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將另一個歐陽敬的手下踢倒之後,看向莫非那一邊。他心中的訝異不比現在正在地上用雙手爬行後退的歐陽敬來得少。他完全沒想過莫非竟然會武功,而且還稱得上不錯,當然,歐陽敬和手下武功之差也是凌雲所想不到。
「你知道了吧?」莫非一步步的逼近歐陽敬,手上拿著一把剛才地上撿來的刀。
「知道,小的知道了,姑娘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歐陽敬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哪見過什麼場面。殺人的場面是見過幾次,但被殺的人不是自己,現在生命有危險,再怎麼樣難堪的事他都得做了,平常想都沒想想過的恐怖也嘗到了。
凌雲走到莫非身邊,伸手想奪下她的刀。
「夠了吧。」
「雲哥哥,你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
「身為歐陽家唯一的子嗣,他不知道凌辱過多少女孩子,只因為他一時的快樂。而仗著他家在武林財大勢大,沒人敢……」莫非的書還沒說完就被凌雲的眼中散發出的怒意嚇了一跳,她有點不解地問到:「雲哥哥?」
「這是真的嗎?」
凌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覺得充滿怒意,也許是因為他想起了姐姐,被迫嫁給天城城主的姐姐是不是也曾遇上了這種侮辱?
想到這裡,在一瞬之間他就被恐驚淹沒了。
「你想做什麼?」凌雲慢慢逼近他,歐陽敬則不停地後退,幾乎已經退到了牆邊。
「想給你個教訓。」
「等等……」歐陽敬想要逃跑,卻因為太過害怕,連站也站不起來,更別說是逃跑了。
「雲哥哥!」莫非發覺不對勁,想拉住凌雲,凌雲卻揮揮手,要他別靠近。
「放心,不會要了他命。」凌雲看著歐陽敬,眼神冰冷:「只是你以後都別想再用這只右手了。」
話一說完,刀就往下落。
「不要,不要……啊!」眼看就要砍著他的右手,歐陽敬害怕地閉上眼睛,大聲摻叫。
結果卻沒有血花四濺。
歐陽敬並沒有逃走,他的刀也沒有砍斷對方的手。這並不是因為他手下留情,而是有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刀。
「你……」
凌雲發出訝異的聲音。
在他刀落下的一瞬間,他看見了一把劍從旁邊飛來。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歐陽敬的手下向他偷襲。但那把劍的目標不是他,而是他的刀。那把劍在碰到他的刀時竟分散開來,捆住他的刀,一時之間,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個是人,不是劍。
「夠了。」韓紹衡的右手扣住他的刀身,不讓他往下壓。
「這傢伙……」
「經過這一次後,我想他也會有所改變。」
韓紹衡壓低了聲音,在凌雲耳邊說道:「他畢竟是歐陽家的少爺,你不想惹上麻煩吧。」
韓紹衡看一眼嚇到昏過去的歐陽敬,再看了一眼歐陽敬的手下,對他們喊道:「還不快帶著你們的少爺離開。」
歐陽敬的手下這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把他們的公子扶起來,往客棧的門口逃去。
「別走!」凌雲正想追上去,卻被韓紹衡阻止了。
「別追了。」
「你怎麼放過他?」
韓紹衡搖搖頭,要是他回來遲一點,也許韓紹衡就會被凌雲所殺,要是真的讓他殺死了歐陽敬,麻煩就大了。如果只是麻煩也就算了,只怕到時候他還得向小姑姑解釋為什麼歐陽家的獨子會被他的朋友所殺。
「你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殺歐陽敬?」
「我沒有要殺他,只是要他的一隻右手而已。」
「你怎麼會那麼衝動想要砍他的手?」一隻手哪能說「而已」這兩個字。韓紹衡不由得歎了口氣,凌雲和莫非在一起難免就是會惹麻煩。
「那個不知廉恥的小人,我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
「正義感是很好,但歐陽敬那種人不要隨便去惹。」
「什麼意思?」
「……沒什麼。」凌雲和莫非都很討厭世家那一套,說出來可能會有反效果。
凌雲看他不回答,忽然想起剛剛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把劍,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強的劍氣,不知道雲樓蘭會不會有那麼強的劍氣?對了,還有那位無名劍客。
這麼說起來,他一直不知道韓紹衡的師承和劍法來源。
