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也是。」上個月才匯了五萬元給父親,她和銘恩這個月都得縮衣節食,房租還是美雲先墊的,現在就等銘恩領薪水才能還給美雲,而父親今天又打電話來要錢,除了再多加幾個班外,悅琪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可以把荷包裡的鈔票變多一點。「我順便留在工作室等你好了。」
其實她根本不確定自己可以比他早離開,想把案子結掉至少得花八、九個鐘頭,雖然這案子根本不急,可是能多做幾個,就可以先領一些錢,再加上她另外也接了幾個小案子,工作室裡有免費的網路可以使用,當然也是能在工作室裡完成就在這處理掉。
「你不需要加班吧?我媽跟美雲也在嗎?」
「她們已經先走了,可是我……」
「那你為什麼還要留著?我不知道要開會到幾點,你別在工作室等我了。」霍楠軍一心以為她是為了想等他才留下。
「我是想等你沒錯,但是我也有工作得做。」悅琪並沒有跟他提過錢的事,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些。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那裡,先回去吧。」
「可是大樓有警——」
「聽話,你別一個人留在那兒。」霍楠軍打斷她的話。「我得掛電話了,你去逛逛街,或者回家有美雲跟銘恩陪你,我下了班如果不是很晚再打電話給你。」
握著已經掛斷的電話,悅琪心中有幾分失落。
霍楠軍不認為她也是需要加班的上班族,也不認為她可以獨自待在辦公室裡加班。真不曉得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以前加班的時候,她還不是每天都十一、二點才離開,也沒發生什麼事,待在辦公室加班總比下海當舞女好多了。
雖然有點抱怨,不過悅琪心裡還是明白霍楠軍只是擔心她的安危。
唉,老爸欠了一屁股的賭債,即使她和銘恩打了好幾次電話回去求他不要再賭了,可是他就是怎麼也戒不了賭博的習慣,尤其兒女都不在身邊,他更是肆無忌憚,從上個月的五萬,到這個月的十萬,如果再這麼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填補這個無底同。
「姊,美雲姊跟我說你今天要加班,要不要我過去接你?」銘恩打了通電話給她。
「不用了,我今天可能會待得很晚,你不是也要去打工?累了就回去睡覺吧。]
「我已經把這個月的房租交給美雲姊了。」
「那你身上還有錢嗎?」
「還夠用。」銘恩雖然常跟她鬥嘴,但他比同年齡的孩子要來得貼心多了。
「如果不夠用再跟我說。」
「你身上也沒錢了。」銘恩點出事實。
「唉,銘恩,真對不起。」即使弟弟說還夠用,但以他微薄的薪水給了房租後還能剩下多少?尤其銘恩還是個學生,其他同學出外聯誼,而他卻得把課餘時間都花在打工上頭,雖然他總是開朗樂觀,她仍覺得心疼。
「少說傻話了。我要去打工了,你回家時小心點。」
「我會啦!」
「我是說你小心不要嚇到路人。」銘恩故意虧她。「掰掰啦!」
掛上電話,悅琪只覺一陣鼻酸,如果不是銘恩在旁邊支撐著她,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等銘恩畢了業去當兵,就剩她一個人收拾父親的爛攤子,光是想到她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努力的將心神放回工作上,悅琪找出幾個與設計相關的資料列印出來,存放進檔案夾裡時,其中一張結婚照吸引了她的目光。
想起了薛秀麗前陣子說的話,悅琪心裡的擔心又增加了幾分。
楠軍平常待她不錯,她不該胡思亂想,但有時候他只是把她當孩子看待,認為她不會照顧自己,甚至不重視她工作能力,她也沒有從他嘴裡聽見任何讚美她的話,除了他欣賞她的七分褲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他會幫她嗎?如果他幫了自己……那又是多麼的尷尬。
她和他在一起並不是為了有人能幫忙負擔家計、償還賭債,就怕父親知道楠軍的背景,只會更加無所忌憚的豪賭,而且她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情況,怕好賭的父親會嚇跑他,畢竟霍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知道她父親是個賭徒,只怕他會恨不得和她撇清關係。
尤其楠軍沒有提過任何有關未來的事,甚至連個簡單的承諾都沒給過,光是她一個人想結婚有什麼用?更何況就算是結了婚,也不見得真能改善這種情況。
雖然她不認為有了親密的關係就非得馬上結婚不可,但是她不否認她的確想結婚。
也許是她太過軟弱,也許是她下意識想找個堅強的人依靠,而楠軍正是她理想中的對象,他足以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不只是金錢上的,而是他完全具備了她想像中有能力可以保護她,又讓她深愛的人。
但是楠軍可能嗎?她不過才跟他談了不到三個月的戀愛,現在想到結婚似乎有點操之過急,但她真的想結婚啊!
