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驚恐地狂跳起來。她眨眨眼睛,拚命想看清黑暗的房間裡有什麼東西。珍妮的窄床旁邊,愛琳姑媽在一張硬臥榻上翻轉著身子。珍妮鬆了一口氣,卻突然因為一股傳過來的冷空氣而打了一個寒顫……她正要擠出一聲尖叫,一隻大手箝住了她的嘴。珍妮驚懼地睜大眼睛望著眼前那張黝黑的臉。藍洛伊低聲說道:「如果你喊出來,我就把你打昏。」他停了一下,等珍妮恢復理智。「明白嗎?」
珍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他微微鬆開手。就在這同時,珍妮張口狠命在他手掌上咬一口,然後往旁邊竄出去,想衝到窗前呼喚警衛。但是她的腳還沒離開床就被他抓了回來。他把她按回床上,用傷手緊緊摀住她的口鼻,使她幾乎無法呼吸。「這是你第二次讓我流血,」他眼裡冒著怒火,從齒縫裡擠出話來。「這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要讓我窒息死掉!珍妮狂亂地想著。她猛搖著頭,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腔因為缺乏空氣而緊繃著。
「這樣才對,」他說。「你若聰明的話就得學著怕我。現在好好聽我說,女伯爵,」他繼續說著,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不管怎麼樣,我要把你從那窗口放下去。如果你再給我惹麻煩,我就會把你敲昏再放下去。不過那樣的話你活命的機會就少了一點,因為你將無法抓住繩子。」
他稍稍鬆開摀住她口鼻的手,珍妮總算吸到一點空氣,但她依舊顫抖不已。「那個窗子!」她在他的巨掌下模糊不清地說著。「你瘋了嗎?它離地起碼有八十尺高。」
他不睬她說的話,使出撒手鑭。「裡克已經抓住你妹妹了,要等到我的訊號之後才會放了她。如果你亂來,阻止我發訊號給他,我可不知道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珍妮一點反抗的意志都沒了。這就好像噩夢重演,逃也無用。明天她就得嫁給這個魔鬼,所以早一天也沒有什麼不同。
「把你的手拿開,」她疲倦地說。「我不會喊。你可以信任——」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只見他怒得繃起臉。「站起來!」他把她拉下床,伸手抓起搭在床腳箱子上的那件絲絨結婚禮服塞到她懷裡。
珍妮把衣服摟在胸前,顫顫地說:「你要轉過身去。」
「要不要我再拿一把匕首給你用?」他冷冷地說道,然後不等她回話就命令說:「把衣服穿上!」
她穿好衣服和鞋子,又披上一件斗篷。他突然出其不意地用一塊黑布綁住她的嘴,然後把她推到窗前。
珍妮往下瞪著那陡峭的牆,恐懼油然而生。她狂亂地搖著頭,但是洛伊把她推上前,抓起放在窗沿的繩子一端,綁在她的腰間。
「用手抓住繩子,」他無情地命令著。「同時用腳撐著牆壁。」他毫不猶豫地把她抱起來放到窗台上。
見到她眼中的恐懼神色,洛伊又說道:「不要往下看。繩子很牢固。」
他抓住她腰間把她往外推。珍妮的喉間發出一陣呻吟聲。「抓緊繩子。」他說道。
珍妮依言抓住繩子時,他就把她抱舉起來,使她身子離開窗台,懸空掛在外面,吊在黑黝黝的護城河水面之上。
「用腳頂住牆。」他厲聲命令著。珍妮無助地掛在窗外,身子在風中像樹葉般扭動著,好不容易才用腳抵住牆,穩住了身子。她的頭正巧與窗台齊高,正好使她可以喘著氣緊張地瞪著他的臉。
就在這時候,珍妮初次有幸看見「黑狼」的臉上露出驚懼之色,因為穿著白袍的愛琳姑媽突然出現在旁邊,凜然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洛伊愕然地瞪著她。此刻他雙手正握著繩子,既無法伸手拔出匕首,也無法摀住她嘴不讓她叫出來。
若換成其他時候,珍妮倒是很樂意見到洛伊這麼倉皇失措的樣子,但現在她的生命正繫於他的掌握之中時,她可不希望如此。然而她只來得及看到他瞪著愛琳姑媽的表情一眼,繩子就開始鬆動,她的身體也跟著顛顛簸簸地往下墜落,在空中不停擺盪著。她不禁禱告上帝,同時奇怪為什麼愛琳姑媽要選在這個時候出現。
