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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7章(2) 作者:岳靖
    「吃飽了?」安秦接過妹妹手裡的水,把佟綺璐的水杯加了八分滿。「再坐一下,甜點馬上來。」把大瓶子還給妹妹,催走她。

    佟綺璐點頭問候,說:「之樣學長、安秦學長,對不起,我跑了回來,讓你們忙亂——」

    「說這什麼話——」安秦搖首打斷佟綺璐。「罄爸原原本本的意思,就是不贊成你去——」

    「你該放個長假。」何蕊恩插嘴。「和那男人離婚,讓他去成就他的救世救苦大業,我們女人該找個溫暖熱情的地方,好好放縱一下……」

    放縱什麼呀?居之樣聽著妻子的女人建議,無言以對地朝天吐個大氣。

    「趕快把你妻子帶走,她說你在床上不是廢物,你就趕快帶她回家吧——」安秦大掌一拍居之樣的肩,低聲咬牙在他耳後提醒:「她正在教壞綺璐,你想亞傑回來跟你算帳嗎?」

    「夠了。」居之樣抹臉,調調眼鏡。「蕊恩,我們回家了。」抱起兒子,他牽住妻子的手。

    「誰要跟你回家?我要吃甜點!」

    「爸爸,我還沒吃有船船的喀啦喀啦布丁!」

    妻子和兒子同時抗議。

    「外帶回家吃——」居之樣對兒子說,再轉向妻子。「在床上吃。」語氣幽沉堅定,唇吻了她來不及避開的小嘴一下。

    何蕊恩恍了恍,丈夫已將她拉走。

    安秦目送那一家三口離開,搖頭失笑。

    「安秦失笑。」佟綺璐挪開椅子,出聲道:「我也該走了。」

    安秦回眸,看著她神情寧和的臉龐。「有吃飽嗎?」

    佟綺璐點頭,拿起賬單。

    「這餐我招待。」安秦把賬單取過手。「我叫他們幫你把甜點打包,每種都帶,回家泡杯熱茶,聽個音樂,好好休息,享受下午茶。」

    「謝謝你,安秦學長。」佟綺璐說。

    「別跟我客氣。」安秦轉身移腳。

    佟綺璐跟著安秦走往櫃檯前的等候小廳,美眸看著安秦背影。「安秦學長……」欲言又止好半晌,她開了口。安秦回首。她才說:「你和亞傑會合後,請告訴他多保重身體。」

    安秦眸光沉閃,笑了起來。「你別擔心他,照顧好自己就行。真想像蕊恩說的那樣去度假,就先去吧。留訊給亞傑,他自己會找到你。」他請人把她的外衣取來,裝好一盒點心,親自送這個小學妹走出EyeContact。

    想想,這是她第一次在EyeContact用餐。佟綺璐走在堤岸人行道,一路上,沒下雪、沒起霧,她猶記得好久以前,丈夫曾將車開在崎嶇難行的河畔歧路,經過這兒,他說要找一天帶她來用餐。他們一直沒來,因為婚後,他們只願膩在家一起做飯,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

    走著走著,眼睛又覺濕寒,她真該像何蕊恩母子那樣戴副墨鏡、護目鏡。佟綺璐揉揉眼睛,前往「等待太陽」買要買的電毯和墨鏡。

    回家時,陽光跟著造訪。在她打開玄關門、摘下墨鏡對向客廳落地門那刻,光燦充盈了她黯淡的雙眸。猶若著了魔,她看見了那幢陽光中的愛德華式別墅建築,一對父母和他們心愛的女兒,在屋前露台喝著下午茶。

    真是著了魔!她手中的物品啪地掉落,她快步走進書房裡,取了紙和筆,留了訊,像何蕊恩講的那樣,離開寒冷的荊棘海,到溫暖熱情的地方,度長假。

    好長的一個假!

    世界怎能如此和平?

