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雷聲響起的那日後,聖棋已有好一段時日沒再聽過玉琳的隻字片語了,往常每日都會在醫館裡幫忙抓藥,或是四處跑來跑去的她,近來也鮮少踏出房門,日日,只是將她自個兒鎖在房內消沉過日。試了數回,卻怎麼也無法說動她的聖棋,決定暫時收起醫館,趁天氣難得放晴,帶她出門走走散散心,順道去找一下發動了所有土地公與城隍爺,卻始終都找不著的申屠令。與她雙雙走在城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走在她身後,放任她四處走動,但始終把她擱在視線範圍內的聖棋,在因風吹拂的搖曳碧草間瞧她孤單落寞的背影,他益發覺得,因他之故,外表看似開朗樂觀的她,其實只是在小心翼翼地掩飾傷口。以往她的脾氣,總是像西北雨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總是下過就算了,但這回她卻持續消沉了這麼久也不見起色,可見他的一言一行,對她的傷害確實很深。若是不仔細去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發覺,在神界數不清的歲月裡,他從沒見她開心過,她永遠都是低著頭接受責罵或是挨打,在那日她開口告訴他之前,他根本就不知,因他,她不快樂了幾千年。現下,他知曉了她為何渴望擁有人身,也明白了,為何心性似野馬的她,在神界總是待不住。其實這些他原本都有機會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親近她的他,也應當比誰都清楚她的心事,但他卻沒有,因他太過糊塗,也因她藏得太好,雖然說,偶爾,他還是會看見她眼裡不經意洩漏出來的落寞,但他卻不知它的來由。可能是受七情六慾的影響,又或是現下的她才是原本的她,放棄了壓抑與在他面前努力掩飾,不再惺惺作態地體現出不想讓他看到的真實,除去了偽相後,她雖然還是那個玉琳,可卻像個碎布縫製的人偶,水亮的大眼不再神采奕奕,愛笑的臉龐也不再出現開朗的笑靨,喜歡像只雀般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她,已經好一陣沒再對他說上一句話了,而總愛賴在他身旁,他上哪就跟到哪的她,也不再似以往那麼黏人。心疼、自責,種種因她而生的感覺,難名以狀地深刻堆壘在他的心房裡。與其說是他不習慣這等她製造出來的冷清寂寞,倒不如說是,以往他太將她所給予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等到真正失去,他才清楚,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原本就該擁有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所以他從不覺得,少了一兩樣會有多可惜,因此他才會不懂珍惜,不像樣樣都擁有得太少的她,只能夠捉住她想要的,她便會緊緊珍藏著不放手。或許在他的眼中,她偶爾會像個孩子,可他不知,其實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小孩。當草原上落下了幾滴雨點,看了看天色,發覺就快下雨的聖棋,匆忙牽著玉琳的手趕至林間避雨,在林間走了一陣後,他找著了座遭獵人棄用的打獵小屋,才牽著她走進小屋,再也等不及的大雨,頓時像盆遭上天踢翻的水,傾盆而下。坐在昏暗的小屋內,聖棋與玉琳肩並肩一塊瞧著外頭壯盛的雨勢,屋外細密不間斷的雨簾,澆淋在大地上,所有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悄然收回目光,無聲看著身旁沉默了一日的她,此刻正傾耳聆聽雨滴拍擊在簷上的叮咚輕響,一抹揮不去的暗影籠罩在她的面容上,讓他覺得,心中的她,如同雨中的大地一般,愈變愈模糊。眼看一時間這場雨似乎沒有收勢的打算,走了一日的玉琳,有些倦累的蜷縮起四肢,縮躲在角落裡打算歇息,聖棋見了,先是起身走至屋裡清出一塊較乾淨的地方,打理好後,再拎著她一塊至那上頭坐著。在她習慣性地埋首在他的懷中睡去時,他恍然地覺得,遭他遺忘的往事又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數千年前他們一樣,只有彼此時他們,總是窩在一塊睡,相互依偎。相互提供彼此溫暖。抬起一掌,細細輕撫著她黑亮的發,低首瞧著閉眼睡在他懷中的玉琳,他已漸漸習慣變了模樣的她,她的眼眉、她緊閉的唇,自陌生到日夜相處過後的熟捻,這些都已變成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在明白了她暗自壓抑的心情後,那條遭她劃開來的鴻溝,一夜之間,不再那麼寬廣無法橫越,她甚至就在他觸目可及的近處,只要他伸出手,即可捉住彷彿就要走開的她。她的眼淚,她臉紅的模樣,她在他面前展現的喜怒哀樂,這些來到人間後才出現的種種,早已取代了以往他在神界時對她的記憶,但不同的是,在神界的那些,他的心,不會因此有半分痛感,可人間的她,卻讓他遭一些不該出現的感情牢牢鎖住,會為她擔心難過,也會為她悸動失措。不知是在何時,拍撫著她人睡的大掌,輕巧巧地走離了它的原處,來到她的小臉上,點碰過她的睡顏,撫過他總是會想回味再三的紅唇,待他發覺自己正在做什麼後,不再感到愕然的他,只是抬手靜看著那只洩漏他心事的手掌。修長的指尖,離開了她的臉龐後,感覺有點依依,他先是撫著自個兒的唇,再回到她的唇上,半晌,低首看著這一切的聖棋,投降地歎了口氣。七情六慾?
