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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 11-15 作者:古木
    11

    「天上,是很美……」

    沉著鎮定,華貴得好像全銀白的金屬,發著溫和的光芒。

    這樣的聲音,我只聽過一個人。

    我迅速垂下腦袋,是非常不可置信,瞪著我面前好像魔法變出來的貴族,他穿著簡單的藍白紋的毛衣,咖啡色的長褲,鬢髮上仍然有那點高貴的灰白,他的手就插在口袋裡,他正在學我仰望天空,他原就比我高些現在只能看到方正的下顎繃緊的線條,顯示他溫和外貌下的嚴正個性。我拿手比劃著天空,比劃著他,有點想戳戳這個在我最倒霉的時候總出現在我身邊的男人是否真實。

    「先先生?」

    「先瑜揚,你又忘了,小城,原來城市的天空也可以很藍很清爽,我第一次發覺。」他現在也微微低下頭,注視著我,那種幽深的綠色讓他形狀凌厲的雙眼極其迷人,仍是這樣高貴又從容的紳士風度,我甚至覺得他該佩帶上劍或戴頂黑禮帽,因為他這個人就像從故事裡走出來的,無論何時何地,我相信他都能這樣不急不忙、風度翩翩——這真讓人羨慕。

    「什麼呀!我剛剛——」我剛剛只是哭了啊!才只好意思瞪著天空發怒,再給我修八輩子我也變不成如他一般浪漫從容的人,我撓撓頭髮,澄清:「我剛剛只是又發呆發傻做蠢事了。」

    他看我手舞足蹈,擺手搖頭,他只是彎了嘴角卻不在嘲笑,但就這微微彎起的一點笑容也讓路邊的人來熙往紛紛回頭注目,他十分高大挺拔,雖然年近不惑仍然充滿不可思議的魅力,我敢說他早已通曉面對什麼人該付之以什麼樣的笑最為妥當,比如現在,他儘管對我笑,我卻完全捉摸不到他真正的善惡。

    這多少讓我舉止僵硬,當你看見你以為再不會見的人出現在你面前,你無法確定是該在客套後自動閃人還是主動開口請他吃飯一樣。

    「您到這邊來辦事嗎?突然出現真一點沒想到——」

    「小城今晚有約會嗎?」

    「怎麼了?」

    「如果沒有,不如今晚跟我共進晚餐吧?上次沒有告別就分手,讓我心裡一直不安,這次無論如何也讓我彌補。」

    「您太客氣了,小事一樁,真的!你要帶我進什麼豪華高級山頂餐廳那真是浪費糧食,你送我油畫已經太過了,我什麼都沒做啊根本!——」

    「那就去小城家裡吃飯吧,說到現在,我真餓了。」他截斷我,向路旁的司機作了個手勢。

    我還沒來得及想托詞,先瑜揚的司機已經把車子開到了我們面前,先瑜揚打開車門,請我先上。

    ——兩個雞蛋都捏在手心,在碗邊上同時一敲,一手打兩蛋!

    熟練地繫起圍裙,把蔬菜切得工整又漂亮,送菜進油鍋裡的動作也十分利落,沒有濺起一點油花在梳理台,利用煮燜的間隙把菜梗枯葉收拾一清都放進垃圾箱,檯面上看上去幹乾淨淨整整齊齊。

    好像是在畫畫一樣的藝術,果然做菜是一種藝術!

    我瞠目結舌,他蔚為可觀。

    我抖霍霍地搬凳子,抹桌子,擺筷子,盛白飯,順便還肚子咕嚕叫兩聲,插了一把不小心流出來的口水嘩嘩。

    「太委屈你了,太不好意思了,太不像樣了——太——太……」只差趴在桌上,我已經盛第三碗飯——連西紅柿炒雞蛋都能給他炒得這麼好吃真了不得!香甜軟滑,柔嫩爽口,我挾我挾我挾挾!這紅燒肉,這燉排骨湯,這清爆蝦仁,太好吃了——塞了滿嘴的好吃食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吃到人家英國世襲貴族為我做的菜,這該是伊麗莎白女王才能享受的待遇吧?

