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姐,你的老同學邱夢婉生了個小男孩,她打電話來囑我相告。」
高掌西開心極」,問了「夢婉還未出院吧?」
「還沒有,在港安醫院。她知你忙,叫你別掛心,待孩子滿月後,再去看她母子倆就成了。」
高掌西點頭。
其實,這陣子精神完全投入在這件收購事內,別的人情都管不了這麼多。
很多女友與舊同學之間的敘會,原本最能令高掌西開懷輕鬆的,都因為騰不出空閒時間來,而逼得放棄。
本城的成功職業女性,最失敗的地方往往是要變成個工作狂,以至到了六親不認的不正常地步。:
這天高掌西在出席完一個個餐例會之後,心情更為鬱悶,連午飯時間都要跟一大班人應酬。簡直消化不良。坐產了車子,才叫鬆一口氣。
司機對她說:
「還有半小時才到開會時間,直接回公司還是去做頭髮……」
高掌西想了一想,道:
「給我開到港安醫院去。」
刊用這半小時,看望產後的老同學邱夢婉去吧!友情從來最能溫暖她的心。兼且一想到邱夢婉誕下個男嬰,。心頭就是一陣難禁的喜悅。她想起邱夢婉在前些時對她說的話:
「掌西,你別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女人至大的歡樂在於能孕育生命。這種榮耀是女性的專利,怎麼樣在商場踢男人鬥,也會有成有敗。但在產房內為男人生孩子,這番威風是不可取代,唯我獨尊的。」
高掌西哈哈大笑。老同學這番理論近乎怪誕與自以為是,但卻能有效地使高掌西激奮。
她開始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如果懷了孕的話,是不是會一如邱夢婉般快樂得似只隨時能振翅高飛的小鳥,哪管人高地厚,都有本事穿州過省,翱翔大際?這份自由舒坦來自滿腔自傲與自信,因為她將為人母,完成女人最偉大的一件功績。
自從聽了邱夢婉那番功導之後,高掌西開始偷偷地把梳妝台抽屜內的避孕九扔掉。
高掌西下意識地等待著夢能有兆的一天。
有些時倏,午夜夢迴,她會甜絲絲地伸手掃撫著莊鈺華腦汁的發腳,自語道。
「鈺華,我若是懷了孕了就跟爺爺說,辭退所有職務,好好把孩子帶大。你說好不好,」
莊鈺華從鼻子裡發出的回應是模糊的……
「嗯!」
「鈺華,你支持我,成全我當個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是不是?」
莊針華轉了個身,半睜著眼,把手往妻子的腰間攬去,煩躁地說:
「睡了,再說吧!」;
高掌西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丈夫睡著時,根本就活脫脫像個大男孩。
可是,幾個月下來,高掌西都未曾如願。;
她開始有點浮躁,於是跟丈夫說:。
「鈺華,我停止吃避孕龍已經很多個月了,仍沒有懷孕。」
莊鈺華以奇異的眼光望著妻子,道:
「避孕丸對你起不到什麼作用,吃與不吃,你也不能懷孕。」
高掌西大驚,問:
「為什麼?」
「因為你工作繁重,精神緊張,心理壓力過重,沒鬧到神經質,已算萬幸,怎能懷孕?」
「那怎好算?我撒手不管一切,好好休息去。」
「癡人夢話。」
「你不信我肯?」
「你肯也沒有用,兩個家族的掌舵人不肯,你怎麼辦?」
高掌西想,那還是先讓自己懷了孕,再與老人家談判為是上算。
邱夢境在快進醫院待產前,又這樣提點高掌西:
「掌西,如果你停了避孕超過半年還沒有懷孕的話,最好去看看醫生。我的那位婦科專家是城內頗有名的,貴是貴,但你又不是缺這個錢。如果真是精神緊張而沒有別由毛病的話,你也好安心。」
邱夢婉的話,高掌西上了心,她終於吩咐秘書,從層層疊疊的公事中找一一個縫隙,讓她會見那婦科專家程元治醫生。
或者可以這麼說,這個決定其實不一定明智。
因為檢查的結果,令剛強得自以為百毒不侵的高掌西,都納悶得掉了胃口及失眠多天,人似乎一下子就憔悴下來了。
程元治醫生經過詳細的檢查後,告訴高掌西:
「千萬別氣餒,現今科學昌明,兼且世界奇跡不絕,不見得是絕望,但我必須把實際的情況告訴你。」
高掌西屏息以待,等候著那令她震驚而至失望的答案。
程元浩說:
「你的輸卵管有先天性的閉塞,是懷孕的嚴重障礙,幸好你年紀輕,可以治。只要你有恆心看醫生,不是完全絕望的。」
當一個醫生說不是完全絕望時,其意思是等於說情況相當危殆,就在沒有失望的邊緣上,只差一線,就完蛋了。
高掌西的心情怎麼能好過來?