是他在這方面的慧根跟她的一樣強嗎?他居然覺得,這門嚴重違反神規的學問,對常被她譏為呆頭鵝的他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像個難題。屋外雨聲依舊,暮色漸暗,聖棋將懷中熟睡的玉琳攬得更緊些,將面頰貼靠在她溫熱的額上,隨後也閉上眼,與她一同入夢。隱藏了全部氣息,棲躲在遠處密密生長的山芋叢下避雨的申屠令,在又觀察完他們一日的種種後,遭受空前挫折的他頭痛地以兩手掩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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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在日出時分,成了晨底間的草葉上一點露。
獨自站在小溪畔迎接旭日東昇的玉琳,眺望著遠山山稜下的暗影,在乍升的朝陽越過山頂後,遭炫目的晨輝逐走了夜紗,林草地間懸綴的點滴雨露,在日光鋪向大地時,晶瑩透明得有若玉珠。在水目四處遊蕩的王琳眼中,那一顆顆懸在葉間的雨滴,都靜映著記憶裡,聖棋那張回過身看向她時的臉龐。不知何時起,她已經很習慣以站在他身後的角度來看他,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地方。那日在馬府裡對他怨訴的每句話,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段窩在心底已生根的心事,她原打算這輩子都不告訴他的,誰知道那日怒火一往腦上衝,她就一籮筐的全都倒了出來。也罷,說了也好,總好過她得時時刻刻在他面前扮假,裝作她根本就不在意他們之間那段從沒改變過的差距,以及……她的自卑。她習慣性地輕扯著指尖的紅繩,感覺那份細細密密的痛感由指稍緩緩漾至心坎。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世上,並不是只要有努力就一定能夠有回報的,即使她有心向上。她根本就不該忘了,他並不是一潭會止定在原地等待她的死水,他會走,會動,更會讓她再怎麼追也追不上,縱使她曾向自己發過誓要急起直追,可他們卻永遠保持著一段她縮短不了的距離,再怎麼盼、再如何想,深有自失之明的她知道,她改變不了這個永遠。因此,她開始學習對自己撒謊,騙自己並沒有動心,她並沒有在乎他們之間的差別,她更沒有……沒有愛上那個她永遠也追不上的他。在不停地欺騙著自己的同時,他享受者眾神的榮寵,而苦苦追趕著的她,則在暗地裡備受七情六慾的煎熬。這就是永遠?為什麼從來都不會有神覺得,永遠這個字眼可怕得好空洞?在那無止境的仙神生涯裡,日子就是這樣恆久不變地一天過一天,而她永遠也到不了他的永遠,她的永遠,就是只能站在雲端遠遠的那一邊,仰起頸子、抬起臉龐,嚮往地瞻望著站在高處永不會與她在一塊的他。陷入過往糾纏的思緒,遭打斷了半晌,一張過近的面孔,遮去了細灑在玉琳臉上的朝陽,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的她,愣張著明媚的大眼,與不速之客眼鼻相對地靜瞧著。「想拿掉手上的東西嗎?」同樣討人厭的熟悉語調,再次刺進她的耳膜裡。「求我的話,我可幫你。』他偶爾也會破破例助人為樂的。「你………」認清這張令她新仇舊恨,霎時全都回籠到她腦袋的臉龐後,眼中怒火熊熊燃燒的王琳,奈不住地直發抖。「討厭。」申屠令故作嬌羞地一手撫著頰,含情脈脈地朝她眨了眨眼,「想念我嗎?」「想念……」咬牙切齒的玉琳,想也不想地就朝他鼻梢揮出一拳。