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結束筵席,當下她只想快快回家去。
「對了,婕妤,仲方好多年沒回台灣了,看你哪天有空陪他四處走走,你們年輕人比較有話說,老拉著仲方陪我們這些老人家聚會說話也挺無趣的。」高夫人故作熱絡的說。
「是,我知道了,大媽。」她面不改色的陪笑應允。
「老高,今天真是多謝你的招待,等家裡都整理安頓好了,下回換我作東回請你們夫妻。」
「哪兒的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見外什麼!」
接著又是一陣沒完沒了的寒暄,時不時話題就會落到她和沈仲方身上,高婕妤索性裝傻來個相應不理。
「對了,容譯,你待會負責送沈伯伯一家人回家。」高父突然命令。
高容譯面露不耐,「啥?可是爸,我待會……」
高容譯真是笨到骨子裡去,就會在不合宜的時機說不得體的話,果不其然方纔還笑容滿面的父親登時又惱火起來。
高婕妤連忙挽著父親體貼的說;「爸,二哥還有事要忙,這樣好了,我讓司機先送伯父、伯母回去,讓二哥去忙吧!」
「對啊,你不是給婕妤聘了個專屬司機,就讓司機跑一趟吧!」高夫人加入遊說。
多虧高婕妤在一旁百般的安撫,高父這才勉強點頭放人。
來到門口,司機已經等候多時。
「要委屈你們稍微擠一擠了。」高婕妤略帶歉意的表示。
「哪兒的話,婕妤真是個乖巧體貼的女孩,誰能娶到你,那真是好福氣呀!」沈母話中有話。
高婕妤淡笑一抹,不把這話往心裡擱,等客人都上車,自己才坐進副駕駛座。
這些年看夠了父親三妻四妾問的明爭暗鬥,為了替她和母親謀求安穩生活,她被訓練得面面俱到、八面玲瓏,旁人以為她溫柔可人,其實只有自己真正明白自己。
這些勇氣是仲達哥給的,是他給的她,她沒忘。
而她此刻的體貼不是為了誰,全是為了多點機會探聞仲達哥的訊息,儘管這一個晚上她始終沒有聽到仲達哥的名字被提及,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回到沈家,沈氏夫婦禮貌的邀她進屋坐坐。
「時間也不早了,婕妤不打擾伯父、伯母休息,以後多得是拜訪的機會。」
「對,以後多得是機會,你快上車,早點回去休息。」沈母熱情的說。
就在雙方推推送送的時候,有輛二手的休旅車迅疾的朝這方向駛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車子千鈞一髮停在距離高婕妤座車僅僅三公分的地方。
叫所有人都捏把冷汗的駕駛迅速的打開車門下來,神情淡漠的瞥過門口的眾人,「爸、媽,還沒睡?」
「睡?你以為有你這兒子我能每天好吃好睡的嗎?又回來做什麼?你不是滿腦子想著玩攝影、拍電影就可以活了?」見到大兒子,沈父沒來由的大發怒火厲聲喝斥。
一旁沈母見狀趕緊拉拉丈夫的手,要他收斂怒火。
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形似是對這些怒罵習以為常,以著波瀾不興的口吻說道;「有個東西放在屋裡忘了拿,馬上就走。」簡單解釋後,沈仲達旋即邁開步伐進屋去。
匆匆過去的一道身影叫高婕妤登時愣住了。是他!方纔那個神情淡漠的男人是仲達哥!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卻清楚的看見比起當年的青澀更添成熟魅力的臉龐,那是她心裡深處的一抹熟悉,叫她每每都會懷念起。唯獨,曾經溫柔開朗的眸子如今卻是疏冷淡漠得叫她倍感意外。
「剛剛那位是仲達哥吧?」她壓抑著心裡的悸動鼓起勇氣問。
沈仲方馬上回頭以著過分犀利的目光望著她,「你知道他?」
明明是世交,明明對他生疏,可為什麼偏偏對大哥如此熟悉?沈仲方嘴裡的酸澀猛然化開。
「仲達哥出國唸書前,我見過他。」
