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時候都這麼任性啊……
找了毯子,蓋在她身上,她睡得香甜,一點也沒有察覺。
真的是累了吧。
出使魏國,對於她這種官來說,無異於打仗。做官其實與為商一樣,無非憑了一張嘴,一個腦子。
用腦子想,用嘴說。
說話不比寫文章。文章寫錯了,可以改,可話說錯了,就像你打了人,卻不能給人家一顆糖,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官員的一句話,或許是一個頭顱,一場戰爭,一個國家。商人的一句話,可以是一萬錢財,一方富貴,但也可是天下生計。
商人何遜於官?可從來商為最末,而本末,不可倒置。
腰腹間,灼痛起來,昔日的記憶被他用身體記了下來。早已癒合的傷口,卻時時泛疼。
他皺起眉,摀住腹部。
深吸幾口氣,看眼前的人兒呼吸均勻綿長。
「真是的,你憑什麼睡得這麼甘甜?」呂不韋伸出食指,輕輕戳戳她的臉頰。
「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花容月貌。若生在尋常家裡,定是禍水。可你卻是王族……」
「你是趙相,是這趙國最尊貴的趙相。」
不知什麼時候,戳弄變成了撫摸。她的皮膚白皙而細膩,手感極佳。他的手指流連不去,最後停在她的唇邊
著了魔一般地將手指放到她的唇上,果然如想像中的一樣柔軟。
微微側身,漸漸湊近,直到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
「真香……」她在睡夢中呢喃。
呂不韋一驚,迅速退開。
緩緩將碰觸過她的手壓在自己的左胸上,發現掌下的心臟跳得異常,那日絕色的龍陽君對他說:「心動難求。」
自己,莫非真的動了心?對這個有時任性不講理,有時卻精明得深沉的人動心?
他是個官,是他最恨最厭惡的官。
而且他是個男人……
雖然看過魏無忌與龍陽君的例子,但他非常之確定,他不喜歡男人。
但現在,他又好像不確定了。
若非不是動心,為何會在意他與魏無忌之間的事;若非不是動心,為何會在她離開時不捨;若非不是動心,為何會天天想著念著?
該死的,都是龍陽君,不提不知,一提,天天念,日日想,他要瘋了。
朱麗妍醒來,揉揉眼睛,看著呂不韋坐在她身邊複雜地看著她。
伸了個懶腰,道:「呂老闆好大的派頭,還要我找了又等,才能見你一面。」
呂不韋不語。
朱麗妍本來還想再鬧鬧,但是看他的丹鳳眼裡有著不容拒絕的冷漠,便心平氣和道:「究竟為什麼,讓你這麼躲著我?不僅甩下我,直接回了邯鄲,我找上門來還避而不見?可是我做錯了?如真是如此,你說,我改。」
她如此放低姿態,他只能說:「不關你的事,問題在於我自己。」
「是嗎?」她低聲道,「既然如此,就談點公事。」
「魏國減免你的賦稅,但趙國不行,你就把錢準備好,等著上繳吧。」
呂不韋眼角跳跳,「你倒是厲害。但是你將稅務提高,勢必會造成生意的規模減小,這樣也好嗎?」
朱麗妍看了他一眼,「這有什麼不好?」她又將視線調到遠方,「若米糧生意過大,勢必會引起趙國的依賴心理,到時候因為糧食均可低價買到,而致農田荒蕪。趙國,就真的任人擺佈了。」
趙王當時滿不在乎的態度,讓她憂心。
呂不韋久久看著她,然後道:「罷了,我少賺點就是了。」
「就是。」她瞟了他一眼,「你已經賺得夠多了。」她摸摸下巴,「這樣好了,我再加你一成稅,直接交給我。」
呂不韋哭笑不得,「你這是明目張膽地要我勾結你嗎?你倒是越來越精明了。」
朱麗妍聞言,得意一笑,「那是當然。」
她笑得有點囂張,臉上帶著睡足之後的紅暈,大眼彎起,明顯的少年心性。
但是——
耀眼,刺目,不妙!