「想念得恨不得能咬你幾口!」「就憑你的道行?」輕鬆閃過的申屠令,笑挑著眉,一手指向腦際,「抱歉,你的這裡還差個幾個千年呢。」開玩笑,若不是有備而來,誰想找這只吞過舍利的獸?「什麼意——」猶不解話意的玉琳,話未說完,在一股刺鼻的氣味傳至她的鼻尖時,慌忙掩住口鼻。「你施毒?」申屠令笑吟吟地抬起一指,「就是這個意思。」不能正面衝突,那就只有采迂迴進攻啦。雖說只是短暫地吸嗅了一會,但不過多久,不敵毒性的玉琳即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兩手撐按著地面急速地喘息,她怒揚著眉,不甘心地瞪向連著兩回都設計她的申屠令,同時直在心底罵自己呆,早該在看到他時就加以提防。「這玩意,我就先替你拿下來吧。」絲毫不受所施之毒影響的申屠令,心情愉快地在她身旁蹲下,抬起她的右手,邊說邊替她取下那條繫在她小指間,無論她用盡任何法子也取不下來的紅繩。「還給我!」只想拿回紅繩的玉琳,按捺著一身的不適,朝他的胸坎擊出一掌。只想速戰速決的申屠令,在她的掌心抵達他的胸口前,在她的腹間回報以一記快拳。「咳咳……」嗆咳不止的王琳,痛得差點趴在地上。
「嘖,一拳不夠啊?」他搔搔發,在她搖搖晃晃地想站起時加上一腳。
這一腳足足將她給踢飛了老遠。
「真是耐打……」在王琳仍不死心地想爬起時,他不耐地撇撇嘴角,彎身在她的腰腹間再補上兩拳,並順道在她腦後重重敲了一記。這回,玉琳沒再睜開眼多做任何掙扎,而總算將這只挨打經驗充足的聖獸搞定後,申屠令回首瞧了瞧後頭的林子一眼,將搶來的紅繩與袖裡的一面銅鏡留在有如綠氈的草地上,再將玉琳一把扛至肩頭。「玉琳?」
讓她到溪邊洗個臉,可一洗就是好一陣不回來,聖棋在久等不到她後,擔心地走出林子到溪邊尋她,但在水流淙淙的溪邊,卻沒瞧見她的身影。她又跑了?
遍尋不著玉琳的他,站在原地遊目四望,一條靜躺在如茵綠草間的紅色細繩,引去他的目光,登時,害怕她出了事的他緊張地揚首四下大喚。「玉琳!」
呼喊了許久,安安靜靜的溪邊,仍是無半點水流聲外的聲響,心音在耳畔轟然大作的聖棋,快步走向溪邊,彎下身子拾起草地上那條她綁在指尖,三不五時扯著玩的紅繩。她曾說過,這玩意她解不下來,而以她喜愛這條紅繩的程度來看,她也不可能會將它解下。壓抑著滿腹不安的聖棋,握緊了手中失去主人的紅繩,順道拾起擱放在一旁制工精美的銅鏡,不經意往鏡中一望,原本他起身欲走的動作霎時停了下來。出現在鏡中的,不是他人,而是還只有獸身未有人身時的玉琳,以及總是走在她前頭,讓她不聽在喉頭追趕著的他。璀璨的驕陽下,鏡色偏黃的鏡面,刺目的令人幾欲閉上眼,可一幕幕在鏡裡閃逝而過的畫面,卻讓無法挪開雙目的聖祺,不禁為鏡中的玉琳那國的鎖緊了眉心。在鏡中,總是不出生,總是默然跟在他身後的玉琳,那仰首偷偷瞧著他背影的摸樣,是以往眼盲心也盲的他從不知的,鏡中的她,那苦苦想戀卻又求之不得的眸光……既心酸,又不敢奢求。
——————————午陽穿透僻靜的林子,篩落葉間點點的日光,靜灑在坐在樹下的兩人身上。與玉琳四目相對的申屠令,在被她瞪到渾身發癢時,邊用力拉緊了手中用來綁她的捆仙繩,邊對這個有眼無珠兼不識好人心的苯獸說著。「別瞪我,我這是在幫你。」千萬不要誤會,他大爺的心地一點也不善良,當然更不像那個多管閒事的月老有那麼多愛心,之所以會幫她,只是因為他赫然驚覺到,這兩隻呆得差不多的獸,很有可能就這樣無止無境地繼續磨蹭下去。「是幫你自個兒吧?」自醒來後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的玉琳嘲諷地哼了哼。「專吃人心的你,遇上了我們後,肚子餓了很久是不?」光看他這副飢腸轆轆的模樣,就知道他純粹是在為了他肚皮著想。