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八月更是秋高氣爽,牛羊肥壯,戰馬尤其精力充沛。同時,在農業地區,這也是稼禾方熟,人們必須在野外工作的時候。所以自古以來,遊牧民族的戰士總是趁秋高馬肥的季節,襲擊農業國家的邊陲,擄取他們需要的食糧、物質,和「子女玉帛」滿載而歸。
因此,這也是草原民族舉行「招福」的季節,也就是招徠福氣和豐盛的意思。通常是用一支箭,那箭越古老越好,在它的上端繫上哈達及各色的綢條,由家主或子嗣持著這支箭到穹廬外,自左向右的一邊搖轉,一邊不斷的說「聚來!聚來!」,有點類似漢人的牽魂那樣,這時,畜群也必須集中在這裡,之後並舉行馬鍾之宴,大家邊唱邊喝,盡量的喝,直到喝醉為止。
跟著,蒙古各部落族長會聚在一起舉行忽勒台大會,除了制定法規和決定部族重大事件之外,還要舉行規模較大的那達慕(蒙語娛樂、遊藝的意思),內容主要是射箭、博克和賽馬比賽。
每逢此時,牧民們便會穿上嶄新的服裝,騎著馬、趕著勒勒車,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在綠茵草地上搭起穹廬,熬茶煮肉,整個草原炊煙裊裊,人歡馬叫,一片歡騰。
納岑是弘吉剌部族長,他當然要去,而且他決定要帶著千黛和斡羅岑一塊兒去參加這場五至七天的盛會。
此刻,納岑和霍駱金正在做出發前的最後巡視,而斡羅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至於千黛,她早就坐上黑車帳輿(黑色篷車,車上置室,可坐可臥,多為女人乘用)了。要是以前,她寧願騎馬,可這會兒她並不想冒險,因為,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恐怕她又懷孕了。
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萬分窩囊!
那個粗魯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就搞得她哭天喊地的,教她恨得想立刻逃得遠遠的,再也不願見到那個混蛋了,可沒想到她還沒逃出半步,就先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天哪!居然讓她懷了一個陌生人的孩子,老天爺開的這個玩笑實在是一點也不好玩,好吧!至少這個孩子真的很不錯,人要懂得感恩,日子才會快樂,所以,就姑且算是老天爺特地賜給她的好了。
可是,老天爺也實在太愛惡作劇了,就在她十六年嘔心計畫、八年辛苦養成之後,以為終於可以順利逃脫魔域!擁抱自由的那一剎那,卻當面被那個混蛋逮個正著!
這算什麼?玩捉鬼遊戲嗎?接下來是不是輪到她做鬼了?
好、好、好,就算是老天爺刻意要她留下來好好地認識一下那個混蛋,斟酌看看是不是能讓寶貝兒子不用與他的額赤格兩地分隔,大家皆大歡喜一下好了。
可為什麼就在她剛剛發現那個混蛋好像並不是太霸道,也沒有那麼可惡,雖然他似乎特別喜歡戲弄她,但也滿體貼的,甚至有時候也會表現出一點溫柔來吊人胄口,也就是說,她開始認為那個混蛋男人好像並不是那麼混蛋,她似乎可以慎重考慮接受他的時候,她居然又懷孕了?
這擺明了老天根本不給她選擇的機會嘛!
更過分的是,算算他回來也才三個多月而已,兒子的心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偷去了一半,也不過就是馬技超炫,箭術更精,博克也沒有人能贏得過他而已嘛!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也會啊!
雖然她的馬術不過爾爾,箭術也是馬馬虎虎,博克就更別提了,可她至少是「會」了嘛!為什麼就沒見兒子用那種崇拜的眼光看過她?也不想想他是喝誰的奶長大的,又是誰教他寫字唸書的?她不是也很了不起嗎?就這麼幾天功夫,他就全忘光光了嗎?
真是有夠嘔人的!
算了、算了,反正男人都是這麼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不管大的還是小的都一樣!所以,這一回她一定要生個女兒,一個貼娘心的女兒!