    「等待太陽」的冰水池,岸畔上,一排熱帶沙灘躺椅,躺著一個一個身材修長、結實的八塊腹肌猛男。他們穿著面料短少的泳褲,眼睛戴著墨鏡,接受旅店人工日照的洗禮。

    「你們——」太陽眼鏡鏡面照映兩隻光中繞蕩的青色飛鳥。「會不會太悠閒了?」開口的老爹已是半退休狀態,卻無福過著含飴弄孫的天倫樂日子。

    「罄爸,幹麼這樣……」寇希德坐起身,一手拿過躺椅旁插了小洋傘的菠蘿水果盅,一面吃甜品,一面說:「我們可是好不容易從激烈的戰火中特地跑回來幫你祝壽,你不高興啊?」

    「去沒幾個月,就溜回來,別拿我當借口。」杜罄長指挑挾在一旁煙灰缸上的雪茄,抽了一口,煙霧騰騰中,說起話來幽幽邈邈。「你們幾個啊——沒一個成事,都是失敗者,幸好你們的學弟們個個青出於藍、幹勁十足,比你們敢衝鋒陷陣——」

    「拜託——罄爸,他們是我們教出來的,我們是你教出來——」

    「渾蛋!就耍嘴皮子高竿!」杜罄斥罵寇希德。

    「你教的。」寇希德又一句。

    杜罄呼地朝寇希德俊臉吐白煙。

    「咳……罄爸你太缺德了!」寇希德嗆咳地道。

    杜罄爽快地大笑。「我是慈善家,最不缺德——」

    「罄爸。」居之樣出聲,打斷杜罄的嗓音。「我在想,以後出隊純粹由高級數學員帶領,這麼一來可以訓練學員們獨當一面,學園裡等著受教的低級數學員,也不至於因為我們師長出了隊荒廢學習——」

    「贊成!」寇希德附和得超級大聲。

    「我也同意!」好久沒回來放假的路卡諾,從躺椅彈起身,舉雙手大讚昔日大學長居之樣的好頭腦。「居哥好樣的!早該如此了——」

    「什麼早該如此?」杜罄大掌一握,折斷抽不到一半的雪茄,佯怒。「這是男子漢該有的想法嗎?」

    「我什麼都沒說,你們有決議,我照做就是。」路卡諾閉嘴站起,拿下蛙鏡,大跨幾步,跳進冰水池裡游了起來。反正他年紀最小,就算已經升了師長,還是得聽「哥」輩們的話。

    「我也贊成之樣的想法。」一般時候慶不多的莫威廉啟動金口了。「我們出隊時,安平她們一人的教學工作量變兩倍、三倍,更別說還要負責醫學部對外診療的工作,加上研究船出海採集,根本忙不過來——」

    「就是這樣,才害得你們一直說要結婚都沒結婚?我們送的結婚禮物你們收了多久了啊?」安秦一問,有人笑出聲來。

    「一直說要結婚的,連禮物都收了,就是沒結婚,從沒聽說要結婚的,什麼禮物都沒收到,就閃電結婚;一直鬧要離婚的,離婚協議書都不知道拿幾百次了,就是沒離婚,從沒鬧過離婚的,隨便拿張紙,就閃電離婚!」寇希德繞完口令,哈哈大笑,墨鏡往下拉到鼻頭,眼睛瞪瞧躺在莫威廉與居之樣之間的松亞傑。

    松亞傑像是睡著了,一動不動,頭也沒偏一下。

    莫威廉繼續表達被打斷的意見。「我們的組織需要一套制度——」

    「你和安平連個結婚制度都搞不定,還在跟我說什麼制度。」杜罄搖頭笑了。

    「罄爸。」居之樣又道:「這事我會完善規劃。再說,這幾年便服生有增多的趨勢,只靠安平她們幾個女師長實在不夠,我想,我們師長的責任就是把學員教好,讓他們可以完全獨立出隊,所以,訓練這一環,是最重要的。」

    「總而言之,你們是想要過普通上班族男人的生活——早上來組織教課,下午回家陪妻子孩子——對吧?」杜罄說。

    安秦首先答腔。「我沒有妻子孩子,但我覺得單純的教課生活也不錯,沒課我還可以幫幫老爸餐館的忙,罄爸,你知道的,我爸很希望我回家守業——」

    「那你就好好幹,多賺些錢支持慈善。」

    安秦一笑,沒再說話。一旁的寇希德與莫威廉閒聊起來。居之樣把臉上的墨鏡換成半片式近視眼鏡,坐起,啟動椅邊白色圓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開始排起師長們往後授課的數據。