「對了,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你的師父究竟是何人?」
「我說過我出身狄家。」
「但你沒有說過誰教你武功,總不會是狄仇吧。」
「你猜對了,但不只有他。」
「咦?」
說到狄仇的名字時,韓紹衡看著窗外,彷彿陷入沉思。凌雲一下子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的思緒,只好左顧右盼,才發現包括莫非在內,客棧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看他們。
他低下頭一看,就知道他們的眼光正注視著哪裡。只見韓紹衡抓著他的手,仍未放開。
「放手。」
「嗯?」韓紹衡回過神來。
「你的手。」
韓紹衡這才注意到了自己依然握著凌雲的手,一時之間他也有點尷尬,他隨即放開了手。
「抱歉,我忘了。」
「那天晚上也很奇怪。」凌雲低聲地說,那個吻……他想起來就不免感到臉紅。
「那是我把你認錯成了另一個人。」
韓紹衡苦笑著說道。他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許是因為今天有太多感慨,讓他沒有像平常一樣小心。也可能是因為他對凌雲沒什麼防備,所以什麼話都說了。
沒有防備?他什麼時候曾對人這麼沒有防備過了,不由得再次苦笑。
「哪一個人?」
果然,凌雲並沒有忽略他這句話。
「還是告訴你吧。」韓紹衡示意凌雲到樓上去。「反正……」
「反正?」
「反正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了。」韓紹衡往樓上走,低聲地對凌雲說。
凌雲站在樓梯下方,看著韓紹衡。那一瞬間,月光穿過窗口,照在韓紹衡臉上,也照在他臉上。
他不知不覺地停住了腳步,看得癡了。
彷彿見到寂寞從月光裡透射出來,照在韓紹衡的臉上,和他的心裡,揚起了悲傷的波浪。
***
彷彿見到寂寞從月光裡射出來,照在狄愁臉上。
站在飛瀑下的他長髮披肩,正抬頭看著月光。
十三歲的韓紹衡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件白色的外掛。
「師父,天氣很冷,您要不要進屋去。」
回過頭的狄愁對著他,微微地揚起嘴角。韓紹衡看得有點癡了,一時之間忘了要把外掛遞過去。
「愁,你站得太久了。」另一個人走到了他身後,狄愁一見他就變了臉色。他和狄愁有同樣的容貌,以及幾乎沒有分別的名字——狄仇。
狄愁和狄仇是一對孿生子。早一炷香時間出生的是兄長狄仇,他是狄家長子,而和他有著同樣容貌的弟弟狄愁則是狄家的次子。
韓紹衡看著兩個人的臉,有些疑惑。
「劍法練好了嗎?」
「書背好了嗎?」狄仇和狄愁不約而同的低下頭,對著韓紹衡溫和地笑。韓紹衡對他們點了點頭,眼神中依然充滿疑惑。
韓紹衡是狄家五個兄妹共同收養,共同栽培的徒弟,也是他們的義子。
不知道是從哪裡來,也不知道是誰遺棄的,韓紹衡在還是個嬰兒時候就被丟在狄家門口,沒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被丟棄,只知道他身上有塊玉珮,上面刻了韓這個姓。
如果只是普通的棄兒,韓紹衡今天一定不會是韓紹衡,頂多是被狄家當作下人,取個叫做韓一,韓二之類的名字。幸運,或者說不幸的是,狄仇的婢女在門口發現了他,將他撿回去示意狄仇要怎麼處理這個嬰兒。
那時,狄仇正和三弟狄情在談話。因此,狄情也見到了韓紹衡,對他驚為天人。
狄情和精通各家武學的大哥狄仇,以及在劍和琴上面有超凡造詣的二哥狄愁不同,他擅長機關,精通八卦易學,對相學更是有獨特研究。
「大哥,此子決不平凡。」
狄仇回過頭看他,以他的武學造詣,他知道孩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絕非平凡之人。
「你看到什麼?」
「不確定,一看之下,我將他錯認成一把劍。再仔細看又不像。」狄情搖搖頭。
「嗯。」狄仇對一旁的婢女揮揮手。「去叫愁、恨還有小愛來。」
不一會兒,狄愁、狄恨、還有他們五兄妹中最小的妹妹狄愛都來到了狄仇面前,他們同時見到了這個小嬰兒,也同時感覺到了不同的感覺。
狄愁更是在這個嬰兒身上見了無比劍氣。
「我要收他為徒。」狄愁想也不想就這麼說。
狄仇看了他的二弟一眼,然後又看了其他弟妹。
「我有個主意。」其他四人全都一臉疑惑,狄仇又繼續說:「我們五個人同時把我們最擅長的武功、劍術、易卦、機關、醫毒教給他如何?」
「大哥你的意思是?」狄恨不明白,五人都要做他的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想看看,這個樣子的孩子很無敵嗎?」狄仇這句話一出,其他四人同時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不壞的主意。而且,狄家想要稱霸武林,的確需要有這麼樣的一個高手。
