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最高興的莫過於平民百姓們了。京城內處處儘是祥和,繁盛之貌。販夫走卒遊走於市集之中,吆喝著各地運來的珍奇商品。儘管北方仍有強敵覬覦,即使契丹南侵,但還有鎮守邊疆的護國猛將撐著,天子的腳下,永遠嗅不出一絲戰鼓笙旗的緊張氣氛。
就在那市集交接的大街上,遠遠地來了一大隊官差開道,只為當今靖國夫人為永安產而至京城裡的相國寺禮佛。
這排場之盛,倒是讓佇立在旁的市井小民嘖噴稱奇,不住地讚歎。
「喲喝!老子我行從出娘胎到今天才瞧見這麼大的場面!乖乖,這是皇帝老爺巡城嗎?"那名出聲的老乞丐輕觸身旁路人的肩膀。
路人嫌惡地瞄了老乞丐一眼,見他那蓬頭亂髮,衣衫破舊,正張著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衝著他笑,身旁還跟了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乞丐婆,挺了個大肚子在一旁陪笑,路人不禁皺了皺鼻子。
「喝!老叫化!滾開,大爺我沒錢可以施捨!」
「嘿!大爺,我不是向您乞討。敢問,這一大票人馬可是皇帝的鑾駕?
老乞丐我可是頭一遭見到這麼大的場面呢!「老乞丐微微地鞠躬哈腰。
「沒見識!這一點人馬哪可能是天子的陣仗?這是當今靖國將軍的夫人;正準備前往相國寺去求菩薩保佑安產的啦!"路人輕蔑地瞄了他一眼道。
"安產?嘿"我也得帶著老婆去求個安產符。"老乞丐倒像是喃喃自語地說給自個兒聽……路人嗤了一聲。"得了,人家靖國夫人是什麼命。你那乞丐婆又是什麼命?聽城裡的相命師說:「靖國夫人懷胎至今超過十二個月,其子必定是神人轉世,生就俊秀之材。」所以靖國夫人是個有福之人。""你哪!
就算去求符,生出來的還是個小乞丐。還同人去求什麼?呵!老子是乞丐,生出來的小子也還是個乞丐,果然是"一門忠烈"啊!"路人說罷後便是一陣譏諷的嘲笑聲#上乞丐不堪受辱,正揮開拳頭欲打那放肆的路人,忽然間,靜待在一旁的乞丐婆伸手挽住了老乞丐的手臂。
"喂!老鬼,前頭好像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也不干我的事"我先教訓教訓這個……"老乞丐又倫起拳頭,但一把被乞丐婆制住。
"死老鬼!又想惹是生非!也不想想你這一大把年紀了,你打得過人家嗎?
這豈不是教我和孩子陪著你送死!"乞丐婆狠狠地罵道,將丈夫拉到自己的身後,向著那位被激怒的路人陪罪。"對不住,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這種低賤的乞丐一般見識。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乞丐婆連連鞠躬哈腰,若不是有那個八個月大的肚子,只差沒將頭低到地上了。
見她一面賠著不是,那路人冷地哼了一聲:"算了,我也不想和這種人見識,我還怕打傷他會弄髒了我的手。快滾吧!""是,是多謝大爺多謝大爺……"乞丐婆一面鞠著躬一面拉著老乞丐問後退。