洛伊也奇怪同樣的事情,不知道這個老女人為什麼要等到這一刻剛巧露面。他瞥一眼手中的繩子,試試它的韌度,然後才回答道:「我在綁架你的侄女。」
「正如我所料。」
洛伊仔細打量她一眼,不知道珍妮的這位姑媽是腦筋太簡單了還是另有壞主意。「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可以打開門求救,」她說。「但既然你們有莉娜當人質,我也許不應該這麼做。」
「不錯,」洛伊遲疑地說道。「也許你不該。」
他們互視著,彼此打量了一會兒,然後她又說:「當然,你可能是在說謊,而我無從判定。」
「可能。」洛伊謹慎地說。
「然而你也可能沒說謊。你是怎麼爬上來的?」
「你想我是怎麼做的?」洛伊反問,一面望著繩子拖延時間。
「也許是你某個手下乘吃飯時溜上來,假裝要用廁所,然後偷偷溜到這裡,把繩子綁在窗前的櫃子上,另一端垂到窗外去。」洛伊略帶嘲意地微微點點頭,證實她的猜測相當正確。她的下一句話使他又是一驚。「我再想了一想,覺得莉娜根本不在你們手中。」
洛伊此刻迫切需要找個理由使這個老女人保持安靜。「何以見得?」他盡量爭取時間,一面繼續松放繩子。「因為我弟弟今天晚上在樓梯上都駐有守衛,你如果要帶走莉娜,必須先爬上來一次,而那樣子實在太麻煩,你若只是為了要讓珍妮和你走而花那麼大功夫爬上來帶走莉娜,未免太費周章了。」
這個推斷十分正確,使洛伊對這個女人的評價節節升高。「從另一方面而言,」他一面說,一面估計著珍妮與底下護城河的距離。「你不能確定我是不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不錯。」她同意他的說法。
洛伊心裡暗自鬆一口氣,但隨即又警覺起來,因為她接著又說:「可是我不相信你們抓住了莉娜,所以我要和你打一個商量。」
他的眉頭蹙了起來。「什麼樣的商量?」
「你如果不希望我把守衛叫來,就得也把我從那窗子放下去,帶著我一起走。」
就算她邀請他同床睡覺,洛伊也不會比此刻更驚愕。他好不容易才恢復自然的神色,打量了一下她那單薄嬌弱的身體,同時評估自己帶著她沒繩子爬下去的危險性。「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她轉身要去開門。「你就讓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年輕人——」
洛伊暗自咒罵了一句,同時繼續往下放繩子。「你為什麼想和我們一起走?」
她的自信似乎稍微有點動搖,肩膀也下垂了一點。「因為我弟弟打算明天就把我送回隱居的地方,而我再也不能忍受那裡了。然而,」她狡猾地說。「你帶我走對你也有好處。」
「為什麼?」
愛琳姑媽說:「因為,你也知道我侄女可能是個很麻煩的女人,但是她會絕對聽從我的話。」
洛伊的興趣增加了。想到未來要跋涉的一段長路,如果珍妮「合作」一點,他的計劃就比較容易成功。然而他再想想珍妮的頑固與不馴,又很難相信她姑媽能制伏這個「紅髮魔女」。他到現在仍然可以感到被她咬傷的手在隱隱作痛。「老實說,我很難相信她會聽你的話。」
愛琳姑媽昂然看著他說:「我自有辦法。這也是為什麼她父親把我找來,還要我明天陪她和你一起走的原因。」
洛伊衡量了一下得失,仍然想表示反對,但是她接下來說的話使他改變了主意。「如果你把我留下來,我弟弟一定會把我宰掉,因為我竟然讓你把她帶走了。他對你的恨意強過對我的親情——甚至也強過他對可憐的珍妮的感情。他絕對不會相信你能使我和珍妮兩個人都無法出聲警告,一定會以為是我幫你安排的。」
洛伊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認為所有蘇格蘭女人都應該下地獄去。他再猶豫了一下,終於勉強點了一點頭。「把衣服穿好。」
腰間的繩子勒得珍妮肋骨發疼,她的手臂和腿部皮膚也因摩擦到牆壁而如火燒一般灼痛。她低頭往底下黑色的水面望過去,彷彿看到兩個人站在水面上。她再瞇起眼睛看仔細,原來他們是站在一艘木筏上。一會兒之後一雙大手伸過來,是裡克抓抱住她腰間,解開她身上的繩子,然後把她放到筏上。
