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受傷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容易接近。」
安雅有很多事想問但不敢問,她細細地斟酌了一番之後,立意要測試一下鍾威對她到底還有多少關心。
丹尼爾對「鍾揚」提出的優厚條件覺得非常滿意,又加上安雅從中的協助,很快地雙方取得了共識,就等正式簽約。鍾威重重地握著丹尼爾的手,期許雙方愉快,丹尼爾笑著說:
「安雅大力推薦貴公司,我想,她的眼光一向錯不了的。你應該謝謝她。」
鍾威以一種絲毫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向安雅道了謝,看著她和丹尼爾交換了一種親暱的微笑,她向丹尼爾說:
「你的事我還能不管嗎?」
鍾威聞言,僵硬的笑微微一怔,旋即吩咐屬下把預備好的合約書拿來,和丹尼爾沙沙地簽下名字。
「今天,您無論如何要賞給我面子,一起出來玩玩,由我作東。」丹尼爾誠摯地邀請他。
鍾威點頭答應,但是責他:
「哪有這個道理?你迢迢千里而來,能夠招待你,這是我的光榮。」
「安雅,妳也一併來。這幾天,妳也忙壞了,晚上又得照顧傑西。」丹尼爾接著說。
鍾威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滿腹疑惑。
爾後,有人過來告訴安雅有她的電話。她起身去接聽。
鍾威旁邊的人低頭在鍾威耳邊低聲說:
「余小姐身邊帶著一個小嬰兒,大概就是傑西。」
只見安雅急切地用英語吩咐了一兩句之後,立即掛上電話,快速地拿起手提包向丹尼爾說:
「傑西發高燒了,安娜處理不來,我得先走。你們盡情去玩吧!」說完,她看了鍾威一眼,說道:「鍾先生,對不起,我有一些事,先告退。」
立即匆匆離開。
「那個小孩多大?」鍾威啞著嗓子低聲問旁邊的人。
「大概三、四個月吧?挺可愛的。」
天!鍾威緊緊握著手,沒有一絲一毫地猶疑,他轉頭向丹尼爾說:
「丹尼爾,今晚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相信我,這件事比我們的合約更重要!明天,我再向您賠罪。張經理,你和劉副總先行陪丹尼爾去用餐。丹尼爾,請您原諒。」
他鄭重且真誠的態度,使丹尼爾無法否決。鍾威也沒有心思再留意,旋即快步告退。
「到來來飯店!」他吩咐司機,心裡咚咚地跳。
一到「來來」,他徑往十樓去,找到了安雅的房間,他發著抖,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狐疑地望著他。身後,飯店的醫護人員正忙成一片。
安雅抱著傑西讓醫師打針,臉上憂急如焚,抬眼見是鍾威,兩泓清淚在眼眶裡滾動。
鍾威進來,靜靜在旁待著。
「余小姐,妳不要擔心,他只是感冒著涼了,我已經給他打了退燒針。如果妳不放心的話,可以就近到台大醫院掛急診。」
「好的,謝謝您。」
傑西哭得汗流浹背,鼻涕眼淚混成一團,安雅忙著替他更衣,也沒空理鍾威。
余小姐,總共的費用是新台幣五百元。」護理小姐很親切地提醒她,安雅一時忙不過來,鍾威見狀,立刻替她付了,並且替她送走了醫師。
「安娜,妳去倒杯水,順便拿個小湯匙來,得讓小傑西吃些藥。鍾威,你別只顧站著,過來幫我的忙。這小伙子力量還真大,我快抱不住他了。」
安娜趕緊備了水和藥。安雅一把把傑西抱住:
「鍾威,你幫我抓住他的手。」然後叫安娜:「安娜,妳把藥和好。傑西,拜託,聽媽咪的話,乖乖把藥喝下。吔,好乖,就是這樣,乖寶寶,好啦!好啦!」
喂完,她豎著抱起他,拍著他的背部,嘴裡還不停安撫著:
「好寶寶,我們傑西最乖了。」
傑西停住哭泣,好奇地看著鍾威,似乎有些認生,眼睛大大地睜著,兩顆豆大的淚珠還在臉頰上。
「傑西好乖啊!」鍾威好心地逗他,沒想到這一來又惹得他怕生地哇哇大哭。
「鍾威,拜託你。別幫倒忙了,你先坐著。等我把你兒子安頓好,好不好?」
她就這麼輕鬆地把鍾威的身份給正名了。一見鍾威怔怔的表情,她補上一句:
「要不然,你以為我一個人生得出傑西?」睞他一眼,似氣非氣,似怨非怨的。
鍾威乖乖地一旁坐著,看她懷裡抱著傑西踱來踱去,嘴裡哼著歌,不斷地哄著他:
「傑西,我的小寶貝,快快睡。」有時她低垂著頭深情地注視傑西,有時她不經意地抬頭,以著如夢的眸子看看鍾威。
鍾威癡了。心裡一陣澎湃激盪,怔怔地瞧著他們母子。
小傑西終於在她懷裡睡著,安雅停止了來回走動,輕輕巧巧地把傑西放下,蓋上了棉被,吩咐一旁的安娜:
「安娜,妳看著傑西。我和鍾先生在一樓咖啡廳,有事立刻來叫我。」
說完,安雅示意鍾威腳步放輕點,兩人合上了門,鍾威已經按捺不住了,握住她的肩:
「妳居然沒告訴我?」眼裡閃著興奮激動的光彩。
安雅冷靜地把他的手支開,反問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不是要我另擇良人嗎?你既已擺明了不想要我,還有什麼資格知道?知道了又有何意義?」
安雅盯著他,毫不示弱地反駁,然後她拉著他走開:
「我們別在這裡大聲嚷嚷,小心吵醒了傑西。」
然後下到大樓大堂旁邊的咖啡屋。鍾威的步伐有些蹣跚吃力,左腳的功能顯然並未完全恢復。他瘸著腳,一俟安雅坐下:
「我想,妳不用故意裝著沒看見妳旁邊的瘸子。」他幾近痛苦地自我解嘲。
「是嗎?我沒看到什麼瘸子,我只看到一個莫名其妙自卑的人。就因為這隻腳,你莫名其妙地給我那封信,就這樣把我甩掉。鍾威,你以為我愛上的是你的外表、你的瀟灑,或者你的完美無缺嗎?」安雅再也不能自制地掉下淚:「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現在,你又來幹什麼?你還不是瘸著一隻腳嗎?你就不怕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嗎?」
「安雅,」鍾威痛苦地交握雙手,幾乎心痛難抑:「我不僅是個殘廢,我根本配不上妳。」
安雅由他握著,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情感與委屈一崩潰,根本無法遏抑,索性讓自己發洩一下。
鍾威在一旁手足無措,只有乾瞪眼的份。等她哭夠了,忽然她又抬頭問他:「你還要不要我?」聲音是一徑的惹人憐愛與十足委屈狀。
鍾威再也無法言語了,屏息地望著安雅,歎了口氣,他問她:
「安雅,我究竟有哪裡值得妳待我如此?」
安雅癡癡地望著形容憔悴的他,感到心疼莫名。鍾威,之於她,是絕對的,唯一的,就像琳達說的,「是她的神!」是前世的債!更是她無所逃避的命運。
安雅的回答是--趨向前,掀起他左腳的褲管,用手溫柔地撫觸,然後仰頭望著他,淌著淚:
「鍾威,你以為我會在乎嗎?就算你沒有了腿,我還是沒法子管住自己的,你懂嗎?」
鍾威動容地震顫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害怕了,安雅對他的這般深情,他如何能承受?
半晌,安雅斂容坐正,有些靦腆,心想:鍾威這一向的挫折太大,早已失卻了往日的自信,該如何是好呢?
她幽幽問起若蘭和文文,鍾威沒有特別強調也不避諱他的婚姻狀況,說起話來,似不關己的冷漠。
安雅發現鍾威多少是變了,比以前更冷、更深沈。如非曾親眼見過一個熱情開朗一如孩子的他,安雅想,我還會愛他嗎?