老乞丐用力地甩開了乞丐婆的手掌,憤怒地瞪著她,而乞丐婆哪裡不清楚老乞丐的餘怒未消,於是她先聲制人:"死老鬼!如果你還想找那大爺的喳,我就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去投河!免得這孩子在他還沒出世之前就死了爹!""你這渾婆子!你敢……""我就敢!"老乞丐氣急敗壞地摑了她一耳刮子,使得乞丐婆穩不住身子地跌坐在地上,她撫著臉,無視於路旁紛紛投射的眼光,用手指暗壓住眼角,硬是逼出幾滴淚水來嚎喝大哭。
"哇啊我怎麼這麼可憐啊……十六歲就嫁給這個老叫化,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現在還要連累我的兒女當乞丐的遺腹子兒啊!娘好命苦啊!不如娘帶著你去投河,讓你另覓富貴人家轉世啊!別像爹,娘一樣,這輩子乞討為生啊……"乞丐婆抱著肚子大聲哭嚷著,惹得老乞丐不住咬牙,用力地捂著乞丐婆的嘴讓她別叫。
"死渾婆!你嫌老子丟臉還丟得不夠嗎?還不快給我起來!"老乞丐抓住乞丐婆的胳臂,將她拉了起來。
乞丐婆嚶嚶低泣地順著丈夫提起身子,從圍觀的人群中硬擠出一條縫,試著把她這個丟臉的丈夫拖出這場難堪的場面。
突然間,旁觀的人群再度喧鬧了起來,乞丐婆原本打算要走,但見人群紛紛地轉頭往街心望去,一時間又禁不住好奇,遂拉著丈夫的手又往人群中擠去。
"又幹麼?不是要走嗎?怎麼又不走了?"老乞丐不耐煩地揮開妻子的手。
乞丐婆不住地探頭想瞧清楚前頭發生了什麼事,說啥她也得瞧一瞧,於是她又拉了拉老乞丐破舊的衣角道:"喂!老鬼,前頭好像真的出了什麼事,待我瞧瞧吧!"乞丐婆頰上仍帶著未干的淚痕,表情卻是滿臉的好奇,而老乞丐拗不過妻子的固執,只好歎了一口氣,利用他數月未曾洗澡的體臭來幫乞丐婆開道。
路人們見著乞丐近身,看他那航髒邋遢的德行皆掩鼻走避,很快地讓出一條路讓乞丐夫婦倆鑽到前排的位置。
乞丐婆望見那豪華的陣仗,播旗和烏木的轎子,不由讚歎地直吐氣,"嘩!老鬼,你看!那轎沿的邊框是金子哪!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金子啊!
瞧那轎上的雕工,可真是細啊!人物都好像是真的一般。如果能讓我坐上個一次,這輩子就算是馬上叫我死,也沒關係。"老乞丐不屑地哼了一聲,"人家要讓你坐,你也沒那個福分。你呀!
還是乖乖的當個乞丐婆,幫我生個大胖小子才實在些。"乞丐婆瞪了丈夫一眼,不滿地將脖子向前伸,只見轎簾前的丫環正在向一位道服打扮的道士問話,由於距離相差實在是太遠,聽不真切到底在說些什麼,乞丐婆蹙了蹙眉,猜想不出那名道士為何攔住轎子冒犯了靖國夫人。
那丫環回頭向轎內的靖國夫人回了一些話,只見圍觀的人群低聲驚呼,立即一位貌似天仙,衣著華麗的貴婦便由丫環攙著,掀開轎簾扶了出來。
乞丐婆不自覺地捏緊丈夫的手,"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人哪!老鬼,你快看!你快看!"我看到了啦!"老乞丐趕緊將自己的手抽回,不住地揉著。"她從小就是金枝玉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然美啦!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哎呀!你不懂,是真的很美呢!"乞丐婆不住地探頭,想看得更清楚點。
老乞丐又哼了一聲,也好奇地想聽清楚那道士到底向靖國夫人說了些什麼話,讓夫人竟能在大街上拋頭露面。
