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目前的情況一切安好,看來,事情似乎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嚴重。」
大夫的話讓他稍稍安下了心,可房裡傳來如湄的陣陣叫喊,讓他整個神經不由得繃緊。
「浩天哪,大夫既然這麼說,如湄和孩子應該都不會有事吧?」一旁的孟老夫人也跟著焦急地問。
「老夫人,眼前看來是應該一切平安,您和少主別著急,要等孩子出世恐怕還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呢。」
「要好長一段時間?」浩天低吼。現在聽見如湄的痛呼就已經讓他無法忍受了,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生下孩子?他怕如湄會承受不住。
「我也希望少夫人能盡快將孩子產下,這樣對她、對孩子都好;可依方纔的情況看來,您可能還得多等一段時間。」
該死的!如果他能代替如湄,她就不必受這麼多苦了。
「生孩子是這樣的。」孟老夫人點點頭。「希望老天能保佑如湄和孩子平安無事才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孟浩天的憂慮就一分分地增加。如湄的聲音先是充滿了痛楚,現在卻漸漸地微弱了。他幾次想衝進房裡,卻都被幾個產婆硬生生擋住。
要是這孩子一出世,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他抓來痛打一頓,竟然在肚子裡就這樣折磨他的妻子,他說什麼也饒不過他!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如湄能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突然,一聲嬰兒的哭喊劃破長空,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孩子,孩子生下來了!」孟老夫人喜極而泣,抱住兒子快樂地喊著。
他不顧一切地要衝入房內,卻險些和自房裡抱著孩子出來的產婆撞個正著。
「恭喜少主、恭喜老夫人!少夫人生了個壯丁呢。」產婆讓被褥中的孩子露出臉來,衷心地恭賀著。
「壯丁?!天!我們孟家終於有後了。」孟老夫人欣喜若狂。
然而孟浩天只是瞥了孩子一眼,就迫不及待地衝進房裡。
一進房,只見如湄蒼白地躺在床榻上,整個人似乎力氣用盡似地虛脫。
「如湄——」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輕喚。眼底已蓄滿了淚。
聽見他的叫喚,如湄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見是他,她笑了。「浩天……我說我會沒事的……對吧?」
他望著她,不由自主地點頭。「如湄……」
「看見……我們的孩子了嗎?」如湄問,眼底有著一抹屬於母親的溫柔。「像你,對不對?」
他點點頭,望見她臉上仍然蒼白的神色,不禁皺起了眉頭。「如湄,你太累了,先歇一會兒好嗎?」他擔心她的體力不勝負荷。
「不!我一點都不累。」她笑著搖頭。「浩天,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你就讓我多說一下話吧。我好開心、好興奮呢。」
聽見她的話,他才笑了。「好吧,就只許你說一點點,待會兒大夫來了,你就得休息知道嗎?」
「嗯。」她乖順地點頭。「可是浩天,我覺得我不用看大夫了呢。」
「你說這什麼傻話!」他輕拂著她柔細的髮絲笑道。
「我就是傻才會嫁給你啊。」她輕笑出聲。「浩天——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他挑起一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其實早就不恨雲姊姊了。」她垂下眼睫,悠悠地道。
「如湄你——」她按住了他的唇。「你先別急,聽我說好嗎?」
他點了點頭,握住了她的手心輕吻著。
她嬌羞地縮回了手繼續道:「當然,這並不表示我願意和雲姊姊共侍一夫,只是我明白,若不是雲姊姊的成全,我今天不會在這裡。有時我會想,如果沒有我,你和雲姊姊可以是世上最好的一對夫妻,只是浩天——我太愛你了,就像雲姊姊一樣,我不能和她一起享有一個丈夫。」她停下喘了口氣道:「浩天,你說我這樣善妒,是不是不算個好妻子呢?」她有些擔憂地問。
「傻如湄!你當然是我的好妻子。」他笑著吻了她的頰。
聽見他的回答,她心滿意足地笑了。「浩天,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想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會希望那時陪在你身邊的人是雲姊姊,因為,她會像我一樣那麼愛你——」
「如湄,不許你胡思亂想。我還要你替我照顧那個折磨他娘的臭小子呢。」他將被褥拉高替她蓋好。「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抱那小子進來。」
「好,但你要快些回來陪我好嗎?」她充滿期待地問。
「當然。」他笑,轉身走出了房外。
望著他英挺的背影,她笑了,笑得好甜、好美。
這一刻,真是她最幸福的時刻了。
僅僅一盞茶的時間,孟浩天帶著他和如湄的兒子回來。一進門卻看見她早睡得香甜,於是不忍叫醒她,只是輕輕地走近,將孩子放在她身側,享受母愛的溫暖。
突然,孩子莫名地啼哭了起來。他立即抱起他安撫著,深怕吵醒了如湄;然而就在同時,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如湄她——
他放下了孩子,顫抖著手碰觸她的頰,是冰涼的,卻還有著微溫。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蒼白,手移到了她的鼻下——
「如湄——」一聲淒厲的呼喊自房中傳出。
他的世界完全地崩毀了。
???
