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納岑坐在床邊板著臉命令道。
千黛懷疑地瞅著他。「幹嘛?」瞧他滿臉亂糟糟的鬍鬚,又是凶眉惡眼的,一副攔路劫匪兼採花大盜的模樣,搞不好一靠近就會被姦殺了也說不定,她能冒這個險嗎?
納岑忍耐著歎了口氣。「我保證不會吃了你,快過來吧!」
不會嗎?可是他臉上明明就寫著:我想宰了你!
看她還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納岑終於沉下臉色。「還不過來?你最好不要讓我過去抓你,到時候可就後悔莫及了喔!」
哇!好凶!看吧、看吧!他果然想在這兒解決她,說不定就是那個別吉叫他來幹掉她的,她是不是應該回廳裡向兒子求救?或者乖乖的讓他幹掉算了?
終於,納岑發現千黛的神情似乎不太對了,似乎……腦筋一轉,他突然咧出一臉和氣生財的笑容,雖然他的嘴巴有沒有在笑實在是看不太清楚,誰教他滿臉鬍鬚把半張臉都給遮住了,可至少他的眼睛應該是在笑沒錯。
「親愛的千黛可屯,麻煩你過來一下好嗎?」
笑裡藏刀?
「千黛可屯,你站那麼遠,講話不太方便吧?」
不會、不會,這個位置剛剛好,很安全!
「千黛,無論如何,我們至少該好好談一下吧?」
真的只是談一下而已嗎?
「我保證不欺負你。」
真的嗎?
「親愛的千黛可屯……」
「好嘛、好嘛!去就去嘛!」
千黛咬著下唇又猶豫片刻後,才慢吞吞地摸到納岑面前。
「做什麼嘛?」
就這麼一句,彌勒佛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這個笨女人!」
「嗄?」千黛剛一愣,驀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啊、啊?幹嘛?你要……啊!救命哪!殺人哪!納岑王要殺人哪……不……不要……哇!哇!好痛、好痛……不要啦!好痛啦……你騙人!你說不欺負人家的、你騙人!嗚嗚……」
「我是說過不欺負你,可沒說不懲罰你!」
「嗄?啊!啊!你賴皮,嗚嗚……你賴皮!」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好痛、不敢了……嗚嗚嗚……不敢了啦……」
※※※
前廳裡,一個下人突然慌慌張張地衝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納岑王那邊……有人在叫救命哪!」
一聽,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斡羅岑最快,他順手把帖木兒扔給塔思後就衝出去了,眾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頭。可到了納岑王寢殿前,還是沒有人敢莽莽撞撞地干涉納岑王的私事,只有斡羅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頭闖了進去。
裡面的哭嚎聲依然持續當中,不過一忽而,斡羅岑又出來了,只見他的神情相當詭異,似乎很努力地在忍耐著什麼。
好奇寶寶塔思立刻上前問道:「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斡羅岑似乎就快忍不住了。「額赤格在……呃……打額客的……呃……屁屁!」說完,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極限,驀地捧腹大笑起來。
塔思愣了愣,旋即也跟著爆笑出聲,其他人當然不敢這麼光明正大的笑,所以只能憋著一臉怪異的神情,各自轉身回到前廳去,任由可憐的千黛妃繼續受苦。
好一會兒後,痛哭終於漸緩為哽咽。納岑彷彿抱小孩子一樣抱著千黛,並憐惜地輕拍著千黛。
「好了,別哭了,我只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後不敢再這麼魯莽幼稚、衝動行事了!」
千黛埋在他胸前依然抽噎不已。「你……你好過分,人家……人家是怕你為難才離開的說!」
納岑輕歎。「所以我說你幼稚,那種事有什麼好為難的呢?」
「可是……」
「聽我說,乃馬真後讓我娶阿昔倫別吉,我的確是很難推拒,但我可以拖呀!我相信這兩年之內應該就會選出下一任大汗了,而無論下一任大汗是貴由,或者是蒙哥,甚至是拔都繼任,我都有辦法讓這件婚事很輕易地取消掉,屆時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嗎?」
千黛懷疑地瞄著他。「真的嗎?」
「廢話,當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喜歡說大話的人喲!」
「喔……那……」千黛垂下眼。「你又為什麼不想娶她呢?」
「為什麼嗎?」
納岑深深注視著懷中的人兒,唇邊悄悄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當然是為了你呀!小笨蛋!他暗忖,但是嘴裡回答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那個阿昔倫別吉和葉裡迷失別吉根本就是半斤八兩,一個是任性刁蠻得教人不敢領教,一個是傲慢自大得令人受不了,無論哪一個我都不想帶回家讓她們有機會搞得族裡天翻地覆的!」
「哦……」長長的尾音帶著濃濃的失望,千黛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就知道不會是為了我!