她是真的愛他,多想每天都在他懷裡醒來,而不是像做賊一樣的在天亮前溜回自己住處,即使美雲和銘恩都心知肚明。
如果結了婚,有了名分上的保證,也許她就可以不用擔心這種小事。
「問題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這麼傳統的人。」到洗手間洗了洗手,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悅琪忍不住說道。
哪知鏡子裡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
「我不是要你先回去了嗎?」霍楠軍臉色不悅的站在那兒瞪著她。
不知道他已經到了多久,但一認出是他,悅琪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你嚇了我一大跳。」
「如果來的人不是我呢?」她的微笑對他起不了作用,霍楠軍此時臉色有些難看。
「現在都快十二點了,我不是要你先回去嗎?如果我沒有下來看你還在不在,難道你要在這兒等到天亮嗎?」
「當然不……」悅琪被他兇惡的語氣嚇到了。「我只是留下來加班,我這幾天——」
「加班?」他臉上寫著不信。「聽著,悅琪,我不喜歡你這樣,如果我們兩個想長久的在一起,那你得學會照顧自己,你不能……」
悅琪雖然眼睛望著他,腦子卻聽不進他說的任何話。如果他真的擔心她,那他怎麼沒想過也許她結束工作會打電話給他,甚至是到頂樓等他?還是……她就這麼見不得人,所以他不願她出現在他工作地盤上?
更何況她是真的在加班,就算是等他,她也不可能窩在這兒等到天亮,她會直接上樓找他的,她不可能笨到那地步啊!可是他的話語裡,卻沒有提到她可以上樓去找他,只是責怪她不聽他的話。
她很不願這樣想,但是這代表了什麼,她心裡卻異常的清楚楠軍並不希望她走進他的工作領域裡,他也不曾跟他的家人提起她。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霍楠軍懷疑她真的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不過時間已經夠晚了,他也不想繼續留在這兒。「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們回去吧。」
「不行,我還有東西要趕,你先走吧。」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悅琪朝他擠出一個笑容,轉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你沒事加什麼班!」霍楠軍臉色更是沉了幾分。「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晚下班,你最好乖乖的跟我回去。」
悅琪彷彿沒聽見他的話,微笑的說:「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的工作加班到天亮是常有的事。我們最近又接了一堆案子,如果早點處理完,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休息,而且我今天有很多靈感,如果不趁現在做完,我怕以後就想不出來了。」
「不行!你得跟我回去。」霍楠軍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拉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這裡,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你聽到了沒?」
悅琪身體僵硬的靠在他懷裡,她完全瞭解薛姊的感受,這男人表現得只要她的人,他要的只是一個乖乖聽話的寶寶。霍楠軍除了認為她不會照顧自己外,他甚至不認為像她們這樣的工作有什麼加班的必要性。
「其實在你心裡,你始終沒有在乎過我的工作,對吧?」她無法控制聲音裡的沮喪。
「那是因為我在乎你勝過其他,你懂之間的分別吧?」霍楠軍摸摸她的頭,他還不至於笨到察覺不出她的異樣。「我真的累了,別跟我起爭執好嗎?」
悅琪別開眼,黯然的點點頭。
結婚……真的太遙遠了。
很顯然的有個東西冷卻了,說不出是什麼。
霍楠軍這幾天看著悅琪的時候,發現她眼裡有個東西消失了。
她不再偷偷待在工作室等他,不再說些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不再出現那種讓他心頭發疼的呢喃聲,而且她不再穿七分褲。
可是她又意外的配合,不管他說了什麼,她永遠只有點頭。
