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來東方磊的公寓,乍聞好友已婚消息的岡田櫻子驚呼出聲。
怎麼會這樣?
這句話何嘗不是她想問的。
「他當真是娃娃的生父?」櫻子又問。
這會兒還有什麼好隱瞞的?蓮吟輕點頭,表情慘澹。
根據數日來資料的搜集,岡田櫻子不禁擔心道:「他是一個很可怕的男人呢!從任何管道都無法得知他詳細的來歷背景。磯晃司就一再提醒我千萬別沾上他。兩日前,他請山口組出面利用一切資訊,好不容易跟蹤到他的行跡出沒於京都一帶,不料,半小時後便被他遠遠地甩開。許多人在猜測五日前『風櫻幫』幫主的破產與自殺是否為他所操縱。你知道他是可怕的人嗎?一直都知道嗎?」她真的怕好友惹上不能惹的人。如果東方磊一個人就足以令日本第一大幫派再三注意的話,代表他本身有不容小看的危險性;還是躲得遠遠地才好。
「在美國時,我便知道了。」
「老天,你怎麼敢惹上那種正邪不分的男人?」
蓮吟不語,很難去讓櫻子理解她的心態,因為她的心此時早已亂得沒一點章法可循,又哪能去告知他人什麼?若要說是因為愛……是不可能的。
昨日他丟下她們母女,絕然而去;那種冷漠表情,足以宣判他們夫妻生活的死刑。
因為他是個凡事精明,卻對情感一無所知的男人。很多事,他能深思熟慮處理得分明,但陌生的感情卻只能有簡單的解釋──結婚應當同床,生兒育女,徹底享用婚姻所賦予的權利與義務;如同法律條文一般的公事化。
如何能去奢求一個無情的男人去體會感情的重要性呢?將生理發洩當成理所當然的事,與動物交配有什麼兩樣?
她是個在感情世界摸索尋覓的人,遇到的卻是一位感情智障。這樣的結合本就是可笑的。
真妄想有什麼轟轟烈烈,還不如去看浪漫電影比較快。但……為什麼她的心依然期待?
他走了,去台灣了,沒有讓她知道歸期,等待便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很奇怪呀,這樣的新婚生活。
「蓮吟?」岡田櫻子輕輕地搖晃她肩,生怕她傻了,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窗外,理也不理人。
她恍然回神,苦笑道:「對不起,櫻子,咱們別再提那些事了,反正我已成了東方太太,他好或壞,我也不能改變些什麼。」改了話題道:「明日我該去學校報到了,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搞不好回美國後接到的第一封信是學校的革職信,但她已沒有心神去理會太多事了。
「不會,有我還怕搞不定嗎?何況還有吉勃特在幫你扛著,放心。」櫻子坐在地毯上,問她:「接下來呢?你那身份特殊的丈夫準備拿你們怎麼辦?」
「我不知道。」努力吸著鼻子,不讓水氣再度氾濫到眼眶。事情的主導權早轉移到東方磊身上了,而且他說過會「盡慢」回來。
「你愛他嗎?」櫻子小心問著。
她歎了口氣:「多年前,我愛上的,是自己幻想中的男子,而那男子的面孔便是以他的長相呈現。加上種種事跡,我承認,我愛他,愛上我幻想中的他,無怨且執拗地要替他生孩子。我自私地想擁有一分愛戀,以為只要他不知道,就沒有所謂的傷人。」但,她錯了,某種程度上,她一定傷害了他,否則他不會暴怒如雷。
櫻子不甚明白:「既然你一直愛他,為什麼當真嫁了他,卻像離水的花一般委靡?」
「沒有相愛,婚姻就不能稱之為美滿,愛人與被愛,都是一種痛苦的負擔。也許,我依然執意活在夢幻的世界中,不願正視婚姻的現實面。他──可能是被我氣得去台灣的也說不定。」
「你太悲觀了,既然你們已經是夫妻,恰巧你相當愛他,那就以愛情去取得他的心呀!笨蛋,自怨自艾做什麼?還是他外面有女人?」櫻子向來見不得溫吞自憐的人。確定蓮吟不是被東方磊強行娶為妻之後,她開始罵人了。
「我不知道外頭有女人的丈夫會是什麼表現。」
「很簡單,慾求不滿的男人在你身上取不到滿足便會出外打野食。最好時時搾得他一乾二淨,想偷腥也沒得偷。怎麼?他昨日去台灣時,你有做這些『動作』嗎?」
蓮吟臉色大紅,吞吞吐吐地蚊吟:「沒有……我拒絕了他……他說……不會再碰我了……」老天,她想哭了。怎麼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去外面找女人的事呢?不要!她受不了他的不忠!