孟浩天生命中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了他。一個生離、一個死別。
沒有人能瞭解孟浩天此刻的心境,除了他自己。
曾經,他想過要就此永久地放逐自己,逃到一個沒有人知道他的地方,了此殘生。
「爹——我要放風箏,帶我去放風箏嘛!」一個童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就是這樣的聲音讓他堅持到現在。
如湄是在睡夢中帶著微笑逝去的。
當知道的那一剎那,他痛不欲生。幾乎想隨著她死去,卻仍是孩子的哭聲喚醒了他,讓他知道自己還有未了的責任。
「爹——好不好嘛——」童語不斷地催促著。
孟浩天笑了笑,撫著孩童的頭道:「好吧,去拿你的風箏,爹帶你去放風箏。」
「哇!爹最好了。」小孩童蹦蹦跳跳地跳出了房門取風箏。
風箏。
這讓他想起雲兒,想起那個一切都仍平靜的日子。他一直以為,一生中只會愛著一個女人,然而他卻又不幸地多愛了一個。這是一切幸福的開端,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即使在他最愛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他的時候,他仍然同時深愛著這兩個女人。
是他負了她們,但他心不由己。她們都說原諒他,但他卻始終無法原諒自己。有時夜裡驚醒,他會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會愛上這兩個愛他的女人,但他可以確切地知道,這一生,他不會有其他的女人。
「爹!我把風箏拿來了。」蹦跳著進來的,是他和如湄的兒子。
他接過風箏,一把將兒子舉上臂膀。「坐好,我們要走了。」
???
為什麼會上北方來?孟浩天自己也不清楚。
他從未想過要打擾雲兒的生活,也不願再替她製造困擾,所以自離開慕容家的那天起,他就從未再涉足北方,也未再有雲兒的消息。
然而多年之後,他還是來了。只是想看看這片孕育出「北地芙蓉」的土地,如今是什麼樣的一番景象。但既然來了,他卻又忍不住想見到雲兒。想知道她過得還好嗎?幸福嗎?是不是曾經——想起他。
他在慕容府前躊躇徘徊。一個被稱作「南方霸主」的男人,在面對自己深愛過的女人時,仍是猶豫。
「喂!你為什麼趴在那裡不出聲啊?」兒子的聲音吸引了孟浩天的視線。
「我才不叫喂呢!而且我不是趴在這裡,我是在跟我娘玩躲貓貓。」一個窩在門前石獅腳底的小女孩細著聲音回答。「你小聲一點啦,不然我娘一下就會發現我了。」那女孩低聲斥責著。
「躲貓貓?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你?不行!娘說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你去跟你娘玩好了。」說完,又專心地趴回地上。
「娘……」孩子的臉上一片茫然。「可是我沒有娘。」小男孩回頭問。「爹!你可以叫娘來跟我玩躲貓貓嗎?」
孟浩天一震,緩緩地搖頭。
男孩失望地轉回對那女孩道:「我爹說不行。」
小女孩抬起頭,臉上一片黑烏烏的,八成是跑到泥地裡玩髒了。「你真的沒有娘嗎?我也沒有爹耶,那……」她思考著。「我要我娘讓你跟我一塊兒玩躲貓貓,那你叫你爹教我怎麼放風箏成不成?」
孩子高興得拍手。「好啊、好啊,我爹最會放風箏了,我跟你交換好了。對了,我叫孟宇,爹和奶奶都叫我小宇,你也叫我小宇好了。」
「小宇,好巧,我也姓孟耶,我娘都叫我箏兒。」
「箏兒?風箏的那個箏兒嗎?」小宇問。「那你為什麼不會放風箏?」