而在這一頭的道士約莫五十餘歲,面容慈善,鬢角花白,他朗朗笑著,向靖國夫人行了一揖。
"夫人的相貌果然不凡,將來其子必定是人中龍風。弄璋在朝必為棟樑之材。弄瓦非後即妃。夫人,您福分非淺啊!""道長您好說,好說。"靖國夫人笑靨如花,"聽丫環說,您知道妾身的分娩時辰。敢問道長,是否為真?'道士又作了一揖,"是,夫人。真人降世時辰,貧道非常清楚。
夫人的子女即為天人轉世,故至今已過月餘仍未降世,是因時辰未到。如今時辰已經到了,請夫人立即返回府中靜心待產,貴人今晚即將降世。""今晚?"靖國夫人沉吟道,"妾身怎麼沒有感覺呢?""夫人請放心回府,方可知貧道所言不假。""多謝道長指點。"靖國夫人略微欠身。
夫人,請小心身子,今晚大宋必得貴人。"道土微微笑道,接著他緩慢地俯首作揖,"貧道告辭。"說罷後便朝著人群中離開。
見道士離開,乞丐婆拚命地向前探頭,想記清道士的模樣,打算待會兒自個兒也找那個道士問問看。誰知道這一探頭,一時重心沒抓穩,紮實地跌了個正著。
乞丐婆一聲哀嚎,捧著肚子跌坐在地上。
靖國夫人聞聲轉頭,轎前的幾個侍衛也將乞丐婆圍著,帶頭的侍衛更是沉聲喝道:"大膽刁民……""算了,放過她吧!靖國夫人一出聲,侍衛們便退了開來。靖國夫人朝著跌坐在地的乞丐婆走去,親自將乞丐婆扶了起來。
"夫人……"丫環急急跟上,而大夥兒瞧見堂堂靖國夫人居然肯紆尊降貴地扶起一個乞丐,不禁全愣住了。丫環掏出手絹,細心地擦拭靖國夫人雙手,"夫人,您不該扶起一個乞……""秋月,不得無禮。"靖國夫人溫柔地斥責,"雖是乞丐,但也是個人呀!
同樣是即將做母親的人,怎麼忍心看到她跌倒而不上前扶她一把?""夫人……"丫環秋月。面有難色,"夫人,您就是太仁慈了,碰上乞丐很容易生病的,您的身子……"乞丐婆從沒見過這麼好心的富貴人家,才被扶起的身子又"咚"一聲地跪在地上。
"多謝夫人,乞丐婆我還沒見過像您這樣大慈大悲的人。您真是活菩薩,老天爺一定會賜給您一位麟兒的。"乞丐婆說罷後便連連地磕頭。
靖國夫人微微一笑,"別磕了,注意肚子裡的孩子。"靖國夫人傾身,又想扶起乞丐婆,然這舉動可嚇壞了身旁的丫環秋月,只見她正想替靖國夫人扶起乞丐婆,但卻又被靖國夫人所阻止。
"夫人……"秋月急得差點沒跳腳,要是這事傳到靖國將軍耳中,那她就完蛋了!
靖國夫人再度將乞丐婆扶起,她輕聲說道:"你,我能在這大街上見面,也算是有緣人。不知你肚裡的孩子有多大了?""回夫人的話,八個月了。""八個月?那還有兩個月羅!恭喜你。""謝謝夫人。"乞丐婆感激地回她一笑。
然而就在這個當頭,有個倒楣的傢伙,正朝著她們的方向往下掉?
"哇呀"季兒不斷地揮舞著雙臂,想阻止自己繼續往下墜落,可惜抓著的全是空氣,眼看著她就要跌在下面那兩個小黑點上了。
真沒想到師父竟然踢她下凡,她可真是悲哀啊!季兒悲慘地想著,她再不快點瞧清楚下面那兩團是什麼東西,只怕萬一是頭豬之類的畜牲,那她可就像天蓬元帥那樣,改名叫豬九妹了。天啊!誰想同那個豬模豬樣的豬八戒做拜把?
季兒依舊奮力地划動著雙手。還好,她看清楚那兩團是什麼東西了是兩個婦人,而且兩個都挺著大肚子。真糟!師父沒告訴她,她該選誰?這個笨師父!
季兒正不停地咒罵著白石仙翁時,耳邊忽然傳來白石仙翁的聲音"笨徒!下次別再讓我聽到你罵我!選那個衣著華麗的婦人。"她猶豫了半晌,季兒眼看著自己就要掉到這兩個人的身上了,於是趕緊相準了那個貴婦,相信師父總不會連貶她下凡,還要臨陣惡搞吧?