對,就這麼決定!
「額客!」
千黛聞聲抬眼一瞧,原來是那個小沒良心的。
「幹啥?」
黑車旁,斡羅岑高騎在灰馬上,兩眼困惑地直打量她。「額客不是比較喜歡騎馬嗎?怎麼今兒個坐起黑車來了?」
注意到納岑也騎著他那匹大白馬過來了,千黛不由得沒好氣地說:「你管我,額客這會兒就是喜歡坐車,怎麼樣?不服氣嗎?」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斡羅岑詫異地猛眨眼,隨即聽見玩伴不兒罕在叫喚他。
「斡羅岑、斡羅岑,你在哪裡?」
他趕緊回應了一聲,再匆匆對千黛說:「額客,我去找不兒罕了。」語畢,不等千黛回答,他就扯著韁繩跑開了,剛好和納岑錯身而過。
看到納岑也跟斡羅岑一樣停在黑車旁打量她,千黛更是火大。
「看什麼?」
「聽說你並不喜歡坐車的,不是嗎?」
她下巴一揚,「你聽錯了,我不喜歡走路、不喜歡騎馬,就是喜歡坐車,怎麼樣?不可以嗎?」她傲慢地說。
同樣挑釁的口氣,可納岑的反應卻和斡羅岑完全相反,他既不生氣也不困惑,只是眼神莫測地瞧了她片刻後,突然往下瞄向她的肚子。
咦?不會吧?他不可能會知道的吧?現在還看不出來呀!
想是這麼想啦!結果她還是忍不住欲蓋彌彰地拉了拉長馬甲,還往旁邊側了些以避開他的視線。此地無銀三百兩!這麼一來,納岑反而恍悟地笑了。
「可以、可以,那你就坐車吧!我會盡量放慢速度的。」
該死!他知道了!
※※※
遠水蜿蜒的鄂爾渾河鴻鷺翩翩、跳魚悠悠,一望無際的闊天碧地綠草茸茸、野花叢叢,大大小小的斡兒朵和穹廬遍佈在草綠花紅的山坡上,人歡馬嘶、牛畎狗吠,那達慕尚未正式開鑼,草原兒女的熱情幾乎就要沸騰到頂點了。
納岑才剛到不久,正忙著和其他部落族長打招呼時,那個原本打算躲在他的褡褳裡跟他回家的塔思就遠著他了。
「你這個混蛋,不是叫你等我的嗎?」塔思狠狠地在他背部揍了一拳。「結果我好不容易被額赤格嘮叨完畢出來,你早就落跑了,太不夠意思了吧你!」
納岑聳聳肩。「我回家看我老婆,你跟來幹什麼?不怕你老婆捻酸吃醋嗎?」
「她們敢!」塔思啐了一口。「以後就別想再讓我光顧她們的斡兒朵了!」
「是啊、是啊!看你能忍幾天!」納岑嗤之以鼻的道,隨即用下巴指一指跟在塔思身邊的少年。「老大?」
塔思瞥了一眼,立刻跩起來了。「沒錯,他叫碩篤兒,如何,很像我吧?」
納岑點點頭.「是很像,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種了。」
塔思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繼而左顧右盼的。「耶?你的呢?沒帶來嗎?」
納岑也瞧了瞧身邊。「誰知道,剛剛還跟在我身邊的,大概又跑去看馬了吧!」
「哦!那……」塔思曖昧地嘿嘿兩聲。「你的大妃呢?也來了嗎?」
納岑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隨即轉身就走。「想看就跟來吧!」
塔思面色一喜,忙跟了上去,和納岑在大小穹廬及人群中轉來拐去的往某個方向走去。
「喂、喂,能不能先透露一下,你那王妃的真面目到底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噁心得很,還是另有一番風貌?」
納岑微微一笑。「你自己看了不就知道?」
「小氣,」塔思喃喃道,隨又神秘兮兮地用肘子撞撞納岑。「喂!你知道葉裡迷失別吉也來了嗎?」
納岑的雙眉立刻皺了起來,旋又展開,「來了就來了,怕她不成!不過……」他瞟一下塔思。「她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古列堅吧?」