她不提還好,被她踩到這陣子令他內傷纍纍的重點後,申屠令一骨碌地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尖。「都是你們!」老早就想找她算賬的他,鉚起來火大地吼她,「喜怒哀樂也不提供得公平點,一天到晚就只會吵嘴,害得能吃到的除了怒還是怒,你知不知道這種口味吃多了很容易氣大?你別老害我以為我的魔力不濟好不好?」「得了吧,你的魔力本就不怎麼樣。」玉琳懶洋洋地睨他一眼,不以為然地聳著香肩,「若你的丸子真管用的話,聖棋早就我愛得死去活來了。」什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日子都過這麼了也沒發作過,那套玩意人成是他用來專門唬三歲稚娃用的,她還真的信過。「你還好意思說?」氣得額間青筋直跳的申屠令,恨恨地扯她的衣領,「是誰一天到晚在那阻止你們的好事啊?不就你這莫名其妙的獸嗎?你就讓他呆呆的被鬱壘騙不就成了,幹啥搬些書去阻止他?你知不知道你很反覆、對自個兒一點都不老實?「她挑高一眉,「我老不老實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止不住的怒吼,似記直接打在她耳畔的響雷,轟得她忍不住瞇細了眼。最最痛恨被人凶的王琳,先是記恨地舉腳踹了他的肚皮一記,再仰起小臉以鼻孔瞪向他。「跟你肚皮裡的生計大事很有關是嗎?那可真是抱歉了!」跟她比大聲?這幾千年來她又不是被罵假的!不設防間,被正正踹中的申屠令,自地上爬起後,相當忍讓地一手緊握著拳。「不可愛,一點都不可愛……」像她這款粗魯的獸誰會中意啊?就只有那隻眼睛有毛病的聖獸把她當寶貝疼。她習以為常地睞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惹人厭。」他以為她為何在神界待不下去?「好……我忍!」他氣跳跳的模樣,與某位姓燕的小子相當酷似。「等另外一隻到了後,我看你還抖不抖得起來!」她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只呆頭鵝才不會來救我。」
涼風徐徐的林間,馬上傳來一句耳熟的男聲推翻她的話。「我不是說過別再叫我呆頭鵝了嗎?」他才不承認他長得像鵝。「喲,飼主終於現身啦。」申屠令兩手環著胸,笑看著自林間慢條斯理走來的另外一隻小冤家。教養良好,禮數也很周到的聖棋,先是客氣地朝擋站在玉琳面前的申屠令拱手示意。「可以請你把她還給我嗎?」枉他先前還特意派出土地公和城隍爺四處打聽這只魔的下落,結果呢,那幾個老傢伙沒找著不說,還讓玉琳給捉了去。申屠令愉快地咧大了嘴,「偏不要。」
一步步走近他們的聖棋,視線在繞過申屠令抵達玉琳的身上時,倏地止住了步伐,瞬也不瞬地瞧著遭魔五花大綁得過於殘忍的王琳,她那一雙原本白嫩的小手,因血流不順的關係,在日光下已顯得青紫。「你綁她?」他面無表情地問。
「她跟只潑猴沒兩樣,不綁怎麼成?」一醒來就咬人,還動不動就以神力來個拳打腳踢,不綁著,他找苦頭吃啊?聖棋的兩幕再滑過她那彎曲得不太自然的身子,「你打她?」
申屠令大刺刺地承認,「不多,就幾拳加幾腳而已。」
「還有沒有什麼是我遺漏的?」外表看來絲毫無異樣的聖棋,冷靜地再問。「沒了,就這樣。」
「好。」』他點點頭。
