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死了,我快熱死了。」
收起陽傘,賈意菱對屋內迎面而來的冷氣呼了口氣。
「真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天氣!」她喃喃自語著,「冬天再不來,我就要變人干了。」
「快坐下吧!」駱婷一看到她進門,連忙送上冷飲,她知道意菱天生怕熱。
「謝謝。」意菱立刻不客氣的喝了一口冷飲,目光轉了轉,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咖啡館,「怎麼?還是我最早到啊?」
「這似乎成了習慣,不是嗎?」駱婷對她微微一笑。
這是一間坐落在住宅區的小小咖啡館,主人便是優雅的駱婷,雖然地點不算太好,但是也有固定的客人,因為這裡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寧靜與舒適。
「生意怎麼樣?」意菱問。
「不好不壞,還算過得去!」駱婷依然不改其優雅的說道,「你呢?工作還順利嗎?」
「跟你剛才的回答一樣,不好不壞,還算過得去。」一提到工作,意菱的眉頭就立刻一皺。
「是嗎?」駱婷有些懷疑,看她那種表情,想也知道順利不到哪裡去。
「瞞不過你,對不對?」歎了口氣,意菱的語氣有一絲氣憤,「反正自從離婚之後,我就倒霉到現在,我就知道我的好運都被那個該死的花心男人搶走了。」
駱婷看了她一眼,識趣的沒有說些什麼,畢竟她們四人幫中,就數她的行事作風強悍。
高中時代,她們四個人賈意菱、駱婷、程亦彤、歐陽雨桑四人念的是知名女校,又正好同一班,座位也連在一起,自然而然發展出深厚的友誼。
當時四個天真的少女還開玩笑的立志要考同一所大學,原本只是說說,但最後一起勉勵的結果,還真沒想到如願了。
但她們四年念的卻是讓人驚訝的——考古系。在台灣念考古系,還更不知道要到哪去考古……不過當時她們沒有想到未來會如何,只要大學時代過得輕鬆,她們便都不在意,經過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四人的感情更加堅定。
「哈!」程亦彤走了進來。「今天天氣好熱啊!」她擦擦冒汗的鼻頭說道。
「是很熱!而且——你遲到了。」意菱沒好氣的說。
「我知道,我已經盡快了,你也知道嘛塞車呀!」亦彤坐了下來,拿出化妝品開始補妝,仔細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口氣沒有絲毫的歉意。
「八百年來都是這個爛借口。」意菱的嘴一撇,「明知道會塞車,幹麼不早點出門?」
「早點出門還不是會塞車,塞了車還不是會遲到。」亦彤一點也不以為意的表示。「而且雨桑也還沒來。」
「你這算什麼?」意菱看了她一眼,有點諷刺的道:「永遠不要最後到就好!你別忘了,人家雨桑是有小孩的人,遲到還算有個理由,說小鬼鬧脾氣。那你呢?美麗的單身貴族?除了塞車這個爛借口之外,還有沒有別的?」
「幹麼那麼凶嘛!」亦彤聳聳肩,「我是美麗、單身沒錯,但我可一點都貴不起來,我窮得快被鬼抓走了。」
「以你這種賺多少花多少的個性,被鬼抓走也是遲早的事。」看著她一身的名牌,意菱撇嘴道。
亦彤好脾氣的笑了笑,「人生苦短,賺錢就是要花,難道你不認為嗎?」
「不要對一個三餐幾乎只能吃泡麵度日的苦哈哈記者問這種問題。」意菱的眉頭一皺。
「你幹麼?脾氣那麼大,大姨媽來了啊?」
意菱聞言,立刻瞪她一眼。
亦彤吐一下舌頭,「工作不順利?」
「自從跟那個該死的男人離婚之後,我的工作就沒有一天是順利的,他一定是詛咒我,讓我倒霉到現在。」
亦彤和駱婷無奈的交換眼神,自從意菱離婚之後,只要稍有不順,她就將一切歸咎給那個「該死的男人」,她們也聽得很習慣了。
她們四人幫裡,意菱行事古怪,不過也應該可以說是充滿衝勁吧!
