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溫和地圈著晏落,「你一直把她當好姐妹,不是嗎?」因此也知道春桃背叛的事實會對她造成傷害。所以他竭力想將一切最圓滿地解決。可惜天意弄人,一切仍是事與願違了。
「扶蘇,你該告訴我的……雖然春桃是別人內應的事的確會傷到我,可是,相比喬松的死……」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被傷上千百回,也不希望喬松死。
「晏落,你當真覺得,扶蘇是那種會圖謀殺害自己親兄弟的人嗎?」黑瞳幽幽望著懷中人,眼底深處有著掩不住的擔憂。
「我當然不相信。可是……」
「那是個意外。我只知道你那天去了麗苑,必死無疑。可是,我沒料到父皇會對喬松下手。」他原本只想偷梁換柱,給趙高和喬松一個警告,讓他們別再繼續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卻未料父皇面對喬松這個親生兒子,竟然也能狠得下心來,一劍穿心。
晏落這才明瞭,原來冷血無情的人並非扶蘇,而是他那貴為天子的父皇。
「有件事,我想問你。」晏落抬頭望向扶蘇,「那個負了音娘的人,是胡亥,是不是?」
「你知道了?」
由他從容的神色可見,這件事他早已知曉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誤會你才是那個負心人。」又是一樁誤會。他就是這樣,什麼都悶在心裡,才讓彼此間的誤會累積得這麼多。
「胡亥那年才不過十二三歲的人,這樣的醜事我背得起,他背不起。」當初若非晏落拿回那塊玉珮,他也不敢相信,小小年紀的胡亥竟然會闖下這樣的大禍來。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傻……」晏落含笑注視著扶蘇,眼底卻分明已有晶瑩在閃動,「卻不料你比我更傻。明明是個爛好人,卻還總要扮張冷臉做壞人。」
「還是你傻。知我傻,還這樣傻傻愛著我。」他這生何其有幸,能夠得到晏落那樣深的一份愛。
「以後不許再讓我誤會,以後不許再將事情都悶在心裡,以後……不許再將我扔在一旁了!」她不要再和他分開了。為了他,哭過、痛過、死過,從此以後,該只有幸福才公平。
「不會了。」為了她已經放棄所有,再沒了她,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相擁良久,扶蘇才緩緩開口:「落,和我一起去上郡可好?」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這才想起扶蘇已被贏政發配至上郡監軍,如此說來他並不是自由之身。那他此次擅自來吳中,豈非犯了欺君之罪?
見晏落凝視著自己不語,扶蘇以為她心中不捨得項梁,於是溫和笑道:「你若不捨得離開你舅父也無礙,我早晚……」
「我跟你去。」她承認自己沒心沒肝,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別說是舅父,就連父母之仇、滅國之恨都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誰讓自己在與他初邂逅時,便注定為他傾心、為他肝腸寸斷。
「落,上郡一派北國風光。天藍地闊,牧民紅臉白齒,笑聲如銀鈴陣陣。你定會喜歡那裡。」說著,不自覺地露出笑來。那個壓抑而沉悶的皇宮,從來都不是他嚮往和喜歡的地方。去了上郡軍營以後,就越發意識到自己以往因皇位爭鬥而生出的不快樂是那般毫無意義。
「扶蘇?你在笑?」晏落不敢相信地撫上他唇邊那快樂的笑,自己與他相識這麼久,從未見過他笑得如此歡快過。
寬厚的大掌輕輕覆上她的手,目色溫潤,「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幸好,經過這麼多風雨,我還握著你的手。」
「我從未放過牧,也不知能不能適應上郡生活。」倚在她懷中,已是心生嚮往。
「我會教你。我的落是這世上頂聰慧的女子,定會很快學會。」
「若我學不會呢?」
「反正我們有一生一世,那就慢慢教。」
「你要帶柔兒去上郡?」項梁微微虛目,顯然對這提議頗感意外。
「是。我有皇命在身,必須駐守蒙恬軍營。」他無法在吳中長相陪伴,所以只能帶她走。
「柔兒沒了武功,與尋常嬌弱女兒家無異,處處需人保護照顧,如何能待在全是男子的軍營?」如今的她,讓他這做舅父的如何能放心。
「梁叔放心,我會將落安置在軍營附近的牧民家。至於保護照顧之責,扶蘇定當全力以赴。」就算得不到父皇的認可,扶蘇還是希望晏落這唯一的長輩能真心應允兩人在一起。
「舅父,扶蘇會待我很好。你真的不用擔心。」
秀眸中的懇求項梁又焉能不懂,長長歎了口氣,「唉,可你現在這樣跟著他,不明不白……」
「我不在乎。」能陪伴他左右就已經是上天恩寵。她不敢奢求更多。
「我會給她交代的。扶蘇此生此世,只要她這一房妻室便足矣。」低沉的聲音中溢滿了柔情。
「你在說什麼?我不會嫁你的。」晏落失聲道。他忘了自己那可怕的宿命了嗎?他是要稱帝的人,怎麼可以娶自己這個災星。
「如果我只是一個皇長子,乃至未來的王爺,你的宿命對我又有何妨?」其實自放棄李幼娘的那一日,他早已動搖了成帝的念頭。
「可是你娘的心願……」她知他所背負的還有他母妃的厚望。
「無論是誰稱帝,都無法避免天災人禍。即使我當上了皇帝又如何?國內仍會有六國餘黨滋事,匈奴也始終虎視眈眈。沒有戰爭,天下太平,不過是美好願望罷了。」在上郡日日為防匈奴的演練,讓他徹底認識到了戰爭根本是一個國家避無可避要面對的現實。
「柔兒,你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單獨和扶蘇公子說。」項梁忽然沉下臉對晏落道。
莫非是扶蘇無意提起的六國餘黨滋事引得舅父心中不快了?想到這一層,晏落遲疑著不願離開,「舅父……」
「還不出去。」項梁虎目微瞪,晏落只得磨蹭著離開了房間。
「扶蘇公子,你該知道項某人想問你什麼吧。」項梁見晏落離開,一雙虎目冷冷轉向扶蘇。
「對不起。那個承諾我無法兌現了。」他曾向項梁擔保,只要自己登基,便會將舊時楚國劃給項梁,以求楚國舊部不要生亂。可在他放棄稱帝的今日,這個擔保永遠也不會被實現了。
「只要你點一下頭,我吳中兄弟可以助你直攻咸陽。不用再去什麼上郡,更不用再窩在軍營受氣。」扶蘇會是個仁君。他項梁苟活這麼多年,為的還不是推翻暴政,尋賢君,享國泰民安嗎?