    他坐在桌對面,伸出手摸摸我的腦袋,十分自然,他的笑能讓人如沐春風,雖然有點像是在摸他自家城堡裡那隻大狼狗,「我沒繼承爵位以前一直住在一位遠方親戚家,那家的獨生女兒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她很喜歡吃中國菜,嘴又特別挑,每次不合心意都哭鬧不停,像照顧小妹妹一樣於是我就慢慢學會了。」

    「你人真是太好了,我認識的像你這樣身份的人個個鼻孔都這樣長的——」我中指撐著鼻子尖朝上一頂,頭後仰,像驕傲的小豬寶寶誇張向天,「為了這個,我一定要跟你乾一杯!」我吃得興起,興沖沖開了瓶珍藏二鍋頭,一瓶一斤,我和他說說笑笑各人半斤灌下肚,喝到後來,我們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已經勾肩搭背無話不說。

    ——尤其是我,早上從床上醒來發現說話說得舌頭都疼了,八成什麼時候牙齒咬了舌頭都還不知道,我的酒友留宿在我小宿舍裡的沙發上,睡得沉沉;儘管我隱隱對自己說了很多有印象,但卻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而先瑜揚對我究竟說過什麼,我卻一樣記不起來,真是虧大了!

    舌頭好疼,咬得不輕。要是原非在我肯定懷疑是他作弄我把我舌頭都咬破出血,可惜,可惜,原總一向冷面冷心,對床伴可不會有這樣衝動的激情。

    12

    他很少親吻我,而我和林捷在一起的時候,我喜歡吻她,我覺得吻是比做愛還要慎重的事情,所以我和原非無法順利接吻。我之於他,只是又一個雙方互利的遊戲。

    先瑜揚的消失似乎永遠如他的出現一樣突然而又順理成章,我嘻嘻哈哈捶他兩拳,他平靜溫和跟我道別,他走了二十分鐘門鈴響了,店員給我送來一大捧藍絲絨紮起美得晃眼的白色花,纖塵不染的花瓣,舒緩寧靜的甜香,非常優雅,卡片上署著先瑜揚的名字以及「你是我所見最適合百合的孩子,望一切珍重。」

    他真是個奇怪的人,送給男人花束?我哪配這麼漂亮的花,該送我狗尾巴草,總是碾過又能爬起來。但這是第一次會有人想起送花給我。

    把辭職信扔進郵筒是下午兩點,兩點到六點間我又開始我方便清空腦袋的轉悠,我在大街小箱裡轉悠,好方便自己把腦袋裡的胡思亂想都清除進每個垃圾箱,因為不切實際才是胡思亂想,我夢想著我也可以變成百合一樣的優雅男子,不是它美麗,是它很有品,不像我現在亂沒品位,爛泥糊不上牆。

    在1點的時候,我站的地方是郭如玉的公寓樓下,我已經看到他的車,很流暢的藍色。我點了一支煙,仔細吸進滿腔苦澀。

    我很仰慕原非,真的,仰慕他還挺久的了。我進公司的時候才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什麼都不會,我相信只要憑自己努力總有一天我會證明自己,在精明算計外加兢兢業業終於成功敲定幾筆大額生意後,一年後我從小員工爬到部門小主管,一切美好都在向我招手,我的能幹也被老總裁看中,他破級提拔我成為他獨生兒子的左右手,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好運氣,我是多麼巴不得要為那未來總裁誓死效忠。

    在原非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狂氣,你能很輕易從人群裡挑他出來,可能也因為上帝造他的時候特別耐心才如此完美,他剛下飛機的時候,是我去接他,我看到他時心裡特別震撼,在我的生命中除了看看電視劇裡貴公子的出眾扮相就從沒見有機會在現實中目睹他這型的人,我只是個安分守己的小職員,我的雙手高高舉著尋人大牌子,卻在他走到我面前時啞然,他就站在我面前,真是高雅漂亮的青年,彬彬有禮絕不囂張,我的內心對他很自然就喜歡,這將是個好上司——

    但我還是為了錢出賣他,不巧不晚人生總會在關鍵的時刻走錯了方向,而在原非的原則裡一次背叛就是永遠的背叛,他才不會再相信我,這兩年他早把我架空,我能做的事也就是拿著他的薪水,坐坐辦公室,陪他解解悶,形同廢物,或者讓我感覺自己形同廢物才是他最致命的報復,而在我真變成廢物的時候甩掉我,他就成功了。

    比起老總裁的狡詐,他更陰險的青出於藍。

    郭如玉家的燈又亮了,他終於出現在我眼前,我走過去說「HI!」他是意外的,但他連眉頭都沒皺,犀利看我,照以往我該乖乖閃躲開他的眼神魄力,但現在,不想了,我想多看看這個把我的一切全都弄得污七八糟卻永遠不在乎的男人,他忽然一笑,滿不在乎:「要是電視演到這裡,我該掏支票堵住你的嘴了。」