她筆直地往下衝,誰知道靖國夫人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起身輕移蓮步,只見季兒慘嚎一聲,反倒掉進那個乞丐婆的肚子裡。
在那一剎那,季兒心想。完了!她毀了!誰會相信她這麼倒楣啊?她投錯胎啦!
本與靖國夫人談話的乞丐婆,突然捧住肚子,臉色蒼白地囁嚅:"我……我……好像……要……生……了在旁的老乞丐驚訝地跳了起來,"怎麼會?!才八個月啊?!"他急得在旁邊直兜圈子,"怎麼辦?怎麼辦?不是還有月餘嗎?我……""死鬼!還……站在那裡……干什……麼?快……帶……我去……生孩子……"乞丐婆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疼得牙關緊咬,勉強地從嘴裡進出這一句話。
老乞丐這時方像大夢初醒,連忙扶起陣痛的乞丐婆,全忘了向在旁的靖國夫人行禮,立即慌慌張張地扶著妻子擠過人群。
就在這時,侍衛們正想上前斥責老乞丐的無禮時,靖國夫人一揮手,將侍衛們攔了下來,"由他去吧!""可是夫人,怎容得此等刁民如此無禮?"靖國夫人羨慕地盯著遠去的乞丐夫婦倆,"唉!她八個月就生了,哪像我,盼這個孩子盼了一年仍投生下來。聽道長說我今兒個可獲麟兒,咱們還是打道回府吧!
別誤了孩子的時辰。"·."是,夫人。"侍衛們抱拳行揖。
靖國夫人又望了那已消失在人群中的乞丐夫婦一眼,回頭坐上了大轎。
然而,靖國夫人那一夜徹夜未眠,仍然盼不到她那天人轉世的兒女,而詳細的情況,大概只有"老天爺"知情了。
自從老乞丐抱著妻子進了破廟待產後,不知怎地,外頭開始飄起茫茫大雪來。
乞丐婆又冷又痛,不斷地呻吟著,瘦弱的身子不停地打著哆嗦,時時摻雜著令人心驚的慘嚎聲。老乞丐只能在一旁忙著張羅熱水,剪子之類的待產用具。破廟中只歇息著夫婦倆,老乞丐請不起產婆,只能任妻子挨著疼,自個兒把孩子生下來。'乞丐婆餓得沒力,不停地詎咒著老乞丐,再加上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難怪儘管大雪紛飛,也沒有其他的乞兒肯在破廟裡多待一會兒,寧可冒著風雪另覓它處避寒了。
"咬喲死……老鬼,你……快去請人來!找……點饅頭也好"…·我快……哎喲!
餓死啦……"乞丐婆奄奄一息地叫道,骨瘦如柴的雙手緊抓住墊背的乾草堆,身體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老乞丐跺足,不斷地在她身旁繞來繞去,"這時候……你還說啥傻話?屋外風雪那麼大,況且我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哪有錢去請產婆,買饅頭啊?""死老鬼……哎喲我可被你給害……死啦!我……快不行了……"老乞丐有些惱火,折騰了三個時辰,孩子連一個影兒也沒有,反倒是三教九流的粗話,全教乞丐婆給罵遍了,也不過是生個孩子嘛!搞了半天也生不出來。
"餓!餓!餓!你就會跟我哭餓喊凍!有本事你生出堆金子來,我就為你準備些山珍海味,讓你一輩子錦衣玉食,吃到你撐死!把你耍嘴皮子的力氣留著生孩子罷!"乞丐婆哭了出來,嘴裡直嚷著不生了,煩得老乞丐恨不得立刻奪門而出。乞丐婆拚命地慘叫著,就在這個時刻,那個折磨她三個時辰的嬰孩,終於選擇這個時候出世。
老乞丐頭一遭見著了一顆血淋淋的嬰兒頭部,險些沒睜著眼昏過去,他呆愣了會,才想起什麼似地連忙跪在乞丐婆的腿間,將那個狀似可怖的孩子從乞丐婆的體內拉了出來。
乞丐婆不住地痛呼,扭動,而老乞丐手上捧著那個新生的嬰兒,對於下一步該怎麼做全都沒了主意,等到乞丐婆好不容易停下了尖叫,這才虛弱地交代老乞丐將嬰兒的臍帶剪掉,而她自己則用力的拍打嬰孩,讓嬰兒洪亮的哭聲響遍破廟。
"哇"嬰兒不停地扭著四肢,彷彿抗議著為何來到這個人世。
哇我不要出生!我不要出生!我投錯胎了啦!
