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眸不解地移向扶蘇,「這竹,你不是打了以後就命人扔了嗎?」
「這鳳尾竹,世上僅存了兩株,我怎麼可能讓它毀在我手上。」黑瞳幽幽注視著晏落,自她踏入這廢棄雜園後見到鳳尾竹的每一個反應,都被納入眼底。
「世上僅兩株?」望向那彩色的扇狀竹尾,她也知道這竹子必定是名貴的。可卻沒料到竟然是如此稀罕之物。
「我父皇還在趙國做質子時,曾一醫家女弟子搭救於危難。未料兩人私訂終身未過多久,父皇便被使臣接回秦國。那女弟子除擅長醫病救人之外,更是愛好栽培奇花異草。在父皇離開趙國那日,她將自己精心栽培的這種五色竹贈予父皇,說是世上僅兩株,以此竹為他日再見之信物。」扶蘇說到這裡頓了頓,一雙眼望向目露驚詫的晏落。
「你是說,這竹是定情信物?」晏落望著那五彩竹尾,未料想世上僅有兩盆的定情信物,喬松竟然送給了自己。
扶蘇幽幽望了晏落一眼,低沉悅耳的聲音繼續道:「我十歲那年,宮外來了一個六歲的小男孩求見父皇。說是父皇在趙國的私生子。當時父皇一聽說這孩子生得傾城傾國之貌,又手捧一盆五色竹……」
「喬松公子?」原來喬松不是在宮中出生長大,難怪他身上總少了一種其他皇子所有的凌人盛氣。
「喬松的母親因相思成疾,病逝於趙國。父皇內疚自己為統一天下而未及時去尋她,所以賜這竹名為『鳳尾竹』,喻意將喬松之母視作皇后。」這段故事當初宮中人盡皆知。扶蘇至今仍記得自己初見那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弟弟時的驚艷與震撼。「這鳳尾竹……」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一盆竹,它是舉世稀有的珍貴之物,是定情之物、更是喬松母親留下的遺物。自己竟然無意間收下了如此珍貴的一份禮物。
「這盆鳳尾竹,喬松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現在,你對他來說,卻比這竹更重要了。」悅耳的聲音彷彿是自牙縫中透出的一般。
「我何德何能……」原來從頭到尾,誤會的都只是自己。喬松對自己竟然是真的情根深種。
「是。你何德何能,竟然讓我那些弟弟個個為你神魂顛倒。」而神魂顛倒的,又豈止是他們。
「那你呢?」她脫口而出,一雙秀眸忐忑地望著他,隱隱透著急著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黑瞳幽幽注視著她,許久許久,空中溢出一聲深深的歎息。
聽到這聲歎息,晏落原本的忐忑頓時轉為不安。想到方才扶蘇還在誤會自己和喬松,自己現在竟然全無女兒該有的嬌羞之態出口直問。這樣一來,會不會更讓扶蘇誤會自己是那種輕浮的女人?老天,自己怎麼可以這樣就將問題脫口而出了?眼前這人不是江湖兒女,更不是什麼普通男子,自己怎麼可以。
「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是……」話說到一半,忽然沒了再繼續下去的辦法。因為唇倏地被他溫暖地封住。封得那麼嚴實而迅速,驚得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扶蘇在吻自己嗎?在這光天化日?他怎麼可以吻得這麼深……
「我恨不能吻到你心上。吻去那上面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他在她發燙的耳邊低語著,惹得她更是臉紅心跳不已。
「那上面,從來都只有一個人。」自己的心不像他,可以裝得下江山社稷、權臣美女,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個贏扶蘇。
「是嗎?」他深深注視著她,腦海中盤旋不去的是那個楚國的亡君,「那人是誰呢?」
晏落錯愕地抬頭望向扶蘇,他竟然問自己那人是誰?
「那人是世上最無情、最傷人、最遲鈍……」她忿忿然地數落著他,卻不想那個被罵的人不怒反笑。
「既然扶蘇如此不堪,你為何還對我念念不忘?」心中因篤定她的心上人是自己而生出前所未有的輕鬆來。那個楚幽王,無論他曾經在晏落心上是否佔有一席之地,他都已經隨著湮滅的楚國而一起煙消雲散了,不是嗎?