箏兒又偏過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耶,娘說她不喜歡放風箏,可我最愛箏兒了。」說著,她自顧自開心地笑了起來。
「箏兒——箏兒——」一個聲音自慕容府裡傳來,接近了大門。
「糟糕!是蓮姨。」小女孩往裡更縮了一點。「小宇你快走開,不然會讓蓮姨找到我的啦。」
大門伊呀地打開。
「箏——姑爺?!」出來找人的,正是當年伴在雲兒身邊的小蓮。「我的天!」她捂嘴驚呼。
「小蓮,箏兒是不是又躲進石獅底下去了?」另一個聲音跟著走近。「我要她——你——」看見眼前站立著的身影,慕容雲的一顆心幾乎躍出胸口,整個臉色在瞬間轉為蒼白。
「雲兒——」
「你——為什麼——」
「娘——?」看見娘有些不太對勁,箏兒自石獅底下飛奔而出,撲進她的懷裡。
「箏兒是你的女兒?!」孟浩天的雙眼來回地巡視她們母女。孟?箏兒姓孟?!突然如被電擊中般,他的耳際一陣轟然。
箏兒是他和雲兒的孩子!他上前一把促住了雲兒的臂膀。「為什麼不告訴我?」聲音充滿了狂暴。
雲兒竟然獨自承受這一切,卻什麼也不肯告訴他?!「你欺侮我娘!壞人!」突然,箏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孟浩天立即地放開了慕容雲。
「箏兒乖、箏兒不哭。娘沒有被人欺侮,箏兒別哭了,嗯?」慕容雲抱起了箏兒安撫她,眼角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小男孩,那模樣、神情,簡直就是他父親的翻版。
「這是小宇,我的兒子。」孟浩天望著慕容雲回答。
他和如湄的兒子。慕容雲知道。
「為什麼不來找我?」孟浩天問,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
慕容雲垂下了眼睫,緩緩地道:「有什麼事,進來再說吧。」慕容雲放下了箏兒牽起她的手,卻不經意地望見小男孩眼中的羨慕和渴望。慕容雲看著他,對他伸出手。
小男孩看向浩天,像是在徵詢他的同意。
孟浩天無言地點了點頭。
男孩如獲至寶般拉住了慕容雲的衣袖,滿臉儘是掩不住的喜悅。
慕容府的大門緩緩關上,關住的是人,卻關不住那經歷生死的——真情與摯愛。
???
「奶奶、奶奶!我們到那兒去玩,我看到好多好吃的東西耶!」
「奶奶、奶奶!我要去那邊,那兒有好玩的布娃娃呢!」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兒此起彼落的聲音,喚得老人家開心得合不攏嘴。「好、好、我們都去,兩邊都去。」孟老夫人拉著兩個小孫兒,心滿意足的模樣比兩個孩子更像個孩子。孟浩天輕攬著妻子慕容雲的纖腰走在後頭,兩人相視而笑。
「你想先歇一會兒嗎?」他體貼地問著。
慕容雲仰臉望向孟浩天,眼底有著無限深情。「我不累。浩天,這一路走來,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又何嘗不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在心底回答。
「雲兒,我孟浩天何其有幸,能遇見你和如湄這樣情深義重的女子?」
她明白他話裡的自責與歉疚,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手與他十指交握,望著他如星的眼眸道:「浩天,你值得我們這樣去愛。」
她的話道盡了一切。
他緊緊地擁住她,低啞著嗓音道:「我愛你。」
「我們也愛你。」她代如湄回答,她仰頭望向湛藍的天,在心底默禱:如湄,你聽見了嗎?
一陣薰人的暖風輕輕地飄過,彷彿有人聽見了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