她並沒有獨立到要把生育一事也置之不顧。
那畢竟是女人的一大樂事與無可否定的天職。
當她才發現了做母親的感覺如許甜蜜時,就宣佈取消她的資格,委實是太太太殘忍的一回事了。
要不是君度大酒店收購一役已經如箭在弦的話,高掌西會好好地躲起來療治傷痛的心情。
她苦笑,連傷心都沒有時間的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就因為忙,她不得不放棄很多橫亙在自己眼前的困擾,集中火力對付最重要的情事。
程元浩醫生說得對,待她有空時,得好好治一治這個症候。
是的,待有空時再說吧!
回想這一切,今高掌西的確有點啼笑皆非。
如果不去見程醫生,心情還會好過一點。見了,依然無補於事。
其實真有千卜救不過來的憾事,寧願不知不覺為上算,仔必煩心。
無論如何,自己的失望與惆悵是一回事,朋友的喜悅與幸運還是值得道賀的。
高掌西再三思量,還是決定趕到醫院去探望一下邱夢婉才覺安樂。
她跳下車,立即衝進醫院地下那家小花店,買了店內最大盆的花,泡在手裡,直上病房去。
一時忘了問秘書邱夢婉往哪一間病房,想是不難查得到的,於是高掌西站在櫃位等候。
那唯一在櫃位內當值的護士正在接聽電話,看樣子是在說著醫院內一件嚴重事故,根本不打算理會等候多時的探訪者。
高掌西是個辦事勤快的人,最不能讓等待浪費光陰。
於是她乾脆抱了那一大盆花,就向走廊走去,逐間房門察看留院者的姓名,估量一下子就能把邱夢婉的病房尋著
直走到第三間病房,高掌西停住了腳步。
她不能置信地再三看清楚那放置在門口的記錄病人名字的名牌。
如假包換地寫著:
「莊鈺華夫人」。
怎麼會是莊鈺華夫人?
高掌西的神經在一剎那間拉得像條快要折斷的橡筋,她寧願在下一秒鐘就支持不住,昏倒過去,她最討厭思考一些荒謬絕倫,近乎侮辱自己智慧的問題。
下一秒鐘,她忽爾又稍稍輕鬆過來,給自己解釋說,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一個香江之內,怕有上百個莊鈺華。
她這個想法是完全對的。
名字可以有千百個相同。
但人面不會,聲音不會。
正當高掌西的神經稍作鬆弛時,她耳畔響起了一把聲音來
「省醫生,多謝你,孩子長得真是精壯,他將是我們莊家的長子嫡孫,要好好地替他想個名字,不急著要填寫吧!」
另一把男聲答:
「不,不,你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才要把名字填寫在出生紙上」
「我太太的健康還好?「放心,一切正常。」
那聲音不叮能是另一個莊鈺華。
而且當高掌西下意識地以那盆巨大無比的花來擋住了臉時,仍能從花葉縫中看到房中的莊雄華那眉飛色舞的模樣
高掌西無法順利地親自把花送到邱夢婉的病房內,就已經回到辦公室去。
秘書一見她,就微微吃驚,問:
「高小姐,你的臉色極差,什麼事受驚了?」
高掌西問:
「你跟鄒湄湄在一起多久了?」
「比你的歷史深遠。我扔不了她,因為她肯遷就,願意妥協,否則,我不會留她到今日。我就是這個宗旨和性格。」
高掌西明白過來了。
這番話講得很透切,她要留在莊鈺華身邊,只有向鄒湄湄學習與看齊。
高掌西站起來,走回睡房去,步出露台後,她才忍不住對著富貴逼人的香江夜景,說這麼一句話:
「如果我沒有愛上你,什麼都好辦。」
她不知道要愛一個人到了什麼程度,才肯如此屈就。
也許,她要向自己的那幾位母親進行一次徹底的訪問。
跟別個女人分享一個大夫的情況對她並不陌生。
可是,新奇的一點在於她高掌西愛上了莊鈺華,而那些高崇清的女人,似乎沒有真心愛上他。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互助互利的合作,萬事有商量。
或者有很多很多愛情的婚姻,也能偉大到什麼也不再計較,只要對方快樂就好。
偏是高掌西的情況特殊,卡在那感情與氣度的博頸地帶,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定不會怨恨莊鈺華,如果他不是曾予她希望。
她一定會放他一馬,如果她完全的不在乎他。
莊鈺華的目的非常明顯,他既要折服高掌西的心,又要控制她的人。
他不放棄爭取她的愛同時要她接納她自己是萬綠叢中的一片綠,莊鈺華才是那一點紅。
最最最厲害的一點在於莊鈺華其實看到了高掌西的弱點,
要完全控制這個女入,唯一的辦法就是令她愛上自己
莊鈺華是絕頂聰明的。
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清楚自己的條件。
莊經世與高崇清要把他當作政治與商業的棋手,他表面上遷就,實際上乘機將自己的本錢提高,只有將高掌西捏在手上,完全控制她,那就好辦ˍ
高掌西這女人,有齊天底下所有的東西,只除了一樣。
她從未曾有過愛情。
她會得爭取。
對她,是欲擒先放,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把握她的心。
時移世易,從前是女人利用本身豐富的、原始的、天生的條件,將肉體的誘惑與精神的撫慰,探合在一起,今男人臣服,然後,就盯以令對方著迷,凡事言聽計從。
現在風水輪流轉,這種方式反過來,由男人運用得更巧妙,一樣可以利用靈性的崇拜與關係的枷鎖,把一個女人關起來,讓她甘心雌伏,俯首稱臣。
情況一如吸毒,毒癮深到超越了某個界線,就癡癡迷迷的,不會再有能力戒除毒癮,而至萬劫不復。
莊鈺華希望高掌西快快到達一個沒有了他再不能活下去的境界,那麼就是大功告成了。
高掌西現今看穿廠整個佈局,她恐懼地戰僳起來。因為她知道,要擺脫這重危機,唯一的辦法就是停止再愛自己的丈夫。
要一個已經鬧上戀愛的女人不再愛戀自己深愛的人痛苦一如戒毒。
她是不是有這番本事與決心了?
為什麼有這麼多吸毒者戒毒完了,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染上毒癮?
因為吸毒實實在在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令辛勞疲倦的人一下子回復精神,重拾魄力,且整個人飄飄然地輕鬆起來。
塵世間有太多壓力,需要緩衝與平衡。
她也是在這種情況下鬧起戀愛來。
莊鈺華一如很多男人,看準了目標對象,在精神體力部最疲累之際,乘虛而入。
真正的愛情是對人的精神與身體絕對有益的運動。
虛偽的愛情只是有毒癮的麻醉劑。
不幸地,高掌西獲得的是後者。一旦泥足深陷,要自拔就難。
感情一生,必是剪不斷,理還亂。
她呆然,不知所措。
怎好算了?
