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身上有幾兩叮噹響的碎銀,所以一手拿著串羊肉、一手握著微帶焦味的酪餅大口撕咬,舉止粗野吃得滿嘴油光,以袖口一抹毫無現下小姑娘身份的秀氣。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花樣特多的每見一件新鮮事都想玩一下,甚至要求和一群髒兮兮的男孩子一起玩,人家看他著女裝又長得清清秀秀,當場拒絕地要他走遠些。
自覺沒趣的他眼中閃過難堪的黯然,步伐變慢的頻頻回首,像是羨慕那群孩子能無所顧忌的玩耍,而自己只能孤孤單單的數著手指頭,佯裝乖巧可人的模樣討人歡心。
走累了,他停下腳步靠著老枯木休息,想著該怎麼繼續走下去才不會被人揭穿真實身份。
匆地,他臉色一變兩腳夾緊的走向鮮少人出入的暗巷,沒時間多想的拉起裙擺就地解決——站著噴灑一道淡黃色水柱。
立於巷口的高大人影笑了,為了……該說是為了他的偽裝而萬分同情。
「哇!怎麼耽擱這麼久?快晌午了。」一定會趕不上用膳的,他得用跑的才行。
小小的身影像腳下踩了風火輪似的拔腿狂奔,鮮艷的紅綢裙往上一翻的繫在褲頭,誠惶誠恐的急如星火,擔心慢了一步就沒得吃了。
只見他身手矯捷的在小巷裡東繞西繞的抄近路,跳高翻低的踩死一隻剛出生的小雞,然後又不小心推倒張大媽晾的衣服,左手拐到破爛攤子,右腳踢翻裝有野雉的籠子……
總之就是匆匆忙忙的做了不少迷糊事,讓尾隨其後的柳縫衣不停的賠禮、收拾殘局,以銀兩賠償所有人的損失方能平息眾怒。
可是方小巧什麼也不知情,高高興興的跑進一間名聲不怎麼好的野店裡,沒有停腳直往最後頭的雅房沖。
「我回來了。」
正在清洗一塊玉珮的「大嬸」,頭也不回的輕哼一聲,意思要方小巧小聲點,她耳沒聾、目未瞎,不需要敲鑼打鼓地宣告自己的到來,小丫頭還沒偉大到她得親自上一剛恭迎。
「呃,可以用膳了嗎?」他小聲的問道,不敢太猖狂的露出一臉饞相。
只是口水已經滴成涎,有點難看。
「你在外頭還沒吃夠嗎?」除了吃她還會做什麼?跟養個廢物有何兩樣。
他馬上睜眼說瞎話的猛搖頭,「我連一口茶也沒偷喝喔!你不知道馬幫的大門有多難進,我等了又等就是沒人理我,還叫我別擋著人,小心馬蹄子一揚不償命,你說他們可不可惡,居然把好心人拒於門外,他們實在該遭天打雷劈!」
「拿來。」
「拿什麼?你沒叫我收回禮呀!」真是太可惜了,竟然沒想到要他們拿銀子來換。
人命值多少,能不能論斤論兩賣?
「碎銀。」話同樣不多,但足以令方小巧臉色大變,手心冒汗的笑得不自在。
「呃,那個我……這個你……銀子我收得好好的沒有弄丟,你不用擔心有賊會偷了它。」奇怪,背好涼,整個發麻似的不舒坦。
她就是賊。「三分真來七分假。」
「咦,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耶!」真的假呀,到底有何含意,主子的話太深奧了,他難以理解。
「騙人。」她的道行還太淺,不到火候。
「喔!是騙人啊……啊!騙……騙人?!」她怎麼曉得他滿嘴謊言,她有跟在後面偷看呀?
「用不著驚訝,我大姊是狡字輩的老手,她說十個謊有十一個像是真的,天衣無縫得讓你以為自己才是錯的。」她拙劣的技巧還不夠瞞過明眼人,有待加強。
「你……呃,我沒誤會的話,主子在教我怎麼說謊是不是?」他小聲的問道,面露疑色。
哪有人會教這種不入流的事,誠實為上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嗎?為什麼主子會反其道而行,偏教些旁門左道?