「有,不過……」塔思搖搖頭,「說到這一點,我就真的很佩服她了!」他喟歎道:「聽說她始終堅持不肯嫁別人,非要等你回來不可,而窩闊台汗似乎也拿她沒轍。可是窩闊台汗一去世之後,乃馬真後(窩闊台的皇后,在窩闊台崩殂後稱制擾國達五年,權傾朝野、為所欲為,深受國人痛恨。)為了拉攏有權勢的大臣,就硬把她嫁給高唐王君不花了。」
「可憐的高唐王。」納岑喃喃道。
塔思噗咽失笑。「這下子你可以安心了!」
「那可不!」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弘吉剌部的穹廬不遠處,納岑舉手指了一下最右邊那座白色的斡兒朵。
「哪!就在那兒了,她可能……」
「額赤格!額赤格!」
「呃?」聽見熟悉的叫聲,納岑很自然地放下手朝左邊看過去。「斡羅岑,是你呀!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只見斡羅岑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而且緊張兮兮地問:「額赤格,你有沒有看見額客?」
納岑呆了杲。「她不在斡兒朵裡嗎?」
「沒有!」斡羅岑猛搖頭。「她不在,而且這附近我都找過了,都沒看見她的人影!」
「嗄?不會吧?」
納岑頓時傻眼,和斡羅岑面面相覷片刻後,兩人突然同時轉身向後就走。
「我找這邊!」斡羅岑說。
而納岑則往和兒子相反的另一邊而去。
「我找這邊!」
塔思愣愣地又跟了上來。「那是你兒子吧?跟你好像喔!不過……發生什麼事了嗎?」
納岑一面快步走,一面東張西望的找人。
「我那王妃有個毛病……」
「嗯、嗯!什麼毛病?」
納岑歎了口氣。「她是個大路癡,如果沒有人去把她找回來,恐怕她一輩子都會在這兒晃來晃去找不到自家的斡兒朵。」
「這麼誇張?」
「一點兒也不誇張,是事實!」納岑又歎氣。「她在弘吉剌部住了十幾年,可直到現在,她依然只要一踏出古列延,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哇!那……那不是很慘嗎?」塔思喃喃道。「一個很容易搞丟的老婆是很累人的耶!」
「喂!這……這怎麼找啊?地兒這麼大、人又這麼多……我看要分開來找比較快吧?哪!告訴我你那王妃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徵,我和碩篤兒也分開來去幫你找。」
「特徵?」納岑亳不猶豫地說:「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馬甲,而且,她是你所見過最清麗淡雅的女人!」
淡青色?天哪!今天什麼顏色都有,隨便說個顏色隨手一抓都有好幾十個,光只說個淡青色有啥用?
而且還文謅謅的說什麼清麗淡雅?說白一點不就是個美麗的女人嘛!一樣啊!美麗的女人到處都是啊!瞧,現在剛從右前方走過去的那個不就是個一流的貨色了嗎?
塔思不覺歎了口氣。「拜託,這算什麼特徵?不能多說一點嗎?」
「不用,」納岑很肯定地說:「我保證你一見到她就會認得的!」
塔思忍不住翻個白眼,隨即轉身就走,同時揮手叫兒子找另一邊,一邊還咕噥著,「好,我就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統統拉來給你,看你怎麼處理!」
說是這麼說啦!可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統統抓過來吧!搞不好那達幕還沒開幕,他就先給亂棒打死了!於是,他只好專注在那些讓他能「一見到就會認得」的女人上。
嘖嘖!還真不少耶!不過……那個只有一條辮子(未婚女子綁一條辮子、繫腰帶,已婚女子則是不繫腰帶的,而且綁兩條辮子還外加一件長馬甲。),不對……那個是大紅色馬甲,也不對……那個太普通了,還是不對……那個簡直像個母夜又,是夠引人注目的,但是……不可能是她吧?
