓人欺侮嗎?」這是她的親身經歷,父親一走,她連老家鐵鋪都留不住,被硬生生的趕走,連娘的遺物也被逼留下,什麼都不准帶的離家流浪,途中還被人搶了包袱,只能一路乞討……
想著想著,她突然悲從中來,眼眶泛紅。
被留下來的人最可憐?康晉綸心弦一緊,怔怔的看著淚眼婆娑的她。
「康晉綸,你是不是男人?居然要一個婢女替你出頭?」賈錫信瞧她眼中的淚水開始滴落,更是火冒三丈、
她一聽,急忙拭淚,忿忿不平的道:「他當然是男人,你不准污辱康爺!」
賈錫信皮笑肉不笑,「那就是你這個丫頭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故意出頭,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才沒有!」她急著否認,臉卻莫名的紅了起來。
沒有?他鄙視的掃向她圓潤的身形,「要當狐狸精,長得圓滾滾的,你還不夠格。呿,我真是瘋了,浪費時間跟你多話。」
「夠了!」康晉綸突然舉步上前,將她拉到身後。
他高大的身子如一座高聳的山,護衛著自己,她眨眨眼淚,發現視線完全被擋住了,但一股難以形容的溫暖和安全感湧上心頭。
康晉綸一雙黑眸射出凌厲鋒芒,「賈爺求親不成,卻把氣出在一個無辜女子身上,不會太沒格調,有失風度?」
這一記冷眼,令賈錫信全身寒毛直立,但他不肯認輸,「就算沒有格調又如何?總贏過你吧,沒規矩又沒禮貌,這也難怪,是蕩婦出生的孩子嘛!」
一壺茶水突然潑向了他,滿臉濕漉漉的他怒氣沖沖的瞪著拿茶壺潑他的小賤婢,揚手就要打她耳光,但高舉的手卻被康晉綸扣住,動彈不得。
他火大的喊,「還不動手!」
後面四名侍衛立即抽出腰上的刀,吳漢跟莊泰還有其他小廝也迅速上前,站在康爺兩側,狠狠的瞪著對方。
「我、我的手要斷了,別打,別動手啊!」賈錫信臉孔因痛苦而扭曲,連忙要侍衛們收回刀子。
雙方不再對峙後,康晉綸這才放開了他的手,「下回上門,賈爺要記取禍從口出。」
「哼!我不會再上門了,而且,也絕不再供應米糧給福滿樓!」他氣壞了,自恃只有自己能提供最上好的五穀雜糧,脫口威嚇。
「很好,我也有一樣的打算,那就各憑本事。」康晉綸揚嘴冷笑。
賈錫信望著氣勢比自己更勝一籌的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等賈錫信一行人離開後,吳漢馬上不安的看著康爺,「只有兩個月時間,我們得盡快找到合作的米商。」
「會有辦法的,不必擔心。」康晉綸看來的確不擔心,「動不動就讓他掐著脖子,隨他任意漲價,幾年下來,我也已經受夠了。」他抿唇瞥了眼在擦拭地上茶漬的袁裘兒,想了想,沒說什麼就朝門口走去。
一出房門,他就聽到她刻意壓低的聲音,「我有沒有造成康爺的麻煩?」
「沒有,你不用擔心。」莊泰出言安慰。
「那賈爺說的都是真的嗎?包括他的娘、他的妻子都跟——」她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裘兒,這種事不能拿來嚼舌根,這是爺最大的痛。」
「我知道啊!莊大哥,所以我才想知道。爺那麼冷漠,一定跟這有關,我希望爺能快樂。」
為什麼希望他快樂!康晉綸抿緊了唇,明知偷聽他人說話時不對的,但他卻像紮了根似的動不了,也不想動。
「也是,自從你出現之後,爺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我跟你說,但你可別去跟爺說。」
「好,打勾勾。」
康晉綸站在窗外,從半掩的窗口隱約看到她跟莊泰打勾勾,吳漢則帶著寬慰的笑。看來,吳管事也認為那顆球適合自己,所以才沒阻止?