你們聽到沒有?生我的不應當是你們,聽到了沒?季兒拚命地叫喊著,可惜她所有的控訴,都化作一聲比一聲還長的嬰兒哭聲,乞丐夫婦倆根本不曉得。
"嘖,嘖,嘖!渾婆,你生了個賠錢貨啊!怎麼不是個小子呢?肚子真是不爭氣!"老乞丐皺著眉搖搖頭。
"女的!"乞丐婆失望地叫出聲,隨即又低聲嗚咽道:"我真命苦啊!老天爺為何不幫幫我?原本想有個兒子可以安養天年,誰知道生了個女兒啊!老鬼,你掐死她算啦!
我們養不起女孩啊!":對!掐死我算了,這樣我就可以趕快再去投胎啦!
季兒揮動著雙手叫著,然而夫婦倆完全不理會嬰兒的哭聲。
老乞丐又瞧了瞧懷中的嬰兒一眼,未料眼尖的發現嬰兒的兩旁耳墜上,分別有一顆不及米粒大小的珠子,泛著七彩的絢麗光彩。
"呀!渾婆!寶貝啊!"老乞丐驚叫了起來。
乞丐婆一頭霧水,"什麼寶貝啊?捨不得掐死這個嬰孩嗎?我來……"."不是!不是!"老乞丐興奮地將嬰兒抱到乞丐婆的面前,讓她看個仔細,"渾婆,你看!這個孩子的耳朵上有兩顆寶貝呢!你有聽過哪個孩子打從一出娘胎就帶著耳墜子出世的嗎?""是沒聽過。死鬼,你說這孩子會不會是什麼奇人降世?老天爺都已經幫皇帝降了四次的天書啦!這孩子……"乞丐婆也跟著興奮了起來。
(註:宋真宗時代自大中祥符元年起,為得民心有數次假傳天書的紀錄,蒙騙人民效忠宋室。)
"喂,渾婆,你想這副耳墜子可以換到多少錢啊?"老乞丐逗弄著嬰孩的耳墜子,貪婪地瞪著這兩顆珍寶。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老鬼,我餓死了,你就快把這副耳墜子拿下來換點吃的來吧!"嘎?!季兒尖叫,但卻轉為嬰兒的一陣哭聲。
"呵!我這就去換,老叫化我也有兩天沒吃過半點東西啦!"老乞丐笑咪咪地動手去拿耳墜子。
季兒死命地掙扎著。不能拿!不能拿呀!這是她修煉的渾元珠,拿了她可會出事的呀!
她是仙界修行千年的樹精!不可以拿啊!季兒扭動著自己嬰兒的身軀,無力地哭叫著。
老乞丐輕而易舉地拔取了耳墜子,就將哭嚷的嬰兒交到乞丐婆手上,"呵呵,我這就去換點食物。渾婆,你可好好地看好我們這個財神爺啊!回來我帶隻雞給你補身子。""好,快點回來!想到雞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乞丐婆高興地允諾,輕易地制住掙扎不已的嬰兒。
季兒眼睜睜地盯著老乞丐愉快地離開破廟。她的渾元珠!先是誤投乞兒身。後是渾元珠被奪……哇!她怎麼這麼倒楣呀?季兒大聲地哭喊了出來。
白石仙翁拂開水鏡,歎了一口氣,他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徒弟?真是笨得無藥可救!
白仙翁輕撫隱隱作痛的眉梢,思索著該如何再去收拾季兒闖下的爛攤子。唉!她也真能挑,居然能投生成小乞丐!和她結下十世孽緣的趙懷睿可是個小王爺啊!若是姻緣未成,那又何必將季兒貶下凡去?