鍾威送她回房,順便又看了傑西,疼愛之情流露臉上。
「他長得其好!」
安雅淡淡一笑,不作表示。
送他到門口,鍾威很客氣禮貌地向她再見之後。就這麼走了。
安雅發了好一會兒的楞:這就是我一直魂牽夢繫的人?心裡難過得幾乎受不了。為什麼他會變得這麼生疏?這麼客氣?連個親吻都不給?就這麼走了?
***
鍾威另有他的打算。
回到家後,他考慮了很久,很鄭重地向若蘭提出離婚,他態度之溫文、口氣之禮貌、舉止之謙卑,大大地嚇住了若蘭,在他們臥房裡,鍾威以著無比的誠懇開口:
「這一向,都是我對不起妳。我知道長久以來,一直使妳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妳不快樂,若蘭,妳應該擁有更多的幸福,跟著我,永遠只有委屈和不幸。」
若蘭瞪著眼睛,思索著他復活的動機,半晌,她明白了,冷笑著說:
「你想說什麼就明說吧,不要拐彎抹角。」
鍾威有一絲難堪,還是忍住了,他又說:
「我們的婚姻一開始就錯了。既然錯了,我們何苦再繼續折磨彼此?」
「折磨?」若蘭冷笑道:「不會吧?我覺得很好呀。人前人後我們不是最令人稱羨的夫婦嗎?」
「若蘭,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真的想和妳好好談談,讓我們像兩個成熟的人那樣好好談,好不好?」
若蘭放下冷笑,換上一副譏誚的表情。
「要談?現在?」她盯著鍾威,企圖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出一些線索:「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若蘭,我有我的工作;妳有妳的生活圈。其實,我們兩個人早已各自為政了,何必繼續著毫無意義的婚姻呢?趁著年輕,妳還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這樣說來,我似乎應該感謝你這麼早讓我自由囉?鍾威,很抱歉,我非常累了,如果你一直說些陳言老套,我實在沒有興趣聽。」
說完,她直接進入浴室,不想和他繼續談話。面對鏡子,若蘭禁不住傷心而掉下了淚:
鍾威,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
安雅直截了當地向丹尼爾請假:
「丹尼爾,我必須留下來處理一些事。安娜跟你們走,相信我,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
「是關於傑西的父親?」丹尼爾望著她,有一絲憂慮:「妳一個人留下來,好嗎?」
「沒問題的,只要你答應放我假。」
丹尼爾大方地應允了,親切地擁抱,給予無限溫暖的鼓勵。
「去吧!去把那一個令我嫉妒的男人給找回來。」
安雅到先前住過的地方去詢問,那間套房已經租了出去,她趁著安娜還在,馬不停蹄地尋找住處,一整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居所,回到飯店,赫然發現鍾憶和中恆在大堂等她。
別來無恙,中恆更加成熟了,散發著令人心折的自信與智慧,態度熱絡一如往昔。
「安雅,怎麼妳永遠都是那麼美麗?」中恆由衷讚美她。
「闊別三日,刮目相看,中恆你倒是不一樣了,嘴巴變得更甜,想必是鍾憶的教導有方。」
三人在咖啡廳裡坐下敘舊。鍾憶直截了當地問她。
「小傑西呢?」
安雅有些驚訝於鍾憶獲得消息的速度。
「其實在我哥向我提到之前,我就猜到了。公司裡的小張那張大嘴巴哪裡藏得住消息,他在機場見到妳抱著小傑西,回來便四處宣傳。」
「安雅,妳有什麼打算?」中恆很關心地問。
安雅沒有回答,轉而詢問鍾憶:
「鍾憶,我只問妳一句話;妳哥快樂嗎?如果我和傑西的存在帶給他的是不幸和不快樂,那麼,我立刻帶著傑西回到美國,我們早已經習慣這樣地過日子了。」
鍾憶無所逃遁地必要面對這個難題她不能說謊也說不了謊,頹然一歎:
「安雅,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灰心沮喪過。在他認識妳之前,或許不甚快樂,卻是自信自在淡然;從美國回來那段日子,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對生命充滿希望熱情的鍾威;而失去妳之後,他徹底地封閉了自我,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人。」
「是他不要我。」安雅指正她。
「他敢想嗎?車禍的傷害使他自認為變成了半個殘廢,在他心中,妳是完美主義者,他自覺不配,何況,外在種種不利因素都只有迫使他放棄妳。安雅,希望妳認清楚,如今的鍾威或許早已不是妳所深愛的鍾威。妳想清楚,值不值得妳再蹚上這一淌渾水?我大嫂並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
鍾憶很凝重地把這一番話說完之後又補上一句:
「她甚至也知道妳和哥之間的事了。她不見得多麼看重她的婚姻,可是她生性好強,或許為了爭一口氣,她仍是會不顧一切地保住她的婚姻。」
安雅一時無話了,她得好好想一想,重新評估自己究竟有多少自信?而究竟,鍾威想不想和她一起為他們的未來奮鬥?