但……她還有權利去管他發洩的管道嗎?
岡田櫻子嘖嘖有聲地叫了:「完了,完了,要精力旺盛的男人不偷腥簡直是天方夜譚!可別一趟台灣之行,跟回一個大肚子的與你搶丈夫才好。我父親那死老頭在台灣就有好幾個情婦,樂得他每年有半年以上耗在那邊砸銀子。台灣的女人都長得不錯,你丈夫『陣亡』可期。」
「他……應該會克制自己的,畢竟現在愛滋病那麼猖獗……」蓮吟的反駁沒有任何力道。
「呵,別天真了!他屬於高危險群的一個,三四十歲,散發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就有年輕單純的女孩子會免費貼上去,又不是找妓女,怕什麼愛滋?你可能不知道,日本的小女生很喜歡找那年紀的男人來嘗禁果。自動送上門的,尚有『餘力』的男人哪有不接受的道理?你沒有吸乾他,看來此行兇多吉少,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無力招架的蓮吟只得別過頭,嘴硬道:「我不管他,反正……我們決定過有名無實的生活。」她必須表現出不在乎,學習不在乎,否則她會瘋掉。
「呆子。」櫻子垂下眼看著自己潔白的十指。
情感的事,總很難有清醒以對的人。連她自己不也深陷撲朔迷離中?
外頭一板一眼的門鈴聲吸引了她們的注意,櫻子率先起身:「可能是磯晃司來接我了,一同去吃飯吧!下午兩點我有一場研討會要開。」
「好,我去叫丹芙起床。」
很多事,不是一味地談就會有結果的,還是得看時間的演變帶來什麼安排,尤其感情,誰又能完全掌握呢?她無力想更深的問題了。
愛?不愛?太深了,深得她無力負擔,不敢面對。
真正體會日本人生活的節奏,是在回到東京之後的這些時日。
由於不是住在飯店,也沒住到傭僕甚多的岡田家,身為東方太太的她,完全體會到了家庭主婦的生活。每天一下課,先到大學附小去接女兒,然後上超市買菜,生硬的日文已使她頭大,更別說大量出現的日本字了。
如果這是東方磊整她的方式之一,算他狠。
與她同行的湯森不僅出入有專車接送來往大飯店,假日時更是發揮了美國人好冒險的精神,南征北討地想利用這三個月徹底訪遍日本的土地,剩餘的時間,即被日本美女迷得口水成河;看來紀詠禎早已是他八百年前的回憶了。幸好她聰明的表妹一向沒打算與他認真,否則此時情景,真不知該怎麼了結了。
東方磊走了八天了,卻像又過了一次漫長的八年,甚至是八十年。
雖然早已知道他氣她氣得不可能捎來隻字片語報平安或聯絡什麼,但,她不理智的一面,仍在癡癡地等。
他並沒有感應到她的思念。
也許,他不打算回來了,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不就代表著相見不如不見嗎?他們最初的立意就是要給丹芙一個父姓罷了。當她親自否決掉他再育子女的計畫時,她對他,可以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不願正視自己是否愛他,但思念之情卻渴切地啃噬她心。到底她是他的妻,他怎能真的狠心到一通電話也不打?對他那樣自大的男人,蓮吟不敢奢求他會認為他也有錯,但至少,他不該咬著某些「供詞」去記恨她一輩子。他既佔了優勢,何苦咄咄逼人?他們是夫妻呀!
歎了口氣,不願再想了,她的丈夫既不當她們母女倆一回事,她耿耿於懷又有何用?
夏初的夕陽酥暖宜人,牽著女兒的小手,不禁自己幻想著依然是單身,依然是單親家庭。這不是她一直決定過的生活嗎?如果能尋回當初的心境,那麼,她也許會過得更好。可是,手指上的戒指卻不容她大作白日夢。只是,為什麼她會任東方磊在短短數日內對她的生活造成顛覆性的影響呢?