五個人都同意了,但在名份之上,還是由狄愁收他為徒,狄情為嬰兒取了紹衡這個名字,從此以後,韓紹衡就成為狄家五兄妹的傳人。
時間也過得很快,十歲的韓紹衡並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他不僅精通各家武術,也精於易卦、醫毒、暗器等等各種異術。
但是,讓他們有點失望的是,韓紹衡並沒有那種爭雄的決心,雖然精通各家武術,但他最愛的只有劍,學得最精的只有醫,只有這兩樣能引起他的興趣。
他雖有天份,卻不願使用。雖然讓狄家兄妹有些遺憾,但最終還是尊重他的意思,將他視如己出。但是,他們都沒有想過,甚至連狄情這個精於易卦的高手也沒有算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韓紹衡成就了狄家的武學顛峰,但也成為狄家風分崩離析的導火線。
狄仇一向狂徹不群,在他眼中沒有什麼事物值得駐眼。至少,在韓紹衡出現之前,他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冷顏以待,甚至連自己的弟妹都不例外。韓紹衡的出現是一個轉機。眾人忽然發現他也有溫柔的一面,只有在面對韓紹衡時,狄仇才會發自真心微笑。
有種微妙的情挑在他心中誕生。
但是,韓紹衡的眼光不是看著他,而是和他有相同容貌的另一個人,狄愁。
狄愁是狄仇的孿生弟弟,個性卻和狄仇完全相反,他溫和,對任何人都相當和善,他是第一個提出要收韓紹衡為徒,也是韓紹衡唯一稱為師父的人。
一開始可以裝作不在意,日子久了以後,很多事都漸漸讓狄仇不能忍受。他武功高超,智慧卓絕,但他終究是個人,不管他有多冷漠,多不為所動,只要是人,就會寂寞,就會嫉妒。
原本感情就不是融洽的兄弟之間更是漸行疏遠。
最後,終於變成他們無法挽回的地步。
第一次在飛瀑之下的夜晚,是韓紹衡最後一次看到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在他什麼都還不明白的時候。
***
凌雲聽到韓紹衡說著過去的事,一言不發,他總覺得中間漏掉了什麼。
「狄仇兄弟為了爭奪你而互相殘殺?」
「不是。」韓紹衡的聲音變得十分的傷感,凌雲忽然之間覺得韓紹衡彷彿不是那個韓紹衡。凌雲看到的他瀟灑不羈,悠閒自得,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夠動搖他,但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憂傷的故事。
「當我知道師父被殺的時候,我衝進了狄仇的房間。用劍指著他。」
***
只要我活著,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狄仇只是微微地笑了,什麼都沒有說。
***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我不只是對狄愁懷有傾慕之情。」
「不只是傾慕之情?」
「我愛他。」
太直接了,凌雲一下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要怎麼去回答這樣的話。一個男人說他喜歡另一個男人。而且,從他剛才要在夢中對他做的事,他幾乎可以得知韓紹衡的想法。他不知道該感到噁心還是覺得可憐,也許都有,也許還有一些些連他也不明白的情感在。
「只不過我知道的太遲了。」低低的聲音裡,凌雲感覺得到韓紹衡的遺憾。
「什麼意思?」
「我知道時,師伯和師父已經去世。」韓紹衡微微地苦笑。
如果當初有人把話說明白,還會充滿遺憾嗎?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世界沒有「如果」,他也不能改變過去。
「你會覺得我很噁心嗎?」韓紹衡突然問道。
「因為你喜歡的是男人?」
「嗯。」他的眼神直視凌雲,一點也不感到愧疚。
在那樣的眼光之下,凌雲既說不出不會,也說不出他覺得噁心。不知道為什麼,但在這種語調之下,他竟然覺得那並沒有什麼不對。
「我不知道。」最後,凌雲只能逃避這個問題,他想也不想就衝出客棧。
他沒有辦法回答,韓紹衡也沒有再問下去。那天晚上不管是凌雲也好,韓紹衡也好,都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他們都沒有辦法再問些什麼,或是回答些什麼。
看著凌雲走了出去,韓紹衡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難過。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有些話是說出來才能輕鬆一點呢?還是不說出來比較好?
