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流歌撫著笛子站起身跟著平南朝雷夕照住的院落走,她住的地方是淥水居。
「到了,公子請留步。」平南含笑攔住他後轉身敲了敲門,「將軍,我已經把公子帶來了。」
屋裡的雷夕照聲音古怪地應了一聲:「好了,你先下去吧。」
沐流歌挑起一邊的眉毛疑惑地站在門口,過了片刻,一隻手伸出了門外,估摸了一下方向之後朝他擺了下手示意他進屋。
「關上門。」雷夕照又躲回在屏風後面指揮他。
沐流歌一笑,按照她的意思關上門,然後負手站在原地,「好了。」
「先說好,你不能笑話我。」躲在屏風後的雷夕照探頭探腦就是不肯出來。
「好,不論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麼可笑我都不會笑你,這樣總可以了吧。」他撫著手中的綠色玉笛,心裡卻有掩飾不住的好奇。
「那……我出來了。」雷夕照遲疑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沐流歌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心裡有一口氣悄悄提了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她果然換上了女裝。
見慣了她一身素衣金簪的模樣,沐流歌根本沒料到自己會看到一個這樣的雷夕照,那一身紅色映襯得她的眉眼愈加生動飛揚,即使她站在那裡不動,也會讓人把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她的身上,那種燦爛耀眼,像天生適合站在陽光下的人。
她穿的是一身奪目的紅衣,衣袖、領口、衣擺處都鑲了兩指寬的黑色緞邊,上面細細繡著些閒花,顏色也是極為相近的,不仔細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頭髮輕輕挽了個流雲髻,除了那黃金鳳簪外依舊沒有別的裝飾物,鬢邊的兩綹長髮婉轉垂下,越發顯得一雙眼睛顧盼生輝,秋水盈盈,彷彿含著情,噙著笑,讓他忍不住……為之失神……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他來到這裡……實際上不是因為她……
可是來到這裡之後,幾乎每天都讓他覺得平靜無比,他不再戴著那張飛揚的面具,但是對她卻依舊很冷淡,可是她卻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是……他越來越發現,他的冷淡,似乎也越來越難以抵擋她所帶給他的心緒上的波動了。
他以前的那兩張面具都不再適合用於現在這種情形了。
他無法再對她視若無睹。
他該拿她怎麼辦?
見他不說話,雷夕照更加不自在起來,彆扭地扯了幾下身上的衣服,試探地問他:「很難看?」
沐流歌搖頭,「不……很美。」
「真的?」她忍不住滿臉笑開了花,一身紅衣更是襯得那笑容鮮活無比。
沐流歌認真地點了一下頭。
「既然你看過了,那我就脫掉吧,我覺得穿在身上怪怪的,還是換下來比較好,免得別人笑我。」她說著就要把沐流歌推出房內。
制止了她推他出房的動作,沐流歌拉住她的手,「就這樣穿著,我們去看你說的木桑花,你不是說三月一過,花就要謝了嗎?再不去,就真的看不到了。」
「穿成這樣出去?那全城的人豈不是都要看到我這個樣子了?那怎麼可以?嬌嬌弱弱的,一點兒也不像我了。」她不樂意地抗議。
「為什麼不像你了?沒有誰是天生的強者,全部都是後天才賦予的那些特質,即使嬌弱一天又有何妨,可以換我來保護你一天,」沐流歌淡然一笑,突然挑眉看她,「不許脫掉這件衣服,不然我就不要嫁給你了。」
這絕對是威逼利誘!絕對是的!
她居然在他的甜言蜜語以及威逼利誘之下,就那樣暈暈乎乎地在府中一干人等錯愕驚詫震驚的目光中被他拉走,騎著馬朝涼肇國的後山奔去。
路上的行人在他們經過的那一瞬間無不瞪大了震驚詫異的眼睛,那……那個人居然是他們的鎮國將軍?
