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半天,沒有結果,頭卻疼得連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這麼年輕就開始頭疼。頭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就是聽到異人成為安國君嗣子的那天開始。
耗了一天,從王宮回來,疲倦地下車,發現呂不韋站在一旁,就像早晨她離開時一樣。
她對他視而不見,逕自走向大門。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趙勝!」
她甩開他,「我的名字可是你能叫的?」
他眼裡立刻閃過受傷的神色。
她冷笑一聲,「也對,現在你是秦太子嗣子的老師,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倒是我以前高攀你了。」
「我到底做錯什麼?」他沉痛地問。
她抿緊唇,沉聲喝道:「你們下去!」圍著的下人們立刻消失,待平原君府門前一片沉靜,只有風刮過地上沙沙作響的時候,她揚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偏著頭,睜大眼,不敢相信。
「我曾經要你不要見異人!可現在呢?你不僅見了他,還幫他成為秦嗣子!」
「就為這個?」呂不韋猛地轉過頭,握住她的肩,「就為這個你這麼恨我?我有什麼錯?我問你,耕田可以獲利多少?」
她一愣,答:「十倍。」
「那販賣珠寶玉器呢?」
「百倍。」
「那立主定國,這又能獲利多少?」
朱麗妍被他緊緊握著肩膀。答不出來,她答不出來啊。
「我告訴你,無數!數也數不清的無數!」
她氣得咬牙,「你唯利是圖!」
「對!我就是唯利是圖!」他搖著她的肩膀,「我是商人,商人就是要唯利是圖!」
朱麗妍顫抖著。
他不懂啊!他怎麼會懂!這是條不歸路!一旦他成功讓異人在安國君繼位後成為太子,那他就是今後的秦相!他會與她漸行漸遠,然後在秦始皇繼位之後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啊……
「難道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你是商人啊,為什麼要干涉政治?你不是最討厭官的嗎?為什麼還要到秦國去做官?」她痛苦地問他,一個又一個問題地問他。
「我是商,即使我站到了朝堂之上,即使我成了相,哪怕我成了王!我都是商!」
他低吼著,一把把她按進自己的懷裡,讓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讓她聆聽他的心跳。
她怔忡,然後閉了眼,手摸上他的衣服,環上他的腰。
素淨的蘭桂香隨著清冽的空氣鑽進她的鼻腔,惹得她的鼻子好癢,眼睛不禁流下淚來。
他鬆開她,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
「笨蛋,大男人,哭什麼?」輕柔地用指腹拭去她的淚,他凝視著她的眼眸。
他的手指移到她的唇上,輕輕摩擦著嫣紅的唇瓣,低聲道:「我以前吻過你對不對?」
她身子突然僵硬。
他低笑,「我的唇有記憶。」
她紅了臉。
他低下頭,與她氣息交融,與她唇齒相交。
她抱著他的腰,眼淚又流了下來,滑進分不開的唇間,其間的鹹味,兩人分享。
他離開她的唇,她揪緊他的衣服,仰著頭,眼裡含著淚,呢喃著:「不要再管異人了,好嗎?」
他深深看著她,眼裡有著不解以及為難。
果然,對於商人來說,在利與其他東西之間,他們永遠都選擇利益。
她猛地推開他。
轉過身,邁開步子。不想回家,那裡也根本不能稱作家,那只是府邸,是一個叫做平原君府的府邸而已。
擦乾臉上的淚,走在大街上,天已經黑了。
雪翩翩地飄下來。
她惡劣地一笑,「真是惡俗啊。」似乎在這種時候總要飄個雪來襯托主人翁的心境。
不過,果然應景,她真的覺得有點淒涼。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抬頭,白色的雪花在黑色夜空中盤旋而下。
不一會,地上已鋪了薄薄的一層白。
街上無人,只是她站著。
「平原君。」清冷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轉頭,看見趙姬盈盈而立。
「說吧,有什麼事。」她淡淡道。現在什麼事,她都可以承受。
趙姬嫣然一笑。
趙姬是美人,長得如春桃夭夭,卻總是冷著臉。但現在她笑了,笑得倩兮巧兮。
「你不要再糾纏呂爺了。」
朱麗妍揚眉,「這還輪不到你來管吧?」
「你是男人。」
朱麗妍笑,「我比你更清楚。」
趙姬眉眼如絲,「那麼,你就沒有機會了。論愛,我不比你少,但你沒有這個。」她說著,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朱麗妍身子一震。
「我有身孕了。」
朱麗妍無法動彈。
「想知道孩子是誰的嗎?不,我不說你也知道。」她一步步走近朱麗妍,惡毒地笑著,「我希望他是男孩兒,有著和他父親一樣的鳳目,還希望他可以被他父親教導,然後成為人上之人。」
朱麗妍閉上眼。
會的,趙姬,這個孩子會成為人上之人的。不管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他都會成為秦王之子,然後統一六國,成為焚書坑儒,徭役百姓的秦始皇!
她睜開眼,趙姬從她眼中看到了憐憫。
「你嫉妒我!你一定是嫉妒我!可是不行,你不行,你不能為他生下孩子!」趙姬嘶喊著。
「回去吧,我不嫉妒你,也不恨你,回去吧,回到你愛的人的身邊。」她平靜地說著。
趙姬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轉身消失在雪夜裡。
她只是個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可憐女人。
她不怪她,也不怪他。
她只怪那個叫做歷史的可怕東西。
心很疼,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確定,她是喜歡他了。
她本以為經歷了魏無忌,她就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不相信愛情了,或是來一段「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可她還是喜歡他了。
說她花心也好,說她不夠專一也好,但她還沒遲鈍到弄不清自己的心。
只可惜,終是遲了一步。
「這段感情,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
「好酷的話。」不記得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但是卻在這個時候記起了。
淚水又流了下來,她跪到地上,不停抽泣,揪住胸口。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為什麼結束得這麼早……
在這樣的冬夜,有人在雪裡,悲霜雪之俱下兮。
失魂落魄地回了府,魏含子看著她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為她換了身上的濕衣,拉她靠近爐子。
就在此時,馬蹄聲響,夜報傳來:秦國切斷了韓國上黨郡和國都的聯繫。韓國想獻出上黨郡向秦求和,但是上黨郡守馮亭不願降秦,請趙國發兵取上黨郡。
朱麗妍一愣,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喘不過氣。
「勝兒!勝兒!」魏含子在一邊急得大叫。
朱麗妍摀住臉,低聲道:「我終於懂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