方小巧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但有飯吃他就開心了,至少不用流離顛沛的沿街乞討,跟著主子有吃有住還有零花可拿,比起以前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先騙自己才能騙別人。」如果連自己都騙不過如何說服別人相信?這叫工於心計。
「哪有人騙自己……啊,有鬼!」見著突然轉過身的主子,他嚇得大叫。不要呀!他還沒嘗過上花街的滋味,不想太早死。
膽小的方小巧飛也似的貼著牆直發抖,那一跳跳得三丈遠,還猛嚼豆子,上下兩排白牙卡卡地作響,彷彿見到人間最醜惡的面容,驚得血色全無當成鬼魅現身,腳尖幾乎離地的沒力氣逃走。
冷笑的「大嬸」完全看不出一絲笑意,發皺的眼皮垂蓋住冷冷的眸光,鼻腫如蒜還倒插一根黑粗的毛髮,左頰多了塊包子大的肉瘤,晃來晃去的十分嚇人,沒點膽子的人真的會被她給嚇死。
更別提那缺角的嘴少了一大半,參差不齊的黑牙看起來有點外露,猛一瞧還真像死不瞑目的怨魂,張牙舞爪的不知道要捉誰去抵命。
羅蘭衣最擅長的易容術已經練就到了無所不易的程度,只要給她一把尋常可見、具有黏性的泥土,以及調勻所需用的水,她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變化出無數張各式各樣的臉譜,而且絕無重複或一丁點神似。
除了無法維持長久外,微妙微肖的與真人臉皮無異,叫人分不出真假。
若是使用她特別調製的藥水和易容配備,更能緊黏皮肉,十天半個月長期戴在臉上也無妨,就算有人硬撕也撕不下來,非要她的還原水才能還諸本來面目,否則沒人會發現那張臉皮是假的。
「你見過鬼嗎?」大驚小怪的,鬼被她一吼也嚇跑了。
纖細的指間輕往額上一點,剛拉平的人皮面具如同毫無重量的薄紙般輕輕滑落,一張清麗絕倫的冷然艷容霎時照亮一室灰澀,美得叫人心口一緊,難以回神的為她的美麗所震懾。
美與醜的差別極大,一似游鬼一似天仙,皮相之精妙盡在她一雙巧手,無人能習得她一身真功夫。
「主子呀!你別嚇我了,我膽子再大也會被你不時出現的怪臉嚇得手腳抽搐。」阿爹呀!你一定要多保佑保佑,千萬別太早去投胎,多嚇幾回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過幾天得到廟裡求幾張驅邪避災的符紙保身,他的主子不是普通的怪,老喜歡換臉,他不先作打算怎麼成?膽子嚇破了就沒得活。
「下次讓你嚇人。」該給她一張什麼樣的臉呢?羅蘭衣在腦海裡思付著各種光怪陸離的臉模。
他一聽,好不容易站直的腳差點又發軟,「不要吧!我非常滿意自己目前的這張臉,不勞主子費心。」
對於當鬼,他興趣缺缺。
「哪天你被人追債時,你會迫不及待的想換張臉。」不少人為了躲避仇家想換張臉,她肯在她臉上下功夫是她的福氣。
沒那麼倒霉吧!他想。「主子,你餓不餓,要不要吩咐掌櫃的上菜?」
他真的餓得可以掃光一桌子菜了。
「別叫我竹子,難聽。」她突然眼睛一利的看向窗外,陰冷的氣息更為濃重。
「是主子不是竹子啦!主子……呃!竹子……」完了,完了,被她影響了,主竹不分。
哭喪著臉的方小巧抱著頭著急,舌頭打結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的主人。
「不許掉眼淚。」她不會心軟。
「我……沒有哭。」他用力的吸吸鼻子,眼眶發紅是進了沙子。「不然我叫你一聲蘭姑娘可以嗎?」
「我不姓蘭。」她眼露異色的瞄了窗外一眼,轉身收起瓶瓶罐罐的易容用品。
這是刁難嗎?他欲哭無淚的垂下雙肩。「蘭二姑娘。」
表情略微一變的羅蘭衣朝他射出凌厲目光,指尖突然多了一抹暗沈污漬,像是致命的毒。
「就說我不姓蘭,叫我二姑娘,下次不准貼著牆角偷聽。」蘭字易暴露身份,她此次前來樓蘭城是有要事待辦。
梅、蘭、菊、竹的目標太明顯了,容易引人注意。
「是,二姑娘。」笑臉一揚,他的沮喪如朝露,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歡天喜地的繞著她打轉。
賊盜世家的二小姐現身於此有何作為呢?除了偷之外,似乎不需要再問明原由,她們羅家四姊妹都是盜中好手,一聽到有令人神往的寶物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去偷,然後佔為己有。
她們追求的不是寶物本身的價值有多高,而是在偷的過程中享受如入無人之境的樂趣,讓別人痛失所愛又無力追回。
「傳膳吧!」她今晚打算去探探路,摸清地形。
她不急著把東西偷出來,確保萬無一失前必須先有所準備,蘭盜出手不留痕跡。
「哇!終於可以吃飯了,我肚子快餓扁了。」方小巧興奮的跳起來,跑到門口敲那面專為住宿客人欲用膳時知會店家上菜的響板。
這是一間怪店,所以來此投宿的都是怪人,名聲不好照常有人光顧,日進斗金形成一種怪現象,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見過店家的長相,皆由跑堂的夥計穿梭於各個獨立、不受干擾的院落。