還記得大三那年暑假,意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總之她就是帶著她在大學時代打工所賺的零用錢,買了張到意大利的機票,足足玩了三個月。
暑假結束之後,回到校園,另外三人明顯看到她變得憔悴,這對一向精力十足的她而言,可更算是奇跡,不過這一切還不是最勁爆的事。
她看到她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結婚了!
她們的眼睛當時瞪得很大,以為她在說笑。
但她的第二句話卻是——我離婚了!
聞言,大家都差點掉下眼珠子。
「你在開玩笑?!」眾人異口同聲的說。
「我若是開玩笑,我的頭就剁下來給你們當球踢。」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他是誰?」眾人又問。
「一個已經不重要的人。」意菱冷淡的回答。
從此之後,她稍一有不順,便將所有罪過歸咎給那個「該死的男人」,想來那個男人也挺無辜的。
不過她們都不認識那個男人,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所以也無從評論些什麼。
「對不起!我遲到了。」最後來的歐陽雨桑慌張的進門,卻不小心撞倒放在玄關處的花瓶。「對不起!婷!」她連忙收拾著花瓶的碎片。
「小心點!」三個人同時衝向她,把她拉起來。
「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掃把?」意菱諷刺的看著雨桑。
「當然。」雨桑眨眨眼睛,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用手撿?」駱婷手腳利落的將花瓶碎片收好,抬頭看著雨桑問。
雨桑摸摸自己的耳朵,笑得有些尷尬,「我只是一時情急。」
「去坐著吧!」駱婷推了她一把,「這裡我來弄就行了。」
「對不起!」雨桑再次開口,「這個花瓶多少錢,我賠給你。」
「不用了。」駱婷搖頭,「這個花瓶值不了幾個錢的。」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亦彤拉著充滿歉意的雨桑坐到椅子上,「我們的寶貝乾兒子呢?」
「就是送他去上英文課才那麼晚到。」歐陽雨桑才坐下,便歎了口氣。
「幹麼?」亦彤見狀,不由得開口,「不過是弄破花瓶,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只是覺得我總是做不好任何事。」雨桑的口氣有些沮喪,這幾年她的生活過得並不算寬裕,她長得嬌嬌小小,一張娃娃瞼,柔弱的模樣似乎風一吹就會倒。
「幹麼說這種話?」亦彤再次開口,「小傢伙給你惹麻煩啊?你告訴我,我替你揍他!」
「也不算是啦!」雨桑輕輕的撥了下自己及肩的頭髮,她一點都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小孩的媽了。
「那到底是為什麼?」意菱在一旁問,「那個該死的男人?」
「意菱,拜託!」駱婷收拾好花瓶碎片後,走近她們身邊,一聽到意菱的話,她立刻無奈的看了意菱一眼。
雨桑的笑臉有些尷尬。
大學一畢業,她便遠嫁美國,畢竟在四人幫中,她是最安居樂命的一個,她從來沒什麼大志說要去闖事業,所以安安樂樂的過日子。
但才結婚一年,她原本預期的美滿婚姻卻以離婚收場。
回到台灣,投靠她這一群姐妹,她的家人並不十分諒解她離婚,所以這幾年來,她幾乎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過生活和養小孩。
對於之前那段婚姻的種種,她不想提,而她們也沒問,畢竟這麼多年的相處,她們發展出某種程度的默契。
「原諒我!」意菱對天一翻白眼,「我想,我對男人的信心要好一陣子才會恢復。」
「我們會原諒你。」亦彤說道,「不過如果你告訴我們有關那個該死男人的事,我們會更寬容你。」
「我才不需要你的寬容!」意菱對亦彤嗤之以鼻的道。
亦彤一撇嘴,「人家只是好奇嘛,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可以讓一向理性的你拋棄一切。」
「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意菱沒好氣的說。
「反正任何男人到你眼中都已經變成不偵得了。」亦彤也老實不客氣的回道。
「你……」