高婕妤視線飛掠的掃過沈家心思迥異的三張臉孔,頓時對於方纔的弔詭情況有了概略的掌握,她二話不說收拾好奇馬上告辭。
當司機緩緩把車子駛離沈家大宅,高婕妤看見沈家人進屋後,馬上命令,「停車!把車子倒回沈家大門前。」
司機不禁詫異,「小姐?」
「快點——」態度堅決的她下讓對方有質疑的機會。
「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司機還是乖乖把車子倒回沈家大門前,靜靜等待下一步指示。
坐在車裡靜靜等候著,半晌,緊閉的大門再度開啟,疏冷的身影快步走出。
高婕妤打開車門就迎上前去,「仲達哥——」
聽見呼喊,沈仲達停下步伐,用一種淡然的目光望向她,一會才開口,「我不認識你。」斷然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婕妤!我是高婕妤,八歲那年,我們在高家大屋的木槿花叢旁見過面。」她難掩心裡悸動的說。
「高婕妤?高家大屋的木槿花叢?」他的目光短暫停留在她燦亮的美麗容貌,突然聯想到搬家那天撿到的相片。
「你忘了嗎?我是高叔叔的女兒,那時剛被接回大屋的我躲在花叢哭著想回家,是你叫我要勇敢的,你忘了嗎?」
是她?相片裡那個跟他手挽手的小女孩。雖想起,但沈仲達的反應也只是冷冷的瞥一眼婀娜美麗的女孩,「嗯。」不置可否的淡漠回應。
「你跟我說只要勇敢,老天爺就會實現我的願望,你沒有騙我,當我學會勇敢,老天爺真的讓我回到媽媽身邊了!」高婕妤毫不掩飾對他的感激。
他卻依然緊閉雙唇吝於自己曾經慷慨給予的笑容,淡然回應,「我知道了。」
儘管他的態度冷漠得叫人洩氣,可是高婕妤一點也不以為意,依然用著熱絡的口吻說:「仲達哥什麼時候回台灣的?今天怎麼沒有跟伯父、伯母一道來用餐?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
他微微挑了眉,「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先走了。」轉身打開車門就要離開。
「仲達哥,你哪天方便?我想要請你吃飯,一直想要當面跟你說聲謝謝的。」
「再說吧,這陣子很忙。」給了個軟釘子,沈仲達發動車子操控著方向盤揚長而去。
愕然望著遠去的車子,高婕妤挫敗的上丁車,「黎叔,回家。」
「是,小姐。」司機默默的把車子駛出沈家大宅前的巷道。
還是那麼的帥氣挺拔!仲達哥一定不知道自己有雙漂亮明亮的眼睛,眸光清澈
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還有張會泛著溫柔笑意的嘴,淺淺笑著的時候,臉上的紋路會被輕輕牽動,給人自在的舒適感覺。
尤其是被他擁抱的時候,整個人會暖得像是十二月天偎在火爐旁,這些都是八歲那年,他給過她的寶貴記憶。
只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明亮的眸子變得晦暗,記憶中溫柔的靈魂到哪裡去?為什麼現在的仲達哥竟是如此冷漠疏離?
高婕妤悶悶的在心裡想。
不,我是勇敢的高婕妤,即將成為你新娘的高婕妤,對於眼前的一切都要勇敢的探尋真相,我不會放棄的。她態度堅定的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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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製造機會見到沈仲達,高婕妤應允沈家的邀請三天兩頭的上門吃飯、喝茶,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餐桌上沈仲達永遠都是缺席的。
有時她都不免疑猜,沈仲達究竟是不是沈家的一份子?