    我笑不出,其實我挺想笑的,這樣可以表現出我也滿不在乎,不就是一起睡了兩年?你情我願願賭服輸好吧好吧我輸光光你贏光光——

    他看我擠不出話,於是真煞有介事要掏起皮夾。

    「鄭炎他可能有點小動作,你要當心他。」

    他掏出一沓錢,靠過來,他把錢塞進我口袋,他身上的每一寸我都撫摸過,他的味道和熱度我都記得,他眨眼歎氣的動作我已經能學得出,現在我麻木地容忍他冷酷的行為,「他對郭小姐有意思,你也知道,在結婚前還是不要給他抓到什麼把柄,他表面是你好友但他嫉恨你,你萬事當心。他拉攏過我要我向他透露機密,我沒答應,我以前從沒告訴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二話不說又掏出更厚實的一沓,重新來過,當他再次把手伸進我口袋時我抓住他手,我緊緊抓住,我實在已經沒有本事掛出嬉皮笑臉,我衝他吼:「拿開你的髒手!有幾個臭錢你拽什麼?我再要你的錢我就出門被車撞死!」

    我掏出口袋裡的錢統統扔給他,做了我認識他以來最瀟灑的一件事。

    他看我作秀嫌我表現太差,反扣住我手,眉目冷峻冷冷威脅:「別跟我耍花樣,成城,沒有目的你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你有沒有想過,你也許是愛我的?」

    在冷冰冰的晚上,沒有明亮星星照耀,惟有意識清醒,我自顧自在慢慢數落異想天開:「我總在想,你是愛我的,只是你自己還沒有發覺,我以為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對於你,不只是床伴,等你知道了,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過上幸福的好生活了。」

    ——「我不愛你,成城,過去現在以後我都不可能愛上你。」

    他非常冷靜和肯定,他是直接看著我的眼睛在這樣說,我終於膽怯了,再也無法直面他的斬釘截鐵,我總以為我總以為的都是什麼啊?因為我總以為他的冷酷外貌下的心是柔軟寂寞的?因為我們秘密貪婪地做過許多次愛?因為在做愛的時候會有跟這個人合為一體的錯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讓我覺得他跟我的心是一樣?我已經記不起,但暴露在他的嘲笑面前,我好像只大紅鼻子的小醜八怪,真不公平,我能找著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卻從不肯認帳。

    「這算拒絕?」我哈哈笑笑,嘖嘖可惜:「真可惜,我還指望上演場禮堂搶婚大戰,我把掏心窩子話都說了您怎麼還這麼酷?好吧隨你便,當我前面說的話都是放屁,我就是發配回鄉前想再看看老情人兩眼。」

    「你看看你,為了錢什麼謊言都編得出。你不值得任何人相信。」他憐憫地這樣說我,他是真的在可憐我。

    這個人有罌粟一樣的面容,毒蛇一樣狠辣的眼神,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是件悲哀的事,我打量著他的胳膊和長長的腿,好想把它們都瘸斷才好,把我所喜歡的這個人擺在家裡的小閣樓,再沒人能找到他,我會一直對他很好很好,那樣子我們會很幸福吧——那樣他該多麼痛苦和痛恨我又不得不相信我——

    假如喜歡已經如我卑怯到這地步,也該和他說再見了。

    13

    原非的婚禮是在一個海島上舉行,聽林捷說當時的壯觀景象猶如完美童話,公主和王子從此成為皇后和國王。我能想像得出。

    而最戲劇性的場面卻是商業調查科的警察會彷彿從天而降,在婚禮堪堪落幕那刻闖進會場請原非協助調查一起商業詐騙案。所有人都驚住了吧,白癡都看得出這絕不僅是調查犯罪那麼簡單。惟一慶幸是原總始終冷靜,新娘子也十分鎮定,她不愧為他精心選中的伴侶,大難臨頭也絕不分散。

    當天各家報紙的頭條就是一貫以正面形象示人的原總裁正面臨多項指控,包括通過掠奪原氏資產和不正當股票交易將大約6億美元巨資中飽私囊,以及篡改證據、合謀和偽造商業紀錄等其他指控——消息走漏得是如此危言聳聽而廣大媒體的宣傳又彷彿如預演般全面轟炸,以至於原非被捕第二天,原氏股票就急劇下降了40個百分點,原氏成立已經32年,擁有4300名僱員,資產過百億美元,竟然一夕之間如危卵。