呂不韋一時之間只想到這三個詞,猛地站起,蹭蹭蹭退到牆角。
朱麗妍一愣,脫口而出:「你會輕功?」
呂不韋一手捂著臉,一手猛搖,「不會不會,你快走!」
朱麗妍疑惑地望著他,也站起來,一步步逼近。
呂不韋縮得貼到牆上,無奈呻吟:「拜託……」
他摀住臉,看不清表情,卻露出了耳朵。
嗯……紅得很詭異啊……
朱麗妍瞇起眼,道:「莫非你得了什麼隱疾?」
「我看看,你現在是不是四肢無力,呼吸急促,心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地跳?」
呂不韋答不出來,這叫他怎麼答?雖然她說的是實話……
「慘了!」朱麗妍突然大叫一聲。
呂不韋被她一嚇,也忘了用手遮住臉了,上挑的鳳眼睜大了看著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得了急性心率不齊!」
切——她在說什麼東西?
朱麗妍看他恢復了正常,環胸笑道:「死狐狸,你想踢開我?還早得很呢。今天我累了,就放過你。」說完,施施然往外走。
呂不韋鬆了口氣,他實在無法再與她共處一室。
朱麗妍顯然心情很好,輕快地走到門口,然後突然轉過身來,對用袖子擦汗的呂不韋道:「你喜歡我了吧,死狐狸。」
呂不韋立即石化。
朱麗妍抬起手,掩住嘴,奸笑了幾聲,「呵呵呵呵呵……」笑聲恐怖,宛如魔女。
朱麗妍出了呂府,只留秋風從門吹進來,帶著幾片葉子,打到石化的呂不韋身上,好不淒涼。
呂不韋站在門外,無語問青天。
他抬頭,伸出手向著天空,又收回,交疊在胸口,然後再伸出。
呂連瞪著自己的爺,不明白。
「老天啊,有沒有搞錯啊,怎麼會這樣啊?」
呂連轉頭,又瞪著他身後的朱麗妍。
朱麗妍朝他笑笑,「這就是你家老爺要表達的意思,也是他的心聲。」
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了呂連的理解範圍,所以他默默退後,與背景融到一起。
朱麗妍把手搭到呂不韋肩上,嘻嘻笑道:「死狐狸,你懂什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嗎?你躲啊,你再躲啊。」
呂不韋咬咬牙。
真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他明明盡量在躲她了,可是為何早上出門的時候會看見她,晚上回家的時候還會看到她,她還會像幽靈一樣地突然在他的商舖裡冒出?
甚至,又一次他受不了了走後門,結果她早就在那笑瞇瞇地候著了。
撫額,呻吟一聲:「我真的很佩服你。」
朱麗妍眼波一轉,淺淺地笑。
他側首看她。
以前只道她刁蠻任性,可最近覺得她越來越古靈精怪,學會了殺人於無形之中……
「你好像很閒。」呂不韋道。
朱麗妍只是露齒笑著,道:「你也累了吧,進去吧,我只是來露個臉。」
呂不韋迷惑地望著她。
她只是笑著,在離開之前,用嘴形對他說:「你喜歡我。」
爆!
她轉過身大笑,他現在真像一個開了花的番茄!
笑過之後,進了屋,收起笑,皺起眉頭。
其實她不閒,一點都不閒。
最近秦國蠢蠢欲動,諸國時刻關注著它的動向,不知秦王的目標是哪一個。
山雨欲來,山雨欲來,滿心都是這句話。如果自己的歷史再好一點就好了,這樣,她就能有準備,就不會這麼不安。
「平原君!平原君!」門外突然有人大喊,聲音大到她在房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迎向門口。
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進來,喊著:「平原君,秦國攻韓了!」
「轟」的一下,朱麗妍愣住。
韓國嗎?
趙國的鄰國啊……
心狂烈地跳了起來,恐懼瞬間侵蝕了她的心。從未這麼恐懼過,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急急朝王宮奔去。
那一天,最後一片秋葉搖落,朱麗妍走在王宮長廊上,冬風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