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飛雲一得聖旨,連夜出京,慕容欽終於確定先前慕容飛雲病重是一個騙局,暗惱慕容飛雲果有不臣之心,但時局艱難,哪怕慕容欽身為一國之君,也不得不暫時屈服,由得慕容飛雲逃出他的五指山,只待戰局穩定,他再來收拾慕容飛雲不遲。
慕容飛雲一人襄城,便召來趙乙。「先前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啟稟將軍,萬事齊備。」趙乙躬身回答,心頭真是佩服慕容飛雲神機妙算,早早算出鳳軍會攻襄城,慕容欽會放將軍離開,讓他先行以飛鴿傳訊,讓守城士兵與百姓合力挖地道、鑄攔江索。
大將軍有令,近十萬青壯同時動手,一百零八條攔江索和貫通襄城的地道真在十日內完成,如此壯舉,趙乙有自信,這一仗鳳軍肯定討不了好。
「你們到底在密謀什麼?」這齣戲余瑜真是看不明白了。
「很簡單。」慕容飛雲俯近她耳邊。「我要……」話猶未完,他一指點向她的黑甜穴。
余瑜沒料到他會偷襲她,毫無防備之下,被一指點暈。
「對不起了,瑜兒。」慕容飛雲攔腰抱住她,不捨地親吻她憨睡的嬌容。
「將軍,你這是……」趙乙也糊塗了。
慕容飛雲一臉慎重。「趙乙,我給你一道最後的命令,保護瑜兒,將她平安送到鳳帝跟前,交給鳳帝。」
「什麼?」趙乙不明白,這盛京一行,也察覺了慕容飛雲和余瑜間的曖昧清事,這二人生死相許,值此危急時刻,更應攜手共抗強敵,怎麼將軍突然要他送走余瑜,還是送到對頭手中?
「趙乙,我實話告訴你,瑜兒就是鎮國將軍遺孤,也是十三年前你從我房中帶走的小女孩。你曾經害我失去了世上最重要的寶貝,念在我們兄弟一場,我不與你計較,今番形勢危險,我再將她交託給你,你務必護她周全,否則……」這是慕容飛雲生平第一次對這名為主僕、卻情勝兄弟的近衛說重話。「你就提頭來見吧!」
趙乙一震。「末將領命,誓死護衛余姑娘平安。」
「很好,你立刻送她去見鳳帝,謹記,七日內不得讓她醒來。」
「但將軍,這裡……」
「守城之戰,我早有準備,襄城裡沒有你用武之地,你只要幫我保護好瑜兒,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慕容飛雲連連揮手,催他快走。
趙乙狠狠一咬牙,雙膝跪地,咚咚咚地,給慕容飛雲磕了三個響頭。「末將叩別將軍。」
以他的智慧,根本猜不出將軍有何妙計,但他看得出將軍有隱衷,才會珍而重之地將余瑜相托;此行一別,不知有無再見之日,這鐵錚錚的漢子虎目也泛了水霧。
「去吧!」慕容飛雲轉過身,實不捨余瑜就此離去,但亂世兒女沒有太多選擇,他這個軍神再神,也只是個人,操控不了全局。
趙乙不再多言,抱著余瑜,轉身出了將軍府。
待身後腳步聲完全消失,慕容飛雲眼眶也通紅了。
「老天啊,保佑我!瑜兒啊,千萬要等我。」他腳下一個用力,青石地磚裂開寸許縫隙。「來人,備戰!」
隨著南朝大將軍,有著軍神稱號的慕容飛雲一聲令下,南朝與鳳皇朝歷史性的一仗開打了。
七日後,余瑜茫然醒轉,但覺一種焦糊味撲鼻而來。
「什麼東西,好臭。」她坐起身,訝異地發現跟前只有一個淚流滿面的趙乙,心頭一震,驀地想起慕容飛雲點她穴道一事。
慕容飛雲為什麼要點暈她?趙乙為什麼在哭?
她跳下床,一手揪住趙乙衣襟。「慕容飛雲呢?」
「將軍、將軍……」趙乙痛哭失聲。「死了,他死了,嗚嗚嗚……」
余瑜如遭電擊,登登登後退三大步。「不可能,好端端的,他怎麼會死?」他說過要和她白首偕老的,怎麼會死?
趙乙哭哭啼啼地說了慕容飛雲如何囑咐他保護余瑜,送她到鳳帝跟前,鳳軍又是怎麼攻襄城,兩軍血戰七日夜,江水為之遍紅,就在昨日,鳳軍終於攻入襄城,大將軍慕容飛雲自焚殉國,如今,襄城已落鳳帝手中。
「他……殉國……」為什麼?為什麼?慕容欽那樣的皇帝值得他以身相殉嗎?在他的忠心面前,他們的愛情何其淺薄,所以他說撒手就撒手,毫不顧念她一腔柔情,萬般愛戀?
既然如此,他何苦與她互換信物,許諾終身?
「慕容飛雲,你這無心負情之人,我恨你……」恨字出口,一絲鮮血掛上她唇角;她面色蒼白,已然憂心成疾。
「余姑娘……」趙乙快嚇死了,前回慕容飛雲嘔血,險些就進了鬼門關,今日餘瑜還來這一套,但七巧還魂丹早已用掉,她若有個萬一,讓他有何顏面下黃泉見大將軍?