鍾憶和中恆離開之前特地上樓去看小傑西,他剛好喝完了奶,也睡飽了覺,精神充沛,於是瞪著一對酷似鍾威的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對於鍾憶的逗弄響應得特別強烈,笑得吱吱咯咯地,口水直冒。「安雅,他長得真好看,妳瞧,他好可愛啊!要是我媽和我爸看了准心疼死了。」
鍾憶忍不住央求安雅把傑西讓她抱一抱,安雅輕輕地抱起傑西,說道:
「來吧,傑西,認識一下小姑姑。」
傑西瞪著眼睛,在鍾憶手中,開心地展顏歡笑。
「鍾憶,答應我,暫時別讓妳爸媽知道小傑西的存在,好嗎?」安雅很慎重地拜託她。
鍾憶點頭,問她:
「丹尼爾他們明天走,妳呢?難道妳不打算留下來?」
「我想想看!」安雅靜靜地回答。
如果鍾威根本不想再爭了,那麼我留下來有什麼意思?
***
安雅開始動手整理行李,心情極度沮喪。
安娜抱著傑西在一旁玩耍,安雅開始認真地檢討自己是否來錯了?
夜很深了,安雅的東西大致也已整理妥當。安娜哄著傑西睡著了,她伸伸懶腰,才想去盥洗室,門鈴竟響了。她遲疑地去開門,果然是鍾威。
他迅速地打量房間一眼,問她:
「明天,就回去嗎?」
安雅示意他出去談,轉身把鑰匙帶上,輕輕地合上門。
「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她有些悶悶不樂。
「安雅,妳在生我的氣。」鍾威定定地注視著她。
「沒有。」安雅歎了一口氣,和他一起走進電梯,按下一樓,「我有什麼權利跟誰生氣?」
鍾威再也忍不住,一個長歎,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裡,顫抖地,慎重地,小心冀冀地俯身,在她略帶無奈淒楚的臉上梭巡,半晌,然後把一切的話語無聲地印證在纏綿膠著的唇印裡。
許久許久,鍾威緩緩地放開她,以著急切的口吻求她:
「留下來,安雅,留下來。就是放棄了所有一切,我也要擁有妳。妳願意為我留下來嗎?」
安雅緊緊地偎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怦怦的心跳,她閉上眼睛,心情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鍾威在士林給安雅找了一間寬大的房子,把她金屋藏嬌起來。
一時,安雅有點把自己放縱了:除了照顧小傑西之外,她就等著鍾威的來到,然後兩人恣意地沈耽在濃烈的愛意裡。
鍾威迅速地恢復了朝氣,也變得積極開朗,一抹掩不住的笑容掛嘴邊,抱著小傑西,滿足得像是一個驕傲的國王:
「我該把傑西抱去給爸媽看,他們一定樂壞了。」
「不行的,」安雅一把搶過傑西:「你不要一時得意忘形,別忘了,你的身份。」
鍾威臉上不禁蒙上一層陰影。
若蘭這一陣子也注意到鍾威的轉變,有事沒事總是過了午夜才回家,而且並不在辦公室。她起了莫大疑心,於是用心地調查起鍾威的行蹤,當她獲知他竟在外頭養著小公館時,幾乎怒不可遏,一天,她帶著滿腔怒火,朝安雅興師問罪而來。
當她看到開門的竟是余安雅,臉上由錯愕變為醒悟,冷冷地跨進門,四下打量:
「好個溫暖的小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安雅剛準備喂傑西喝奶,一見是林若蘭,一時有些慌亂,傑西又因肚子餓而哭了起來,安雅只好對若蘭說:
「抱歉,妳先坐會兒,我餵他吃奶。」