驀地,他煞住了腳,因為他突然聽到一個很恐怖的聲音,他立刻轉頭望去……不好,真的是那個麻煩的葉裡迷失別吉!塔思頭一個反射動作當然是轉頭落跑,可他才剛跑出兩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只見他疑惑地攢眉半晌,再掙扎片刻後,終於又回過頭去了。
就在葉裡迷失別吉身邊,有一個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就是那個女人拉住了他的腳步。
那真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水色長袍,粉青色馬甲,銀絲發網、銀絲雲肩,小巧的耳墜上綴著兩個細緻的銀環,未施脂粉的臉蛋是如此清麗娟秀。與其他那些鮮艷裝束、濃脂厚粉的女人一比,她實在是淡雅飄逸得彷彿水中仙子一般,教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然後一看再看,看到捨不得移開眼。
淡青色裝束、清麗淡雅,難不成……難不成就是她?可是,她為什麼和葉裡迷失別吉在一起,而且還一臉無措地抱著一個小娃娃?
他攢眉苦思半天,最後終於發現,就算他在這兒想破了頭也不能確定任何事,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前去搞清楚。可是……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就把皮繃緊一點,去會會那只一不開心就會甩皮鞭抽人的母老虎吧!
一走近,塔思立刻扯出他那副號稱最英俊迷人的笑臉免費贈送給偉大的葉裡迷失別吉。「葉裡迷失別吉,好久不見了,最近可好?」真是賠本生意!
「咦?啊!塔思,我正想找你呢!」正在和另幾位別吉聊天的葉裡迷失轉眼一看是他,立刻一把揪住人,好像怕他跑了似的。「你有沒有看到納岑?他應該有來吧?你們是安答,要是他來了,應該會先找你吧?」
塔思馬上注意到那個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在聽到葉裡迷失的話時,立刻詫異地看看葉裡迷失,再瞧瞧他。
「我是見到他了,不過……」塔思對著那個女人擠擠眼。「他正忙著找他的大妃呢!」
話一說完,那個女人就無聲地啊了一下,隨即尷尬又緊張地朝四周人群望去。
「他的大妃?」葉裡迷失幾乎是尖叫了。「他哪兒來的大妃?」
「咦?葉裡迷失別吉不知道嗎?」塔思露出一臉很誇張的驚訝表情。「納岑在八年前出發西征之前就成親了呀!」
「騙人!根本沒有人告訴我他成親了!」葉裡迷失還是尖叫。「而且,他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成親,我不是告訴過他我要嫁給他的嗎?」
塔思又很誇張地歎了口氣。「葉裡迷失別吉,你都嫁給高唐王了,又怎麼去嫁給納岑呢?」
「可是……」
「納岑是在西征前回部落時成親的,因為很倉促,所以沒幾個人知道,你沒聽說過也不算奇怪啦!」
塔思搶著說,「不過這個不重要,我倒是想請問一下,」他轉向正滿臉好奇地打量他的女人。「這位不知道是哪位可屯呢?」雖然他已經有八成肯定了,但還是證實一下比較好吧?
葉裡迷失隨便瞥了一眼。「大概是哪位千戶或百戶的老婆吧?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她無所事事的在那兒閒逛,我就叫她來幫我抱抱孩子了!」
你自己不也是無所事事!
塔思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葉裡迷失別吉沒有侍女跟著嗎?」
葉裡迷失哼了哼,「在忙著扎斡兒朵呢!結果君不花就叫我抱著,然後他自己卻一溜煙地跑了!」她不滿地說。
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連抱抱都不願意就叫別人抱,還好意思這麼說!娶到這種老婆還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喲!