觀察完聖棋的反應後,冷汗直流的玉琳,大感不妙地將自個兒的身子頻頻往後頭縮去。「笨魔,他要翻臉了。」她還滿有同情心地提醒那個渾然不覺聖棋已經變天的外行人。「然後?」看不出半點異狀的申屠令,不明所以地瞧著她臉上害怕的神情。「我是你的話,我會馬上躲得愈遠愈好。」除了常在她面前發火外,聖棋在神界脾氣是出了名的好到不行,扳起指頭算算,幾千年來,他也只翻過幾回臉,而那幾回……死傷都相當慘重。他用力哼口氣,「我怕他不成?」她以為他幹啥大費周章的來扮壞人呀?還不都是為了讓聖棋來個英雄救美?聖棋若是不動手,他還沒戲唱呢。她嚥了嚥口水,「他發作起來很可怕的……」這只魔有沒有搞錯?在他面前的可不是神界普通的獸,而是四聖獸之首、天帝最大的驕傲,就憑他一隻小小的貪魔也想跟聖棋鬥?「怎麼個可怕法?」自視頗高的申後令,並不把她的警告給放在眼裡。
玉琳突地頓了頓,半晌,回想起申屠令會對她做過什麼事後,她不懷好意地換上了支持的笑容。「你去試試就知道了。」就讓他被揍個幾拳也好。
就在玉琳一與他寒暄完畢,早就蓄勢待發的聖棋,身影頓時消失在原地,待防備的申屠令回過神來時,突然再次現身在他面前的聖棋,已經朝他揮出拳頭。「咦?」勉強閃過後,申屠令對他無法比擬的速度有些納悶。「道行……差一截?」「哼。」聖棋冷聲輕笑,繼續活動已有千年沒活動過的筋骨。
「慢著,你們不是同類嗎?怎會差這麼多?」在他以拳風掃飛附近的幾棵巨木後,終於有了危機感的申屠令忙不迭地問。「她的法力或許是靠她搶來的舍利,但我的可不是。你遇上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聖獸。」躍至高處的聖棋,邊說邊往下再次朝他擊出一拳。「嗚哇……」瞪著地上那個被他一拳給打出來看不見底的大洞,他忍不住呱啦啦亂叫,「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外表很欺騙世人啊?」明明就長得這麼斯文,怎麼動起手來比另外一隻還要粗魯?「常常有神這麼說。」僅只轉了個身,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的聖棋,接下來又揮出另一記差點讓他瞪凸了眼珠子的重拳。「喂,那是一座山哪!」申屠令驚怪地指著已不在原地的山頭大叫。
他不以為意,「好好懷念它吧。「「大騙子……」深怕真的會被打死的申屠令,忙自袖中掏出鐵扇,邊抵擋著拳頭邊問:「既然這麼能打,當年神鬼大戰你怎沒去湊一腳?」「那時我忙著修煉,沒空。」連番幾拳後,聖棋不耐地加重力道,將那柄一直妨礙他的鐵扇給擊碎。申屠令呆然地看著自個兒吃飯的傢伙,就這樣被赤手空拳的他給毀了。
玉琳還心情很好地在一旁附上詳盡說明,「他若有空,當年風光返回神界大領戰功的,就不會是藏冬與鬱壘了,說不定,他還會把神界那尊幾千年不出關的鬥神都給比下去。」「謝謝你的講解!」已經打算避難去的申屠令,沒好氣地應著。
她功德無量地頷首,「別客氣。」
「趁我還沒被他打死前,你要不要順道告訴我這傢伙有什麼弱點?」在閃閃躲躲間,申屠令頭大地瞪著從頭到尾還沒用到半點神法的聖棋。「沒有。
「一點點都沒有?」情況已經演變成被人追著逃命的申屠令,在這座林子又被聖棋的拳風毀了泰半後,十萬火急地問。「他的外號叫聖人,你遇上的這個聖人,他完全沒有半點不該有的弱點。」他才不像藏冬與鬱壘都有七情六慾這個死穴。「這種事你早點說嘛!」他氣急敗壞地回吼,一轉過身,就被聖棋那只對準了他的拳頭給揍歪了臉龐。啊,有星星……
被揍的差點忘了自己是誰的申屠令,滿腦昏眩的頓坐在地,轉著眼數著漫天的星辰,而心火未消的聖祺,則是舉腳踢了踢捂著臉的他。一
「那兩顆丸子的解藥。」面色鐵青的聖棋,一把提起他的衣領,足足將他的兩腳提離地面幾寸高。「扮個大黑臉凶我有啥用?」腦袋總算恢復運轉的他,莫名其妙地瞪著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獸,「我早說過那兩顆玩意進得去就出不來了,它根本就沒有什麼解藥!」聖棋微怒地將眉心一斂,「那它何時會發作?」
