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看著他,見他俊朗的眉目帶著淡淡疲憊,發上也沾了點點露珠,她不禁擰眉,「你……該不會在這裡站了一夜吧?」
他笑,沒有回答。
她心弦一震。「段大哥……」
「你還關心我嗎?」他的神情依然溫柔。
「如果不關心,柔兒又怎會——」她咬咬牙,將未說出口的「傷心」兩字吞下,掏出繫在腰際的手絹,幫他拭去佔在發上的露珠。
「怎麼不說了?」他瞅著她。
昨晚,任憑他怎麼問,她只是一味閃避,最後推說身體疲累,要先回房休息。他知道她一旦固執起來,連神仙也勸不動,只好送她回房。
只是,她有她的堅持,難道他就沒有嗎?為了怕她衝動之下又做出傻事,他在她的房門外守了一夜,直到此刻。
他握住她的纖纖玉手,「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忽地,一個像徐風般輕柔的吻悄悄貼上公孫柔嫩滑的手背,教她心中一陣陣顫動。
就算現實如此殘酷又傷人,此刻,他們兩人仍是心意相通,他守在她門外徹夜未走,而她呢?整夜輾轉難眠,肝腸寸斷,只有串串淚水伴在身側。
但,她不會讓他知道的,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一夜未睡,讓她想得更清楚,既然無法眼睜睜看著他懷中抱著其他女人,又無力扭轉整個情勢,那她唯一能走的路,就是舍下這份情。
公孫柔看著他的眼、他的鼻,還有一切的一切,心再度揪疼著。
「你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說你在乎我、說你一夜都沒有合眼、說你昨夜流淚到天明,為的就是一件子虛烏有的事?」
「子虛烏有?」她淒楚一笑。
就算這回真是子虛烏有好了,那以後呢?難保不會有第二個水吟、第三個水吟出現,那到時候,她又該怎麼辦?像娘一樣,躲起來悲傷,還要強裝肚量很大,可以容得下一個又一個花容月貌的小妾進門?
不,她不要!她踉蹌後退。
「柔兒。」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她搗住耳,痛苦嘶喊。
段鈺天正欲上前,身後卻突然傳來陣陣雜沓的腳步聲。
「大哥、大哥,事情不好了!」原來是段永新,他匆匆跑了過來。
段鈺天咬住牙,一字一句說:「有什麼天大的事,都先給我緩下!」
因為段鈺天背對著他,所以沒有看到段永新面對公孫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十分為難。
「可是……」
「永新!」段鈺天又是一聲厲喝,催促他離開。
「知道了,大哥。」他又瞅了公孫柔一眼,心中暗歎口氣。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倆,可是相府剛剛傳來急訊,說是公孫種突染重症,群醫束手無策,希望能見公孫柔一面。
「等等。」或許是察覺出異樣,公孫柔凝望著段鈺天,開口道,「段大哥,你就先聽聽他要說什麼吧。」
段鈺天很想拒絕,不希望在這時為了其他事分神,可是,在公孫柔深深的目光講求下,他只好點頭應允。「永新,你說吧!」
像得到莫大的特赦令,段永新趕緊說:「是這樣的,剛剛相府派人快馬加鞭來傳訊,說是公孫大人突染重症,可能——」
「什麼?!我爹他生病了?怎麼會呢?他老人家身體向來康健,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染病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孫柔頓時淚如雨下,驚慌得不知所措。
「柔兒,你先不要急。」段鈺天柔聲安撫著,她每一滴淚都像落在他心頭,鑿穿他的五臟六腑。
「我怎麼能不急呢?你沒聽永新大哥說我爹他……他可能……可能……天哪!一定是我!一定是我離家出走所引起的,都是我的錯,是我造成的……」
眼看她自責不已,段鈺天既心疼又不捨,忍不住攬她入懷,柔聲安慰她,「柔兒,這不是你的錯。」
她抬起滿佈淚痕的臉,哭著說:「段大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毫無猶豫,段鈺天攔腰抱起她。「走,我帶你回家。」
公孫柔因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怔住,隨即埋頭在他懷中抽泣著。「嗯,我要回家……段大哥,帶我回家,我要回去見爹。」
段鈺天被她哭得心都絞成一團,抱著公孫柔,他施展輕功縱身躍起,以最快的速度朝馬廄而去。
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暇顧及其他,以最快的速度策馬送公孫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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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您怎麼樣了?」才剛踏進公孫種所居住的院落,人都還沒見到,公孫柔就聞到陣陣濃烈的藥草味。
「柔兒,你終於回來了。」賈氏一看到她,馬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迎了上來。
「爹他老人家到底是怎麼回事?」看到娘這麼難過,公孫柔的心立時沉到了谷底。