塔思暗暗搖頭,隨即把孩子抱過來放回葉裡迷失的懷裡。
「你最好還是自己抱著吧!葉裡迷失別吉,剛剛我好像看到高唐王在找你呢!而且……」他轉眼對那個清麗的女人笑了笑。「這位可屯的丈夫也在找她呢!對吧!千黛妃?」
千黛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葉裡迷失又叫了起來。
「耶?你叫她什麼?」
塔思悄悄扯了扯千黛的袖子示意她快走,自己也趕緊隨在她身後頭也不回地落跑,同時丟下兩句話給那隻母老虎——
「千黛妃,她就是納岑的大妃千黛妃!」
「什麼?!」
※※※
一見到千黛,斡羅岑就用那種「你無藥可救了」的眼神瞄她兩下,然後對納岑交代說:「交給你了,額赤格,看好她呀!要是再搞丟我可不管了!」之後就逕自跑走了。真是麻煩的女人!
而滿頭大汗的納岑則是先誇張地鬆了一大口氣,然後很客氣地對她說:「親愛的千黛可屯,拜託你下次要走遠的時候先通知我一聲,讓我替你繫上狗鏈或鈴鐺之後再離開可以嗎?」
千黛臉一紅,輕啐一聲便轉身進斡兒朵去了。
塔思則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難怪你說我一見到她就會認得,她真是與眾不同呀!在一大堆艷麗的女人當中,她彷彿一陣微風吹過,教人感到無比輕柔舒暢,簡直是……哇!你幹什麼呀?!」他齜牙咧嘴地撫著肩頭叫道。「很痛耶!」
納岑笑咪咪地收回剛剛狠狠地拍了塔思一掌的手。「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念詩詞了?」
塔思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剛剛才會的!」
納岑失笑,隨即拉著塔思一起進入另一座斡兒朵內。
「你在哪兒找到她的?」納岑和塔思一塊兒坐下並問。「我繞了一大圈都沒看到她呢!」
「這個嘛……」塔思倏地揚起一抹類似興奮的笑容,裡面幸災樂禍的成分佔大多數。「我想你最好要有一點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嘿嘿!我是在葉裡迷失別吉那兒找到她的,我想葉裡迷失別吉很快就……」
「納岑!你在哪裡?納岑!」
一聽那傲慢囂張的呼喚聲,納岑立刻低咒一聲,跳起來衝出去了,塔思則慢條斯理地爬起來再晃出去。
「嘖嘖!來得還真快!」
納岑和千黛先後一步來到門口,只見葉裡迷失先看看這邊的納岑,再瞧瞧隔壁斡兒朵門口的千黛,繼而指著千黛對納岑命令道:「告訴我,納岑,告訴我她不是你的大妃!」
納岑卻很鎮定地走過去攬住千黛。「可她的確是我的大妃呀!葉裡迷失別吉。」
葉裡迷失頓時柳眉倒豎,「不允許,我絕不允許!你是我的,怎麼可以有大妃?」潑辣的性子立刻就爆發出來了,如果不是抱著孩子,恐怕早已是馬鞭滿天飛舞,哀嚎陣陣、屍橫遍地了。
納岑受不了地翻個白眼。「葉裡迷失別吉,我想你大概搞錯了吧?高唐王和你懷裡那個小娃娃才是你的吧?」
葉裡迷失窒了窒。「那又不是我願意的,父汗答應我可以等你的,可母后卻逼著我……」
「就算是那樣吧!但是無論如何,」納岑立刻打斷了她。「葉裡迷失別吉總還是嫁了吧?」嫁都嫁了,哪還那麼多囉唆!
可她就是還有話要說,而且還是跺著腳說的,大概是用腳代替馬鞭吧!
「那都要怪你,誰教你不早點娶我!我不管、我不管,你要補償我,你一定要補償我!」
天哪!這種話她都說得出口!納岑不由得暗歎一聲。這別吉就算嫁了人,好像也沒進步多少嘛!