「夠了!兩位。」駱婷在情況失控之前開口,「每次一碰面,你們兩個就吵,你們不煩,我跟雨桑都聽煩了。」
「這叫情趣,你懂不懂?」兩人異口同聲對駱婷說。
駱婷歎了口氣,「又不是同性戀,你們兩個女人要什麼情趣?真是莫名其妙。」
她的話一說完,意菱與亦彤都愣了一下。
「別發愣了,」駱婷瞄了呆若木雞的她們一眼,「難道你們看不出雨桑的心情不好嗎?」
經她一提點,兩人同時將目光移到沉默的雨桑身上。
「其實……」雨桑看著三人的目光,有些怯懦,「其實……我並沒有心情不好。」
「沒有才怪。」意菱直截了當的說,「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這……」雨桑遲疑了下,才緩緩開口,「我們公司要裁員。」
「那關你什麼事?」
「那又怎麼樣?」
「兩位!」駱婷瞪了兩個「天真」的女人,「雨桑會這麼說,代表裁員名單中有她。」
「是嗎?」意菱皺起眉頭。
「不會吧?」亦彤微愣。
在座的人都知道,一個單親媽媽要撫養小孩並不容易,更何況雨桑對她寶貝兒子的教育可一點兒都不馬虎,雨桑花盡一切心思,不過正確點來講是散盡所有錢財。
雨桑只是一家企業裡的小員工,離婚回台灣到現在不過五年,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之前那家公司惡性倒閉,還欠了雨桑三個月的薪水,而這家新公司待不到兩年又要裁員……「你的求職之路還真是多災多難!」亦彤歎了口氣說道。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駱婷無奈的看著亦彤,人家被裁員已經很難過了,她還說這種話,真是……「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雨桑露出一個安居樂命的笑容,「反正再找一個工作就是了,我現在的錢可以再撐一、兩個月,沒有問題的。」
「現在找工作談何容易啊!」亦彤又開口,「我可不是在潑你冷水,而是說實話。一、兩個月想找份好工作,可要有點運氣。」
「要什麼鬼運氣?」意菱看著雨桑,很有義氣的說,「不如你到我們雜誌社來上班好了。」
「請問賈意菱小姐,你是社長、副社長還是總編?」亦彤沒好氣的看著意菱問。
「我……」一個小小記者沒有發言的權利,意菱閉上嘴巴,這種事確實不是她說了就算。
「來我這裡吧!」駱婷不假思索的開口,「我是這裡的老闆娘,只要我說行就行。」
雨桑感激的看駱婷一眼,「婷,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害你。」
「拜託,害我?!」駱婷皺起眉頭,「你怎麼這麼說?」
「我們都知道你這家店的收入勉強打平,你若再花錢請我,不是增加你的負擔嗎?」
「這……」駱婷知道雨桑講的是實話,但是「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們當然是朋友,但就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害你,你們已經幫我很多了,」說著,雨桑哭了。「我真的很抱歉,總是在惹麻煩!我要結婚的時候,你們勸我要三思,我卻不聽,看看我最後的下場是怎麼樣,我真的很抱歉,非常的抱歉。」
拜託!別又來了。三人見狀,不由得在心中哀號。
在求學時代,雨桑就是個出了名的哭美人,隨隨便便一件事就可以讓她難過得半死。
感動時,她要哭;悲傷時,她更要哭,眾人歸咎出一個答案——她很喜歡哭。
「事情沒那麼嚴重。」亦彤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不然我們走後門好了。」
「什麼意思?」透過淚眼,雨桑看著亦彤問。
「走後門,讓你進我們航空公司。」亦彤對她眨眨眼睛。
她是菲得航空的空中小姐,經濟能力算是四個人之中最好的一個。
「可是……」雨桑看著高窕美艷的亦彤,原本才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氾濫,看看自己勉強算一六○的身高,「我不夠高。」
雨桑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開口來給雨桑難過的是不是?」意菱不悅的看著亦彤。
亦彤回視她,表情頗為無辜,「可是我們地勤人員沒有強迫一定要很高啊!」
意菱一愣,最後笑了開來,她忙轉向雨桑,「對啊!雨桑,你去當地勤人員好了。待遇也比你那個公司一個月兩萬五好吧!」
「待遇會不會比較好我不知道,」亦彤在一旁補充,「但至少不會低於這個薪水。」