    杜罄手臂一伸。飛翔的青鳥停降在他腕上。他摘下墨鏡,用鏡柄搔搔它的喉部。

    青鳥嘎嘎啼了幾聲,伏低胸腹,要休息了。

    「有結論了嗎?」路卡諾游了幾趟,爬上岸,坐回自己的躺椅裡。

    「卡諾——」杜罄點他的名。「你知道罄爸為什麼要創立慈善組織嗎?」

    「嗯?」路卡諾停止撥濕發的動作,印著蛙鏡痕跡的俊臉呆了呆。「你說什麼?罄爸。」

    杜罄喜歡這鼻樑斷過,動不動露出愣神表情的單純小輩。「卡諾啊——我說,你有沒有聽過偉大的愛情故事呀——」杜罄拉長語調,講起故事來。「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富豪公子哥愛上戰地女醫師,他放棄繼承家族醫院的機會,為愛走天涯,到醫療落後的地方陪他所愛的女人行醫,後來他們結婚了,在戰地辦了一個寒酸的婚禮,沒有婚紗沒有宴客,婚後沒有蜜月,只有醫不完的營養不良小孩。有一天,女醫師抱著一個死於飢餓的孩子告訴她丈夫,如果是在沒有戰爭的地方,他也可以健康成長,有個快樂的童年……唉……」歎氣,喝口水。

    「後來呢?」路卡諾果然是個單純的傢伙。「趕快講啊,罄爸——」拿走杜罄的礦泉水,他逼催著長輩。

    杜罄戴上墨鏡,躺著往下說:「男人對那種母性的哀傷沒什麼感覺,直到女醫師面臨難產,不擔憂自己還擔憂孩子,說無論如何要讓孩子在安定的地方成長,他才知道妻子為什麼要一直待在戰地醫療孩子——她太愛小孩,最後也因為太愛小孩而死。難產——在醫療先進的地方,她絕對不地因為這樣送命。可惜還來不及將她送達丈夫家族先進的醫院,她就嚥下最後一口氣,遺願是希望丈夫讓孩子成長在沒有戰爭的地方——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明明不只一次說那種話,她還是離不開戰地,直至臨終。」

    好悲傷的故事。路卡諾抓抓頭,也戴起墨鏡,躺下,望著人工日照光源處。「那個男人是你嗎?罄爸——」愣頭小子霎時變機敏。

    杜罄沒有回答,只說:「所以啊,我們男人應該給女人過安定的生活——」完全跟故事脫離了。

    感動太短暫,路卡諾猛轉不爽。「我是說,後來、後來的發展!比如成就了罄爸成為慈善大家,因為妻子的死跟戰地醫療缺乏有關,後來罄爸就投入所有家產為改善戰地醫療做慈善——」

    杜罄哈哈哈爆出朗笑。「卡諾,你可以負責編寫『無國界慈善組織傳』——這事就由你負責好了!組織要有制度,我們便從這兒開始!」他鼓掌,一副期待口吻。

    「什麼啊……」路卡諾被搞昏了。難道這就是『哥』們和罄爸決議出的結果?他扒抓著頭,喃喃自語:「我只是想知道後來——」

    「後來,」一直讓人以為睡著了的松亞傑忽然出聲,好心地把故事說完。「後來罄爸帶著他兒子去掃他妻子的墓,撿到一顆鳥蛋,孵出一隻青鳥,罄爸從此把鳥當成他妻子的化身,得到了永遠的幸福,真是可喜可賀。」這故事從他父母結識杜罄以來,他已聽過不下百次。

    「什麼!」路卡諾跳了起來,驚訝地喊道:「原來老大是只母鳥啊!」

    「卡諾,別吵!」寇希德叫道:「我正在跟阿莫、安秦說那個夏爺爺的美女孫女找我們出海賽帆船的事——」

    「我也要去!」路卡諾瞬間轉移了焦點,參與感興趣的討論。「是那個上次和我們一起去冰潛的嗎?她不是回溫暖的家鄉了嗎?」

    「什麼家鄉?她說她是在這裡出生的,她的家鄉和我們一樣!」寇希德語氣頗得意,與美女同家鄉,令他莫名開心。「亞傑要不要一起來?」這可是撫慰失婚心情的最佳良藥!

    松亞傑站起,仰頭,摘墨鏡,光源照得他渾身發亮,他說:「我的人生出現歧路——我要去海洋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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