「葉裡迷失別吉,還是讓高唐王補償你吧!他……」
「額赤格、額赤格,」納岑話才說一半,斡羅岑興奮的叫聲又遠遠地殺回來了。「你要贏、你一定要贏啊!」一衝到納岑身邊,斡羅岑就拉著納岑的手直搖。「博克,博克,博克你一定要贏,獎品是一匹白色牝馬喔!那是我的、是我的!」
喘了口氣,他又接著說:「還有弓箭比賽你也一定要贏,獎品是銀貂馬甲和翠玉雲肩,那是給額客的。馬技比賽就隨你了,如果你喜歡那個金龍鞍馬帶,就隨便贏一下好了。」
隨便贏一下?
納岑啼笑皆非地瞪著兒子。「斡羅岑,我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到底你是額赤格,還是我是額赤格?」
「咦?你搞不清楚了嗎?」斡羅岑無辜地眨著眼。「那裡糟糕,我也有點糊塗了耶!不曉得誰能替我們分清楚呢?」
「我!」塔思立刻自告奮勇地舉起手。「我是納岑的安答,所以我最清楚了,納岑是不肖子,而斡羅岑是他可憐的額赤格,對,就這樣!」
話一說完,千黛便噗哧一聲趴在納岑胸前悶笑不已,斡羅岑則放肆地捧腹大笑,納岑是一半憤怒、一半也覺得很想笑,而塔思更是洋洋得意的,只有葉裡迷失不敢相信地瞪著斡羅岑那張和納岑一模一樣的小臉蛋,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突然……
「他是哪裡來的雜種?」
笑聲驟逝,納岑臉色一沉,正要發火時,千黛卻搶先掙開納岑,踏前兩步和葉裡迷失面對面飆了起來。
「葉裡迷失別吉,請你自重一點,斡羅岑是我替納岑生的兒子,不是雜種,麻煩你說話客氣些。別忘了,你是堂堂大元別吉,又是高唐王大妃,請不要像個市井鄙婦一樣粗俗、失了該有的體面!」
好極了,這下子可搗翻了馬蜂窩了,葉裡迷失哪裡受過這種指責,就算要指責也輸不到她,更別提是她搶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又搶先替他生了兒子,這真是雙重仇恨,簡直快要到了不共戴天的境界!
葉裡迷失是個想到就做,甚至沒想到也要做的女人,她馬上有所謂的反射性動作回報過去。
「啪!」一聲之後是一句惡毒的咒罵,「你這個賤女人,」
呼應著巴掌聲,千黛一個踉蹌,捂著臉頰呆住了,而納岑則是怒吼一聲衝向前要甩回葉裡迷失一巴掌,塔思反應極快地上前抓住納岑,斡羅岑則趕緊把千黛拉離戰場。
看見納岑為了那個賤女人竟然想要對她動粗,葉裡迷失更是失去理智地想要追上前去再補上兩巴掌……
「葉裡迷失,你想做什麼?」
突然一聲低吼,葉裡迷失立刻煞住了腳,有點慌張地回過頭去,只見高大魁梧,身長腳短,有點類似人猿的高唐王君不花正滿面怒容地對著她快步走來,她立刻心虛地倒抽了一口氣,旋即又挺起胸脯迎向前去。
「我只是來和納岑他們聊聊嘛!」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拿母后沒轍,而且對這個個性粗暴的男人有點畏懼,因為她凶,他比她更凶!她任性,他就比她更蠻不講理!她喜歡動鞭,他的嗜好卻是動拳頭!
她去向母后告狀,母后反倒要她忍著點兒,因為君不花是支持她掌握朝政最有力權臣之一。簡單一句,她壓不過他!