珍妮伸手到頭後面要把綁住她嘴巴的黑布解開,但是裡克抓住她的雙手,粗魯地綁在她身後,然後又粗魯地把她推向另一個人。珍妮渾身依然因剛才驚險的經歷而發抖不已。她抬頭一看,見到藍泰凡毫無表情的一張臉,他冷冷地轉過身去不睬她,抬頭瞪著上面的窗口。
珍妮蹣跚地低下身坐在筏上,慶幸自己終於在這瘋狂的世界上找到一小塊勉強安全的坐處。
沉默了幾分鐘之後,藍泰凡發出一聲驚訝的輕呼打破寂靜。「搞什麼鬼——」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剛才珍妮攀沿而下的牆壁。
珍妮抬頭望過去,同時希望藍洛伊會失手掉到水裡去。然而她看見的是他肩膀上還背了一個人,同時腰部與他的身體綁在一起。
珍妮認出他肩上扛的是可憐的愛琳姑媽,緊張得要站起來。這突然的動作使木筏晃動起來,裡克立刻投給珍妮警告的一瞥,要她不可亂動。珍妮屏住氣,緊張地看著那沿繩緩緩而下的身影。直到裡克與泰凡接住他們身體之後,珍妮的呼吸才逐漸恢復正常。
洛伊還在忙著解開綁在身上的「俘虜」,木筏即已悄悄往岸邊劃過去。珍妮發現到兩件事情:第一,愛琳姑媽的嘴巴並沒有像她一樣被綁起來;第二,護城河對岸的林子裡有人在用繩子把木筏拉引過去。
連續兩道閃電劃過天際。珍妮回顧身後,祈禱城堡上的守衛能看見木筏。但轉念一想,她也不必祈禱什麼,他們其實也不必綁住她嘴巴。因為她無論如何總是得和藍洛伊離開梅家堡。她的恐懼感逐漸消失,因為她寧願這樣子離開,也不願以他「妻子」的身份離開。
暴風雨強勁地襲擊這一行人。他們狼狽地冒雨而行,同時盡量找樹林當遮蔽。
洛伊的身子前傾,讓雨打在他背部,心裡暗惱這樣正好遮住了珍妮。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然而這個女人如今卻已疲倦地靠在他胸前睡著了。
要不是因為下雨的關係,他們早該在幾個小時以前就抵達了先前挑好的落腳處。洛伊拍拍「宙斯」的頸子,很慶幸這匹馬能勝任兩個人的重荷,跟它的爸爸「雷神」一樣健壯威武。他的動作似乎擾醒了熟睡中的珍妮,她不自覺地往他溫暖的胸膛更貼近一點。在以前——不久的以前,她這種動作一定會使他渴望地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但今天不然,而且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他如果需要她的身體就會利用它,但是絕對不再溫柔,不再關切。他會縱容自己佔有這個詭計多端的小潑婦,但僅止於此,再也不會有別的,再也不會了。她的青春、她的藍色大眼睛、她的撫摸曾經欺騙過他一次,但以後再也不會了。
珍妮似乎突然驚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在他懷裡動了一下,睜開眼睛四望,彷彿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在哪裡?」她的聲音充滿磁性與睡意,而這是她自從離開城堡後第一次開口說話。洛伊想起他們在哈定堡的那個充滿激情的夜裡,他把她喚醒要再度和她做愛時,她所發出的性感而慵懶的聲音。
他狠下心把這個記憶驅走低頭看她,發現她神色張惶,從前的那種傲氣全無。
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她疲倦地歎一口氣,又問:「我們要到哪裡去?」
「我們是朝西南方走。」他漠然地答道。
「要告訴我目的地是不是會非常不便呢?」
「不錯,」他由齒縫間擠出話來。「是會很不便。」
珍妮的睡意全消,想起前晚他對她所做的事,猛然挺起身子。她避開洛伊的身體,任憑風雨打在她臉上,望著旁邊同行的人。泰凡騎在他們左邊,裡克在右邊。愛琳姑媽十分清醒地挺坐在自己的馬鞍上,她投給珍妮一個安慰的笑容,臉上的表情顯然是在說,她寧願到任何地方,也不願回到她那寡居的家。昨天晚上在木筏上的時候,她曾經悄悄對珍妮耳語說,她是設法騙洛伊帶她一起來的,此外的事珍妮就一點也不知道了。事實上,珍妮的綁嘴布也是在睡著以後才被取掉的。