見不到他已經夠叫人沮喪,麻煩的是,好幾次明明大夥兒談笑自若,下一刻沈伯父便會和沈伯母找借口離開,故意留下她和沈仲方兩人獨處。
她不是不懂他們這些刻意安排背後所隱藏的意涵,然而她自己心裡明白,她不可能愛上沈仲方,因為仲達哥的身影早在八歲那年就深深烙印在她心裡,任誰都無法替代,這輩子能讓她甘心披上嫁紗的,就只會是仲達哥一人。
如果說她的勇敢是仲達哥所賦予的,那麼她的固執也是為他所豢養。
客廳裡,皇家哥本哈根的瓷器裝盛著熱暖淡香的紅茶,高婕妤托捧著瓷杯啜飲甘泉後問:「對了,來了這麼多次,怎麼老是不見仲達哥?」
聽見兄長的名字,沈仲方的臉色明顯出現不自在的神情,儘管聚攏的眉心瞬間就鬆開,還是被細心的高婕妤給捕捉。
「怎麼了?」她,意在打破砂鍋。
放下手中的瓷杯,沈仲方口吻不悅的說:「少提起我大哥,尤其是在我爸媽面前。」
「為什麼?不都是一家人嗎?」
「名義上的一家人跟實際上的一家人還是有差距的。」沈仲方隱忍怒氣表示。
「我不懂。」她堅持在這話題上打轉。
沈仲方迎視她,回答,「沈仲達這個名字在我家是個忌諱。」
「忌諱?伯父、伯母看得出來是非常慈愛的父母,我不認為哪對慈愛的父母會認為自己的兒於是忌諱。」
「如果那個兒子愚蠢的選擇背棄了眾望,那麼他就會是個忌諱。」沈仲方口氣惱火的說。
始終沒有把目光挪開,她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等待他的說明。
沈仲方臉上掠過一抹異樣神色,是眷戀跟愛慕交融後的複雜產物,「也罷,你早晚是要知道這層關係的。」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高婕妤的誓在必得。
「我跟沈仲達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的母親很早就因病辭世,從小他就優秀傑出,我父親也十分以他為榮,為了栽培他,不惜想方設法的送他出國留學,更為了他,把事業重心移往競爭激烈的美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他徹頭徹尾是以一個接班人的身份被培養訓練的。」沈仲方言談間不時流露嫉妒、欣羨的口吻。
「可是就在他大三那年,我們家這個天之驕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了,突然休學說要棄商學拍電影,那時真的大大的震懾了我父親,父親自然是不可能接受,兩人遂而開始水火不容的對峙,父親甚至斷絕他所有的經濟來源,沈仲達這個大少爺瀟灑的背起行囊一個人溜回台灣去作他的電影春秋大夢,氣得父親當時只差沒崩潰。」語帶嘲諷的沈仲方低低的笑了,「更可笑的是,從來都是扮演跑龍套角色的我反倒陰錯陽差成了接掌家族事業繼承人。呵呵呵……」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想走的路的權利,或許仲達哥真的不適合在商場上打滾。」高婕妤語重心長的說
沈仲方止住笑容,不滿的說:「去他的選擇,他可以任性的走他想走的路,我卻得跟著我媽責無旁貸的幫他面對這些爛攤子——」
多年來,他一直不願承認,自己壓根是被施捨的一方!
聰明如高婕妤選擇緘默,她知道這時候多說什麼都會引起沈仲方的情緒反彈。客廳裡的氛圍變得詭譎,兩人各自面對著瓷杯保持靜默。
「畢業後到美國來。」沈仲方突然說,命令的口吻。
「為什麼?」高婕妤皺眉。
「我可以照顧你。這次純粹是陪著我爸媽回來,過陣子我又會回美國,雖然台美兩邊都有事業要處理,不過我還是會以美國方面為主。台灣這邊我頂多幾個月回來一趟。」
「我不想。」
「為什麼?」他追問。
「我們才初認識,你不需要刻意照顧我什麼。」她頓了下又說:「不,那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現在我並不想留我母親一個人在台灣孤單生活。」
「你終究有一天要離開你母親的,當你手指套上著男人給的戒指時。」
「婚姻對現在的我來說還很遙遠,我想時間會讓我學習面對這個問題,到時我定能做出選擇,但不會是現在。」她從容委婉的拒絕了他。
有些女人或許習慣接受命令,但是,她知道她不是,又或者是他並不是那個讓她甘心配合的對象,所以她無法接受。
「少爺,美國的公司來了電話,您要接聽嗎?」沈家管家的出現攔截了沈仲方的欲言又止。
「快去忙吧,別顧忌我,商場上的事是刻不容緩的。」高婕妤識大體的表示。
沈仲方不得不咽不到嘴邊的話,「抱歉,你坐一下,我去去就來。」轉身對管家吩咐,「李管家,我到書房去聽。」