只見一個個面無表情的黃衫青年端著菜盤魚貫進出,不主動招呼客人也不與人交談,盤一落桌便躬身退出,絕不多做逗留的十分有效率,完全符合羅蘭衣貪靜的原則。
而這也是她為何選擇這個地方投宿的原因,不肯暫居外婆的娘家,並非她與店家交情匪淺。
「上頭的幼燕欠蟲食嗎?你這麼大的人,它們很難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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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不打算露面的簷上男子正欲轉身離開,內有女子君子不宜窺探,為保人名節他早該在得其下落後離去,不應因那一聲有鬼的驚叫而停下腳步,窺視了他不該造次的一幕。
半掩的窗台隱約可見一道嬌媚的身影走動,雖未能得見其容貌是如何醜陋的嚇人,但是他清楚的看到一張垂動肉塊的臉皮由她臉上撕下,光滑如脂的側影讓他心口為之一動,竟萌生邪念想一撫水嫩的雪頰,是否如想像中一般細可膩手,並非他的錯覺。
不知是她知曉門外有人或是習慣使然,她始終背對著門口低垂著頭,像在忙碌什麼的與男扮女裝的少年交談,言語簡潔如同在考驗人的耐性,不疾不徐地不露任何神色。
若非她突然取出他家傳寶物放在手心把玩,也許他永遠也不明白盜馬和盜寶的賊會是同一人,她的易容術實在高明得令人匪夷所思,若不細察真會被她所欺瞞。
不過此刻他一點也不遺憾寶物為她所盜,倘若她明白背後的意義,相信她會考量再三才行動,不會順手牽馬又摸走他懷中的玉珮,令他有機會目睹她絕世的容貌。
這是一種緣份,上天注定的姻緣,讓他遇見她。
聽聞她出聲,他現身道:「寒夜玉麟,質地堅硬晶瑩剔透,雕功細膩不落俗套,冬溫夏涼充滿山林靈秀,非常適合女子佩帶。」尤其掛在她勝雪的玉頸上更添嬌色。
「寒夜玉麟?」羅蘭衣一挑眉,挺風雅的名兒。
「姑娘是否喜歡?」他試探的問。
「喜歡與否與你何千,它是我的。」寶物本無主,誰得誰主,不論手段。
溫雅一笑的柳縫衣不在意她強詞奪理,神情泰然的輕哄,「你說你的就你的吧!希望你不會後悔。」
「物各其主,何來悔意。」不知怎麼地,他過於愉悅的語氣令她覺得陰影重重,讓她聯想到伺機而動的東海青——一隻大漠飛鷹。
「姑娘之意是要定它了,絕無歸還的可能?」他給她最後一次選擇機會,以免她惱他欺人。
羅蘭衣背對著他,態度冷淡的凝視指上那抹黑點。「你在外頭窺伺半天就為了問我還不還?」
她的武功是不及偷術高明,但一般的地痞流氓她尚有餘力應付,只要不對上真正內力雄厚的武林高手,游刃有餘不足懼怕,況且她輕功過人能飛簷走壁,想要逮到她並不容易。
武學不精但她耳力驚人,十里之外的風吹草動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為盜之道首重耳聰目明,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絕不錯放週遭細微的聲響。
一開始她並未察覺他的存在,單純的以為是母燕回巢的風翅聲,輕得幾乎不可聞,他精妙的武學修為高出她甚多,是她再練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境界,故沒能發現他潛伏在外。
若非幼燕的唧呼聲過於急切而引起她的注意,她恐怕遭人白看了一場戲仍未有所察,失了偷兒的敏銳和輕巧,輕而易舉的被他瞞天過海。
「那是其次。」在見到她之後,先前的顧慮已經不重要了。
「說、重、點。」儘管她生性冷情,但碰到慢郎中的他,她也忍不住動氣,她有種被戲耍的感覺。
「你有點急躁,要不要我開帖藥除郁祛火?」瞧見她手心倏地收攏似要捏碎玉珮,眼露笑意的柳縫衣不禁流露出一絲對她的憐惜。
終歸是自己人,理應好生照顧。
「不要故意激怒我。」嫩如鶯音的嬌叱略微揚高,她柳眉倒豎的滿佈怒意。
若說他存心打破她心底的冷牆,那麼他是得逞了一半,向來不將情緒表露於外、冷得陰沈的羅蘭衣怒目橫視,冷火鬱積胸口不屑回頭。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對一般人而言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面皮清淨未上任何偽裝的她不輕易以真面目見人,為的是避免日後的諸多麻煩,偷兒可不想留下線索堵死後路。
輕笑聲流轉,他踏進房內輕觸她的秀髮,「寒夜玉麟傳媳不傳子,你說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
既然她霸著不肯歸還,那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順著她嘍!