「莉娜在哪裡?」珍妮突然想起來。「你有沒有把她放掉?」
珍妮沒料到這個問題竟然獲得了答案。洛伊嘲諷地說道:「我們根本沒有抓她。」
「你這惡徒!」珍妮憤憤地罵道,卻突然感到胸前一緊,不禁驚呼出來。
洛伊的手臂像蛇般緊勒住她身子,厲聲說道:「以後絕不准再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洛伊正要再說什麼,突然瞥見前面山邊一座石材建築。他轉頭對泰凡大聲喊著,使聲音壓過滂沱的大雨,「那地方看起來就是了。」說完他一踢馬腹,策馬疾行而去,其他一行五十人緊跟在後面。一會兒之後,他們都變成快跑了,愛琳姑媽開始抱怨起來,說這種快騎使她顛簸得受不了。
洛伊在這小修道院前面勒馬停下來,自己下了馬,任珍妮坐在馬上生氣地瞪著他的背影,一面擔心自己前途未卜,一面側身傾聽他對泰凡所說的話:「裡克會和我們一起留下來,把多的馬留給我們。」
「愛琳姑媽呢?如果她受不了這樣騎馬呢?」
「如果她受不了,你就必須找一處房子把她留在那裡。」
「洛伊,」泰凡蹙起眉頭擔憂地說。「不要再做傻事了。姓梅的手下可能就緊追在你後面。」
「他今天得先設法讓海斯定和杜格爾相信他並沒有使計謀,此外他也不知道我們的方向,這會耽擱他不少時間。再不然,我們的人也知道應該怎麼辦。你騎回柯萊莫去,要確實作好防禦準備。」
泰凡勉強點點頭,掉轉馬頭騎走了。
「使計謀?」珍妮望著洛伊追問。「什麼計謀?」
「你真是一個狡猾的小騙子,」洛伊說著攬住她的腰把她拉下馬來。「你知道是什麼計謀,你自己也參與了。」他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小修道院的門口走去。「然而,我很難想像像你這種性子的女人會寧願一輩子待在修道院裡也不願意嫁人——嫁給任何人,包括我在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珍妮喊著,心裡狂亂地猜測一輩子鎖在修道院裡會是怎樣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鎖在一個偏僻的修道院裡。
「我說的是昨天晚上由一小隊人馬護送來的倫杜甘修道院的院長,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他一面說,一面舉拳重重敲打著那扇厚重的木門。「她因為下雨而耽擱了,所以你那可敬的班修士才被迫裝病以使婚禮延期。」
毫不留情的羞辱使珍妮憤怒得胸部劇烈起伏著,眼冒怒火。「首先,我從來沒有聽過什麼倫杜甘修道院。其次,那個修道院的院長來了又有什麼關係?」她大聲說著。「現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從城牆上吊下來,又在暴風雨裡橫越蘇格蘭來到這裡,就只因你不想再多等一天娶我?」
他用輕蔑的眼光上下掃過她浸濕的胸前,那神情使珍妮心頭抽緊。「你太抬舉自己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只不過因為受到死刑和剝奪產業的威脅,我才同意娶你。」
他又不耐煩地猛敲著門。門開了,露出一張驚訝的修士的臉。洛伊不睬修士,仍繼續怒視著珍妮:「我們來這裡是因為兩位國王要我們趕快結婚,我的甜心,而我們現在就是要做這件事情。你不值得發動一場戰爭。我們來這裡也是因為上斷頭台有違我的理性,但最主要的是因為我覺得破壞你父親對我所施的計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瘋了!」她憤怒地喊著。「你是個魔鬼!」
「而你,我親愛的,」洛伊答道。「是一個婊子。」說完他轉頭對嚇呆了的修士宣佈:「這位女士和我希望結婚。」
穿白袍、披黑色晨袍的道明會修士臉上帶著既好笑又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有禮地往後退一步,請他們進到修道院裡。「我——我一定聽錯了。」