此時此刻,他也說不上來是感慨還是覺得失落,像是很多味道混在心裡,別說是旁人,連自己也分不清是酸、是甜、還是苦。
就在韓紹衡看著窗外時,門輕聲地推了開來。
「雲哥哥好像跑出了客棧?」
「嗯。」韓紹衡沒有回頭,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你們兩個也未免太會裝了。」莫非歎了一口氣。
「你不也一樣嗎?」韓紹衡輕聲地笑了,笑聲聽不出來是悲傷還是滿不在乎。
「也不只有你一個,每一個人掩飾自己的本性,帶著一副面具,真正的心情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韓紹衡頓了一下,接著說:「你也有同樣的想法吧,莫非,不,唐非。」
韓紹衡這句話一出口,莫非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唐並不是一個很稀少的姓,但在武林中,唐是個很特別的姓。
「你別亂說。」
「你應該最清楚我是不是亂說。」
莫非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開了口。
「你怎麼知道我是唐非?」
「我對唐家的毒藥、招色都很熟悉,而且,你很像你母親。」
「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唐柔好幾次。」
這又是個令人嚇一跳的身份。歐陽敬要是知道他想調戲的小姑娘就是唐門門主的獨生女,唐家的大小姐,哪還敢對莫非上下其手。
「你果然見過我母親。」
「這幾年常常見到,你的母親似乎很喜歡我的小姑姑。」
「是的。」莫非點點頭。「我每一次看著母親的時候,總覺得她是那麼悲傷,又那麼快樂,她明明是那麼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能跟那個人在一起。」
「因為對她來說有很多放不下的事物。」
「有什麼不能放下?」莫非有些生氣。「連我都不是她不可以放棄的東西。她明知道我不可能從你的手中騙到天城的秘密。」
「她還是很疼愛你的,所以她才派你。」
「喔?」
「因為她知道,我一定不會殺你。」
「你不會嗎?」
「由你來決定。」韓紹衡指著她。
「由我?」莫非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
「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費時間跟著我們,我沒有地圖,別人也不會有。」
「總會有什麼機關圖吧。」
「沒有。」韓紹衡搖搖頭。
「不必瞞我,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道你的身份。」莫非說道。
「我從來沒有改過名字。」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我認得你。」莫非笑得可開心了。「知道你名字的人往往不知道,當年和狄仇戰成平分秋色的人是你,知道你和狄仇戰得平分秋色,想和你決戰的人總是找不到你在哪裡。」
莫非指出韓紹衡就是當初殺死狄仇那名劍客,如果凌雲的腦袋好一點的話,就可以從劍法和莫非的故事聯想到韓紹衡絕對和天城脫不了干係。
什麼樣的人會擁有那麼驚人的劍術卻不曾聞名?
什麼樣的人熟識狄仇卻又和狄仇有深仇大恨?
又是什麼樣的人會和雲樓蘭認識?