「你還不知道?」愣張著嘴的申屠令,已經開始打算佩服起他了。「從你吞下的那一刻起它就發作啦!」天哪,心動得完全不知不覺?這傢伙到底是哪放出來的奇葩?「它早就發作了?」聖棋錯愕地鬆開手中的他。
「怪不得她會叫你呆頭鵝——」總算是體會到玉琳心境的申屠令,默默崇拜起功力比聖棋還高一截的玉琳。「輪不到你來教訓我。」聖棋不等他把話說完,即以一記神力無比的硬拳將他給揍飛。身為旁觀者的玉琳,怔怔地瞧著申屠令消失在天際的身影。
「玉琳。」出完氣,也把想知道的消息問到手,聖棋抹了抹臉走至她面前,低首凝視著半日不見她。她二話不說地別過頭去。
蹲在她面前幫她解開身上捆仙繩後,聖棋拉來她快泛黑的十指,替她活絡著久淤不順的血路。「我有弱點的。」他淡淡地解釋。
她不怎麼相信地脫他一眼,在兩手恢復知覺後,趕緊坐離他遠遠的。
「你最愛扯著玩的寶貝紅繩掉了。」在她起身想走前,他站在她身後一手拎著她遺落的東西提醒她。王琳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一會,隨後又想邁開,「掉了就算了。」
「那我這條怎麼辦?」聖棋歎了口氣,問得相當無奈。
「什麼你的——」她狐疑地皺著黛眉,一回首,話尾就被他手中那條她沒見過的紅繩給嚇到天外天去。他將另外一條繫在他指間的紅繩拎至她的面前。「這個。「『你你你……」她抖著指尖,難以置信地指向那條嚇掉她半條命的紅繩。「不要結巴。」怎麼她的驚嚇程度比他的還來得嚴重?
「它它它……」含著卡在喉間的話。又是說得斷斷續續。
「鎮定」
「這是打哪冒出來的?」努力了好半天,總算把話擠出口的玉琳,氣喘吁吁地問。「問得好。」頗感困擾的聖棋,瞧了瞧手中的紅繩,「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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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擅闖星宿山?」
帶玉琳一同返回馬宅後,坐在房內看了一整日銅鏡的聖棋,在大地薄薄鋪上一層月輝的時分,一手指著銅鏡,將她曾做過的好事問出口。做過的壞事被抖出來後,壓低了腦袋不太敢看他的玉琳,緊閉著小嘴,連吭聲氣也感到害怕。聖棋一手撫著額,「跟誰學的?」他以聖獸之名起誓,他絕對沒有教過她這種闖空門的惡習。「鬱壘……」她小小聲招出那個讓她傚法的元兇。
又是那傢伙……
「那條紅繩,是月老知情後故意捉弄你的?」他瞄了瞄她握在手中,不敢再綁回去的紅繩。「嗯。」自她兩千年前擅闖星宿山,偷窺天機,並看遍了小屋裡每條紅繩主人的愛恨嗔癡,識得了七情六慾後,逮到她的月老,立即在她指間繫上了一條紅繩,打算讓她自食惡果。「你怎不告訴我?」發生了這種事,她居然把他蒙在鼓裡?
她怯怯地瞧他一眼,「說了,會挨打……」
他以兩指緊按著眉心,「在執行家法前,我會先去找月老算賬。」平時惹出了件小禍都會在他耳邊吱吱喳喳叫上半天,可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姑娘卻是口風緊得很,她會不會本末倒置了些?「真的?」一直怕說出來會有嚴重後果的玉琳,有些懷疑地望著他幾乎糾結成一團的五官。他乾脆送給她一記白眼與她一塊有福同享。
「哪回你闖了禍我不是這麼做?」為了避免其他仙神常欺負她,他向來都是採取先攘外再來安內……不,訓內。她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說的也是喔。」當初她怎麼沒想到?