「媽媽。」小丹芙站定,不走了,搖著她手要吸引她的注意。
蓮吟低下頭,笑問:「怎麼了?腳會酸嗎?我們坐計程車好了──」超市距住家有兩公里,她們向來散步回家。
「不是,你看,有人捧著一束花一直跟著我們。」丹芙才說完,那輛始終跟在她們身後,等她們發現的車子已滑來她們身側。手上一大束海芋,延伸出開啟的窗口。
「啊,磯先生?」
蓮吟的訝異程度可想而知,從車子中走下來的,是一名英挺飛揚的男子,三十歲上下,白淨的面孔充滿男人的成熟味道。他是磯裕司,也是岡田櫻子未來丈夫候選人之一,不過沒有其兄磯晃司的慇勤,反倒在數日前見過古泉蓮吟後,驚為天人之下,往後,只要櫻子與她有約,司機之一必定是磯裕司。
「海芋很適合你的味道。」磯裕司風度翩翩地將花放到她懷中,當然不忘拿出一盒巧克力來討小丹芙歡心。「娃娃,吃過日本的巧克力嗎?很好吃的。」
「謝謝叔叔。」丹芙道謝。
蓮吟不甚明白他的來意,日本男人有送花給陌生女子的習慣嗎?他們也不過只有數面之緣,連認識都談不上。他的行為未免親暱得不合宜。
「磯先生,您今天前來……」
「我有這個榮幸送兩位美麗的女子回家嗎?」他的笑容比夕陽更和煦動人。打開車門的行動隱含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日本男人!典型的。
蓮吟看著尚有一公里的路程,再看看女兒直點頭的模樣。有何不可呢?便上車了。
望著手中一大束白色海芋,淨靈的美感令人喜愛。有點好笑的發現,第一次送她花的男人居然是個陌生人?實在有違愛情規則。他為什麼送她花呢?送給一個已婚女子實在是浪費了。
「為什麼送我花?」
磯裕司回她一笑:「適合你。也代表我衷心的仰慕。」
這麼直率的回答嚇壞了蓮吟。老天,他在說些什麼呀?不會是她心中想的那個意思吧?仰慕?
「你在開玩笑,我有丈夫了。」
他趁紅燈看了她一眼,似欲言又止,最後終究隱藏在輕鬆的面具下。
「他明白他的幸運嗎?」
「有待他發覺了。」她放心一笑。看來是自己多心了,誰會對一個已婚婦人動心呢?「你今天為何會來?是櫻子有事托你來轉達嗎?」
「她呵,正忙著與第十一位候選人約會呢!」磯裕司搖搖頭。
「那你們兄弟倆不加油可不行啊。櫻子是個好女人,不似一般的千金小姐。」目前為止,櫻子似乎尚無中意人選,尤其特別討厭磯晃司,不知為什麼,在蓮吟的感覺中,這對兄弟都是很好的人,英俊有能力,而且正直,當丈夫可以了,就不知櫻子還在挑個什麼勁兒。
磯裕司緩緩將車子滑下公寓的地下停車場。直到泊好車,才道:「她是好女人,而且一定會成為我的大嫂,我不趟那種渾水。」
是嗎?磯晃司對櫻子勢在必得?她可看不出來。看著身邊磯裕司溫柔的笑容,更加地不明白他的來意。
「你今天前來,有事嗎?」
「明日櫻子家有一場晚宴,不知我可否有榮幸護送你去參加,並且當你的舞伴?」
「可是,我並不打算去呀,對那些宴會沒興趣之外,我也放心不下丹芙。」蓮吟婉拒著。何況她還有一大堆教材要準備。
磯裕司輕皺眉頭:「你該多接觸人群才是,尤其在我前來時,櫻子說非纏到你答應方可以回去覆命,這會兒,我真是沒臉回去見她了。」
步行到四樓,已抵達門口,蓮吟有些為難地看他。他的熱心令人不忍拒絕,可是……
「磯先生,我──」
「難道一束海芋還不足以賄賂你嗎?」他開玩笑地問著,扮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害蓮吟直笑個不停,霎時之間陌生感已不復見,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這男子,是很可愛的,也許他是她這次在日本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呢!