納岑竊笑著親了她一下,惹得她既不開心又厭惡地推開他。
「不要這樣啦!你的鬍子好刺人喔!」
納岑摸摸自己的鬍子,「唔……還不都是你害的,不過……」他注意到她的臉上的確被他的鬍子扎出好些紅點了。「你乖乖在這兒等著不要亂跑,我現在就去剃掉!」話落,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隨即轉身出去了。
撫著被打痛的屁屁,千黛長歎了口氣.至少他來找她了,這應該表示他多少還是有點重視她的吧?
不過,他也說過是為了孩子而來的吧?結果在他眼中,她也只不過是個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罷了,只有她生的兒子才有資格繼承一切,而他之所以會那麼關心、疼愛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搞不好斡羅岑若是沒跟著她離開,他根本就不會來找她也說不定。
唉!算了,只要能繼續待在他身邊,無論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都不重要了。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眷戀和愛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得如此,這樣才公平一點,不是嗎?
※※※
剛餵飽孩子,海若便來求見千黛妃了,於是,千黛把孩子扔給納岑並交代兩句「搖一搖他,他很快就會睡了」,然後就獨自去見海若,到了外殿才知道連柳大然夫婦也來了。
「千黛!呃!妃!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呢?」翠娟首先諂媚的湊了過來。「害我們大家錯待了你那麼久。」
「是啊!千黛妃,」柳大然也說。「要是我們知道你是納岑王的大妃的話,怎麼可能讓你去做那些低下的工作呢!」
真現實,親人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個高貴的頭銜。
「那也不算低下呀!我在弘吉剌部的時候還不是天天做那樣的事。」
翠娟愕然。「咦?為什麼?你不是大妃嗎?」難道她不受寵嗎?可是納岑王不是專程來找她的嗎?
「我……」
「你怎麼會嫁給納岑王的?」一直問聲不響的海若突然插了進來。「他不會是那個老將軍的孫子吧?」
千黛搖頭。「不,他也是老王的兒子,最小的嫡子。」
「啊……」海若恍然,「對喔!我怎麼忘了還有兄弟了!」繼而轉頭向柳大然夫婦不滿地實問道:「當初你們為什麼不是把我送給那位老將軍?」
柳大然夫婦頓時啞然,千黛也愣住了,就在此時,斡羅岑突然衝了進來。
「煩死了,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啦!」
「陪我們玩嘛!斡羅岑,陪我們玩嘛!」乃蠻和豁阿跟著追了進來,一看到海若也在,立刻跑過去撒嬌耍賴。「不管啦!額客,叫斡羅岑陪我們玩啦!」
這時候的海若當然不敢再命令斡羅岑了,可千黛卻說話了。
「斡羅岑,陪她們玩玩又不會死,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
「才不要!」斡羅岑斷然道。「她們好煩喔!而且跟那個葉裡迷失別吉一樣任性,額赤格都不想要那個別吉了,我更不想要這麼蠻橫的女孩子!」
「只是玩玩……」
「不要!」
「不管啦!陪我們玩啦!額客,你快命令他陪我們玩啦!我們……」
「閉嘴!」
一雙憤怒的低喝,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驚懼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同一個方向——納岑不知何時已怒氣沖沖地佇立在內殿口。
「你們這群混蛋,帖木兒才剛睡著,你們要是把他給吵醒了,我就一個個全宰了你們,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一見到納岑剃光鬍鬚後的本來面目,海若立時兩眼一亮,臉現垂涎之色,繼而媚眼兒一拋,便擺著腰扭過去。
「對不起,納岑王,」她嬌聲嬌氣地說:「只是小孩子們愛玩,她們……」
納岑對她的媚眼嬌態視若無睹,依然冷冷地叱道:「出去!」
「可是納……」
「出去!」
「納……」
「出去聽到沒有!」
眼見納岑目光中殺氣倏然湧現,眾人頓時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地一溜煙逃得半個也不見了!斡羅岑聳聳肩也走了,不過他是往內殿去。
「我去陪帖木兒睡覺。」
千黛則若有所思地望著殿口,那群人一消失,納岑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他向前幾步摟住了千黛。
「想什麼?」
「哦!我只是在想……呃!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娘,我這樣算是讓那些……不!部分欺負過我們司家的人知道我過得比他們還好了吧?