聖棋無力地看著她一派天真的模樣……還說他是呆頭鵝?依他看,她才是只呆頭驢。「過來。」歎息過後,他朝她勾勾食指。
聽他的話乖乖來到他面前的玉琳,皺眉地看他伸出兩臂,動作流利順暢地將她給抱坐在他腿上,在她兩腳想下地時,卻被他熟移地摟住腰身,她沒好氣地揚手指向遠處書案上,那堆她特意去借來給他開竅用的良師益友。「你沒把那堆書看清楚嗎?」都寫明了這類舉動會害他破戒,他不會真這麼駑鈍看不懂吧?他懶聲應了應,「都看過了。」
那你還——」
「我在思索關於責任這個問題。」聖棋將她摟得更緊了點,並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有你在,我會想得較清楚些。」「什麼責任問題?」覺得他似乎有點怪怪,但又說不上是哪怪的她,多心地瞧著他的模樣。他側過臉,將朗眉往上揚了揚,「就上回醉後發生的事,所衍生出來的責任問題。」「又……」她頓時氣息一室,兩眼無法直視他。「又不知道我們到底做過了沒……」「鬱壘說,無論我有無闖禍事,我都得負責。」先是鬱壘說過,再來又看過藏冬寫的書,這下懂了規矩、開了竅的他,可就不能再賴賬了。玉琳簡直難以置信,「他說的你就信?」他是被騙得還不夠嗎?
「已發生的事實,容得我選擇信與不信嗎?」他涼涼地伸出一指頂著她的鼻尖,「別告訴我那事你一點都不在乎。」要是她會不在乎的話,她就不會在他每回提到那個敏感問題時,就掩耳對他尖叫。她別彆扭扭地轉著手指頭,「你又沒有七情六慾………」棵木頭似的,又不明白情情愛愛那方面的東西,她哪好意思跟他說她在乎得要命?「這很要緊嗎?」他眼裡暗藏著笑意很楚她為何會把這兩碼子事兜在一起。她慎重地頷首,「大大的要緊。」
知道她為何會如此介意的聖棋,心裡惦記著的,並不是他有無七情六慾,也不是他能給她些什麼,而是,她是否願收。「你……」他問的很猶豫,「真的很討厭我?」那日她說出在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他時,可真是重重刺傷了他的心。「說說氣話而已,你也信?」他還真記得她說的話?玉琳翻了個白眼,起身想離開他的腿上。「信。」他一掌將她勾回原位,轉過她的下頜,直直望進她的眸心。
與她一模一樣的黑眸,在燭下看來,閃爍如星,靜看倒映著彼此的眼瞳,玉琳有些驚愕,也有些窘意,在他凝視的愈來愈深也無退意之時,那一刻,她機會要以為,對愛恨嗔癡總是懵懵懂懂的他,心底終於長出了慧根開了竅。「也……」被看的渾身熱意的她,動作僵硬的別開臉,「也不是很討厭啦。」真是的,現在她居然很介意撒謊會不會有天譴。想起想愛又不敢愛的她,銅鏡中總是凝望著他的背影,聖祺輕揚起唇角,將她按進胸懷中,埋首在她的發間。他的決定後,一字字飄進她的耳底,「既是不討厭,那你這責任交給我扛就是。」她聽了,身子怔了怔,火速回想起這陣子她在為他擔心什麼,又為何要讓他明白人間的規矩,只因當他這麼所後,他恐怕將犯下神規,到時,她可不知他將要面臨何等懲罰。「我可不可以不要給你扛?」她飛快的將他推開一掌之遙,不但不因此而感到半分歡喜,反而替他緊張的冷汗直流。無言凝視著她的聖祺,反覆思索著她明明就是很想,卻又不願意他這麼做的矛盾心態一會後,一直在情關中淤塞著的任督二脈,瞬時暢通有了解答。他轉了轉眼眸,趁她不備一手拉起自個兒手上的紅繩,將另一端迅速在她右手的小指間打上死結綁緊。他狡黠一笑,「恐怕步行。「「你做什麼?綁了又會解不開來了啦!「嚇的花容失色的玉琳,急忙跳下他的身上衝至窗邊推開窗,揚聲朝外頭大喚:」苯魔,出來!馬上出來再幫我解繩子!「「吵死了……「聖祺受不了的皺著眉,走至她身後反手關上窗扇,低首,一口堵住那張吵嚷不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