這一切的不如意各,忽然加在自己身上,除了逃避,暫時想不出第二個法子來。
因此,在她成功地把日資集團打個落花流水,將軍度大酒店以賤價騙買到手之後,她需要在公私雙重壓力下,解出來
於是去了一次張家界。
張家界之行是下意識地為自己的心靈和肉體全面解放的。
在幾天的歇息之後,她又很自動打回原形,逃回現實生活的框框內,扮演自己的角色。
高掌西於是來參加榮必聰續絃的喜宴。
事實上,榮必聰這次再婚,是既隆重又簡單。
途長路遠的來北京舉行婚禮,有新婚夫婦的一顆中國心在。特別是在九七年回歸中國之際,香港人的心態非常敏感。
一種是熱烈地期待著要投回祖國的懷抱,每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跟回歸祖國扯上了或多或少的關係。
另一種是抗拒中國重新行使主權,壓根兒相信只有在外國人的政治羽翼下,他們才可以活得像人。不管是不是中國人,總之是人上之人,就好了。
榮必聰顯然是前者,因而把婚禮選定在國家的京城之內,是自然的反應。
榮必聰相識滿天下,在哪一個天涯海角舉行婚禮,只要他肯請,不愁沒有人會不來。這一點,他和他的新大人都很瞭解。
「結婚其實只是兩個人的事,我們只宴請親人就好。」夏童是這麼說的。
更怕是掛一漏萬,遺害無窮。
故此有錢宴客的人,反而不敢宴客,就是這層顧慮的緣故。
榮家直系的人丁不算多,但一李起榮必聰的元配莊鈺茹一家人來,為數就不少了。
就正正因為是榮必聰續絃,更不能不尊重莊氏家族,算是為岳父母把個女兒尋回來,夏童進了榮家的門,還得要莊家承認她一如自己女兒,才算是圓了俗例……」
何況,榮必聰的一子一女榮富與榮宇是元配莊鈺茹新生的,而榮必聰跟莊鈺茹之間的情義又是不可割捨的。劉阿關他們的故事已經講過了,也就不再贅述了。
因此,莊氏家族所有親人都成了榮必聰婚宴的支柱成員。
主持婚禮的就是莊鈺茹的父母莊經世夫婦。
莊經世這原配夫人很少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她可以說是頂層社會內的極神秘人物。
是不是多少與那江湖傳聞,她之於莊經世,力量有如清室四大奇案之太后下嫁故事有關,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那是莊氏家族的故事,應留待在以他們家族為主角的書上才來交代。
這次,不但莊經世親自為女婿榮必聰主持續炫的婚禮,連絕少公開露面的莊經世夫人都出席真是家族中的奇跡異數。
這位高掌西的家姑,連高掌西本人都沒有見過多少次。
她跟莊鈺華大婚時的兩晚盛宴,莊經世夫人自然無可避免出席.其他時間她隨夫婿回莊家去拜望翁姑,往往接見他們的只是莊經世。
問起莊經世夫人來,答案永遠是:
「她在別墅靜養。」
莊家在大浪灣的別墅,高掌西沒有去過。
只要是老夫人在那兒,,誰都不被招呼進去。
由此可見.這次榮必聰的再婚,是完全得到莊經世家族的認可與支持的。
既然一家之主已經表了態.旁的人附和吹噓也唯恐不。及,於是莊鈺萍與方國棟夫婦,甚至莊經世的小妾羅寶芬,以及羅寶芬所出的幾房莊家少爺小姐,全部拖男帶女乘坐這種場合,跟那些吃飽了肚子,買齊了衣服沒事可幹,就講豪門是非度日的貴婦交談交往,於是更扯著高定北做伴。
她尤其不喜歡者跟在莊鈺華身邊做莊夫人,有什麼人稱呼她一聲:
「莊太太!」
她就自覺屈辱得想吐血。
婚禮前的一天,都是嘉賓的自由時間,高掌西約她的弟弟去逛琉璃廠,上榮寶齋。
高定北問:
「姐夫呢?」
「他自有節目。」
高定北聳聳肩,望他姐姐一眼,想一想,又問:
「三姨呢?」
他指的是高掌西的母親,他稱伍甚詳做三姨。
「跟大媽她們搓麻將。」
「中國女人真奇怪,到哪兒去都搓麻將。」
「這有什麼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高定北立即答:「你是想說,這跟我們男人一樣,到哪兒去都是玩女人,是不是?」
「我沒有這樣說,你是自作聰明。」高掌西自她的弟弟一眼,再問:「究竟你是跟我走,還是不走,抑或什人有約?」「沒有。」高定北又聳聳肩,答:「我推卻了。」
