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劇痛在胸口爆炸開來,痛徹心肺。
帝凝月僵直了身軀,猛然就要往外衝去,卻被身旁的林儀死命摟在懷中,怎麼也不肯放手。
「別去……公主……別去……」剛剛她來不及阻止星公主跳車,現下無論如何也得保住一位公主啊!
胸口的痛像是要將她剖成兩半似的,難以忍受,她細細地啜泣著,哽咽著,呼喊著,眼看那道被妖魔掩蓋住的人兒,她們之間難以切斷的心電感應,在此刻消失無蹤。
「不……不要……星兒……星兒……星兒…一回來啊……」
「公主……公主……別這樣……他們已經去營救公主了……相信公主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的……」啜泣的林儀紅著眼眶將陷入慌亂的女孩摟進懷中,輕聲安撫著。
儘管在第一時間馬車外的數十名戰將立即飛身營救,但……星公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密密麻麻的妖魔數量太多,早已將公主身影噬去,無論她怎麼努力睜大眼,都瞧不見公主艷紅的衣衫;她不明白,公主為什麼會為一個相識才幾天的少年連命也不要。
傾聽著林儀沉穩的心跳聲,略定心神,她眼中含著淚水,哽咽低問:「林姨……星兒會回來嗎?」
「會的會的……公主福大命大……她絕對不會有事情的……」林儀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卻是笑比哭還難看。
「林姨……星兒她…一回來了……」平板的低語毫無起伏,她推開林儀溫暖的懷抱,瞪大雙眼下了馬車,就著天上灑落的明亮月光凝睇遠方緩緩走來的修長身影,一步、兩步、三步,橫抱著渾身浴血少女的青年戰將踏著堅定的腳步停駐在她面前。
「噢!天啊--」林儀連忙下了馬車,在見到眼前此景,不禁掩嘴低喊,驀然紅了眼眶。
「當我趕到時,只來得及保住她最後一口氣。」輕柔地將懷抱中的少女放置在她面前,戰族的族長,更是新上任的戰神戰飛影恭敬地單膝跪地。「請公主降罪,屬下救駕來遲。」
「星兒?」帝凝月跌坐在地,伸出顫抖的雙手將她扶進懷中,撥開她沾血的髮絲,悄然低語:「別鬧了……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月兒……對不起……」眨了眨失焦的雙眼,帝晨星勉強綻開一抹微笑。「我說過……要保護你……卻食言了……」
「不……我不需要你保護……我只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她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不停地流出血來,沾滿了她的手、她的身,無論她怎麼按壓,就是止不住那不停往外汩出的鮮血。
「救她……飛影大哥……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星兒……」
「沒辦法,她的心臟被妖魔捏碎,能保住一口氣到此,已是奇跡。」他無奈歎息。
「不!」聞言,帝凝月痛哭失聲地握緊她無力的手,黏膩的鮮血在她倆手上顯得沭目驚心。「……別死……別離開我……你走了我怎麼辦?星兒……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了那少年……你連命都不要……那我怎麼辦?星兒……他有比我重要嗎?你怎能為了他……忍心拋下我……星兒……」
「……別哭……月兒……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可能是……看到他……總讓我想起你……我在他眼中看見了……跟你眼中同樣的……孤單寂寞……」虛弱的嗓音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她費盡所有力氣坐起身來,將她摟進懷中,額貼著額,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張與她如出一轍的面容。「……月兒……姊姊……原諒母后吧……你走之後……她每天以淚洗面……她總是在思念著你……看著我的臉……叫你的名字……」
「不要!我不要!我什麼都不想聽……我只要你活下來--」她聲嘶力竭地哭吼著,無法遏止心中猛然湧上的怒氣與悲憤。「你給我撐住……我們趕回去天界城……父王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你……撐住……」
「月兒……我敢打賭……你臉上的胎記若沒了……這世上肯定沒人分得清我們兩個……」她微微笑著,顫抖地伸出手來撫上她被黑色胎記所盤踞的左臉頰。「……月兒……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
語畢,她將自己的右臉貼上她的左臉,燦爛的金光霎時包裹住兩人,當金光散去,帝凝月無法置信地睜大泛淚雙眼,怔怔地瞧著她右臉上緩緩爬上了同她一般的黑色胎記。
「星兒……你做什麼……」
「我讓……你恢復你……本來的面貌啊……你瞧……多麼漂亮……我就說……這世上還有誰分得清楚咱們……」
柔美的笑臉在剎那間破碎,她懷中的她乍然化為點點金光,飄散在空中,丁點不剩。她無法置信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就這樣……她消失了。
「不--」沉重紛亂的記憶在剎那間炸成碎片,在腦海中四處流竄,她抱著頭顱淒厲地哀嚎嘶喊,頭痛欲絕。「星兒!」
她寧願一切全是夢境,她寧願一切全是假象,她不要被留下,她寧願死的是她,不是她!