答案只有一個。
就是韓紹衡。
「你知道的可真多。」
韓紹衡苦笑了一下。回想起來,知道那個故事的人應該不是唐非,而是她的母親唐柔。唐柔也在現場嗎?他實在想不起來,他並不是記憶力很差的人,但那一天他實在想不起在場的有哪些人,他知道有青衣、有雲樓蘭,但是除此之外還有誰?
客棧裡人不少,但每一個人的臉對他來說都只是一片模糊。
只有狄仇的臉在記憶裡依舊清晰得一如剛發生過的事。
他不記得那天是不是下了雨,也記不得他和狄仇交手有多麼危險,他只記得狄仇一個表情。
一種溫柔的,不像是屬於他的表情。
他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表情。
「但我知道的還不夠多。」
「你為什麼對天城那麼執著?」韓紹衡看著莫非,彷彿要看穿她的心思。
莫非卻轉過頭去,不想回答。不過,不需要莫非的回答,韓紹衡也可以猜得到。再怎麼慧黠靈精,終究也是個孩子。不過就是想要博得母親的一笑,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只是卑微的願望,卻怎麼樣也無法實現。
即使盼望了多麼久,多麼虞城的祈求,回應她的只是一次一次的失望。
「我只想知道天城究竟是什麼樣的城?」
韓紹衡搖了搖頭。「你聽完有關天城的故事之後,就會知道沒有如何東西,你看過天城的人做過什麼事?」
天城沒有城牆,也沒有門,但他看起來就是無比的厚實,彷彿堅不可摧。但是,誰又見過天城?你會發現你沒聽人說過天城長什麼樣子,也沒有見過天城的人做過什麼事。
提起天城,最終讓人想起來的是雲樓蘭、無名劍客這些在刺殺狄仇的行動裡大放異彩的俠客。但除了這一些人之外,天城還有什麼?
「這麼說起來,天城似乎沒有做過什麼事……」
「你知道狄仇吧。」
「當然知道。」
「你知道在他被刺殺前的十年做了什麼事嗎?」
「我不清楚,但我曾聽過許多前輩說過,那是他們永遠不敢去回憶的一段時間。狄仇似乎不把人命當作一回事對吧。」
「是的,對他來說,不管是正還是邪都一樣,對他來說,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
「哪兩種?」
「僕人和死人。」
莫非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但是,狄仇的確有這個實力。直到他被韓紹衡所殺之前,他所做的事情都不能被稱為正道行為。
「所以天城要殺他?」
「那就是天城成立的目的。」韓紹衡點點頭。
當年,狄家內哄,狄愁被殺,狄愛被軟禁,狄恨重傷後幾成殘廢,狄情則下落不明。在武林其他門派的幫助之下,狄情成立的天城。
這個組織沒有部下,只有幾名高手。這些高手由各門派派出,更有不少是屬於慕容家、歐陽家等武林望族所培養出來的子弟,例如雲樓蘭就是慕容家護法司徒峻的徒弟。他們多年配合、準備,只等待有朝一日能刺殺狄仇。
但狄情並沒有很快的派出這些人,他認為這樣還不夠,所以他繼續等待。幾年之後,他找到了青衣,這是他第一個殺手。但他認為這樣還不夠,他還得等一個人。
等韓紹衡。
當韓紹衡在二十歲時突破了劍神境界他還是不能放心,結果又等了三年。
事實證明他並沒有等錯。這十位各大派高手殺不了狄仇。青衣很靠近狄仇卻也殺不了他,最終還是由韓紹衡結束這一切。
「天城只是一個殺狄仇的計劃?」
「是的,只是這樣而已。」
「那為什麼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反而要不斷地尋尋覓覓?」
韓紹衡輕聲地笑了,笑聲裡難免有一種諷刺的意味在。
「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可以大聲宣揚的事。那個時候,沒有一個門派能對抗狄家,這件事一直是秘密進行。」
沒想到,竟然變成「傳說中的天城」,這遠超出他們的預料。
「真令人失望了。」莫非聽完之後若有所失,那這麼多年來武林人都當了傻瓜?