「什麼?」高掌西奇怪地看她弟弟一眼。「昨天晚上,我入往酒店後,覺得煩悶,於是跑到外頭去逛一圈,才走出酒店門口,就有位姑娘走近我身邊問:
「先生,你需要朋友嗎?」
「我看她一眼,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頂多才十八九歲,嫩得很,整個人看上去有種剝殼雞蛋的味道。」
「那是什麼意思?」高掌西問。
「就是白淨、光潔、嫩滑的意思。」
高掌西沒她弟弟這麼好氣。
高定北繼續說下去:
「我於是答她,說:
『我不需要朋友,我需要的是敵人。』」
「對方微微一驚,給我嚇跑了。
「其實,三家姐,你知我說的是真話。像我這種初出茅廬的人,身邊都是朋友,只會被寵壞,我的確要一些敵人來磨勵志氣。」
高掌西笑起來了,問:
「為什麼不跟那剝殼雞蛋交個朋友?」
「太嫩太白太乾淨的東西,不忍心吃下肚子去。」
「答得很有哲理。」
高掌西看看她這個幼弟,忽然感觸了,問:
「要怎樣的一個女人才合你意?」
「很簡單,像你這樣的一個女人就成。」
「瞎捧場!」
「不,是真心的,否則,寧缺毋濫。」
「你看著跟你同年紀的,都已經拖男帶女,成營兵了,你怎麼還是孤家寡人一名,害大媽乾著急。」
高掌西說的是事實。
她跟勞長興不算得談得攏,那是中間礙著了母親伍芷洋的關係。但對勞長興的心態,還是多多少少有點瞭解的。
高家元配夫人勞長興的希望都放到這小兒子高定北身上去。
「當一切離婚的條件都具備且成熟時,就會實行。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會如此。」
對,就像天時地利人和之下栽種的瓜果,到了時候就會開花結子,一切都是在這條定律之下運作。
沒有做成功一件事,只為條件並未足夠。
高掌西想想,她與莊鈺華結婚的條件成熟了,故此成為夫婦。現今離婚的條件還沒有具備,因此仍然還會在一起。
縱使莊鈺華有著外室,且一直有著。
縱使他的外室已經為他生了一個兒子。
這又如何?莊鈺華並沒有提出要與她分手,他仍然需要她,最低限度可以這麼說。
那個女人並不是莊鈺華的一切,她代替不了高掌西。
高掌西要離婚的話,她需要向很多人交代,要爭取很多人的支持,要謀求很多人的諒解。
這些,她都覺得非常的厭煩,非常的勞累,非常的不值得,她不要去幹。
況且,她或者還愛著莊鈺華。
正如莊鈺華也可能是愛著她一樣。
他們夫婦倆仍未遇到一件強而有力的事件,要作出他們的選擇。
於是,就讓這段婚姻繼續存在下去吧。
「定北,要一個怎樣的女孩子才能令你娶她愛她呢?你在感情上分析得那麼仔細,那麼肯定,那麼詳盡,其實這也未必好,做人有時要糊塗一點。」
「像你?」
「你是這世界上唯一說我糊塗的人。」
「其實我比有些人聰明,我看得透切,而很多外表精明的人,實際上內裡一塌糊塗。對別人精明,對自己糊塗的尤其多。」
「我是其中之一?」
「三家姐,我看你是的。」
高掌西笑起來,道:
「真不知哪一個女孩子會愛上你,或被你愛上。」
「我答應在第一時間告訴你。」高定北向他姐姐扮了一個鬼臉:「如果那個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的話,你不要驚駭。」
「神經病!」
「這年頭,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連講述同性戀的中國電影『喜宴』都拿了很多個大獎,叫好又叫座。」高定北說:「我這次來北京,就帶了個出色之極的男朋友一起來,參加榮必聰婚禮時,我給你們介紹。」
「定北,你別唬嚇我,正如你所說,我在感情上相當傳統,極之保守,我首先不知如何適應。」
「三家姐,我告訴你,我的這個朋友是美國的同學,他剛過三十歲,就已經是合格的醫生,另加兩個博士學位,單這一點就已經夠棒了。而且人長得帥極了,性格又獨立又開朗,不論男女見到他,都會喜歡。」
「我可以喜歡他,可我的弟弟不要喜歡他就成了。」
「三家姐,你不是逃情避世的會度假幾天嗎?怎麼沒有把腦袋洗刷得清鮮新進一點呢。還是那麼從俗?