真煩惱,照理來說仙人是不可插手管凡間之事的,可是這個笨徒……要是他不破例幫她一次,以她和懷睿的身份,地位,這輩子想碰上都難!
這個笨徒啊!白石仙翁再度無奈地歎息。
"仙翁,您的身子有何不適嗎?"意緣緩緩地推開廳堂的紗帷,對著皺眉的白石仙翁關切地問道。
"唉,意緣,你來啦。"白石仙翁抬頭瞧了意緣一眼。
"是,仙翁。不知您老人家找意緣有何事吩咐?"意緣微微欠身。
"唉!還不是我那笨徒惹的禍。"白石仙翁又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意緣沉默了一會兒,道:"您是指四十二師姐季兒嗎?""還會有誰?全仙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會惹禍的傢伙了。""恕徒弟不才,不太明白師父的意思。季兒師姐闖禍,和意緣有何關係?"意緣微蹙柳眉。
白石仙翁摸著白鬢,第幾百遍地仰天長歎,"唉!大大有關,大大有關。月老尚未告訴你季兒闖了什麼禍嗎?!
"晤……"意緣困惑地回答,"師姐她不就是配錯姻緣,亂了恆剛,使得老婦配嬰孩,男子相戀和跨世姻緣……這幾樣?"白石仙翁頷首,"沒錯,這都是她惹下的禍事。不過,月老尚未同你說過她還犯下了一項錯誤。""錯誤?"意緣突然有種不樣的預感,覺得這個錯誤一定和她切身有關,不然白石仙翁就不會特地召她來一遭"白石居"了。
"敢問……是什麼錯誤?"白石仙翁無奈地吁了口氣,"唉!意緣,你在以後必須遭一場劫難,無巧不巧正是你四十二師姐促成的。她將十世之後一名叫"孟凜德"的男子之姻緣線,牽到你身上了。""嘎!?怎麼會!?仙班之人並無泥偶啊!"意緣大聲驚叫,忘了平時的冷靜沉穩。
"是沒錯,可是她施法塑了你的泥偶。為師本來想替你化解掉這場災難,可惜月老也無法替你更改。泥偶在三生石上相對一畫夜……便是人間百年。意緣,你在劫難逃。""那……我不就跟季兒一般,得下凡去作嫁嘍?"意緣氣得跳腳,恨不得將季兒那個惹禍精除之而後快。
"恐怕是那樣。幸好只有一世,你就別……"意緣未等白石仙翁將話說罷便衝了出去,她牙關緊咬,憤怒地嘶聲朝雲霧間咆哮。
"李花精!你可害死我啦!"
光陰荏苒,轉眼間蕭瑟的雪白大地漸漸地吐露出生機。光禿、瘦干的枝枝露出點點嫩綠,而北方無盡的白雪,逐漸轉為春日纏綿的細雨。凍結許久的河川,在此美好的時節中卸下了冰壁,使它倣傚六角的雪花般,一片片地在潺潺的流水中飄泊。
此時,有位小乞兒正蹲在溪岸邊,他那一頭亂髮糾結在小小的頭顱上,瘦弱的小手饞扶著雙頰,將手肘支在曲著的雙膝上。雖算不上擁有孩童特有的活潑,但也顯得楚楚可憐,令人想緊緊地擁住她。
而當趙懷睿瞧見她時,就是這麼一副光景。
小乞兒就像是一幅被定型的山水畫般,非但在這春意盎然的景色中顯得協調,而四周的山水反倒像配角似地更襯出小乞兒的顯目。
身為鎮遠王爺府小王爺的趙懷睿,向來不曾如此地特別去注視一個乞丐,但是不知怎地,他的視線自從凝聚在這個小乞兒的身上後,就再也移不開了。
他只能靜靜地佇立在樹叢中,深怕打擾了這畫中的一景一物。
小乞兒歎了一口氣,雙眼無神地盯著溪面上的碎冰。
"唔……好餓喔!"小乞兒舔舔嘴角,不爭氣的肚皮饑饞地直咕嚕。自從她昨兒個早晨同人討了一個巴掌大的鰻頭解決一頓後,她就再也沒吃下一點東西了。
唉,想她上輩子還是個小仙姑呢[現竟落得如此田地?前輩子的事她不是記得很清楚。
但是她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一個名叫"趙懷睿"的男子給貶下凡來的。
她到底是跟趙懷睿結了什麼怨?害得她被貶下凡,當一個被爹娘拋棄的小乞丐。
天啊,餓死了,她該不會就此餓死在這裡吧?