「慕容飛雲的屍首呢?」她忽爾大吼,神色淒厲,如妖鬼索魂。
「這還……還沒找到……」面對傷心過度,已失平常的余瑜,趙乙連話都說不清了。
「慕容飛雲——」她一聲淒嚎,身形如利箭,飄射出房。
一出大門,余瑜四下一張望,便知自己正在襄城內,但此刻城內滿目瘡痍,屍首雖已收拾乾淨,但濃厚的血腥味猶自凝聚不散,可見那七日的戰況有多激烈。
她認準將軍府的方向,身形一層,如流星電閃,空中只留殘影片片,人已至將軍府。
「慕容飛雲!」她放聲尖嘯,不意卻見到鳳帝身影。
這一代霸君生得並不英俊,方鼻闊口,額頭高聳,卻威嚴天生,讓人望而生長;此刻他一身青衫,立在已燒成灰燼的將軍府內。
「你醒了。」鳳帝道。
余瑜強抑下滿腔悲憤,斂眉垂首,幾滴珠淚落下,揚起半絲粉塵。「參見陛下。」
「行軍在外,不必那麼多禮節。」這是鳳帝的習慣。他馬上得天下,軍令嚴苛,卻不喜繁雜俗禮。「朕也在找慕容飛雲,倒要問問他,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兩句話?」她訝然抬頭,淚盈子睫。
鳳帝遞給她一張紙,上頭書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余瑜看了,也是一頭霧水。
「這是慕容飛雲火焚將軍府前,交給一名親衛,讓他送到朕跟前的。」鳳帝解釋。
「啟奏陛下,挖到一條地道。」忽有兵士來報。
鳳帝說道:「環環相扣啊,好個慕容飛雲,余卿家,不如與朕一同去看看軍神給朕的大禮吧!」
余瑜點頭,心裡卻越來越糊塗,慕容飛雲為何要特意送信給鳳帝?還有將軍府內幾時有地道了,她怎麼不知道?
兩人來到地道入口處,地方並不大,鳳帝與余瑜在一隊兵士的保護下進去,這一走,才知這條秘道竟貫穿整座襄城。
約莫半日,出了地道,只見到一間石屋,建在江畔。
鳳帝命人打開石屋,入眼處整整齊齊一百零八條攔江索,旁邊另置火油百桶。
鳳帝恍然大悟,仰頭大笑。「好好好,好個慕容飛雲,好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余瑜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陛下此言何意?」
「余卿家睡了七日,所以不知這七日每天吹的都是東南風,你想想襄城與我軍營帳的位置,倘若慕容飛雲命人在江河中埋下攔江索,再於上游傾倒火油,一把大火之下……」
「風助火勢,屆時……啊!」余瑜一頭冷汗。這一計若讓慕容飛雲順利執行,鳳皇朝百萬大軍必成灰燼。「但是……這些東西為什麼擺在這裡?」
她不明白,慕容飛雲既有必勝把握,一把火燒掉百萬鳳軍,鳳皇朝國力再強,恐怕也無力再戰。但最後又為何不行此計?反而與鳳軍一刀一劍拚殺,落得最後自焚殉國的下場?
「余卿家不是與慕容飛雲互許終身,難道還不知他的心意?」鳳帝笑道。
余瑜滿面羞紅,但經此提醒,也靜下心神,將事情反覆思索,也模糊地有些明白了一切。
「請問陛下,戰前襄城百姓是否早已轉移?」
鳳帝點頭。
「臣明白了,慕容飛雲並無心與鳳軍爭高下,甚至……」
「卿但說無妨。」
「慕容飛雲其實是存了助陛下取南朝的心思。那七日的爭戰,慕容飛雲必是計謀百出,傾盡滿腹韜略後,便假藉自焚遁走。至於留下的這些攔江索和火油,意在威嚇陛下,不得苛待南朝百姓,否則他隨時會在鳳軍背後反戈一擊。」知道慕容飛雲沒死,千方百計不過是在為南朝百姓謀生路,余瑜心湖激動,更勝眼前江河翻騰。
她沒有愛錯人,這個男人有勇有謀,胸懷仁慈,又不迂腐,一腔赤誠,可鑒鬼神。
她恍然想起他提過讓她等他,等什麼?約莫就是這個了。他並未拋下他們的金石之盟,他會回來的,她堅信著。
「沒錯。」望著滔滔滾滾的江河,鳳帝回思那七日之戰,不得不佩服慕容飛雲對水戰之精通確實有鬼神莫測之能:奈何他始終不歸順鳳皇朝,卻選用如此麻煩的計謀教導鳳軍水戰可用之處,未了還來個威脅,真是……「難道朕是如此量小之人,連區區一方百姓都不能安置?」
「陛下息怒。」她可不敢直說,慕容飛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見多了慕容欽的惡形惡狀,恐怕他現在看到皇帝就想一拳揍過去,更遑論另投明主,為其效力了。
鳳帝沉默了良久,哈哈大笑。「也罷,朕就遂了慕容飛雲的心願。來人啊!」他招來隨行士兵。「就對天下發佈消息,南朝大將軍慕容飛雲勇武無雙、自焚殉國,朕念其一片忠義,立衣冠塚於此,年年祭拜。」
「遵旨。」士兵領令退下。
余瑜心底不停地苦笑,慕容飛雲夠好,鳳帝也很詐,派人發佈了慕容飛雲的死訊,若日後慕容飛雲瞧鳳帝哪裡不對眼,想與鳳帝一爭長短,憑他一個已死之人的身份,如何號召群眾相抗?