「星兒……星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她淒厲地哭喊,卻怎麼也尋不到她的蹤影,顫抖著緊抓住戰飛影的衣袍,語帶乞求:「飛影大哥……你告訴我……星兒呢?星兒呢?我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她?」
他眼眸黯沉,張開大掌,只見掌中浮著一顆小光球,歉然低語:「公主消逝得太快,我頂多只收到這些元靈……」這丁點靈氣,連喚醒她的意識都有困難,更何況是重塑仙軀。
「不……她沒死……星兒沒死……」她怔然輕撫自己光滑的面容。「死的是月兒……不是星兒……是月兒啊……」
「月公主……」林儀痛哭失聲,現場狼藉一片,除了少數幾個存活的戰將之外,帶來的數十名戰將全數戰死,害怕的仙婢們全躲在軟轎中不敢出來,沒想到此行來接公主返宮竟會遭此劫難,該如何向天後娘娘交代啊!
「林姨……你叫錯了,我不是月兒,我是星兒。你忘了嗎?月兒已經死了……死在星兒的懷中……」她睜著晶瑩剔透的剪水大眼,驀然笑了,那出塵絕美的臉蛋竟與帝晨星毫無差異。
「公主……」林儀哽咽地掩面哭泣,不再言語,似乎默認了公主自以為是的記憶。
「是啊……死的是月兒……活下的是星兒……」她失神呢喃地撫著光滑柔嫩的臉蛋,抬頭想遙望天上被血染紅的月,沒想到出現眼前的卻是霧茫茫一片。
「飛影大哥,為什麼星兒都看不到天上的月兒?是天亮了嗎?」
一聲歎息,一雙溫柔大手撫上她額際,如颶風般肆虐、破碎的記憶緩緩沉澱下來.漸漸褪去顏色,直至空白。
塵封的記憶,化為一抹迅光,墜入深沉的腦海,不起漣漪。
彷彿這一切,未曾發生過。
無名忽略著不停落在身上的鐵鞭,皮開肉綻的聲響在魔殿內顯得格外清晰,靈魂與身體自動區隔開來,沒有痛楚、沒有感覺。眨了眨血霧迷濛的雙眼,他瑟縮躺在地上,恍然未覺圍繞在四周嘲諷譏笑的黑影,只是努力地伸長手,顫抖地將手伸得直直的,無論被打下幾次,依舊伸直了手,與記憶中白嫩溫暖的小手交握,緊緊不放開。
她笑彎的眼、唇畔映著甜甜的小梨渦,那出塵脫俗的容顏印在心頭久久不散。
「住手。」端坐上位的男人有一張俊美如斯的面容及強悍的體魄,但再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的下半身兩條結實的小腿已呈石化狀態。「你,笑什麼?」
他沉默地斂去了嘴角的笑意,只留那伸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依舊不放下,彷彿要抓住什麼似的,緊緊地握住拳頭,以為這樣就能抓住她,獲得救贖。
「很好!」銳利的眼閃過絲絲惱怒,俊美男子右手一揮,凌厲的黑光閃過,夾帶起地上的瘦弱身影狠狠撞擊上牆面再反彈落地。「說,你笑什麼?」
猛然的撞擊令他受創的胸部再度斷了一根肋骨,他用力咳出鮮血,喘息不已,充血的雙眸依舊淡漠,沒有反應。
「你--」俊美男子暗自咬牙,慣於發號施令的他容不得反抗,正欲再補上一掌之際,座下一名老者連忙出聲制止。
「大王,請三思。他是您僅存的血脈,這掌下去必死無疑。」
「哼!」他揚起的掌往旁一揮,幾名小妖尚來不及逃遁,瞬間灰飛煙滅,霎時殿上眾妖跪地匍匐,渾身顫抖不已。
「大王請息怒。」出面制止的老者連忙跪地勸說:「少主初來乍到,請再給他多點時間適應,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畢竟他可是擁有您高貴血脈的暗魔之子。」