「一束小花就夠了嗎?」她使刁地問。
「那麼……」他故作深思,然後討價還價地說:「再一盒巧克力好了,多了就免談。別太貪心。」
「考慮考慮嘍!」蓮吟俏皮地對他吐了吐舌頭。
然後兩個大人笑得像孩子一般。
奇妙的友誼,在瞬間滋生了。
這種中性、安全(她以為)的友誼,不正是她現在需要的嗎?雖不足以彌補心中那塊空洞地,但至少是一抹明朗的陽光,使她的心不致完全黑暗。
自然的,邀磯裕司一同入內吃晚飯。單純的心,未曾想過他會對她好的原因會來自其它。在美國,中性友誼非常普遍,所以她對他的態度是成為好友的那種,完全不設防;只不過,另一人會不會做如是想,就不得而知了。
她沒有注意到,在磯裕司深邃的黑眸中,正燃燒著一分愛戀,直直地纏繞於她週身……
往後,理所當然的,磯裕司不斷地出現在她身邊,兼任司機、朋友、玩伴、導遊,介紹了她們母女好多東京市內值得一玩的地方。
蓮吟只是感激地想著他的熱心盛情,可不曾精敏地感覺到人家是在追求她。只道大男人主義的日本男子仍有可圈可點的地方,而且她週遭的人都很好,讓她的生活充實得不再去為丈夫的了無音訊而失落傷懷……很少很少會再去想東方磊,只除了夜深人靜自己一人躺在大床上時,腦子裡怎樣也避免不了浮現他的影像,數著他音訊全無的時日有多少;難免有怨懟,更別說擔憂他去風流播種了!櫻子的話常響在腦海中讓她心驚膽跳,殺傷力可見一斑。
為什麼東方磊不能像磯裕司那般多情幽默呢?任何一方面比起來,東方磊都差了磯裕司一大截。不溫柔、不體貼,沒有感情沒有心,一出去就像斷線的風箏,連一通問候的電話也沒有,丟了她們母女在陌生的東京就一走了之。照顧她們母女舒適無虞的,反倒是素昧平生的外人。他那個丈夫,實在是太失職了!
但……心中腦中,卻無法抑止自己去想念她那個無情的丈夫。
不愛他嗎?若能不愛,又哪須牽腸掛肚、患得患失?
她愛他,是嗎?逼自己誠實,去正視自己的心,這血淋淋的事實再難否定了。
只是,愛情怎會是這般?找不到甜蜜處,卻接連一串串的苦澀。他們一直在爭吵呀,為了孩子,為了婚姻必然的義務,更為了他的不識情為何物。
他笑她冷血得可以擅自製造一名孩子,卻又天真得企望愛情,所以拒絕共享一張大床。
這一段婚姻的波折,所有錯誤的箭頭全指向她。也許,她是錯了不少,隱瞞了最真實的話語,將自己打入冷血的一方,如今想要平反,根本難如登天。他被她氣走了,歸期不定──也許再也不回來;她趕他滾離她的床,他再回來有何意義?
但是呵!但是,她只是一個不識情滋味,不知該拿自己感情怎麼辦的女子呀!許多做了不能回頭的事,當初都是在不知後果輕重的情況下去做的!想保護自己的心、想粉飾太平、想要讓自己的世界正常運轉……結果,卻適得其反,如今,她只覺得悲慘。
這樣的惡劣處境,東方磊也該負一半責任的,他根本完全沒有當丈夫的條件,他只當他完成了一件交易,卻以為婚姻的形成非關情愛!他也太天真了──與她相同。
她是天真得期盼他愛她;他則是天真得以為任何事都可以以死板的法律條文來規畫行事。
可能,他與她都是感情的白癡。這樣去想,或許能讓心態稍為平衡一些,但不免感到悲哀。
與她非親非故的磯裕司,卻不吝惜地給予她種種幫忙與體貼,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了。為什麼東方磊,那個她得稱之為丈夫的男人卻做不到?
今天已是東方磊前去台灣的第十七天了。想他,好想他,這種可以叫做「閨怨」的東西,在婚前的另一名詞叫「相思」。
如果感情是歸理智管的,那她一定會慎選一名好男人來愛,像磯裕司便是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但……唉……
「怎麼了?又歎氣!我帶來的壽司真的令你吃了想哭嗎?」磯裕司做了一盤沙拉出來,故作不悅地質問她。
蓮吟笑著瞪他:「你沒聽說過太好吃也會使人歎息嗎?」
「那麼接下來這一盤沙拉可能會好吃到讓你一下子歎息完三年的份量。」
「吹牛王。」她噓他。
為什麼她的愛人不是他呢?