狐狸與野狼間的鬥智!算了,讓他們去鬧好了,她不想攪和進去。
「啟奏陛下,臣有一事上稟。」
「什麼事?」
「請陛下允許臣回守重陽,以御蠻族。」她本來就是重陽的守將,曾勇挫蠻族,將其驅逐出關,但只要漠北草原猶存,蠻族還是年年叩關,襲擾邊境百姓安寧。只有重兵守住重陽城,蠻族才不敢輕踏中原一步,邊境百姓也才有好日子過。
「眼看南朝可破,不日內便可攻入盛京,諸將封賞不在話下,卿家怎好輕言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勳?」
「陛下,臣畢竟是南朝子女,讓臣親自攻盛京,委實不妥,請陛下三思。」
「卿家還是忘不了故國?」
「是難忘故鄉情。因此更衷心期望陛下早克盛京,還南朝百姓一個安穩生活。」
「呵呵呵……」鳳帝很滿意余瑜的表現,一個忠心且顧念舊情的臣子,是身為上位者的最愛。如果余瑜熱衷功名,不惜親身領軍攻盛京,他反而要失望了。「余瑜接旨。」
「臣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朕現封卿家為平遼將軍,襲男爵,賞金千兩,布十匹,明珠二鬥。」鳳帝金口一開,余瑜的身份自此從暗轉明,成為真正的守城大將了。
「臣謝萬歲、萬歲、萬萬歲。」
「去吧!替朕好好教訓那群蠻子,不要以為中原沒人了,所有膽敢犯我邊境者,給朕殺殺殺殺殺——」
「微臣遵旨。」余瑜跪行退下。
江畔,鳳帝望著心腹愛將離去,再回想那擺他一道的軍神,也不禁佩服。「南朝,不愧地靈人傑,英雄蒲出啊!」
不論是余瑜或慕容飛雲,都是難得的人才。
但不管南朝有多少忠臣義上,朝廷腐敗卻已注定了它滅亡的命運。
鳳帝一聲令下,對南朝的總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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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龍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鳳帝克盛京,慕容欽偕宮妃出亡途中,為亂民所殺,南朝滅亡。
次年,鳳帝一統天下,定年號開元,是為開元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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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重陽城頭上,余瑜極目遙眺那方大草原,碧波連頃,美不勝收,但誰知裡頭隱含殺機重重呢?
去年寒冬,冰封千里,蠻族的牲畜肯定死了不少,好不容易捱到雪融草綠,餓了一個冬天的蠻族必如瘋狂的野狼般進犯中原,劫掠邊境百姓的糧食衣物。
余瑜已經下令大軍戒備,也讓人告誡緊鄰邊境的數十個小村莊,最好退一入內地暫避風頭,否則滅頂之禍就在眼前。
「啟稟將軍。」
來人居然是趙乙,他倒是忠心,答應了慕容飛雲照顧余瑜,便矢志不移;但他也很死心眼,自認生是南朝人、死是南朝鬼,堅持不做鳳皇朝的官,所以只能成為余瑜的貼身侍從。
「什麼事?」她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常年統兵征戰,磨盡了女子的嬌柔,但也不似男子殺氣沉重,恰如流水,綿綿不絕,堅韌性格男子也比下上。
「有巡山官兵發現坳子底的綠柳莊三十六戶,被蠻子屠盡一空了。」
「點一隊兵馬,本將要親去查探。」又來了,每年這種慘劇總在上演,可歎鳳皇朝有精兵百萬,卻只能守衛,那塊草原太大了,鳳軍一旦開拔,蠻子便四下分散,官軍只能一個部落、一個部落地剿殺過去,可往往一年的征戰,將方圓百里地清個乾淨,一個冬天後,又有無數的部落崛起,然後同樣的慘劇和圍剿再來一遍;真不知何時才有盡頭。
到底有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呢?余瑜也沒個主意,她不禁想到慕容飛雲,那個號稱軍神的男人,如果是他,能否想出什麼絕妙好計,讓蠻族再也不敢南侵中原?
「飛雲,你在哪裡?」
三年了,她不是沒想過找他,但不敢,沒消息等於好消息,起碼還有個希望在,萬一找了,結果卻是尋出一具屍體……不!她寧可繼續等待,幻想著有一天,他又會嘻皮笑臉地出現在她面前,油嘴滑舌,說一堆混賬話,什麼十歲逛妓院、十三歲吹奏鳳求凰,還要唱十八摸給她聽……
這樣的軍神有誰見過?而這樣的軍神,卻是她今生最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