於是安雅藉著喂傑西吃奶的這一段空檔,調整自己的思緒,也考量著對方的來意;而若蘭強烈壓抑著內心的不滿與厭惡,打量著安雅和傑西,以及屋內的各樣陳設,嘴邊掛著一絲不屑和譏誚。
安雅靜靜喂完了傑西,把他貼在肩膀上,輕拍著背部,對若蘭說:
「抱歉,沒什麼好招待妳的,這邊很簡陋。」
「妳不必左一句抱歉,右一句抱歉,假如妳其有抱歉的意思,那麼,就帶著妳的寶貝兒子滾回美國去!」
安雅按捺住一股上升的怒氣,勉強笑了笑:
「台灣也是個自由的地方,我想幾時走都可以,沒有人有權利說這樣的話。」
若蘭冷笑著說:
「畢竟是美國產的,開口自由,閉口也自由。別把妳美國的那一套自由開放毫無廉恥地搬到台灣來。余安雅,這是中國人的地方,我們不僅講自由,也講禮義廉恥。妳不要以為這裡是美國,妳可以不知羞恥地破壞別人的婚姻,和別人的丈夫搞七捻三,還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雜種。」
「請妳說話放尊重一點!鍾太太。」安雅面無表情地說。
「妳既然知道我是鍾太太,那麼,也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對妳不尊重。余安雅,因為妳根本不自重。」若蘭咄咄逼人,勢如破竹:「一開始妳就知道鍾威是個有家室的人,妳還誘惑他?甚至以妳自以為美麗無以倫比的外表色誘他去到美國。余安雅,妳究竟打什麼主意?一個意外,讓鍾威丟了一隻腿,妳也見風轉舵了,我以為鍾威終於覺悟了,沒想到妳還陰魂不散。鍾威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妳在哪裡?這會子他人好了,妳又巴巴地黏上他。余安雅,到底妳有沒有廉恥心?」
「妳說完了嗎?」安雅平靜地問她,仍舊拍著傑西的背:「如果妳願意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或者我們還可以談談;如果妳繼續這樣毫無理性地謾罵、攻訐,我很懷疑妳聽得進去任何一句話。」
「妳還要我心平氣和?換妳站在我的立場,妳做何感想?」若蘭逼視著她:「余安雅,別仗著妳年輕貌美,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妳不怕將來得到報應?」
「如果我站在妳的立場,我早就離婚了,絕不會讓自己處在這麼難堪的處境。如果妳硬要說我這個在美國長大的女人究竟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不同,那只有一樣:我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是很可悲的,在這裡絕大多數的女人不曉得自己要什麼。」
安雅把已睡著的傑西放回嬰兒床,之後,給若蘭倒了一杯水。
「我很早就想去找妳談談,像一個朋友那樣。只是一直抽不出空來。難得妳今天來,我希望我們冷靜地把問題談開來好不好?」
「我倒要聽聽妳有什麼話說,也想看看你們這些人的臉皮有多厚!」若蘭依舊不肯在嘴上示饒。
安雅不理她,拿出生平最大的忍耐度,好脾氣地說:
「妳可以說西方人亂七八糟,所以離婚率高;東方人安分守己,所以離婚率低;但是,這是實情嗎?中國自古以來三妻四妾,男人視為理所當然,到了現在,他們真的安分守己嗎?所以,我們不妨這麼看比較客觀:西方人比較勇於承認自己的錯,勇於突破現狀,追求自己所要的,但是東方人,特別是中國的女人,一向沒有自己,也不瞭解究竟自己能追求什麼。若蘭,我可以這麼叫妳嗎?」安雅詢問她。