小乞兒再度舔了舔乾澀的雙唇,無力地揪著溪巖中穿梭的碎冰。
不曉得溪中有沒有魚?倘若真有,即使是十二月天她也要拿著性命搏上一搏。
雖然現在是正月底,溪上的冰層也溶了不少,但溪水仍是凍徹入骨的冰冷,要是她長了凍瘡,可不是件鬧著玩的事,但是她實在是好餓。
小乞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她不管啦!凍瘡也好,凍死也罷,只要她先別餓死就行了。
行乞三年,有什麼可怕的場面是她小乞兒沒經歷過的?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凍瘡嘛!還是肚子重要。
凍瘡要不了命,倒是沒食物反而會活活餓死全天下的窮叫化子。
小乞兒緩緩地彎腰脫掉裡在腳上的乾草鞋,用手試了試溪水的溫度,忍不住地,她打了個哆嗦,咬著牙將雙腳泡進了水裡。
"你在於麼?"趙懷睿氣急敗壞地從樹叢中衝出。
他真沒想到這個不要命的小乞兒,竟然會選在這種春雪初融的寒冷天氣裡跳河自殺!
能在這種溫度下泡進水裡,除了自殺,也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釋了。
趙懷睿矯捷地奔至小乞兒的身旁,雙手拉住小乞兒的胳臂。小乞兒一驚,看著這不知從哪跑出的一個年約十餘歲的少年強拉住她,不由得掙扎地嘶吼了起來,還兼帶拳打腳踢。
"放開我!快放手!放開我!""小小年紀不知愛惜生命,你……。啊!"趙懷睿慘嚎一聲,只見小乞兒正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臂,頭顱還不停地左右的晃動著。趙懷睿忍痛一揮,小乞兒便飛了出去,在他的胳臂上留下帶著血絲的齒印。
小乞兒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陌生少年給摔進溪裡,這會兒全身都濕透了,一時怒火攻心之下也顧不得身子打著寒顫,撲了過去就抱住他的腳,用力地推倒他。
趙懷睿沒料到小乞兒會有這招,沒防備之下也隨著小乞兒摔人溪中。冷例的溪水沖刷著兩人的身軀。
他趁機拉住小乞兒,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大聲斥道:"笨蛋!年紀這麼小就尋死!你以為你可以活幾次!"小乞兒剛才不小心嗆了幾口水,正不停地咳著,然在聽到趙懷睿的責罵時,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將視線轉移到趙懷睿俊朗的面容上。這張臉她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咳……咳!咳!尋……尋死?"趙懷睿將小乞兒的驚訝當成心虛,他扶著溪旁的石頭站了起來,義正辭嚴地說道。
"是啊,螻蟻尚且偷生,你年紀這麼輕,未來還有多少的事等著你去發展。你現在就這麼尋死輕生,不覺得太對不起你的父母了嗎?""尋死?"小乞兒如墜五里迷霧中。這個發瘋的傢伙到底在扯些什麼東西啊?害得她全身濕得像剛泡過水的鰻頭,而且還凍得要死!瞧她現在渾身都還在打著顫呢!