像今日,她沒課,磯裕司便告假買了一大堆菜來她這邊吃,怕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東京會感到寂寞。他真是個好人。當然,他對她好,櫻子早就提醒她,沒有一個男人會盲目地對一個女人好,要她保持一點距離,免得讓人會錯意。
可是,他與她之間一直維持在好朋友的尺度中。蓮吟認為不必多慮,他甚至沒碰過她的手,也沒有奇怪的表情,真要制止他放感情不就顯得自己小心眼,自以為是?搞不好人家根本沒有追求她的意思。
還不如真當他只是好友的對待,兩人相處時才不會有尷尬。
磯裕司人很好,比得東方磊益加失色,但她的心卻始終掛念著那名拙劣無情的男人。這樣的思念,她還能承受多久?
磯裕司輕輕地問著:「你在想他?」
「是呀。」她的歎息充滿無奈,覺得自己已能體會怨婦的精髓。
「他對你好嗎?」他問得認真。
「『好』的定義在哪裡?」她反問,其實是有心拖延這個令她難堪的答案。
「疼你、惜你、給你所有世界的快樂。」
「你知道,男人一旦娶了妻便會遺忘那些戀愛時的心境,你所說的特點只能在婚前找到。」
「你不快樂。」他肯定地給予問題一個答案。
蓮吟很好奇地問他:「已婚的女人若想要有快樂,只能冀望丈夫給予嗎?這是日本婦女的思維方向?」
磯裕司點頭:「女人是花,男人是水,花離了水使會枯萎。」
這論調可真是大男人極了。
蓮吟不表贊同,更無法接受這種謬論:「這種說詞,猶如已婚女人便得喪失自身的人格去依附丈夫,以他的成就為成就,以他的喜怒為自己快樂或悲傷的指標。這種生活方式大大戕害了女人的自我,怎麼反而會被認為是正常的事呢?不管是什麼身份,已婚或未婚,都該保有自我的主權,不要讓『愛』來充作借口完全對丈夫迎合才是。你們男人若負擔不起女人的嗔怨喜癡,就不要妄想要去主導!讓女人吸一些自由空氣吧!」
「但是,看不開的,往往是女人自己──一如現在憂愁的你。」磯裕司一針戳破了她的罩門。
蓮吟自省了會,輕道:「可能,我只是有些迷惑吧!但不是源自於他的感情,而是,這一團混亂……」她真的無從說起,何況他只是一個外人,不宜知道她與東方磊的種種心結。
「我明白你的苦。」他深深凝視她,又道:「你這位堅持要保有自我快樂的女性,為什麼仍讓自己陷入這種處境呢?」
「所以西諺有雲,說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她自嘲。
磯裕司安慰地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改變話題企圖讓凝重的氣氛在這個空間消弭不見。
「歎息夠了,是否該嘗嘗我這盤看來色香味俱全,卻慘遭冷落的沙拉?我們日本人最忌諱浪費的。」
蓮吟笑問:「只是為了避免浪費?而不是在泡沫經濟下,必須縮衣節食過日子的緣故?」她早就垢病日本人飲食上的小家子氣,什麼東西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中看但吃不飽。更過分的是貴個半死,即使沒有經濟上的壓力,也會為日本的高物價而驚心不已。
「我們日本人強調健康養生,只吃七分飽,長壽沒煩惱。為了你的身材著想,還是別學美國人的暴飲暴食吧!別忘了你是一半日本人,怎麼可以嘲笑祖國的風俗習慣?」磯裕司鼓著雙頰對她吹鬍子瞪眼,表情煞是滑稽。
蓮吟吃了好幾口:「不與你鬧了,等會我還要去接丹芙下課呢!」看向壁鍾已快四點了。
「好,我負責當司機。」他也加快速度吃著。
「喂,你是被裁員還是革職了,怎麼可以每天過來閒晃?」她不客氣地問著。
「你沒聽過『電腦』這東西嗎?現在的上班已不是非要去辦公室不可了,你這種與世隔絕的單純女人是不會懂的。」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是一名重要主管,不是個小職員,反正她不會以地位的高低來衡量他人。她是這麼的美麗、這麼的單純,吸引住他三十年向來自律良好的心,一路陷落在她的清雅柔美中;而她的丈夫居然絲毫不珍惜?無所謂,他會代為疼惜的。