    不管有多難以置信,一切宛如被幕後黑手穩穩操控的戲劇化演出,眼看已拉開序幕。

    我坐在鄭炎鄭公子的辦公桌前,蹺著腿,喝著茶,眺望他身後五光十色的摩登樓景,以我罕見的猖狂。

    「你瘋了。」鄭公子笑嘻嘻撥電話:「我叫保安來給你洗洗腦子。」

    「好啊,順便把我手裡這張磁碟也一併上交!——對了,這裡好像還是原氏不是鄭氏吧?快喊快喊。」我裝模做樣掏掏口袋,也笑嘻嘻。

    鄭炎把電話放下來,當他再望著我時,那一貫的標準斯文終於打回原形!他摘下眼鏡徐徐擦著,真正的鄭炎有著原非從未目睹的陰狠眼神,現在他也不笑了,他只是牢牢看著一直以貼上小人物標誌的我,漸漸灌輸給我我已經死定了的刺骨冷意。

    「拿張磁碟來嚇唬人嗎?你以為這是演電視劇?」

    「事實上,從你一年前想拉攏我我就開始注意你,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用原氏的電腦做內賊!這幢大廈裡的每台電腦都有原氏的原始解碼,我就是用這個密碼這張磁盤刻錄下你跟合夥人的所有交易往來——通過假冒證券交易幫助合夥人稅務欺詐,非法哄抬原氏的證券價格,犯下這些罪行的不是原非而是你!你是原非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卻這樣背叛他。」

    鄭炎慢慢低下了頭。

    我放下茶杯,我把腿放直,我手撐在桌沿,狠狠一捶桌面,咄咄逼人將敵人一擊到底:「我知道你從半年前知道電腦解碼開始就立刻把那些資料銷毀,但我手裡掌握的東西足以送你進大牢!——你已經完了鄭炎!你再耍那些沒用的花招只是浪費我的時間。」

    「你這時候拿出來說,想怎樣?和我分原氏一杯羹?」鄭炎抬起頭,已經迅速恢復他的招牌風度,似在權衡。

    「我要原非沒事。」

    「你瘋了。」他第二次說,這次他露出憐憫的嘲笑:「我還不如直接雇個殺手做了你簡單。」

    我手一伸揪起鄭炎衣領,直直看他歷來虛偽不善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我對他說:「我管你使什麼手段!你不怕死你就給我試試看,我告訴你,你放過他我就放過你就這麼簡單,你是豬嗎聽不懂人話?」惡意地,我狠狠搖晃他的領子以發洩我對他幾年來不斷冷嘲熱諷的抑恨。

    「成助理,原非在床上這麼行哄得你這麼離不開他?」

    我手一抖,鄭炎從我鬆開的手中掙脫開,他拍拍自己的領子,坐下來,伸伸指頭示意我也坐,我給他有點搞糊塗了,他難道不怕?

    「如果我說,我從一年前拉攏你不成後也開始派人注意你,每一宗內幕交易後都留下你做手腳的痕跡以防日後你有變,你聽了感想如何?還想救你的原總嗎?」

    他又浮起那種直露的惡狠狠的眼神,絕對是個不擇手段傷天害理的的惡棍!在最初的震驚後,我昂起腦袋,絕對不退縮不哆嗦。「我沒送你跟原非一起進大牢你就該給我磕三個響頭了,成城,說實話,你就是個小人物,你做不來也不配做大人物做的事,威脅我?我一進去你也完了,原非他會相信你是無辜的?」他朝我擺擺手,指著門口:「好了,原非做他的牢,你現在也可以滾出去了。」

    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我要冷靜。世上本來就沒有穩操勝券的事我已經盡力了盡力了,原非我也算對得起你了!我提醒過你你為什麼從不相信?你對我也不是很好,你只拿我當打發時間的東西,我不能進監獄,我死都不想再進去了!