※※※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慶,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瞧見那熟悉的景致,那令人胸襟開闊、豪氣蓬勃的遼闊草原,就令人情不自禁地興起一股人與自然合而為一的悠然暢快。即使體內流的是漢人的血,胸口澎湃的卻是塞外兒女的情懷,千黛又似感恩又似感動的長歎一聲,不覺合上眼,深深吸入一口闊別已久的原野清香,繼而緩緩吁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即使從她到達這兒的頭一天開始,她就無時無刻地想要逃離這兒,但無意識中!生命還是會點點滴滴地聚集起感情的溪流,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還是悄悄地牽連起來了,直到她真的離開之後,她才明白這一點。
無論她是漢人,還是元人,這兒才是她的家,她在這兒成長、在這兒出嫁,在這兒為人母,她的生命早已經在這兒生根了!
「想念?」納岑的眼光是揶揄的。
千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納岑哼了哼。「那你還走得那麼決然。」
千黛嘴一噘。「誰教你什麼都不跟人家說!」
納岑伸手將她的馬頭拉過來一些。「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千黛眼一翻、手一扯,又把馬頭扯回去了。「信任你什麼?就跟你說你什麼都沒告訴我,你到底要我信你什麼?」
納岑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隨即合上並搖搖頭,似乎已經拿她沒辦法了。
「你實在很遲鈍!」
「什麼遲鈍嘛!」千黛不服氣地說:「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哪知道你在想什麼嘛!」
納岑還是搖頭。「無論如何,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先跟我講過,知道嗎?」
開玩笑,要是偷雞摸狗的事也能說嗎?不過……
千黛下意識地摸摸屁股。
他生氣打人家屁屁的時候還真的很不留情,害她有兩天都不能好好的坐著,想到就尷尬,還是聽話一點保險吧!
「知道了啦!」
※※※
開開心心的回到草原,原以為可以過著以往安寧的日子了,沒想到才與塔思分道揚鑣不久,在回弘吉剌部的半途上就碰到一位族人警告他們,族裡有一項意外正等著他們。
「阿昔倫別吉?你……你在這兒做什麼?」納岑輕巧地躍下馬,錯愕地問。
阿昔倫也是個大美人,卻與葉裡迷失狂野的美大不相同。她是高貴的、華麗的、耀眼的美,那目中無人的眉眼兒輕蔑地往上挑,那挺直的鼻樑倨傲地對著所有人,完美的紅唇卻又如此誘惑人,不過十八歲,竟已有乃母那種冷凜的氣勢。
難怪納岑不敢領教,這女孩子一看就比葉裡迷失更令人吃不消。
「母后說納岑王因為長年征戰在外,所以需要一點時間整頓一下部落內部的事務,之後才能迎娶我,因此讓我來看看納岑王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結果果然沒錯,弘吉剌部的確是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所以我就擅自替納岑王做了一些必要的改變,而且,將來我也會繼續如此這般的輔佐納岑王。不過,納岑王毋需感激我,這是我這未來的王妃應盡的責任,無論多辛勞我都不會藉故推諉的。」
語畢,阿昔倫傲然地昂起下巴,似乎在等著納岑感激涕零的回應,而納岑在微微一愣之後,迅即往侍立在一旁,滿臉無奈委屈之色的霍駱金看了一下,再朝四周迎聚的族民們望了一圈,這才發現每個人的神情都僵硬得教人想哭,以往那種和樂歡愉的氣氛早已消失不見了。
想都不必想,納岑立刻明白這個傲慢的別吉大概做了哪類改變,於是他的臉色也開始發黑,眾人除了阿昔倫——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在壓抑著內心暴起的憤怒。
「阿昔倫別吉,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我想是乃馬真後會錯我的意思了,我從來不覺得弘吉剌部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整頓的,霍駱金是個很好的總管,他把族內的一切都打理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因為我從未干涉過族裡的事務,所以需要一點時間來深入瞭解一下。」他停了一下,往身旁的千黛瞥一眼。
「至於我希望我的王妃輔佐我的地方,並不是指打理族內事務之類的,而是希望她能替我維繫族人的向心力,這一點我的大妃同樣也做得令我非常非常滿意,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喜愛她,而不是痛恨或畏懼她,相信以阿昔倫別吉的聰慧,應該能瞭解我的意思吧?」
阿昔倫聞言,震驚地瞠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不但得不到該有的感激,甚至被……譴責了?