若蘭冷哼一聲。
「假如妳今天是一個柔弱不堪一擊的傳統女性,不得不仰賴妳的丈夫才能生存,那麼,我絕對不會對妳提出這樣的建議。但是,妳不是傳統的那麼委屈的角色,而是一個受了高等教育的現代女姓,為什麼妳還要委屈自己一輩子去扮演悲劇性的角色?」
安雅思維敏銳,口才一流,看若蘭的眼神微微黯然,立即乘勝追擊:
「鍾威和妳,好吧,你們繼續這麼的婚姻,誰有好處?老實說,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我還在乎什麼名分?鍾滅給不給我一個名分,對我根本不重要。對他嘛,坐享齊人之福,有什麼不好??只要我不吵不鬧不爭,他有什麼不好的?但是,妳就不一樣了。我們都是明白人,也不必說假話了,妳和鍾威之間還有多少實質關係?我想妳對他大概也死了心了。但是,妳還年輕,外頭的世界值得妳追求的東西太多了。講得比較遠一點,哪天妳認識了一個對妳死心塌地的人,人家會怎樣講?中國人一向看待男女的態度是不同的。我這樣說,妳是個明白人,應該也清楚了。」
若蘭被安雅這一番話徹底擊垮了,臉上露出不解與惶然。
「你們都是有著極好家世的人,當然愛面子。我就不同了,我是個孤兒,只要能按自己希望的樣子過日子就心滿意足了。我也想得不遠,過一天算一天,也許有一天鐘威對我厭倦了,妳想我會死抱著他不放嗎?若蘭,我告訴妳,我不會那麼笨的。妳可以罵我現實功利,但是,我的教育教給我的就是讓自己得到快樂,才有可能帶給別人快樂。若蘭,妳想想看,妳和鍾威,在沒有我出現以前就真的快樂嗎?老實說,整整一年了,我不曾再和他聯繫,這段日子你們幸福嗎?若蘭,聰明的妳應該為自己打算。如果妳認為鍾威和妳的生活可以繼續下去,妳也可以安於這種現狀,那麼我勸妳不要離婚,離婚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而且,如果妳根本也沒有勇氣去找妳自己所要的東西,我勸妳或者還是躲在你們的婚姻裡比較安全。至於我,我說過了,在我還愛著鍾威之前,我不會放棄的。不過,妳放心,我一向沒有什麼大野心,就目前這樣子,我也滿意了。等過一陣子,我把傑西托給別人帶,也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
若蘭腦裡迅速地旋轉,似乎有些瞭解,又有些迷惑。半天,她懷疑地盯著安雅問她:
「妳說這番話,究竟有什麼目的?」
安雅搖搖頭,苦笑著:
「我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妳和鍾威離婚。不過,」安雅強調,「我說的都是肺俯之言。即使今天我不站在自己的立場,我也是會鼓勵妳這麼做的。」
若蘭沉默地點頭,充滿無奈的挫敗感,半天她起身告辭:
「我得回去好好想想。不過,妳不要以為我會就此算了。」她瞪視余安雅:「就算要跟他離婚,我會讓他很不好過。」
安雅報以一副等著瞧的表情,笑了笑說:
「這是你們的事。」
「還有,妳也小心一點,惹惱了我,我會先去告妳妨礙家庭,讓妳吃上官司。」似乎要這麼說才能挽回若干她失去的自尊心,若蘭警告著安雅。
她從樓梯往下走,到了半途,突然回頭,很不解地問安雅:
「我實在弄不懂,鍾威究竟有什麼好?陰陽怪氣的,沒有一點生活情趣,妳竟然偏偏對他那麼癡心,真是天曉得!」她喃喃念著,一面搖頭,一面嘖嘖稱奇。
安雅笑了,笑得很開心:我為什麼對那個陰陽怪氣的人那麼癡情?誰知道?