最近公司很忙,三天兩頭的加班也許是導致疏遠的主因,悅琪到他住處的次數逐漸減少,偶爾在開會空檔打電話給她,她老是笑著說「加班」,然後推說不打擾他就掛了電話。
她到底在怕什麼?這種沉默比她鬧脾氣還讓人心裡不安。悅琪應該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她會像以前那樣懶洋洋的巴著地喊累,將身子倚在他身上撒嬌說抱著他很舒服,或是告訴他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可是那些情景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再出現過。
悅琪將眼瞥向車窗外,明知霍楠軍轉頭看著她,但是她不想和他正面衝突,也許她今天一個人回家會比較好,可是已經搭上了他的車,又能怎麼樣?想起了薛姊和丈夫間的事,她現在可以瞭解薛姊的感受了。
可是悅琪心裡一點也不想結束這段感情,她依然努力迎合霍楠軍一切要求,同時她又下意識的想反抗,想用一些事證明自己不受他影響。
她收起了所有的七分褲,希望霍楠軍明白她不只是穿著七分褲時才是他所喜歡的模樣。但她的心還是不停的下沉,尤其她發現霍楠軍完全不以為意時,自己的行為相對的變得很蠢,也很無力……她總想箸是不是有天他們會變成他父母那樣,沒有任何的溝通,任由兩人之間的小裂縫延伸為鴻溝。
兩人默默無語的回到他的住處。
「下個星期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你公司不忙嗎?」
「我擔心你這樣下去會生病。」
什麼意思?悅琪抬頭望著他。
「你這陣子不太快樂。」
霍楠軍朝她走近,伸手撫著她的臉,低下頭望著她,不再讓她避開他的眼神。
「我沒有……」她搖搖頭,想往後退,以往她不會害怕他的靠近,但最近她甚至恐懼對上他的眼睛。
霍楠軍手臂一拉,將她拉回懷裡。
「悅琪,我沒有精神玩這種愛情遊戲,你已經不是小孩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愛情不是光用嘴巴說說就行,也不是每天要膩在一塊才算,你到底在不開心什麼,你可以告訴我。」
「我不知道……」
她抱著他的身體,過去那種甜蜜在消失,她很害怕,尤其楠軍總是離她好遠,即使伸出手抱著他,感受他的體溫,承接他摟抱自己的力道,這些雖然能證明他在她身邊,但是……她好像一直沒辦法走進他的世界裡。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他在她耳邊低語的說著。
「我只是覺得在你的世界裡,我變得很渺少。」悅琪眨著眼,希望自己不要表現出任何軟弱。「我只希望我能變好一點,至少是好到可以和你在一起的程度,我希望你能多喜歡我一些,甚至是……」多愛我一點。
「我表現得像是不喜歡你嗎?」
每回兩人獨處的時候他都只想摟著她、親近她,他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這樣的衝動,霍楠軍絕對有理由證明自已有多喜歡她。
「對不起……」悅琪一點都不想惹他生氣。
她又開始道歉,這陣子只要他說話稍稍激動或是大聲了點,她就開始驚慌失措的猛陪不是。
「我以為跟我在一起你應該是很快樂的。」
「因為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們會跟你的父母一樣……」她輕聲的說。
「我保證我們不會,下星期我會多抽點空陪陪你好嗎?」
悅琪虛弱的點點頭,抽空……問題是她有沒有空,而不是日進斗金的霍大老闆有沒有空。父親又賭輸了,上個月的十萬已經不夠了,而她拿不出半毛錢給父親,銘恩推掉了畢業旅行,嘴裡說著畢業旅行很無聊,但是看在悅琪眼裡,她多想讓銘恩出去走走,所以她得多賺點錢才行。
面對著不瞭解她痛苦的霍楠軍,悅琪開始不明白自己當初和他在一起時的快樂跑哪裡去了。
悅琪看來比之前好多了,其實只要她開心,霍楠軍也會跟著高興。
雖然無法理解這算什麼連鎖反應,但是他卻很清楚,他很關心她的悲喜。
「……我覺得那時候你像個王子一樣……」悅琪閉著眼,臨睡了還疲倦的說個不行,她最近看起來總是很累的樣子。
「那我應該要慶幸那天是我跟你困在一起,如果是別的男人,你大概會跟著別人跑了。」
「不是,電梯裡還是暗的,我很害怕,但是我知道你在,你身上有種讓人覺得安全的味道。」
「你現在真的覺得安全嗎?」他親暱的擁著她,像是在告訴她早已被他吞吃入腹。
悅琪搖搖頭,縮手抱緊了他。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後來我有兩個月沒再看過你……我很失望。」
她主動吻著他的唇,多希望他能明白她當時的失落。