「你!」他明明知道自己說的是他,還故意反問自己,「你存心拿我尋開心是不是?」
被質問的人斂眸藏起眼底因她的反應而生起的釋然欣悅,聲音平靜無波:「走吧。」
嗯?他都不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你是不是對晏落沒有信心?」雖然自己從未刻意招惹過誰,可是公子高、喬松,甚至可能還包括胡亥的表現,都讓他或多或少對自己存有顧慮吧。
「不是。」他簡單利落地回道。
「扶蘇。」眼見他要走,她連忙出聲喚住他,不想讓已經說破的事再次陷入那欲說還休的僵局中,「你聽清楚了,晏落心上的人,姓贏,名扶蘇。為了這個人,我痛過、傷過、死過。可是,如果有下次,我還是心甘情願為他痛、為他傷、為他……」
唇驀地被人用指牢牢封住,與秀眸相視的,是緊蹙的雙眉下,那雙幽深的黑瞳,瞳仁中有氣有惱有悔,更深的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不許你再提那個字。你要為我生。千秋萬歲,同我一起,守護著這片秦土。」
他早已在心中發誓過千萬回,除非自己閉上雙眼的那一日,否則他絕不會再讓她受半點滴委屈和傷害。誰都不許,包括他贏扶蘇。
「趙高?」
「趙大人?」
趙高竟然出現在了他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扶蘇的府內。而趙高通常在這白天的光景,只會圍著兩個人打轉,胡亥或是……晏落與扶蘇皆是目色一凝。
注意到兩人反應的趙高,稜目中閃過一絲詭譎,「扶蘇公子,請吧。陛下已候了有一陣子了。」
扶蘇冷冷睨了趙高一眼,他竟然已經知道偷偷回了宮。素聞趙高在宮內耳目眾多,未料已經到了如此神通的程度。父皇此次前來,是為自己擅離職守,抑或是為了晏落?
轉身對那個臉色已微顯蒼白的人揚了揚唇角,聲音從容鎮定;「不用擔心。我去去就來。」
趙高冷笑著旁觀兩人,眼中不經意間流露的怨毒讓人心生寒意。
晏落注視著隨趙高步入屋內的扶蘇,心已經緊張得幾乎忘記了跳動。隱隱想起自己那可怕的宿命。莫非……不,不會的。這和宿命一點關係也沒有。扶蘇不會有事的。
「柔妃娘娘?」
一個略顯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在晏落身後響起。
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雙眼倏地睜大,雖然兩鬢盡白,眼角佈滿了皺紋,原本白嫩的圓臉也變得黃瘦滄桑,可是晏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常福?」
竟然是幽王身邊的貼身宦官,常福!
「是老奴!是老奴!」常福老淚縱橫,似也為這意外的相見而激動。
「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自幽王駕崩之後,幽王身邊的人一昔間全部自人間消失。朝代更迭,這種手段最為屢見不鮮。晏落以為,他們皆已遭遇不測,卻未料到今日能在這他鄉遇故人。
他鄉?
「可是,你怎麼會在扶蘇公子的府中?」她竟然險些忘了,如今自己身處的是戒備森嚴的秦王宮,而這裡更是僅次於皇上住處的皇長子府第。常福既無武功,又沒了顯赫的身份,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小柔姑娘,沒驚到你吧。常公公是趙高請來的。」趙高不冷不熱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晏落回首,正對上那雙得意之色盡現的稜目,而穿過稜目,後面有一雙黑瞳更直視著自己,眼神是那樣犀利而冰冷。
「扶蘇?」晏落不懂,他為何要用那樣可怕的眼神來看自己。
「常公公,請進吧。」趙高高傲地朝常福抬了抬下頜,曾幾何時,那也是身為皇上身邊紅人的常福,慣有的姿態。
「柔妃娘娘……老奴……」常福歎了口氣,轉身跟在了趙高身後。
而與此同時,因常福那聲喚,遠處那雙黑瞳中閃過駭人的寒光。
晏落倏地明白扶蘇為何要那樣看自己了。他誤會了!這……這根本就是天大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