「所以,你可以不必跟著我們。」
「不,不行。」
「喔?如果你是為了別的目的,我勸你最好不要靠近凌雲。」
「為什麼我不可以靠近他?」莫非忽然揚起了詭異的笑意。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視他如弟弟,所以我不容許有人想傷害他。」
「只是弟弟嗎?」
「不然還能是什麼?」
「膽小鬼。」莫非對韓紹衡做了一個鬼臉。
「我自認還蠻大膽。」
「不是那種膽小。」莫非偏著頭,想是在想些什麼。「一開始的確是別有目的,不過,我真的把你們當成我的哥哥。」
「如果你希望,我們可以一直是你的兄長。」
「如果真的能夠……」莫非笑了笑:「我是當你是兄長才說,你真的只把他當弟弟嗎?」
「我不懂你說是話。」韓紹衡站了起來,就往門口走去。
「但是,我以為你比誰都還懂呢。」莫非這麼說。
韓紹衡聽到她這句話,一下了頓住了。站在門口,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也滅有動作。莫非則露出一種很特別的表情看著他,帶點迷惑又帶點失落。
過了好一會兒,韓紹衡終於開口了。
「替我轉告凌雲,雲樓蘭和燕歌行的決戰在十五天後,我會在那之前回來。」
「你要逃走了?」莫非站了起來,一臉訝異。韓紹衡沒有回頭看她,只是站在門口好一會,一動也不動。莫非又追問了一句:「你要在現在這個時候逃避?」
現在他還能逃嗎?韓紹衡微微地苦笑。
就算逃了,又能逃去哪裡?
韓紹衡看著那扇門,是要踏出去,還是要留在這裡?一時之間也感到迷惑了。他站在那扇門前,輕輕地閉上眼。
想著。
結果他還是逃走了。
莫非說得沒錯,他在害怕。即使可以擊敗任何人,永遠無法擊敗自己的心,他害怕會被凌雲發現他的想法,害怕被他知道自己的情感,害怕被他知道自己的過去。並不是因為他對過去感到可恥,他可以毫不掩飾的說自己喜歡過狄愁,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
他當然知道社會不容許,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害怕的是凌雲說出來的話,還有凌雲的想法。
不希望他遇上和自己相同的事,因為他當凌雲是弟弟,他沒有弟弟,所以……
「真的只是弟弟而已嗎?」莫非的話像是針一樣刺入他的腦海裡。
只是弟弟而已嗎?連他自己都不敢回答,因為答案太嚇人。其實,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可能只有一個字,但是,就是沒有辦法輕易說出那個字。
在說出那個字之前,得先經過各種痛苦、掙扎,那個字才會有意義嗎?
韓紹衡不斷地想著,也不斷地往江南去。
他不知道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會不會有解答,不過,他可以肯定,他必須有個決定。
但是,他離去的速度太急也太快,而且他的心也有點亂,所以沒有注意到有幾個人在路邊議論紛紛。
如果他注意到的話,他們三個人——凌雲、莫非、韓紹衡的命運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
只見到有幾個人圍在路邊,看著一具屍體。
死人並不稀奇,但這個人非比尋常。只見圍觀者議論紛紛,官差到了現場,卻只敢替屍體蓋上白布。
「怎麼辦,這個人就是那位大少爺嗎?」一名官差對他的同伴問道。
「是啊,這下可是麻煩大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有輛馬車以極快的速度駛到眾人圍觀之處,一停下來之後,馬上有幾個大漢衝了出來。
「讓開、讓開。」這幾個大漢推開了圍觀的人,衝了進來,他們也不理官差,馬上就圍在屍體旁邊,在這群大漢之中,年紀較長的一個看了一眼手下:「真的是少爺嗎?」
「是……」
「嗯?」那名年長的大漢伸出手,揪開白布。一看到屍體的臉就變了臉色:「這件事由誰負責?」
「你們是這位死者的家屬嗎?」其中一名官差站了出來。
「沒錯。」那位較年長的大漢示意手下把屍體抬上馬車。
「你們不能帶走……」
「這件事不用你們官府來管。」那名大漢一揖之後轉過身,也往馬車的方向走去:「這件事,我們歐陽家一定會自己討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