    我睜開眼睛,鄭炎以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等待我求饒或是撤退,我朝天大笑兩聲,再以我這輩子最大的傲慢說話:「鄭炎,我就是要跟你同歸於盡你能拿我怎麼樣!」

    他張開嘴,我想他是又要罵我白癡瘋子,但他只是冷冷看我這樣戲劇性的表演而不做聲。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不然就等著牢裡見吧。」我朝門邊走去。

    ——「原非對我說過不要相信你,你只是個騙子。」

    心被捏住一樣,悶悶的疼痛,卻還不得不活著,這樣委屈地跳動卻能夠存活,我該感謝自己足夠堅強。

    14——

    一個月後,史上最昂貴的律師團將原非保釋,原非當庭否認所有指控。電視上他微微消瘦但態度異忽尋常堅定,仍舊充滿魅力,是沒有污垢可以蒙蔽的君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點使我始終喜歡他?發瘋是不需要理由的。

    夏天已經到來,我收拾好行李準備踏上回鄉的行程,這座繁華的城市曾給我帶來過美好的夢想、美好的青春、美好的愛人,這就足夠了,不開心都過去了,我已經預備好重新開始了。

    愛情當然不能當飯吃,我又不是真發瘋。我是踩不扁捶不爛咬不動打不死的成城!

    我第三次見到先瑜揚就是在這個盛夏的大雨天,我給他打了電話告別,有些矯情地表示歡迎他到鄉下玩總總,結果他卻來了——打著形狀優雅的傘,穿著涼爽的亞麻布襯衫,他慢慢走出車子,一手插在口袋裡,腿長長的,好像從默片裡走出的紳士化身,當他抬起頭,額前的頭髮有點擋住眼睛,他朝正在陽台上發呆的我自在揮揮手,微笑說:「我來找你喝酒了,小城。」你一點都看不出他真有三十好幾了,只覺得這老傢伙真是帥啊……

    那晚,我們又喝了好多酒,他的酒品非常好,喝到後頭我已經大舌頭了他還沒大舌頭,喝著喝著我們轉移戰場到陽台上坐在地上喝,剛下過雨的夜晚,空氣非常清爽,月色朦朧,遠處的汽車只有亮亮的一點,慢慢地移來移去,我和他並排坐著,他突然說起他以前喜歡過一個女孩,但她死的時候他沒能在她身邊。

    我此時早已喝得滿面通紅肆無忌憚:「是你以前說燒飯給她吃討她喜歡的那個吧?你有戀妹情結哦!」

    「可能吧,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是否真愛她,我能記得的就是她小時候的樣子,溫柔甜美好像天上的月亮。」他抬起頭,皎潔的月光在他臉上打下淡淡的抑鬱,但這只讓他的貴族氣質更出神入化看得我羨慕不已。「人對得不到的東西特別留戀,不管他好還是不好,小城,我的情人不少但我再沒有動心。」

    「她怎麼死的?」

    「她做了一個男人的情婦,後來發現他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女人,年輕美麗驕傲衝動,拔掉刺就變不回去了——你說她會選擇怎樣的死法?」

    我啞然,光看著輕輕說話的他,先瑜揚說話從來都是讓我如沐春風,此刻卻整個換了一個人,他平靜而冷酷地說話,好像是個深深的幽暗沼澤光看著就覺得特別害怕特別危險——我多灌自己一口,我一定喝壞腦袋了!

    「別說傻話了!」我神志不清地摸摸他腦袋,微微泛棕的頭髮好軟,我喜歡地再揉揉:「你看我這樣都能活得好好的,你憑什麼還不開心還不快活?就算再怎樣後悔失去的就是失去了,為什麼不找個真心喜歡你你也真心喜歡的人一起過下半輩子?有這麼難嗎?還是你根本就怕沒人真心喜歡你?」

    他看著我,我估猜他要用原非罵我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眼神看我,我瞪他,夜空下,先先生眼底的綠凝聚成冰而深不可測,他微微笑著注視我,居然說:「小城比我堅強得多。」

    我的酒友真是奇怪的貴族,在醉倒前還記得對我囑咐:「我等著小城說到做到,永失所愛也絕不後悔。」

    透過林捷的小道消息,鄭副總最近日子不好過,原非新升了自己夫人接手了鄭炎所有工作,鄭炎的銷聲匿跡出乎所有人意料,分明他在原非被捕事件裡軋了不光彩的一腳,據小報消息上流社會半數名流聯名寫信給工商部長擔保原非誠信,商業調查科落個灰頭土臉,只有把排查對象就聚焦在本無出彩機會的鄭副總身上。

    原非還挺神通廣大,新夫人也立了功吧。娶老婆絕對能看出男人眼光。

    有時候,波瀾平靜底下暗流洶湧。

    我拎著行李等上車的時候,正好鄭炎被刺,大中午,他居然就走在街上被人拐上車暴打一頓外加當胸一刀扔到巷尾,血濺五步——惡有惡報!最不可置信就是他甦醒後立刻指證雖然被蒙頭但聽到暴徒中有人聲音類似原非,他當時機警踢破了一邊車窗——在那個中午,原非說自己一個人在家,沒有人證;車窗玻璃突然被砸壞,也是湊巧,或更是誣陷。