在趕回家的途中,她不知道在段鈺天懷中哭了多少回,就算爹不顧她的意願,堅持要她嫁給方引才那登徒子,可是在她心目中,他永遠是她唯一的爹。
賈氏邊抹淚,邊說:「還不是為了你的婚事。」
果然……
她的淚水又掉了下來。「爹果然是因為我才生病,看來我是錯了。」
「不,錯的不是你,是爹……」內室傳來公孫種虛弱的聲音,還伴隨著一陣猛咳。
「爹。」公孫柔急忙走進去,看到床上的公孫種雙目凹陷、臉頰瘦黃,完全不似以前那個意氣風發、威嚴懾人的宰相,一顆顆的淚水成串落下。
「爹,柔兒對不起您,柔兒知錯了,爹……」
「別再說了,柔兒。」公孫種又是一陣劇咳,忙伸手喚賈氏過來扶他坐起。
這讓公孫柔又看得好難過。爹的身子骨向來極硬朗,如今卻連起身都要人幫忙
公孫種低聲在賈氏耳邊說:「夫人,你告訴柔兒……」他的氣息顯得很微弱,本想自己開口向公孫柔說明,卻怎麼也提不起氣來,浮腫的眼皮子掀了掀,最後只呼出口氣,靠在賈氏為他鋪好的軟墊上直喘。
公孫柔看得心好痛,自責不已,「爹……柔兒真的知錯了。」
公孫種閉著眼搖搖頭,手虛弱地推了推賈氏,催促她說明事情原委。
賈氏這才垂淚說:「柔兒,你聽娘說……」
原來,當日在公孫柔離家出走後沒多久,陳員外就和他的千金找上門來,當時,陳員外的千金挺著一個大肚子,在公孫種面前哭得死去活來,已經夠讓愛面子的他倍覺難堪了。接下來,京城裡又陸續傳出方引才勾引良家婦女的醜事,這些都多少傳進公孫種耳中。
當時,公孫種就已經開始後悔了,沒想到有回上酒館,聽聞樓下有對男女正高聲調笑,仔細一瞧,竟是方引才和一名女子親熱地打情罵俏,而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被公孫種休掉的小妾芙蓉。
「……這還不打緊,他們所說的話隱隱約約傳來,就算沒指名道姓,也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沒用的男人』是誰。」賈氏氣憤難平,怎麼也沒想到芙蓉被休了之後,竟如此快便勾搭上方引才。
公孫種自嘲地揚起唇角,像是要故作瀟灑,卻還是禁不住情緒上的激動,先是輕咳,繼而是陣陣愈來愈劇烈的咳嗽。
「爹……」
「柔兒,爹不該妄自定下這門親事的,咳……咳咳……」真正說起來,他是怒急攻心,以至於演變成現今的狀況,可以說和公孫柔逃婚的事沒有關係。
「爹,不要再說了,柔兒知道,柔兒全都知道。」眼看公孫種臉色發青轉白,出氣多、入氣少,公孫柔再顧不得其他,驚叫:「段大哥、段大哥——」
本來留在外頭等候的段鈺天一聽,馬上衝了進來。
「段大哥,我爹他……」雖然因為水吟的事,她決心舍下這段情,可是情根深種,又豈是說拔除就可以拔除的?何況,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深深依賴著段鈺天,這才會在最危急時立刻就想到了他。
段鈺天立即伸手探向公孫種脈搏,大凡練武之人,多少都懂得些運功保命之道,所以他二話不說,馬上扶起公孫種,在他身後盤腿坐下,雙掌凝聚功力,運向他背後。
慢慢地,公孫種頹然的面容似乎漸漸有了生氣,不過,一顆又一顆豆大的汗珠卻從段鈺天額上泌出。
雖然不過是短短半盞茶的時間,可是對公孫柔而言,卻像一甲子那麼長。
終於,段鈺天呼出口氣,睜開雙眼,將已然昏睡過去的公孫種放倒在床上。
「怎麼樣?段大哥。」
段鈺天輕探了下公孫種均勻的鼻息,重新蓋好他身上的錦被後,這才對著公孫柔笑說:「放心,應該沒事了,只要再略加調養,我想過些日子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真的?!」公孫柔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歡呼,也因此忽略了段鈺天的異樣。
「當然是真的……」話才剛出口,他眼前竟是一黑,若不是他及時抓住床榻旁的雕花木柱,只怕會當場出醜。
這次的功力耗損之深,超乎他意料之外,勢必得花費些時日才能復原。不過,只要公孫柔能開心,他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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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種身子復原得很快,因為他乃朝廷重臣,所以在這段期間,前來探望的人實在不少,其中,匈奴使臣莫阿奴剛好來訪中原,也順道前來一探。
莫阿奴的身份不但是匈奴國的使臣,同時也是匈奴國的王子,他生得高大壯碩,糾結的鬍鬚生得滿臉都是,因此,他雖然很喜歡中原溫柔嬌美的女子,可是自從抵達京城以來,看到他的女子莫不驚慌害怕,只有公孫柔面對他毫無懼色,還和他談笑自若。
「……那麼我還有事,就不送羅!」方才在公孫種的院落外碰到莫阿奴時,公孫柔正好想上街親自去買些爹喜歡吃的糕點,於是順道送他到門口。
「那小王告辭了。」莫阿奴有些依依不捨,腳才剛邁步,卻又突然回頭問:「不知公孫姑娘可有婚配了?」
公孫柔怔住,隨即搖頭,腦中卻在同時閃過段鈺天的身影,心隱隱作疼。她已經幾天沒見到他了,自從爹的病情好轉後,他也像失去了蹤跡。
她心中其實是很在意、著急的,她想見他、渴望見他,這強烈的念頭無時無刻不煎熬著她,尤其當她想到那日他和水吟姑娘比劍的翩翩身影,嫉妒就像毒蛇纏繞住她,啃噬她的心魂,教她難受得幾欲瘋狂。
想到這兒,一滴淚悄悄溢出眼角,她忙轉頭掩飾。
她早該放下的,不是嗎?