「用巴掌聊嗎?」君不花冷冷地說。
葉裡迷失窒了窒。「呃……那……那只是她的臉不小心碰上了我的手而已啦!」
真會掰!君不花哼了哼,隨即轉向正在察看千黛傷勢的納岑。
「對不起,要緊嗎?」
「不要緊,不過……」納岑臉色陰鬱地瞥著葉裡迷失。「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保證不會了,」君不花也跟著瞟了自己的老婆一眼。「在她有把握控制自己的脾氣之前,我不會再讓她離開家裡了!」
葉裡迷失頓時臉色一白。「君不花……」
「閉嘴!」君不花冷喝。「走,回去,在我沒有允許之前,不准你踏出斡兒朵半步!」
望著君不花粗魯地拖著葉裡迷失離去,塔思不禁歎道:「真是一物降一物,還好娶她的不是你我,否則下半輩子可不好過了!」
納岑則兀自憐惜地撫掌著千黛開始紅腫的臉頰。「對不起,不過我一定會補償你的。你想要那個銀貂馬甲和翠玉雲肩嗎?如果你想要,我一定會贏來給你的!」
千黛還沒來得及表示意見,斡羅岑又跳了過來。
「要、要,額客當然要!還有我的白馬,額赤格!別忘了我的白馬!」
納岑雙眉一挑。「你的白馬?」
「是、是,我的白馬,」斡羅岑一臉的諂媚笑容。「別忘了呀!額赤格!」
納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誰理你!」隨即摟著千黛進斡兒朵去了。
斡羅岑頓時傻眼。
「咦?不理我?怎麼這樣?啊!額赤格,不要這樣啦!額赤格,你忘了斡羅岑是你的寶貝兒子了嗎?額赤格……」
※※※
漠北草原上的初春(陰曆四月)一向是最差的季節,枯草遍地、殘雪猶存、風力甚強、飛沙揚塵,同時也是家畜經過嚴冬的消耗,體力極弱的時期。通常牧民會乘機在炎熱的夏季來到之前,找個地勢較高、空氣涼爽的地方過夏,稱之夏營。
而到了秋天之後,家畜肥碩,草籽結粒,牧民則會趕緊讓他們的家畜盡量多吃好草,以應付嚴冬酷寒時的消耗。然後在嚴冬來襲之前,先找個山陽或低窪較為溫暖的地方居住,是為冬營。
所以到了十月(晚秋),納岑就領著族民遷移到冬營地,接著就開始進入最佳狩獵期了,十月和十一月通常是狩獵的好時光,一來,這時期野性的絨毛最好,二來.在雪地上也比較容易找出它們的行蹤。
同時,這也是族民在家畜消瘦之前宰殺牛羊,製成肉乾以便儲存的季節。因此,這時期不但是野獸遭殃的日子,也是家畜大難臨頭的日子,然而很不幸的,這一年的狩獵季才剛開獵,納岑便發現自己也成了被狩獵的對象了。
在某個薄雪初落的日子裡,當納岑正準備帶隊上大興安嶺狩獵時,突然接到乃馬真後的懿旨,要他立刻出發去把阿昔倫別吉娶回來。很顯然的,納岑被她鎖定為這一回籠絡的對象了。
因為不久前,反乃馬真後最力的拔都在俄羅斯建立欽察汗國,他始終堅持反對讓乃馬真後的兒子貴由即汗位,所以,乃馬真後必須盡快再找些助力才行。其實,納岑一向就不太贊成乃馬真後濫施淫威的做法,但既然此刻的監國是她,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得去應卯吧?
除非他不想要腦袋了!
千黛無法知道納岑在想什麼,因為他什麼也不肯說,只感覺得出來他似乎很不爽,一張臉冷冷淡淡的毫無表情,跳上他那匹白馬就帶著一隊人上和林去了。
老實說,納岑多幾個女人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那對住在第三座斡兒朵裡的妾侍始終很安分守己的專心照顧她們的孩子,從未鬧過什麼糾紛或麻煩,即使納岑從未去找過她們,她們也毫無怨言,甚至根本不在乎。
就像她們私底下告訴她的,她們只希望能有個安穩的環境撫養自己的孩子,等將來孩子長大之後,若是納岑能分給他們一些財產,讓孩子帶她們出去獨立生活就行了。而納岑的原意也正是如此,根本沒有打算要去騷擾她們。
可這回他要娶的是一位別吉啊!