    隨便想想也不可能,原非殺人哪要自己親自動手!有時候,越有漏洞的事反而越接近事實真相,越聰明的人越容易犯下低級錯誤——比如原非的車上的血跡經化驗證實就是鄭炎的,甚至還有鄭炎的打火機也落在了毯子下。

    兩邊都不是吃素的,反正這件狗咬狗的事注定是醜聞一樁,原非連多少億的官司都搞定不會連這小兒科都擺不平?!儘管想是這樣想,還是提著大包又挪到小旅館,租房已退,無家可歸。

    我一直是個二半調子的商業間諜吧,一直沾沾自喜走在雷區邊上全沒發覺自己腳底下正踩著一顆,只消一抬腳立刻轟然上天。當警察從天而降帶我回局裡協助調查時,我傻眼了。

    「你跟原非什麼關係?」切中要害。

    「你對原氏交易內幕參與多少?」我不知道。

    「我們調查了你的帳號,在四年前你的戶頭曾打進一筆一百萬的巨款,你第二天就全取出來,這筆錢是誰給的!」

    連這個他們都知道,我以為只有我和原非知道,原非不會真把我送進大牢的,他只是嘴上說說哪次當過真?我相信不是他。我釬緊嘴巴,不說不說我什麼都不說。

    「你真是傻瓜。」一撥警察輪盤逼供我,漸漸我已無法分清哪句是哪個說,很累想要睡覺但不能睡,只是他們在不停地要求命令或威脅或誘惑:「他那已經交代差不多了,那一百萬是賄賂,你四年來一直通過假冒證券交易幫助他非法操縱原氏券券價格,好處不少吧?現在是給你機會爭取主動,給你機會做我們的污點證人!」

    「把空調關上,我冷。」我抱緊胳膊,在正對我吹的強冷空調前縮起一團,我啞嗓子戰鬥:「你們這是逼供,我要找我律師。」

    ——「你還想回牢裡去嗎?」一個人在猛拍桌子:「你就是從那出生的,成城!」好像審判!我無法承受!

    但我居然「哈哈」大笑,因為我也是這麼想拍桌子想跳起來砸碎這幫人腦袋挖出來看看是不是都是豬腦,居然連我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但我現在是這麼無能就好像小白鼠在國家機器的輪子前碎屍萬段,我發瘋一樣的大笑聲讓他們暫時閉嘴,我仰著脖子從喉嚨深出爆發出這樣的笑,頭頂一直刺得我睜不開眼的白熾強燈現在更像放大數倍,我邊這樣笑我邊對這些正直清白的人說:「是啊,我是犯罪者,我身上就流著罪犯的血,有本事你們再把我抓進去啊,我告訴你們,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承認,你們別想逮住我!」

    一個人看我猖狂想拎我起來好好教訓,另一個年紀大的阻止了他,坐下來,看著我的眼睛說:「你這麼相信你的同夥?成城,他先交代的話你就要蹲30年的監獄,你做我們的污點證人就保你沒事,你最好想清楚,不管他給過你什麼樣的好處,大難臨頭各自飛,為了脫罪他會把所有罪行推到你身上,你不像他請得起幾百萬的律師團,也只有我們能幫你。」

    長達三天的強冷和緊張輪訊,讓我的關節炎犯了,腫痛不堪,雖然極端疲憊卻無法鬆弛好好睡覺,律師頂個屁用!我微薄金額請得起的只有嘟賭囔囔的重聽老頭,到第三天,我滿臉胡茬,眼充血絲,臉色暗青,上廁所搖搖晃晃瞄不準洞洞——要不是我底子好根正苗紅,肯定巴不得連辛普森老婆都承認是我殺的!——他們都沒見過我這樣死性不改的狡猾德性吧,在他們折磨我的同時,我也在他們屢屢以為自己進一步的同時避口裝傻,氣得他們火冒三丈挫敗喪氣我才高興。

    雖然還鬧不清事情演變成怎樣又將滑向怎樣的深淵,但我相信原非,他一定不會出賣我,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對他的相信從未動搖。當衛道士們認定你的罪行時,你能做的就是閉嘴,我的清白不需要由他們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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