繼而又聽見納岑轉而對霍駱金迅速地下命令,「霍駱金,所有阿昔倫別吉所做的改變立刻恢復原狀,」他沉穩且堅決地說:「而且,以後除非經過我的同意,否則阿昔倫別吉所下的命令全都無效,明白了嗎?」
「明白了,納岑王。」霍駱金迅速又大聲地回道。
阿昔倫立時難堪地沉下了臉。「納岑王,別忘了我不但是別吉,還是你的未婚妻,為什麼不能……」
「阿昔倫別吉,」納岑很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你也別忘了,即使你是個別吉,也沒有權力干涉我族內的事務,或者你是我的未婚妻,可在我還未迎娶你之前,你依然沒有資格過問弘吉剌部的任何事;就算你已是我的王妃,你的地位還是在我和千黛大妃之下,這些都是規矩,你應該不會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吧?」
阿昔倫咬了咬牙,這才頭一次正眼看向他身旁的千黛,目光輕蔑鄙夷。
「千黛妃……是個漢人吧?」
「漢人又如何?」納岑冷然道。「她在弘吉剌部長大,現在是我的嫡妃,又是斡羅岑的母親,她早已是弘吉刺部的一份子了。就算她的血是漢人的血,她的心卻是大元人的心,她在中原沒有任何親人,弘吉剌部的每一個族民才是她的親人,大漠草原才是她的家,她的根早已牢牢地紮實在大漠草原的土壤中了!」
他看也不看阿昔倫一眼,卻探手緊緊地擁住千黛。
「她是漢人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是我的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一點,請你盡早向乃馬真後提出,我絕不會在意和你解除婚約的!」
話已說得如此決絕,一向倔傲的阿昔倫反而默然了。
她不想解除婚約!
在所有的勳臣之中,弘吉剌氏一向被認為是擁有最大權勢的姻親氏族,自然是乃馬真後急於籠絡的對象之一,若是她不小心搞砸了這項婚約,恐怕母后頭一個就饒不了她。
而在私心裡,她自認大元人中根本沒有幾個人配得上她,而在那少數的幾個人當中,年紀太大的她不願意,太醜陋的她也不想要,諂媚的追求她更不屑,只有納岑是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對象,可惜他早已有漢人大妃了。
但既然母后挑中了她、而且在母后的暗示下,她明白母后默許她以任何方法自己設法解決這項缺憾,如此一來,她就不能、也更不願意認輸了。
不就區區一個漢人女子,有的是方法暗中除去她,逼走她、陷害她,甚至暗殺她都可以,只要她現在忍得下這口氣就行了。
「我明白了,納岑王,」她平靜地說:「我會以別吉的身份待在這兒,絕不會再干涉任何事了。」以別吉的身份待在這兒,就算那千黛妃也得聽她的吧?
納岑瞇了瞇眼,「以別吉的身份嗎?」他暗暗冷笑,這個阿昔倫果真是個心機深沉的女孩子。「不知道阿昔倫別吉要在這兒逗留多久了?」
阿昔倫微蹙起眉回答。「兩個月,如何?」
「兩個月了嗎?那麼……」納岑慢條斯理地說:「以阿昔倫別吉一個未婚女子而言,毫無理由的待在這兒這麼久,阿昔倫別吉認為妥當嗎?」
阿昔倫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暗咬銀牙。狠下心說:「好,那我就以納岑王的未婚妻身份留下來。」
「很好,」納岑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希望阿昔倫別吉能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讓我失望的事來,否則就算你是別吉,我也不會對你太客氣的,因為你是以我的未婚妻身份留下來的,對不對?」
阿昔倫沒有說話。
除了母后和貴由皇兄之外,這是頭一次有人能壓制住她的氣勢,可她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更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
在納岑不在的期間,阿昔倫很不客氣地佔用了斡羅岑的第二斡兒朵,如今納岑一回來,他立刻把她趕到第四斡兒朵去住,因為阿昔倫「只是」他的未婚妻。
是夜,當納岑「循例」欺負過千黛後,他闔著眼幾乎要睡著了,千黛突然敲敲他的胸膛。
「喂!納岑,為什麼你敢對阿昔倫別吉那麼不客氣?」
「呃?哦!她那種人不對她凶,她就會爬到你頭上來啦!」
「我知道,可是你難道不怕得罪她而惹來麻煩嗎?」
「為什麼要怕?我說的都是理呀!」納岑打了個呵欠。「就算她打算硬安個什麼莫名其妙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無所謂,因為我有答剌罕的封號。」
「耶?答剌罕?」千黛驚呼。「你有答剌罕的封號?我怎麼不知道?」
「笨,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你呀!」
「討厭啦!」千黛怒捶他胸膛一記。「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納岑睜開一隻眼睨著她。「有差嗎?」
「當然有差啊!」千黛忿忿地道:「我就是怕你會為了我而惹上麻煩才離開的呀!」