「梁叔,你的一片好意扶蘇心領了。可是,我不想再因為自己而白白葬送無辜性命。」焚書、坑儒……樁樁件件,都是因他扶蘇而起。他與人鬥得越凶,被牽連的無辜之人就越多。以他人性命為腳下墊石的勝利,他已厭倦了。
「既然你心意已決,項梁亦無話可說。不過,這個你還是留著。萬一到上郡後,公子又有用得著吳中兄弟的地方,可以以此通知項某人。」項梁說著,將一個裝有項氏特製信號彈的竹筒遞給扶蘇。
扶蘇自然明白這「用得著吳中兄弟」所指——擁兵自重。望著手中這沉重的竹筒,黑瞳微垂。若是他想反,哪裡還需等到失了大勢的今日?
「前面就是軍營了。」扶蘇指著前方那一片片軍帳,目光中藏著欣然,「待我見過蒙將軍,便帶你去牧民家。你可千萬別著急。」
晏落自袖中掏出絹帕來,輕輕為扶蘇拭去臉上的風塵,「都到上郡了,還急什麼。」
「呵。其實是我自己心急才是。」扶蘇揚唇一笑,露出一口皓齒。
「扶蘇公子,你總算回來了!」不知從哪裡閃出一個一身黑鎧的士兵,一見扶蘇,不禁長長鬆了口氣。
扶蘇見那士兵面色有異,肅容道:「發生什麼事了?」
「始皇帝陛下來了!」那士兵壓低聲音道,「在營中候了你一天一夜了。」
感覺到懷中人嬌軀微顫,扶蘇連忙調轉馬頭,「落,不用害怕。我先送你去牧民家。父皇那裡,我來應付。」
「扶蘇,你說過你是擅離軍營。這是欺君的大罪。」贏政前不久才剛剛手刃了喬松。如此冷血之人,萬一他對扶蘇又起了殺念……晏落驚恐地閉上雙眼,不敢再去想。
忽然,胯下坐騎一聲長嘶,生生停下了前進的步子。
扶蘇揚頭,正對上昂首坐於馬上的胡亥。
「大皇兄,父皇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這是準備去哪兒?」胡亥冷冷一笑,一雙星眸緊盯著扶蘇懷中與他共乘一騎之人。
扶蘇淡然道:「我正要去參見父皇。」
「帶著她一起?」胡亥挑了挑眉,嘴角噙出一抹笑來,「看來大皇兄是打算在父皇求得長生不老藥前,先將父皇慪死才罷休呀。」
「扶蘇,我還是先下來吧。」晏落知道贏政已對扶蘇不滿,若知曉扶蘇是因為自己而抗旨欺君,那更是害了扶蘇。
扶蘇掃了眼胡亥,雖然根本不願讓晏落單獨與胡亥待在一起,可是心知以眼下形勢,父皇若見了晏落,晏落斷無活路。於是,還是小心將晏落攙下了馬。
「我很快就回來。」戀戀不捨望了一眼朝著自己揮手作別的人兒,轉身向軍營方向策馬而去。
「呵,好個郎情妾意。」冷哼聲中滿是譏諷。
晏落垂眸不語。在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害死音娘的兇手後,讓她由心底對胡亥生出厭惡來。
「我讓你忘記他的。你竟然……」胡亥聲音中滿是壓抑的情緒。
「扶蘇不是音娘,我不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到底那該死的音娘是誰?與我有何關係?」胡亥滿臉煩躁與莫名。
「胡亥,你那塊玉珮上還沾著音娘的血,你竟然問我她是誰?」
「就是因為這個,你才對我這般冷淡?」胡亥自懷中掏出那塊紫玉來,忽然使性子般重重將那玉砸在了地上,玉珮應聲而碎。
星眸狠狠掃過一臉錯愕的人,「你要和他重修舊好,就繼續好吧。父皇要惦念著他就繼續惦念吧。我不稀罕!我根本就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