他離開後,高婕妤大大的鬆了口氣。
他給人的壓迫感太強烈,緊繃得叫人喘不過氣,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愛上沈仲方,不可能……比起他的強勢,她還是喜歡仲達哥的溫和。
她霍然起身,「李管家,麻煩你待會轉告你家少爺一聲,就說我家裡還有事得先離開了,下次再來拜訪。」
沒等沈仲方出來,高婕妤拎著她的名牌小提包從容的離開沈家客廳,由李管家一路護送她往車庫去。
「對了,仲達少爺不常回來嗎?」
「不常。」一個月能見上一次面就屬難得了。當然,李管家沒這樣說。
「你進屋去吧,免得你家少爺找不到人,我知道車庫的方向。」
婉拒了李管家的送行,高婕妤獨自走向沈家車庫。
「不常回家,那麼你都在哪裡呢?」她喃喃自問。
來到車庫,她沒看見父親饋贈的名貴房車,反倒有輛突兀的二手休旅車大剌剌的擋住出入口,高婕妤不怒反喜。
這不是仲達哥那天晚上開的車嗎?他回來了,她總算可以見到他了……
可為什麼沒見到他回屋去?不會是又出去了吧?諸多的揣測掠過高婕妤的心頭。
她快步向前趴在休旅車窗上往裡頭張望,闃暗的車廂裡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不死心,她又在附近張望查看了須臾,這時,車庫裡的幽暗角落隱約傳來聲音。
「該不會是在那邊吧?嗯,有點暗……」嘀咕的當下,步伐已經不受控制的悄悄走去。
生怕會驚擾了沈仲達,她不忘刻意放輕腳步。
然而,待她徑直的定到那角落,沈仲達的身影並沒有如預期的出現,失望像是一張大綱緊緊的把她困住,隨時要吞噬失落的她。
「可惡,見你一面為什麼這麼難?」她幽怨的問。
才要轉身離開,驀然,幾道噴嚏聲從緊閉的木門後傳來,大大的振奮了高婕妤的心。
她不假思索的推開木門,「仲達哥,是你嗎?」
全然沒有一點心理準備,蘊含龐大怒氣的喝斥聲宛若風暴似的從黑暗的房間裡迎面襲來。
「該死,滾!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緊接著幾樣東西凌空飛來,在正面飛擊高婕妤臉龐前先碰撞上門框,驟然落地發出巨大聲響。
她愣住了,徹底的,有老半天她都動彈不得,整個人驚愕的定在原地。
若不是門框代她受了這一擊,只怕她現在已經疼得站不起身。
危機還沒有解除,一張野獸般狂暴的臉孔倏的出現在她面前,佈滿血絲的眸子近乎指控的瞪著她,高婕妤微顫著雙唇,吶吶的喊,「仲達哥……」
「你來這裡做什麼?誰讓你來的?是誰給你這個該死的權利打開這扇門的?」憤怒的雙拳抵在門框上,彷彿隨時就要張開撲來勒緊她的脖子,好叫她措手不及的窒息死去那般。
她蒼白的臉孔寫滿驚愕,直到她看見黑暗的房裡一盞微弱的紅燈,桌台上琳琅滿目的鐵盤、鑷子、相機、底片工具,高婕妤才明白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這是一間暗房,沈仲達正在這埋首沖洗他的相片,而一切的心血成果全被她這個擅闖的笨蛋給毀了,他的憤怒、他的氣惱她全都可以瞭解,誰讓她這麼魯莽。
「對不起,仲達哥,我……」她不知道要怎麼向他表示心裡的歉意。
「滾開!」沈仲達面容陰狂的衝著高婕妤不滿的大嚷後,回頭抓過相機越過她就要離開。
「仲達哥,等等,請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抱歉……」高婕妤試圖拉住盛怒的他。
當冰涼的柔荑觸碰到他的手臂,沈仲達反應像是刺蝟似的奮力揮開。
沒料到他推開的力氣如此強大,嬌小的高婕妤抵擋不住,整個人像是顆被拋擲的球,只能順勢往後跌去,撞擊到一旁的鐵架發出轟然聲響。
一切快得叫她措手不及,直到手臂上傳來刺痛,她本能的撫上痛處,溫熱的液體從她的指縫中沁出——
她疼得說不出話來,緊緊的揪住雙眉縮著身子,腦海中掠過的字眼除了疼還是疼。
這下全都安靜了下來,方纔的對話、拉扯都在這轟然巨響後歸於寂靜。
沈仲達回過頭看向安靜的她,鮮血剎那間染紅他的視線……
愧疚浮上他麻木許久的心,他馬上回頭來,蹲下身作勢要拉開她的手查看傷勢。
「別……」她虛弱的哀求,還不忘在他面前扯出一抹堅強的笑容。
他眉一擰,二話不說扯開她繫在頸項上的絲巾,命令道:「把手拿開!」
高婕妤鬆開手,就見他手中的絲巾以迅疾的速度纏繞上她受傷的手臂,來不及說聲謝,她已經落在他懷裡被抱上那輛休旅車。
引擎聲響起,下一秒,車子已然滑出車道往最近的醫院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