站在外面,聽莊泰說著他的故事,七、八歲時,他娘為了情郎,拋夫棄子,留他被人嘲諷、訕笑。
吳管事更談及外人及憐憫、鄙夷的目光看他,因為生性敏感,處在這樣的氛圍中,再加上老爺因顏面掃地,脾氣變得陰陽怪氣,他成長的日子就格外辛苦……
「難怪……」難怪他不好相處,也不愛笑,他心裡肯定累積了很多的苦。袁裘兒眼眶盈聚淚水,一顆心不由得替主子難過起來。
吳漢接著說起他的婚事,「但爺的災難還沒完…….」
康晉綸聽著、想著。是啊,他的災難並未結束,在他二十二歲時,他爹自作主張的為他選了一名南方千金為妻,不顧他的反對,硬要他迎娶入門。
然而,對方驕縱刁蠻,他又忙於福滿樓而冷落了她,不過半年,康家上演了舊起戲碼--他妻子紅杏出牆,這下父子全綠雲罩頂!
「唉…可憐的爺,他跟他爹感情原本就不好,之後就更糟了。」莊泰的聲音換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他們三天兩頭就大吵,老爺離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飯。」
「只是走不遠,就回離福滿樓不過兩條街的老家而已。你很幸福,在來到福滿樓之前,他們父子倆才剛吵過,還吵得極凶,依經驗判斷,沒有兩、三個月,老爺是不會回來的……」
吳漢跟莊泰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
「可是,」袁裘兒低頭看著雙手,算算時間,頭一抬,「那老爺不是該回來了嗎?」她來了快兩個月了。
是,屆時又有得吵了!康晉綸在心中苦笑,轉身在熹樂山房而去。
沒錯,不過兩條街之隔,康元堅像個孤僻老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守著老房子,外面發生什麼事,他啥也不了,也不想知道,反正,有僕傭照顧生活起居,沒有兒子在旁照顧,他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
但真是這樣嗎?
他正無聊的窩在花園亭台裡逗籠裡的鳥兒。
募地,另一邊的花叢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小葉,你要去福滿樓嗎?」
「我想啊,可是現在肯定跟昨兒個一樣又擠爆了。」
「是啊,一堆人都是來看傳聞中的袁裘兒,生意好得不得了。」
「就是啊,她勇敢又可愛,聽說手藝也很好,但康爺還沒打算讓她掌廚,好可惜。我娘說,她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人,有可能成為福滿樓的當家主母。」
「若真是如此,那也很好啊。康爺是好人。」
「就是,賈爺太可惡了,竟說康爺是蕩婦生的,就像袁裘兒所說,孩子可以選父母出生嗎?」
康元堅豎起耳偷聽,偏偏這兩個丫頭愈說愈小聲,他的身子也跟著傾斜,終於,砰的一聲,他摔落在花叢裡。
「老爺,老爺!」兩個嚼舌根的丫鬟臉色大變,急忙上前扶起他。沒想到老爺頭上還插了好幾片葉子,就急著追問她們談論的事。
原來,是賈錫信那邊的人將當天發生的事拿出來偷聊,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愈來愈多人知道,好多人特地上福滿樓,想看看那個捋了康晉綸虎鬚,現在又水洗米糧大商賈錫信的袁裘兒。
竟然有女人上前護衛他那個不肖子?這等大事,竟然沒人告訴他!
康元堅立即出門。
果真,一出大街,那個圓球兒的事傳的沸沸揚揚,每個人都說她好神、好勇敢、好有福氣,自從她大鬧廚子大賽會場,進入福滿樓後,生意愈來愈好。
可惡啊,因為孤僻了點,大家覺得他不好相處,他也就懶得外出看他人臉色,沒想到,竟錯失了許多事。
當他出現在福滿樓時,杜琬芝立刻上前,巧笑倩兮的問道:「老爺,您回來了。」
「晉綸呢?」他環顧座無虛席的客棧,努力在人群中找尋那顆圓球兒的身影,但卻沒有見著面生的。
「在廚房裡,也許不久就有新廚子了。」她悶悶的說著,才一眨眼,眼前的老爺就不見了,她四處梭巡,隨即面露不滿--老子竟然跟兒子一樣,往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