就算她是嫡妃,恐怕在那些別吉眼中也只是一隻螞蟻而已吧!而且,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位野蠻的葉裡迷失別吉,任性又霸道,要是納岑娶的也是那麼一位母老虎別吉,那她在這兒還有得混嗎?
搞不好三,兩天就被解決掉了,思來想去,千黛發現她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拎著包袱逃命去也!想到就做,千黛立刻開始準備細軟,要是太慢了就逃不掉啦!
而斡羅岑一見她在收拾包袱就愣住了。「額客,你在幹什麼?」
「額客要走了!」千黛頭也不抬地說。
「為什麼?」
「因為你額赤格這回要娶的是位別吉,你有看過哪位別吉像個好姊姊或好阿姨的模樣嗎?」雖然她見過的別吉不多,不過應該部差不多吧?
斡羅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沒有!」
「那就是了,想想看,人家是別吉耶!理當坐大妃的位子才對,可這會兒卻被額客占走了,你想人家會開心嗎?當然不會!」千黛自問自答。「何況額客還是個漢人呢!堂堂大元別吉要屈居在漢人底下,任誰也不願意吧?所以額客猜呀!不是乃馬真後一開始就先賞我個莫名其妙的罪名讓我死死去,就是讓那位別吉到了之後再慢慢折磨額客到受不了,乾脆去跳呼倫湖為止。那樣的話,倒不如額客現在就把位子讓出來,免得活受罪,對吧?」
「不對!」斡羅岑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額赤格會保護你的啦!」
「那樣就更糟糕啦!」千黛放下折了一半的袍子。「你再想想看,要是額赤格為了護著額客而惹火那位別吉的話,那位別吉肯定會向乃馬真後告狀,屆時,不但你額赤格護不了我,恐怕連他自己都會有麻煩呢!要是再糟糕一點,搞不好整個弘吉剌部都會被我們給連累,這樣不是更慘?」
斡羅岑呆了呆。「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我不是正在辦嗎?」千黛塞了好些昂貴的首飾進包袱裡,這些都是納岑送給她的,大部分都沒戴過,現在卻成了她的逃亡資金了。「只要額客離開,就什麼麻煩也沒了!」
看了半天的斡羅岑終於狠狠地一把壓住包袱。「好,額客要走我不反對,可是,為什麼額客沒有把斡羅岑的衣服放進去?」
千黛凝視他片刻後,才輕輕歎了口氣說!「因為額客不打算帶你一道去。」
「為什麼?」斡羅岑怒叫。「為什麼不帶我去?」
千黛憐惜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額客不忍心讓你們父子倆分開呀!你很喜歡你額赤格的,不是嗎?而你額赤格也很喜歡你呀!為了額客而害你們分開,這是很不公平的嘛!」
斡羅岑瞇起眼盯著千黛半晌,倏地放開手,很爽快地說:「好,就依額客的,不過……」
千黛反倒有點意外了,還以為得眼兒子拚上三百回合的說。
「不過?」
斡羅岑突然跳下床,踱開兩步背對著千黛。「若是那位別吉也生了個兒子,說不定她會認為應該讓她的兒子做未來的族長才對,不過,有斡羅岑在的話就很難囉!對不對?所以,將來額客要是聽說斡羅岑很早就死了,而且死得很莫名其妙,額客千萬不要太傷心啊!」
言罷,斡兒朵內突然陷入一陣陰沉的靜默中,有好一會兒工夫,只聽得遠處傳來幾許淒涼的狗吠,還有他們兩人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周圍的空氣沉重得令人幾乎要窒息了。
突然……
「快,去把你的衣服拿過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得跟額客走!」
背對著千黛的斡羅岑立刻咧出一朵大大的勝利笑容,同時一聲不吭地衝了出去,迅速奔向自己的斡兒朵。
開玩笑,若是讓額客自己出門,不用半天,她準會迷失在冰天雪地中團團亂轉了!
而這一回,他們終於逃脫成功了!
因為霍駱金怎麼也想不到千黛居然敢挺著五個月的身孕,在嚴寒大雪即將到來的前夕表演脫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