莫阿奴絲毫沒有察覺,猶興致高昂的提議,「那麼,若是小王邀請公孫姑娘到我們匈奴國,不知公孫姑娘可會嫌棄?」
公孫柔望著不知名的遠方,盈盈雙眸像是天上閃耀的星子,看得莫阿奴心中悸動不已。
「我不知道,但,我想也沒什麼好嫌棄的,不是嗎?」其實她心中想的是,如果離開了段鈺天,到哪兒對她來說都已經沒有什麼不同了。
莫阿奴一聽,更是高興,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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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和公孫柔見過面後,莫阿奴心中始終惦記著她的一顰一笑,正想著該如何開口求親時,剛好皇上欲設宴款待王公重臣、妃子公主及各國使節,莫阿奴靈機一動,便要求公孫柔也列席參加。
莫阿奴唐突的要求雖讓人訝異,不過,一來皇上有意藉此籠絡匈奴國,二來眾嬪妃、公主也都會列席,加上公孫柔又是宰相公孫種的千金,也就答應他的要求。
可萬萬想不到,席間,莫阿奴竟不顧禮儀地猛然站起,向皇上提出聯姻的要求,而對像正是公孫柔。
皇上很是驚訝,而大病初癒的公孫種更是吃驚,至於公孫柔也沒有料到,那日不過交談數句,他竟會向她提親。
「……所以,小王希望藉由聯姻與貴國締結永久的同盟關係。小王想,皇上應該不會拒絕才是。」莫阿奴話說得很客氣,卻隱含不容拒絕的威嚴。
「這……」皇上沉吟著。
公孫種則是努力思索著拒絕的藉口。早先,他誤會了段鈺天,對他很是不諒解,可在他出手相救之後,如今他是真心盼望他能成為自家人。
但出乎意料之外,公孫柔卻突然開了口——
「我願意。」同時,她緩緩站了起來。
莫阿奴一聽大喜,忘情地仰天大笑。「太好了,真是大好了。」
公孫種像是看著陌生人一樣地盯著公孫柔,急急地低聲提醒:「柔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那你和段公子怎麼辦?匈奴國可不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可以溜回來的地方哪!」
「柔兒知道,柔兒此言絕非兒戲,而是真正下定了決心。」
公孫種本欲再說些什麼,卻因她眼中的堅定而頓住。
莫阿奴樂得眉開眼笑,「皇上,既然公孫姑娘都這麼說了,請皇上下旨賜婚。」
「公孫姑娘,朕再問你一次,你當真願意嗎?」
所謂君無戲言,一旦皇上下旨,日後就算她有千百個不願意,甚至想反悔,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恐遭滅門之禍,這點公孫柔自然不會不知道,心中不禁遲疑了。可是轉念再想,與其留在這兒,痛苦地看著段鈺天身邊伴著其他女人,不如選擇一個不愛的人,既然不愛,也就無心,既然無心,便也不會有任何期待和痛苦了。
公孫柔咬牙。「啟稟皇上,柔兒願意。」
皇上咳了聲,「既然如此,那朕——」
「皇上。」事已至此,李護衛也顧不得朝廷禮儀,甘冒大不題,急得大叫:「啟稟皇上,公孫姑娘可是『段家堡』堡主心愛的女子,若將她賜婚給莫阿奴王,不知段鈺天會做出什麼事來,望皇上三思。」
聽到段鈺天,皇上又猶豫了。「這……還是朕改日再為莫阿奴王另行婚配如何?」
莫阿奴當然不依,立刻抗議:「可是公孫姑娘都已應允了。」轉向公孫柔,「是不是,公孫姑娘?」
公孫柔一怔,卻還是點頭說:「是的,柔兒願意,就請皇上下旨賜婚吧!」
「皇上請三思啊!」李護衛又叫。
皇上想了想,最後做出了決定:「這樣吧,莫阿奴王,就給三天的時間吧!到時,公孫姑娘若仍是未改變心意,朕就下旨讓你們完婚,朕相信你應該不會在乎多等這三天吧?」
雖然心中萬般不願,莫阿奴也只得答應。
公孫柔黯然一笑,她的心早已死去,對於這一切,她全然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