"喂!"小乞兒一面學著他扶住溪石起身,卻不留神地踩著了溪底石頭上的青苔,遂撲通一聲地又摔回水裡。
趙懷睿見狀好心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可小乞兒卻反而滿臉輕蔑地揮開他的手,硬是撐著凍得麻木的雙腳倚著溪石站立起來。
"喂!你這個瘋傢伙,在胡扯些什麼啊?小爺我哪裡像是要死的人哪?你自己要跳河儘管去,別拖著小爺我下水!""我像嗎?"小乞兒搶白,"什麼尋死嘛!小爺原本想抓條魚來填填肚子,誰知道被你這個冒出來的瘋子一攪,不但魚被你給嚇跑了,還弄得我搞不好會惹上風寒。可惡!我怎麼這麼倒楣啊?"小乞兒一面喃喃罵著,一面緩慢地爬上岸邊,將濕透的單薄麻衣擰出水來。
"這麼說來,是我誤會你了,小兄弟。"趙懷睿一個翻身也從溪中跳上了岸邊。
"知道就好。真是的,我全身都濕透了,你要知道,這種天氣可是會凍死人的啊!"小乞兒冷哼了一聲,繼續低頭擰著衣角的水滴,纖瘦的肩不住地在寒風中顫抖。'趙懷睿盯著小乞兒蒼白的臉色,不覺胸口一緊,心疼起自己面前的這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你這麼擰要擰到哪時候?鐵定會染上風寒的。這附近似乎有棟廢棄的民屋,你還是跟我去烤烤火取暖比較妥當。"他拉住小乞兒的手,欲帶她走。
"民屋?"小乞兒不屑地回嘴,"你又知道了?如果天底下有那麼多廢棄的民屋,怎麼小爺我從沒遇到過這種好事?哈!要能有個篷子可以擋風你就該偷笑啦!"趙懷睿撇了撇嘴角,不想和這個小叫化子逞口舌之利,遂他一把抱起小乞兒瘦小的身子。
"哇,你幹嘛!?"救命啊!小乞兒我身無……"小乞兒驚叫了起來……"別吵!"趙懷睿空出一手摀住小乞兒亂喊亂叫的嘴,"我對你沒什麼惡意,只想帶你去將衣服烤乾。別叫了,明白嗎?"小乞兒眼睛睜得大大地,驚懼地點頭後,趙懷睿這才放開了小乞兒的嘴,但另一手還是穩穩地扣住小乞兒的身子,使她脫逃不得。
趙懷睿凝神注視著遠方的林中。倘若他沒記錯的話,那棟廢宅應該就在林子裡。他抱緊了小乞兒,輕聲命令小乞兒抓緊,便施展出輕功飛快地進入林中。
"哇"小乞兒瞪大了眼睛,望著身旁飛速而過的樹影,"你一定有絕世的武功,對不對?就像說書先生說的那種可以殺人不血刃的奇俠。瞧你動作快得讓我連樹長什麼樣子都瞧不清楚呢!"趙懷睿輕笑,不發一語。
小乞兒將他的笑容解釋成嘲諷她沒見過世面,遂不由得嘟起了雙唇,"你笑什麼?想小爺我雖然不會武功,但見過的世面可不比你少。我還見過人吞劍呢!你吞得下去嗎?淨得意個什麼勁?
要是朝廷肯用這些奇人去打那些番人,那就不會每次都打敗仗了。""小子,你是不會懂的。帶兵打仗可不是像那些江湖賣藝般的兒戲。"趙懷睿依舊是輕輕一笑。
"你又懂了?"小乞兒碎了一聲。
趙懷睿沒有回答,他不認為需要告訴這個小孩自己曾上過戰場殺敵的事。經過數次沙場的洗禮,他已不似兩年前那個十四歲的紈垮子弟般狂妄、無知,認為上戰場殺敵是一件英雄的表現。
"喂,你說話呀!是不是被我問得辭窮啊?沒關係。"小乞兒拍著瘦弱的胸膛保證,"小爺我大人有大量,我會原諒你的無知。"趙懷睿真想大聲的狂笑。這個孩子真是有趣極了!嘴巴厲害得像把刀似地。他突然間停了下來,將小乞兒放在地上讓她站穩,"我們到了。""嘎?我們到了?"小乞兒驚訝地回頭。
"嗯,我想應該是的。"趙懷睿彎起嘴角,瞧著眼前直愣愣地盯著小木屋的小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