「嘿!」
高掌西沒有再答高定北,她的視線忽然落在一幅山水畫之上。
榮寶齋內的字畫書畫說多少有多少,很多還是質素相當高的作品,這其中一幅題名為《黃獅寨極目圖》就是其中之一。
高掌西不禁輕歎:
「好美!」
高定北一看,便答:
「喜歡嗎?喜歡就買下來吧,價錢並不貴。」
高掌西凝視著那幅《黃獅寨極目圖》,人好像墮入了畫內,眼前就是那迷離若夢、如幻似真的張家界景色。她只要一伸手,就會有人緊緊地捉住她,溫柔地說:
「小心,別往前亂踏,可能已到絕壁的邊緣了。」
然後,俯身拾起了小石子,往前一扔,果然掉得連聲音也沒有。
高掌西嚇得輕呼起來,對方捉住了她的手,道:
「別怕,我們還是安全的。」
「是嗎?我們這樣走回去安全嗎?」
「有我在,你肯定安全,放心。」
「嗯,我有點怕。」
「不怕,不怕。」
「謝謝你。」
高掌西口中喃喃地說:
「謝謝你。」
「三家姐,你說什麼,你是要定這幅畫嗎?」高定北問。
高掌西這才從迷們中轉醒過來,道:
「這畫……還是不要了。」
「為什麼呢?你把它看得出神了,怕是因為看到了畫,想起什麼人與事來吧?」
高定北這無心的一句話,把高掌西嚇了一跳,她立即否認: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不過嫌價錢高了一點,又不是什麼名家之作。」
「算了吧!好姐姐,計較這一點點錢幹什麼呢!女人買什麼東西都喜歡講價,真是的。」
高定北對那售貨員說:
「給我包起來吧,我就去付錢。」
然後回轉頭來跟他姐姐說:
「算是我送你的一份禮物。」
這一夜回到酒店後不久,莊鈺華就回來了。
他對妻子說:
「你好,我們很久不見了。」
高掌西只笑一笑,沒有回話。
莊鈺華坐近高掌西,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膊上,說:
「你還在生我的氣?」
高掌西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和莊鈺華之間的問題開始變得複雜,不是生一場氣這麼簡單的吧。
「掌西,聽我說,我們是夫妻,一直都是,永遠都是。我們始終是要福禍與共的,我不會讓別個女人走進我們這個二人世界來,你放心。」
「也不會讓我去騷擾你跟她的二人世界,是嗎?」
「你真的這麼介意?」
「是不是我不應該介意?」
「這其實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我們的上一代何嘗不是如此這般的過,日子還是好好的。我比他們會更尊重及愛護妻子一點,我不會讓她和孩子在人前露面,這是承諾。」
高掌西歎氣:
「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我以為你跑出香港幾天,已經想個通透,才跑回我身回邊來。」
「對不起,鈺華,在感情上,我的知覺或者比較遲鈍,找回還需要時間。」
「以時間來考驗我,還是考驗你自己?我告訴你,你離不了我。」
莊鈺華說罷了這幾句話,就把妻子緊緊擁在懷裡,重重地吻住了。
高掌西腦裡忽然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像是個失去了一切知覺,只曉得履行職責的機器人。
直至到身上一片清涼,她便下意識地想抓條被單或是什麼的覆蓋著自己,這麼一抓,撲通一聲,那幅高定北送她的畫卷掉在了地上。
她微微吃了一驚,畫卷《黃獅寨極目圖》張家界的幾天
高掌西忽然來的一股蠻力,把身上的丈夫推開了,匆忙地抓起了床上的睡袍,穿起來,然後跑到套房的客廳內,坐在沙發上,微微地不住發抖。
「為什麼?」莊鈺華並不憤怒,他很溫柔地坐到高掌西身邊說這句話。
「不知道。」高掌西答;。
或者,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要把那個答案講出來,一旦意念成了語言,就是落實了。
「你還在發我的脾氣」這是莊鈺華的想法。
「鈺華,請讓我靜一靜,我需要時間。」
「好,但不要讓我等待太久。掌西,我們是不可分離的一對,對嗎?」
莊鈺華在高掌西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就走回房裡去。
高掌西抱住雙膝,有無盡無盡的惆悵。
她未必是懷念張家界的一切人與事。
只是她覺得自己不能適應在接受了一個男人之後,再回過頭來,跟先前的一個若無其事地照常生活在一起。
這感覺無疑是令她吃驚的。
她從沒有想過會有這種難以形容的事發生。尤其在今天,人的情慾不是已隨世界進步開明而獲得相當大程度的解放嗎?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的奇異、倒退、落伍而且荒謬?