「嘖,一個混血的雜種能做什麼大事。」一名妖艷冶麗的女子不屑地嗤道,緩綬步入異常安靜的魔殿當中,她正是現任魔後,暗魔王的妻子。
「住口!要不是你這些年來連蛋也生不出一個,本王何需受這孽子的氣。」暗魔王冷哼,將視線落在蜷曲於地、毫無存在感的瘦弱少年身上。「好吧!本王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站起來。」
敢怒不敢言的魔後跺了跺足,憤恨地踢了下地上的瘦弱少年,造成他好不容易站起的身軀再度跪下。
週遭又響起了大小不一的嗤笑聲。在妖魔的世界裡,強者為尊,弱者為泥,管他是不是身份特殊,唯有強者才能領導他們,讓他們心服口服,所以暗魔王才會如此心急地要這小子變強,否則連內部都穩定不了,又該如何肩負起興盛暗魔族的重責大任?
「站起來。」暗魔王再次開口,無視魔後的小動作及週遭的譏笑聲,凌厲的雙目直直瞪視著下方的少年。
半跪在地上的身軀微微顫抖,無名握緊拳頭,忽略渾身劇痛,強忍住一口氣踉艙站起;眼見魔後又要一腳踹來,他猛然抬頭直視,漆黑淡漠的雙眼陰狠乍現,突然迸射出的狠絕氣息驚退了魔後。
她胸口一窒,退了三步,卻在發現自己的示弱後想再向前,卻被身旁的老者制止;他暗暗搖頭,此刻他王者之氣已現,最好適可而止。
暗魔王見此,心中大樂!不愧是他夜魃的唯一血脈。「好,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本王的唯一血脈,暗魔族的少主,夜魈。」
「夜魈……」他皺眉,毫不畏懼的眼直視座上的男子,沉聲開口:「我不要。我要回家。」
他不想當什麼夜魈,他只想回去,回到她身邊。
「什麼?」料想不到他會拒絕,暗魔王怒極反笑。「好,你若爬得出萬魔窟,我可以考慮看看是否放你回去。」
萬魔窟位於黑霧平原之上,是暗魔族最神秘的聖地,歷代暗魔王皆需進入歷練。據傳萬魔窟內沉睡著大大小小異常恐怖的妖魔,進入之王者只能憑著本能殺出一條血路衝出萬魔窟,走得出來成王,走不出來成骨。
「大王……萬萬不可。以少主目前的狀態進入萬魔窟,不可能走得出來。」
「住口!烈長老不必再多言,這小子若連萬魔窟都走不出來,也不配當我暗魔王的子嗣。」暗魔王俊美的臉龐露出嗜血殘酷的笑意。「小妖們,將他丟進萬魔窟中。」
毫無反抗能力地任由四周湧來的小妖小魔抬起,無名仰頭凝視著陰森詭譎的魔殿,眼中映著的依舊是她甜美的笑顏。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身體被狠狠地丟進一個陰黑洞口,墜入萬丈深淵,耳畔刮起陰風颯颯,週遭更傳來鬼嘯魔吟,眼中猛然迸發精光,深吸口氣,無視身上的痛楚,他敏捷地躍起,攀住陡峭的崖壁,止住自己下墜的身軀。
腦中異常清明,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意念支撐著他極度虛弱的身軀,他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回到她身邊,再度握上她的手。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柔,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