涼肇國皇宮內的於台閣上,依然有人在喋喋不休,雷晚詞含笑聽在耳中,轉瞬便將它們拋之腦後。
「總之,將軍是絕對不可以娶那個陌生男人的,如果要擇婿,紀大人和顧丞相已經是最好的人選了。」
雷晚詞聽在耳中忍不住想翻個白眼給他們看,嘮叨了那麼些天,結論居然只有這一句,有膽量的話自己去找夕照說去,老是讓她做傳話人,鬱悶。
她側臉看向將軍府的方向,夕照啊夕照,姐姐今天可是被你連累不少啊。
咦?
雷晚詞的注意力被遠處飛奔過來的一騎人馬所吸引,那是……
她忙不迭地招呼那幾個頑固分子過來:「你們看!」
看什麼?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發問,便被那騎馬疾馳而來的人牢牢鎖住了視線。
白衣飄然皓然如月的男子。
紅衣似火笑靨勝花的女子。
一對璧人。
一對璧人!
一時間於台閣上的眾人全部默然,就那樣看著他們縱馬直奔後山而去。
「還有什麼意見嗎?」看著左右眾人呆滯的反應,雷晚詞開口一笑。
沒有人回答。
那就是默認了?
「將軍!」
一個面色冷毅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沐流歌的視線中,那個男人甚至根本都不看他,只是正色看著那被他緊擁在胸前的女子。
「紀大人?」雷夕照挑眉看向攔住她坐騎的人,「有事嗎?」
紀若愚愣了一下,看著她那一身女兒裝扮有些失神。
沐流歌微微皺了下眉,將雷夕照更緊地困在懷中。
突然不喜歡別人來覬覦她,更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失神的樣子。
「你知道此人是誰嗎?」紀若愚回過神來,伸指指向沐流歌。
「我知道。」雷夕照點了點頭。
「身世身份過往行為完全一清二楚?」紀若愚原來就剛毅正直的臉此刻板起來還真有點嚇人。
「我知道。」雷夕照又點了點頭。
「沐流歌,昭秦人,其母出身青樓,其父……不詳,十四歲時揚名昭秦,入宮蒙昭秦端靜太后喜愛,以美色獲封『安平君』,一時為人所詬病,此後得寵於昭秦帝,氣焰囂張,飛揚跋扈,更兼之身世奇特,為時人引為笑柄……」紀若愚已經盡量用詞委婉,但是雷夕照仍然覺察到身後的沐流歌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終於開口,揚眉看向紀若愚,淡然反問他:「那又如何?」
紀若愚訝然,抬頭看她,「我只怕將軍遇人不淑,此後後悔。」他所搜集到的資料寫得可比他說得更要精彩。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樣?那是別人眼中的他,不是我眼中的他,在我眼中,我只看到了那個別人看不到的他,所以我才會做這個決定,」雷夕照反手握住身後沐流歌的手,笑盈盈地看向紀若愚,「不知道紀大人可否聽過這樣一首詩?」
紀若愚依舊板著臉,「什麼詩?」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她語聲溫柔,說到「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句時,輕輕偏首回眸看向沐流歌,與他的手指緊緊相握。
她的目光平靜,卻似乎帶著堅韌的勇氣,就像是在親口對他說出的誓言一樣。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沐流歌心中怦地一跳,下意識地捏緊了她的手。
怎麼也沒想到,她對他,居然情深至此。
如果他以前曾是萬年冰山一樣抗拒著被溶化,那麼她,就是當空的艷陽,讓他無力抗拒。
她並沒有對他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他所求的,也不過是有個人可以陪著他,不在乎他到底是誰,不在乎他做這什麼。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紀若愚低首苦苦一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將軍情深至此,紀某當真要無話可說了,」他冷厲地抬頭看向沐流歌,「沐流歌,將軍待你如此,你若有負將軍,我涼肇必傾盡全力與你為敵。」
「沐流歌……受教了。」他終於開口,卻覺得聲音彷彿不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一樣。
「就當剛才是紀某多事,將軍請行。」紀若愚一揮長袖,居然就那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