「真笨!」納岑嗤笑道。「你以為我是那種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嗎?」
「還罵我笨,人家都是為你著想的說!」千黛又捶他一記。「快告訴我,你到底用過幾次了?」
「一次也沒有。」
「咦?一次也沒有?」
「沒錯。」
千黛眨了眨眼,「這樣啊!那……」她又眨了眨眼,旋即在他懷裡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閉上眼。「我可以安心睡覺了!」
納岑笑著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真是個遲鈍的小笨蛋!」他喃喃咕噥著闔上眼。
※※※
阿昔倫真的安分多了,可是她的態度仍然傲慢得教人受不了。
當千黛照常和族人們晨起工作,日落而息時,阿昔倫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要人伺候,以未來王妃的身份到處巡視。當千黛和族人們說笑嬉戲時,阿昔倫卻默默地看著她,暗暗考慮著要以什麼方法除去她。
她試過好幾回以言語來嘲諷恥笑千黛,想要逼得她受不了,卻不知是千黛聽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對,甚至連回嘴也不曾。當然,她並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過千黛後,就一定會有人跑去向納岑打小報告,是夜,納岑便會以更熾烈的熱情來補償千黛。
跟著,當她發現千黛是個大路癡時,她便改弦易轍,開始千方百計地誘拐千黛出去打獵或逛馬市,可那個討厭的小鬼斡羅岑卻又老是跟在千黛身邊寸步不離,讓她無機可趁。
幾乎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卻連千黛的半根寒毛也沒傷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這一年,納岑決定把帶領族人遷居冬營的責任交給霍駱金,帖木兒則托付給第三斡兒朵的兩位可屯,自己就帶著千黛和斡羅岑在參加過那達慕大會之後,直接到大興安嶺另一邊的封地去巡視,當然,阿昔倫也不請自去了。
在那達慕大會上,納岑卻不甚熱中於參加比賽,反而老是和貴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羅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賽,他就不會放過,這回他卻緊緊守著千黛哪兒也不去。
那達慕過後,甚至連塔思都帶著妻子潤潤可屯和兒子碩篤兒跟住了他們,不過,這對千黛來講卻是個很不錯的意外,因為潤潤是個相當豪爽大方的女人,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了。
於是,在巡視封地時,納岑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塔思在一起,而千黛則由潤潤陪伴著到處閒逛,至於斡羅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碩篤兒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只有阿昔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總是默默地跟隨在後,偶爾會和她的侍女和侍衛躲在一邊低語討論。
到了十一月,他們終於來到大興安嶺展開狩獵活動了。
一般而言,每個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獵生物,而大興安嶺山區最主要的是馬鹿、駝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豬、松雞,有的是為了它們的皮毛,有的是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馬騎獵,所以在追逐時很容易分散開來,以往總是會有人緊跟在千黛身邊以防萬一,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卻在半途上不見了。當千黛發現時,她早已是孤身一騎,而且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開始大聲呼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有馬蹄聲朝她這個方向而來,她本能的就策馬往馬蹄聲的方向去,卻沒想到馬兒才踏出兩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種驚嚇而驚嘶一聲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頓時被摔到地上,還沒爬起來,她的馬就跑不見了,而她只來得及看到是什麼嚇著了馬兒。
馬臀上中了一支箭!