「不,你沒有聽錯。」洛伊拉著珍妮長驅直入。他停下來,打量一下修道院色彩美麗的玻璃窗,然後低頭蹙眉看著修士。「怎麼樣?」
這個年紀大約二十五歲的修士如今已由驚愕中恢復正常,轉頭對珍妮平靜地說:「我是葛修士,孩子。你願意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珍妮在這種環境中聲調自然地平和下來。「葛修士,請你一定要幫助我。這個人把我從家裡綁來了。我是梅珍妮,我父親是——」
「一個邪惡、詭計多端的壞蛋。」洛伊插口道,同時緊緊捏住珍妮的臂膀,警告她若再多言可能臂膀就會斷掉。
「我——我明白了。」葛修士極力鎮定地說著,揚起眉毛望望洛伊。「現在我知道這位女士的身份以及她父親是誰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呢?我想我可以猜到——」
洛伊一時覺得這個修士挺有趣的,俯身向前說:「我是——」
但珍妮生氣地打斷他:「他是『黑狼』!野獸和瘋子!」
葛修士瞪大了眼睛,但外表看來仍十分平靜。他點點頭補充說道:「柯萊莫公爵。」
「既然已經介紹過了,」洛伊對修士說。「就趕快把該說的話說了,讓事情了結吧!」
葛修士極力保持一副莊重的態度。「通常必須有正式的儀式,不過據我所知,教會和詹姆士國王已經批准這項婚姻,所以就沒什麼問題了。」珍妮的心沉了下來。他又對珍妮說:「然而依我看來,嫁給這個人似乎不是你的意願,對不對?」
「不錯!」珍妮答道。
年輕的修士遲疑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對高大的洛伊說:「藍爵士,我不能主持這項婚事,因為沒有她的同意——」他的話突然停了,洛伊的瞪視似乎使他想起了什麼事情。
修士轉身又對珍妮說:「珍妮小姐,我無意冒犯你,可是據我所知,大家都知道你……呃……和這個人有好幾個星期在一起,而且他——和你——」
「那不是我的意願。」珍妮輕喊出來,同時感到羞辱萬分。
「我知道,」葛修士溫和地安慰道。「可是在我拒絕主持這項婚事之前,我想先知道你是否確定自己在……做他人質的時候沒有……呃……懷孕?如果你不確定,就最好讓我完成婚禮,萬一有小孩的話,這是必需的。」
這話使珍妮的臉紅了,而她對洛伊的憎恨也到達了最高點。
「沒有,不可能。」
「這樣子的話,」葛修士又鼓起勇氣對洛伊說。「你必須明白,我不能——」
「我非常明白,」洛伊故作有禮地說著,握住珍妮臂膀的手捏得更緊了。「請你原諒我們失陪一下。我們大概十五分鐘以後再回來,那時候你就可以主持婚禮了。」
珍妮恐懼至極,站在那裡不肯動,瞪著洛伊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到我剛才看到的後面一座小房子裡。」他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她的聲調因恐懼而提高,同時也拚命想掙脫他的手。
「使我們的婚禮成為『必需』之事。」
珍妮不用多猜就知道洛伊會把她拖到那小房子裡強暴她,然後再把她拖回來,讓修士不得不為他們證婚,她的希望消逝了,垂頭喪氣地說:「我恨你。」她的聲音如死一般平靜。
「這是這項完美婚姻的完美基礎。」洛伊諷刺地說。然後他轉身對修士說:「快點開始吧!我們在這裡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
幾分鐘以後,在神聖的婚姻維繫與仇恨的基礎下,珍妮又被拉出小修道院拋上洛伊的馬背。洛伊轉身對裡克迅速說了幾句話,只見這個巨人回身又朝修道院走去。
「他去那裡做什麼?」珍妮喊道,因為她想起葛修士說今天修道院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對你不可能造成威脅,而且他說他只是暫時住在這裡而已。」
「閉嘴!」他斥道,然後上馬坐在她身後。