「我真的好想你,我從來沒有那種感覺,我們之間甚至沒有什麼接觸,你只是在黑暗中安慰我,弄出了一片星星來而已。」
「如果我知道之後可以像這樣抱著你,我會早點主動去找你。」
「我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她滿意的笑。「有時候我跟美雲一樣失望,想著這輩子都找不到我要的男人了。」
「我是嗎?」
「當然是!」她給了他肯定的眼神。
「那以後不能再隨便鬧脾氣了,難過也得告訴我。」
「那你呢?你不能再表現出一副我是個小孩的模樣,我很認真的想表現給你看,我希望你多注意我,在其他方面……不是在床上的時候。」他的手老是在她想正經說話時做著不正經的動作。
「那地板上呢?」他邪邪的笑著。
「不可以貧嘴,你明知道我講不過……」
聲音悄悄的消失,事實上悅琪除了在嘴巴上無法勝過他,連身體都無法抵禦他的侵襲。
「你們兩個合好啦?」薛秀麗像是看出了什麼,走到悅琪身邊低聲問著。
「呵呵……」悅琪只能尷尬的笑笑。「其實也沒有什麼事。」
「不過前陣子兩個人都板著臉,感覺上氣氛不太對。」
「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薛秀麗連連點頭,只要兒子高興就行了。「楠軍還是沒打算要結婚嗎?」
結婚?提到這話題悅琪只能苦笑。
「沒……沒想到那麼多。」
事實上,霍楠軍沒有向她提過任何結婚的事,即使兩人的感情已經從小冷戰裡恢復了,但是他依然什麼也沒提過。
而她現在則忙著收拾父親的爛攤子,也不敢去想結婚的事。
手機響起,是銘恩打來的。
「姊……爸找到我了!」
即使銘恩的語氣已經盡量的鎮定了,可是悅琪仍可以聽出他話語裡帶著平日不見的驚恐,聽得她心驚膽戰。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你工作室外頭。」
「那你怎麼不進來?」既然都已經到了,銘恩為什麼不敢進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以父親的脾氣,前些日子打電話要錢她給不出來,父親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沒到過他們的租屋處,就只能找上銘恩的學校,以過去父親常毆打家人的紀錄,難道他對銘恩做了什麼?
「我……我還好。」銘恩在電裡說著。
「誰打來的?」薛秀麗見她握著電話著急不已,連忙問道。
但悅琪來不及回答就衝了出去,只見銘恩躲在大樓邊側的柱子後,當她跑到他面前時,看到銘恩俊俏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淤青,她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他打你,他打你是不是!」悅琪憤怒的問著。
父親在校園裡追打銘恩,光是想像那畫面悅琪便覺得心如刀割,銘恩竟然還反過來安慰她。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看著姊姊哭了,銘恩只能紅著眼眶,勉強的笑。
「我的天啊!銘恩,你怎麼了?」
薛秀麗跟美雲看著悅琪突然衝出工作室,也跟在她後頭出來,一看到銘恩的模樣,兩個人當場呆了。
「出了點小事……」悅琪強忍住眼淚,試圖用平靜的語氣說:「薛姊,我今天想請假。」
「好好,你快帶銘恩去醫院看看。」薛秀麗一向疼愛銘恩,自然馬上點頭。
「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父親當著同學的面毆打他,這對他也是很大的傷害,不過銘恩還是不想讓她們擔心。「姊,你不用請假,我晚上來接你。我只是……」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說:「爸要找你要錢,我怕他會來找你。」
看來這次要錢不成,父親也動了怒,既然人已經到了台北,遲早都會找到她上班的地方。
「我們先回去吧。」她沒心情繼續上班,看到弟弟被打得鼻青臉腫,即使有成山的工作還沒做完,她也不敢留在工作室裡,要是父親真的找上門來,看見她在,場面一定更糟。
回到工作室拿了皮包,兩姊弟就像逃難般倉皇的離開。
霍楠軍的車正好停在大樓門口,坐在車內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裡,本想下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卻因為秘書催促他上樓開會,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