「你要我!」怒意沖腦,羅蘭衣秀麗的身影驀然一轉。
柳縫衣的笑意突然凝結,起伏的心脈為之停頓,驟然衝擊的緊縮來得快速兇猛,讓他幾近失神的無法言語,深睿的眸底僅能收容她的翩然倩影,再無人能進入。
由她的側影可知她容貌端雅清娉,不失一位秀外慧中的嬌娉佳人,他以為她只是姿色中等而已,不若國色天姿之容,令他在意的是她的冷性子而非容貌,美與醜不足以構成心動的條件。
但他錯了。
眼前的女子冷靈有慧,妍而不佻,清媚帶艷卻不過份濃膩,眉間剛毅不失柔和,寒眸雖冷,卻輕漾著一絲明媚,輕易的勾動他不曾為任何人波動的心愫。
她怎麼忍心將自己的美遮掩,令大地失色,百獸嗚咽呢!
「你不該生得如此魅惑眾生,你讓天下男子如何是好。」她的美將引起紛爭,不管她願不願意。
「你話太多了。」貌美之人何其多,她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手裡握著寒夜玉麟的羅蘭衣微顰蛾眉,一時的興起竟成燙手山芋,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捨棄心不甘,收著心不安,當初看它頗得眼緣心起盜意,纖指一勾便易主品玩。
誰知卻蘊藏一層進退兩難的含意,讓她生惱得不知該拿它怎麼辦才好,盜到手之物豈有歸還之理。
「收了我柳家的傳媳信物你便是柳家人,再稱呼你一聲姑娘似乎有所不妥。」他在心底喚了她一句蘭兒。
「橋歸橋、路歸路,休要逾越。」她絕不承認他口中所言的事實。
她是賊,不是受禮法約束的閨閣女子,世俗典範她一概不理。惱怒的羅蘭衣杏眼圓睜的冷視,一副要剮他幾刀的模樣。
「娘子此言差矣!你我姻緣已定,怎能當是兒戲一場。」他神情嚴肅的端正面容,眼底微露取笑的戲謔。
是她自投羅網走入他的懷抱之中,他怎好失禮的忤逆祖上的美意,紅線一牽千里相聚,她實在怨不得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你叫我什麼?!」他竟敢……竟敢……
「娘子。」柳縫衣語氣輕柔的低喚,一點也不以為意地忽視她眼底的怒意。
「誰是你娘子,嫌舌長福厚嗎?」她倏地揚手一攻,泛黑的指尖暗藏致命毒素。
身一移,他以一招游龍戲鳳擒住她施毒的腕心,眼露譴責的扶住她的細腰。「姑娘家出手別太狠,真有損傷何其忍心。」
「人命輕賤,世上少你一個不足為惜。」羅蘭衣略微掙扎的想擺脫他的禁錮,惱羞地酡了粉腮。
「娘子誤解為夫的意思了,我擔心施力不當誤傷了你,我會不捨。」輕笑的撫弄她的發,他眼中多了絲憐寵。
清媚的嬌顏染上艷紅,怒紅了雙眼的羅蘭衣厲聲喝叱,「你再說多一句無禮之言,小心背後不長眼。」
暗箭隨時發,毒牙毒蜂不及女人心。
「娘子可是在關心為夫的安危?」他做出深受感動的表情,看似文弱的臂膀卻緊扣著她急怒的身子。
柳縫衣的外表給人敦儒溫厚、不勝風霜的文人樣,舉止清雅不似武人的狂傲輕狎,言談溫和不失謙謙君子氣度,藥箱一背仙骨嶙峋,彷彿飄然的柳絮般不堪奔波,稍一起風就有可能將他擊倒。
行醫濟世並非他一開始的意願,師承老怪醫吳老子門下,受其熏陶漸成氣候,日學醫術夜習武,兩相並進勤勉向上,不消數年便學有所成,將古怪老人的一身所學盡為所藏。