他們無言地騎在泥濘的路上。到了一個叉路口時,洛伊停了下來,策馬轉入旁邊的林子裡等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珍妮往路上望去,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麼。然後她看到了:裡克騎馬朝這邊直奔過來,手上還牽著另外一匹馬,而在那匹馬上又顛又晃的竟是葛修士,他看起來彷彿這輩子從來沒騎過馬一樣。
珍妮望著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回身對洛伊喊道:「你——你這瘋子!你這回竟然綁架了一個修士!你從聖地上綁架了一個修士!」
洛伊收回視線冷冷地看著她,他這種漠然的態度使她更生氣。「他們會為這把你吊死的!教皇會把你的頭砍掉,把你的頭掛在——」洛伊故意誇大地說:「請你不要再說了,你會讓我做噩夢的。」
他竟然對自己的罪行毫不在乎,珍妮受不了了,她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是不是什麼樣的事情都敢做,根本沒有限度?」
「沒有。」他答道。然後他一拉韁繩騎到路上與裡克會合,珍妮抓緊「宙斯」的鬃毛,同情地看著可憐的葛修士。
他們一直以這種讓人有跌斷脖子危險的速度直奔到日暮。中間只稍作停留讓馬休息喝水。洛伊終於示意裡克停下來,在林間的一小塊空地上紮營。珍妮疲倦得癱軟下來。
雨已經停了,珍妮的衣服仍潮濕不堪。她狠狠地瞪著在生火的洛伊說:「如果你過的生活就是這樣子,實在是一無可取。」她明白為什麼愛琳姑媽在獨居了二十年之後會那麼愛講話了。在忍受了洛伊一天一夜的沉默之後,珍妮迫切渴望把心中的怨氣一吐為快。
珍妮疲憊地在火邊坐下來,雙臂抱著膝蓋。她繼續唱著她的獨角戲。「也許你以為這樣在荒山野地騎馬逃命很有意思,而且你隨時還可以打一場血腥的仗,綁架一、兩個無助的百姓。對於你這種人而言,這種生活確實很理想!」
洛伊回頭看看在他背後嘀咕的她,見她把下巴靠在膝頭,揚起眉毛,那份挑釁的勇氣令他有點難以置信。經過他這二十四小時以來這麼折磨她之後,梅珍妮——不對,藍珍妮——竟然還能夠坐在一堆濕葉子上嘲諷他。
珍妮還打算再說下去,但這時葛修士由林子裡出來看見了她,於是也蹣跚地走過來坐在她旁邊。他在樹葉堆上不安地移動臀部測試著,眨著眼睛忍住疼痛。「我——」他又眨了一眨眼睛。「——不太常騎馬。」
珍妮可以想見他一定渾身酸疼,於是對他同情地微笑一下。「我想他不會要殺掉你或折磨你吧?」修士斜眼望著她。
「我已被這馬折磨夠了,」他怨艾地說。「不過,我不認為自己會被殺掉。那是一件傻事。你的丈夫不是傻瓜,雖然也許有些莽撞,但並不傻。」
「你不擔心你的性命有危險?」珍妮敬佩地望著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黑狼」的情景。
葛修士搖搖頭,「從那個金髮巨人對我說的話看來,我想我被帶來只是為了當見證,證明你是真的結婚了。」他說。「你要知道,正如我所說,我只是那個修道院的訪客;院長和其他人都到鄰村去了。我原來打算今天早上就離開的,如果真那樣的話,就沒有人能證明你們結婚了。」
珍妮的怒意又起。她瞥一眼在生火的洛伊道:「如果他要證人,只消等到今天讓班修士幫我們證婚就可以了。」
「不錯,我知道,他不願意這麼做是很奇怪的。全英格蘭和蘇格蘭都知道,他並不願意,不,他強烈反對和你結婚。」
這句話又使珍妮覺得羞辱不堪。葛修士又溫和地說:「我說得很坦白,因為我可以感到你不是軟弱的人,而且也很想知道事實。」
珍妮忍下這股羞辱之氣。現在這兩個國家的每個人顯然都知道她是個沒人想要的新娘,而且還不是一個處女。她的羞辱簡直難以言喻。她氣憤地說:「我認為他這兩天內所做的事應該受到懲罰。他把我從床上抓起來,用繩子把我從高高的窗口吊下來,現在他又把你也抓來。我想所有家族的人都會對他宣戰!」
「噢,我懷疑會這樣。據說亨利曾命令他盡快娶你。呃,藍爵士顯然是聽從了他的命令,雖然詹姆士可能會對他的方式表示一點抗議。無論如何,起碼就理論上而言,公爵只是一字不漏地服從了亨利的命令而已,所以說不定亨利還會覺得很有趣呢!」
珍妮又羞又怒地望著他。「有趣!」