蓮吟托首道:「我真的很單純嗎?是不是因為伸展空間有限,所以顯得幼稚且自以為是?」
「不懂欣賞你的呆子才會這麼中傷你,請不要質疑你自身的美好,你已經接近完美了。」
對他的高評價,蓮吟只當成他又在逗她了。笑睨他:「把甜言蜜言留給你未來的妻子吧!浪費在我身上有點可惜。」
「先練習一下也不錯呀。」
「不理你了,我得去接女兒了。」起身動手收拾桌面。
一旁的「大男人」自然也沒閒著,若想抱得美人歸總要識時務一點。
「我來幫忙洗碗。」
兩人居然像孩子似的爭奪起桌子上的碗盤來了。搶著搶著,都因好玩而大笑不已。
而這景象,恰巧落入門口一大一小的人眼中。
東方磊打開門看到的畫面完全不是他所預期的,來不及分析消化,怒火立即蔓延開來,要不是顧及手上正牽著女兒,他一定會吼叫出來!而此刻,他只能睜著一對火眼等那對「狗男女」發現他們。
磯裕司首先停住動作,看向門口。而背對門口的蓮吟才從他臉上感覺到不尋常,空氣中沉重的氣流也壓迫著她……這種情形,只有在「他」出現時才可能會有,難道……
霍地轉身,蓮吟對著看到的景象低呼出來──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是狂喜嗎?是震驚嗎?還是更多更多百味雜陳的其它?哦,老天,她想大哭一場,想因他的淡薄無情而衝上前去踹他,想……
很想,很想,狠狠地吻住他……
可是他的表情,危險得令人膽寒,怎麼了嗎?
「看來你在日本適應良好。」東方磊冷冷地說著。如果原先他是有些愧疚,也早已消失不復見。她日子過得很好,簡直是好得不得了,他趕回來搞不好還破壞了某些「好事」。
「你什麼意思?」
蓮吟不明白地問。更不明白為什麼他每一次都表現出她做錯什麼事恰巧被他抓個正著一般。是誰一去十八天沒音訊的?他才是該懺悔的那個人。
東方磊沒有心情去與他妻子鬥嘴,先「攘外」再「安內」。首要先解決這個丹芙口中的「磯叔叔」再說。
「你是誰?」東方磊問得有禮,卻含著不容忽視的威脅。
「磯裕司,你是東方先生吧?」磯裕司秉持日本人有禮的本色向他躬身,舉手表示友好。
東方磊並沒有伸手與他交握,就任他一隻手擱在半空中,逕自道:「看來閣下在我不在的期間,非常照顧內人,我是不是該對你表示感激呢?」
「不用的。」磯裕司並沒有慌張失措,一張坦蕩的面孔與他相迎視;甚至含著些許挑釁。
東方磊揚起眉毛,無法排除綠雲罩頂的憤怒,這男人是別有居心的,該死!
「想必磯先生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吧?比陪別人老婆更重要的事。」
磯裕司沒有立即回答,頓了頓,撇見蓮吟憂慮的眼神,不忍她為難,道:「是的,我先走了。奉勸你一句,東方先生──」他打開門站在門框旁:「如果你負擔不起妻子的快樂,無法給她幸福,那就沒有權利去佔住一個女人的一生。」
他以為他是誰?
待磯裕司走後,東方磊冷眼看向蓮吟,又看了看桌上一片杯盤狼藉。不管他是抱著怎樣喜悅的心情回來,也再難保有好心情,搞不好他根本不該回來。
「我壞了你的『好事』了嗎?」
「你回來只為了找人吵架嗎?」蓮吟收起碗筷轉身入廚房,失望於他一回來就冷嘲熱諷。
東方磊原本想跟入廚房與她好好的「談」,但瞥見女兒憂慮的表情,霎時警覺不該在孩子面前吵鬧。
「娃娃來替爹地整理行李好嗎?」他牽起女兒的手。
不料小丹芙卻回答他:「可是你們不是還沒吵完?」
哦……天!他一定得記得下次要與妻子「溝通」前,得先確定女兒不在才行。
「我不是回來吵架的。媽媽比較愛吵,不理她就行了。來,小乖,猜猜看你能在行李中發現什麼寶藏!」東方磊拉著女兒進房去了。很可恥地將衝突起因歸罪於她。
蓮吟忿忿不平地想反駁時,房門早已關上。
戰事暫休。只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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