時局紛亂,宦官干政,民弱國虛的大宋朝廷重文不重武,誅殺功臣下文字獄,朝綱不振一黨獨大,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貧病叢生,有志之士不願為官,甘為淪落草寇。
柳氏先人原本忠義之家,政局震盪而無力力挽狂瀾,因此囑咐後代子孫寧為販夫不為官,遠離污穢骯髒的官場當個尋常百姓,不與刀光血影為伍。
既然祖有遺訓,他遂收起武者的戾氣不涉及武林紛爭,持劍的手改拿銀針,清揚的年少狂性經由歲月的磨練逐漸沈穩,叫人看不透他受老怪醫的影響有多大,是否將瘋癲的頑性暗藏。
「你……」她一時之間竟喊不出他的名字,氣得雙頰嫩紅狠厲一瞪。
「柳縫衣,一名醫者。」你未來的夫君。他用帶笑的眼神說道,不想話由口出的過度刺激她。
衣?與她的閨名一樣。「放開我。」
「你確定指上的毒不會抹向我的咽喉。」他是該放開她,可是……他的手不聽使喚。
表情顯得更加陰沈的羅蘭衣淡漠的彎起纖指?「怕死就離我遠一點,不是只有毒會害人。」
人心更可怕。
「寒夜玉麟在你身上,我想我是走不了。」他以懷中軟布拭去她指端的黑漬,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下易獲得的至寶。
「你要我還給你?」如果能打發他的糾纏,「暫時」擱在他那兒又有何妨,她隨時都能取回。
一個黏人蟲已夠她心煩了,不需要多添個人來攪局,她的清靜日子已經不平靜了,何時才能還她全然無人干擾的環境?
最清心的當是有飯就吃的方小巧,箸竹不停的橫掃桌上的菜餚,小嘴塞滿食物的以眼角偷瞄,不敢插嘴也沒嘴巴發出聲音,安靜又貪心的想把所有美食全掃進肚子裡。
反正無事一身輕嘛!主子的事輪不到他這小小僕從來管,坐著看戲就好,免得兩人一動起手腳會傷到他這個無辜人。
「不。」他語音厚實的在她頭頂響起。
「不?」他是什麼意思,想在她身上圖利?
「不,我不會要回來,寒夜玉麟跟著你比跟著我適合,我認定你是我唯一的妻。」因為她挑動他靜如深潭的心,令他深深著迷。
「我不是。」美目如玉瞇成一條線,沈冷的性情因他的刻意撩撥而萌生春芽。
他笑著順她話語一問:「不是什麼?」
「你的妻。」一說出口,她臉色驟變的抿唇不言。
小人行徑。
「哈哈……我的好娘子,我真欣慰呀!原來你心如我心一般堅定,早就認同我們這樁婚事。」可心底定在罵他卑鄙,利用她不多言的心性暗使心計。
「你……」冷吸了口氣,羅蘭衣紅艷的臉上出現怒極之後的冷靜。「要我屈服並不難,咱們來打個賭吧!」
「賭?」聽來有點投機的意味。
「就賭我這張臉。」她不信有人能識破她的偽裝。
柳縫衣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從此刻起不管我變成何種模樣你都能一眼認出,沒有一絲遲疑。」她對自己的易容術相當有把握。
「這……」他想起先前的幾次交手而猶豫再三,暗自思付著該不該應允。
她面露蔑色的下一記重藥,「難道你只是注重皮相的好色之徒,不想要我的心甘情願?」
「你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呀!」他苦笑著搖搖頭,為她的聰慧憂喜參半。
「如何?」
俊雅的容顏浮上一抹淡笑,他同樣不吃虧的要求她付些誠意。「給我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