這種事她不是沒碰過,無論走到哪兒,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沒碰過這麼悶不吭聲的劫匪而已。
她頭一個反射動作就是立刻翻個身躲到某棵大樹後,靜待片刻後,就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拚命跑去。
雖然身後沒有追逐的馬蹄聲,但她始終感覺到有人在追她,於是她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納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她聽得出來不只一騎,而且終於有人回應她了。
「千黛?」
真的是納岑。
「納岑,快點,有人在追我!」
不一會兒!她終於看到了納岑,他正快速地策馬過來。沒有人會笨到對著狂奔的馬兒跑過去,於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就在那一剎那,她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折枝聲,她本能的回頭望去,恰好瞧見不遠處的大樹上有個人正對準她射出一支箭。
還來不及發出驚叫聲,下一刻,她就被人撞開了,她滾了兩圈後才七昏八素地爬起來,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納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並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剛剛才趕到的塔思一語不發地跳下馬衝到納岑身邊蹲下一瞥眼,瞬即隨手抓了一塊樹皮往納岑嘴裡一塞,然後抽出身邊的小刀開始挖納岑的傷口。
「塔思,你幹什麼?」千黛驚叫一聲衝過去。
塔思沉著臉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氣。
這時又有其他人趕到了,塔思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個人把斡托赤(醫生)帶來,快!來四個人幫我按住他,」
有人應聲而去,四個人分別跑過來按住納岑的手腳。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個可以休息的山洞,準備足夠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時離開,又有好些人趕到,塔思一面繼續挖納岑的傷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當千黛無助地望著納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淚流不已時,驀地發覺一雙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額客,不要擔心,額赤格不會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縱橫的臉蛋瞅著斡羅岑緊繃的小臉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額客,我知道,」斡羅岑抱緊了母親。「可是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
※※※
悲慼的狼嚎不斷地傳來,昏暗的火光閃閃爍爍,痛苦的呻吟夾雜著無助的啜泣,這是個淒厲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來踱去,斡羅岑和潤潤幫著千黛不停為發高燒昏迷不醒的納岑更換敷巾,阿昔倫神情陰鬱地坐在山洞內另一邊,其他族人則擔憂地圍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納岑的臉色隱隱發紫,呼吸淺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腫青紫得可怕,而且傷口處不斷有紫色的血液滲出,囈語不會間斷,偶爾還會痙攣抽搐,甚至還會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灼熱怪異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這兒,納岑。」
「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我沒事。」
納岑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而後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狀態。下一次他再突然睜開眼時,又會重複同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樣的問題。
當納岑開始吐血時,塔思很肯定的說:「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麼蛇。」隨即吩咐眾人分批出去尋找各種毒蛇的解毒藥草。
直到眾人陸續把藥草搞回來,斡托赤終於趕到了。他檢查片刻後,塔思便問:「是蛇毒吧?」
「沒錯,而且至少有三種毒以上。」
「好狠!」塔思脫口驚呼。「來得及嗎?」
斡托赤又仔細看了一下納岑。
「納岑王身體好,應該來得及。」
於是在塔思的指揮下,大家開始動手幫忙磨藥草外敷,熬藥草內服,有人準備食物,有人去撿拾更多的柴火,沒有一個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終窩在角落裡的阿昔倫。
她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麼,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點被她害死的!
※※※
八天後,納岑終於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他一睜開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異,雖然無神,卻很清澈,但是他說的話卻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納岑,你……你覺得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還是問那一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是你有事,你覺得怎麼樣?」
納岑同樣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糟糕過。」他孱弱無力地閉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幾乎是剛一說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睡臉,雖然蒼白,卻不再發紫,沒有呻吟囈語,沒有痙攣抽搐,呼吸無力卻平穩,他……好像真的沒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隻手,她轉頭一看,是斡羅岑,旁邊還站著塔思、潤潤、碩篤兒和斡托赤。
「他沒事了。」斡托赤說。
「他沒事了?」千黛低喃著回過頭來凝視著納岑,「他沒事了?」她傻傻地重複著。「他……真的沒事了?」
「額客,額赤格沒事了,」斡羅岑把另一隻手也搭上她另一邊的肩膀。「他真的沒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沒再吭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納岑。半晌後,她才突然驚天動地的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哀傷萬分。斡羅岑和塔思正想撫慰她,潤潤卻阻止了他們。
「讓她哭吧!她需要發洩一下。」
於是他們默默地退開,讓千黛趴在納岑身邊哭個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幾乎快沒聲音了,直到一隻手輕撫上她的螓首。
「別哭了,千黛,我沒事了。」
千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納岑的視線,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應我以後不再這麼嚇我了,我才不哭!」
納岑笑了。「我答應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發誓?」
「我發誓。」
「好,那我不哭了。」
納岑靜靜地看著千黛粗魯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淚,心疼地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疲憊的臉色。
「你多久沒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實地說.
納岑突然掀開被氈一角。「上來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可是……」驀又噤聲,這才發現山洞裡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她回過頭來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納岑一如以往般摟住她,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
「睡吧!再睡一覺我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