「可是……」雨桑還是有著遲疑。她實在不想再給自己的好友添麻煩。
「就這麼決定了,」意菱又看向亦彤,「明天就去辦。」
「沒問題!」亦彤信心十足的說。
反正他們在台灣分公司的總經理是只大色狼,只要動用美色就不成問題。
亦彤在心中歎了口氣,不過,可憐她得要忍受那只肥豬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不過當然,也僅止於此。
「雖然有點放馬後炮,但早知道你就該多要點膽養費。」意菱的口氣有著惋惜,「你那前夫有錢得要死,你卻帶著他的兒子過得苦哈哈,真是不公平。」
雨桑聞言,眼神微微一黯。
「你講那個幹麼?」亦彤瞪了她一眼,「若要我說,我會覺得去釣個金龜婿,找個有錢得不得了的男人,然後把他的錢拿來幫助我們這一群小老百姓才比較實際一點。」
三個人看了她一眼。
「難道不是嗎?」亦彤問。
「當然不是。」眾人的口氣肯定的回答。
「不是就不是,那麼凶幹麼?」看著她們好像要殺了她似的眼神,亦彤囁嚅的說。
「我勸你最好不要那麼拜金,」意菱開口,「不然以後會自作自受,知道嗎?」
亦彤聳聳肩,沒有答話。說到底,她還是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
意菱一大早起床,發現天氣陰沉沉的。
氣象報告說有颱風要來,雖然氣象報告常晃點民眾,不過這次應該是真的呢?看了一眼天色,她心想。
快速梳洗好出門,她趕上七點四十分的公車,但卻因為人多,硬是被擠下來,沒搭上公車的意菱只好從自己已經瘦得面黃肌瘦的錢包裡忍痛拿出一百元搭出租車。
如果她是雜誌社的大紅人小恩,她要睡到日上三竿總編也不會有半句話,等她來,總編不一定還會問她有沒有睡飽,至於她——賈意菱還是省省吧!
一個沒有建設的小記者是不配跟大紅人相提並論的。
好不容易來到雜誌社一進辦公室,她便被同事知會總編要見她。
「什麼事?」意菱問著坐在她對面的「菜鳥」——她是今年才從新聞系畢業的何心知。
「不知道。」何心知搖搖頭。
何心知挺喜歡她這個前輩,雖然在她印象中,她進雜誌社到現在三個多月,意菱都交不出個像樣的專題報告,但是意菱做人還算不錯,不像其它前輩總會仗著自己的年資,對她頤指氣使。
「我知道了,一定又要刮我了。」歎了口氣,意菱的頭都快垂到辦公桌上了。
她早就知道今天鐵定不順,才一出門,她就預料到今天肯定會倒霉。
誰叫今天天氣那麼糟,她又沒趕上公車,坐了出租車,到了公司還是一個結果——遲到。
她怎麼會那麼倒霉?她在心中呻吟,然後念頭一轉,都怪那個該死的男人!她目露凶光,又在心中指責自己那個無緣的前夫。
「總編不是找你嗎?」雜誌社的紅牌記者小恩,風情萬種的走到她的桌旁問,她剛從總編辦公室出來。
意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那還不去!」
「等我事情忙完,我自然會去。」意菱沒好氣的說。
她與小恩差不多時期進公司,但兩人的際遇真可謂大相逕庭。
小恩紅得發紫,接連幾個採訪都使得他們雜誌的賣量創下新高,就算不欣賞她,但意菱還是不得不承認,小恩很懂得捉住現在讀者的口味。
所以別說那個腦滿腸肥的總編了,就連他們社長都對小恩十分禮遇。
至於她,走在路上,社長見了她,可能還不知道她是他的員工呢!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是我在說你,」小恩輕歎口氣,「你已經混了三年了,怎麼都還學不會?若我改天有空,教你幾招,你該知道雜誌社是請不起閒人的。不過最近我的採訪行程都排得滿滿的,可能沒什麼時間,所以再看看吧!」
瞪了她一眼,意菱抿緊雙唇,小恩對她的諷刺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啊!我要去採訪精英集團的少東了,他人真好,還說要請我吃大餐呢!」小恩拍拍她的肩膀,「你們這種小記者,好好努力,總有一天也會遇到這麼好康的事的。」
她快氣炸了,但又不能發作,看著小恩輕笑著離開,意菱的眉頭皺起十八個結。
「花癡!」她火大的將桌上的稿紙揉成一團。「誰知道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採訪機會的,說不定是跟人家上床。」
「意菱!」何心知聞言倒抽口氣。
對天一翻白眼,意菱閉上嘴,她實在不應該那麼不智的大放厥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