「很可能,」葛修士說。「因為對亨利而言,他也實踐了他對詹姆士所作的承諾,他的屬臣迫不及待地和你結婚了。而且他還是突破了重重守衛,從你家裡把你娶來的。我可以想見英格蘭人一定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珍妮只覺喉頭苦澀。她知道葛修士是對的。英格蘭人在她家都曾當場打賭,認為她丈夫很快就會馴服她。而她的親人卻仰賴她,希望她不要屈服而使家人受辱。
葛修士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我也想不透他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險惹這種麻煩。」
「他說有什麼陰謀。」珍妮低聲說。「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我們間的事。」
「貴族家庭的事總是傳得很快,由一個城堡傳到另一個城堡,然後又傳到一般人家——尤其是那種傳奇人物——譬如『黑狼』——消息傳得特別快。」
「所以我的羞辱大家都知道了。」珍妮的話梗在喉間。
「那已不是秘密,」他承認道。「可是也不是你的羞辱。你不能怪自己——」葛修士同情地望著她。「我的孩子,請你原諒我。我應該讓你寬心,卻總是讓你覺得羞辱、難過。」
「你不必抱歉,」珍妮的聲音發顫。「畢竟你也是被那個——那個怪物——從修道院中強迫出來的,就跟我一樣——」
「好了,好了,」他安慰著她。「我不能說我是被抓來的,不能算那樣。我只是被一個前所未見的巨人邀請來,而他碰巧腰間有一把大斧頭而已。所以當他有禮地大聲喊道:『來,不會害你。』我就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我也恨他!」珍妮低聲喊道,望著手中握著兩隻死兔子的裡克。
「真的嗎?」葛修士說。「要恨一個幾乎不講話的人可不太容易。他是不是一直都這麼不捨得講話?」
「是的!」珍妮恨恨地說。「而且他根本也不需要講話——」她強忍住淚,變得有一點歇斯底里。「——他只消冷眼看你一眼,你就——就知道他要你做什麼,而你——你就——就照做了,因為他也是一個怪——怪物。」她的聲音哽咽,葛修士安慰地摟住她肩。
珍妮向來很少受到別人的同情對待,此時把臉埋在他的袖子上。「我恨他!」她繼續地喊著,沒注意葛修士在捏著她的手臂警告。「我恨他!我恨他!」她抬起頭,見到洛伊由上而下俯視著她。「我恨你!」她直視著他說道。
洛伊毫不動容地默默打量她一會兒,然後對修士帶著嘲弄的口氣說:「在照顧你的羊群嗎?修士。你是不是在對她宣揚愛與寬恕的道理呢?」
令珍妮驚訝的是,葛修士對洛伊的嘲諷毫不以為意,反而不好意思地說:「恐怕我在這方面也和我的騎術一樣不甚靈光。」他蹣跚地站了起來。「要知道,珍妮夫人還是我的第一隻『羊』,我才加入為上帝服務的行列不久。」
「你的工作沒有做好,」洛伊毫不諱言地說。「你的目的應該是安撫而不是點火。如果你希望變成那種荷包滿滿的肥修士,最好勸勸我的老婆聽我的話,而不是鼓勵她恨我。」
珍妮倒希望此時是班修士在這裡,他一定會怒斥洛伊的侮辱。但葛修士只是說:「我想你對我們穿這種袍服的人很瞧不起是不是?」
「不錯。」
葛修士似乎很好奇。「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洛伊輕蔑地說:「我瞧不起披著聖袍的偽君子,荷包鼓鼓的肥修士對著快餓死的窮苦農民演講貪婪的危險和窮困的好處。」說完,他轉身朝裡克走去。
「噢,老天!」珍妮喊道:「他一定是個異教徒!」
葛修士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如果是的話,也是一個可敬的異教徒。」他望著「黑狼」的背影,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想,是一個非常可敬的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