那黃獅寨之夜是偶然,而不是永恆的。
沒有人需要負什麼責任,沒有人會追究,甚至會知情。
自己又要向誰交代了?
別傻,別緊張,放鬆自己,一切自然會回復正常。
連莊鈺華都可以在令一個女人懷孕之同時擁有她,一樣的無疚,一樣的舒暢,一樣的自得其樂。
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這不是她一向的作風與宗旨嗎?在日常的工作上,她只會比男人更強更壯更堅定更實在。在私情上,不也是一樣嗎?」高掌西開始有著混淆的思想,她一直抱著膝,維持這個姿勢良久。直至在迷糊之中,倦極而睡去。
翌日,無疑是極忙碌的日子。
榮必聰大婚了。
新娘子夏童在酒店的房間出閣,女客們都很自然的成為一個助陣揚威的女家隊伍,尤其是夏童並沒有父母,她只就是那新娘子是你,你也不會這麼笨。今天不把東西戴出來亮相,圖個清白的美名,不是更好。」
「莊大姐,真看得透。」那高鎮東太太熱情地圈住了莊鈺萍的手,道:「我說呀!榮必聰這新夫人跟你們莊家姊妹倆就差得太遠了,小家碧玉再大方,在氣質和氣派上還是輸了,你別說我是你好朋友,偏著心才說這話,你儘管聽聽在場人等的意見呀!」
這一番話對莊鈺萍無疑是極之受落的,於是在難逢知己盡說知心話的情況下,莊鈺萍扯住了高家兩位太太就聊了半天夏童的是非。
這還不是一回什麼事,最惹笑的是回過頭來,兩位姓高的太太們又在別的人面前數落莊鈺萍。
由此可見女人講起是非來的可怖程度。
韓統的填房夫人笑哈哈地走過來,對高鎮東太太說:
「看你們鬧哄哄的聚在一起,似有說不完的講題呢,你踉莊家大小姐很熟?」
「誰跟她數落新娘子的種種不是,都會得跟她談得來呢!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嗎?」
「哎呀,怎麼你也知道榮家以前的故事?」
「城內會有人不知道嗎?那才怪呢!榮必聰未發跡時,原本是屬意於莊家大小姐的,她莊鈺萍看不起榮必聰,偏是二小姐肯賭這一鋪,跟榮必聰同甘共苦去,果然押中了,以後榮必聰富甲一方,她莊鈺萍就不得怨天尤人了。她輸了給妹妹,怕已經是一肚子氣,到今日莊鈺茹去世了,還是別個新人來冷手執個熱煎堆,你說怎麼會好受?」
韓統夫人慌忙貢獻她的一手資料,道:
「我聽我家裡頭的一位說,莊鈺萍的丈夫方國棟並不是個出色人,方家早已只剩一個空殼。他人也沒有什麼本事:若不是妻子在莊氏企業內還有點權威,把他帶摯著做點生意,怕連張名片都不知印上什麼頭銜才好。」
「就是這個情況了。」高耀南太太說:「所以榮必聰越富,那莊舒萍應該越心生不忿。」
「輪到你不忿嗎?也不問問自己為什麼沒有眼光,人的福分是天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