***
過了幾天,鍾威神秘兮兮地來了,哼著歌上樓,一把抱起傑西,親個不停,他故意賣關子,問安雅:
「曉不曉得我帶來什麼禮物?」
安雅約莫猜著,故意佯裝不知,聳聳肩搖搖頭:
「你能帶什麼禮物來?人來就不錯了。」也不理他,逕自忙著打掃房間。
「你幫我抱抱小傑西,我剛好利用時間打掃一下房子。」
「喂,余安雅,妳怎麼愈來愈像黃臉婆了?我還沒有娶妳進門,妳就這副模樣,將來可怎麼得了?」
「你敢說我黃臉婆?看我饒不饒你?」
安雅放下了拖把,跑過來搔他腋下,鍾威抱著傑西拚命躲,後來,他變聰明了,把傑西丟在床上,一把反抱著安雅,將她壓在床上:
「妳愈來愈潑辣了。將來要是真正娶妳進門,我還管得住妳嗎?」
「你說什麼?」安雅用手摸著他的嘴唇,摘掉他的眼鏡,故意裝著無辜樣。
「我說,」他極力把聲音放得很平常:「我說,她答應離婚了。」
他忍不住興奮地吻住她,弄得她喘不過氣來。小傑西在一旁咯咯地笑,安雅把鍾威推開,嗔道:
「小心教壞了傑西。」
「有什麼關係?這小傢伙以後肯定是個帥哥,女孩子怕要追到家裡來,他老爹得趁早教教他怎麼對付女孩子呀!」
陰陽怪氣?深沈抑鬱?天哪,若蘭妳犯了多大的錯,鍾威哪裡是那樣一個人呢?
鍾威再次地親吻著她,纏綿了許久,他突然抬起下顎問她:
「不對,妳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也不興奮?」
安雅把他的頭拉下來,往他的嘴重重地琢了一下,頑皮地說:
「我怎樣高興得起來呢?你啊你,是人家林若蘭不要的陰陽怪氣的老公,有什麼好高興的?」
「好啊!妳竟敢說這種話,看我怎麼懲罰妳!」
傑西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口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安雅側頭看著他,一抹幸福的笑容掛在她臉上,心裡漲滿了無比的喜悅與幸福。
安雅一直不曾告訴鍾威林若蘭來過的事,倒是鍾威從若蘭那兒不知聽到了什麼,一直纏著她問:
「有人警告我說,余安雅要是厭倦了,恐怕立刻另謀高就。叫我小心些,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這麼一回事,」安雅促狹地回答他:「你的確要小心一點,哪天我覺得你索然無味了,當然另謀出路呀!」
「妳敢?」
「鍾威,那我們等著瞧吧!」
鍾威把眼睛一翻,心想:我栽了!這個喝美國牛奶長大的女孩可沒那麼好哄的。恐怕一輩子都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了。
若蘭獅子大開口,向鍾家要了一大筆贍養費,鍾威向安雅抱怨都是拜她之賜,所以若蘭開了竅,鍾臨軒被若蘭的胃口嚇壞了,一直歎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當鍾威帶著安雅和傑西出現時,鍾臨軒一陣錯愕,可是他知道他這個鐘家的戶長再也作不了主了,為了博得傑西對他的好感,只有忍下怒氣扮著鬼臉逗傑西開心,當他知道傑西竟然姓余時,怒不可遏;而當鍾威暗示他安雅又懷了孕時,他把秋華拉到一旁,囑咐她:
「妳趕緊叫他們把婚事辦一辦吧!免得第二個孫子又姓余,讓他們余家佔盡了便宜。」
鍾威和安雅同時想起在紐約時的那一幕鬧劇,不禁一齊笑了。
***
鍾憶和中恆不久之後也跟著結了婚,她說這是拜若蘭之賜,因為鍾臨軒被若蘭要走了大半財產心疼不已,大感偷雞不著蝕把米,所以成全了中恆這個窮小子。
子眉在美國西來寺正式皈依佛門,差點讓麗華哭得肝腸寸斷,琳達看了,安慰她:
「媽,結婚生兒育女有什麼好?看妳就明白了,老來還得為兒女操心勞碌,子眉將來就不會有這種困擾了。」
麗華想了想,似乎也對,便止住了哭,暫時把此事擱下,可是半晌不到,她又唉聲歎氣。
若蘭不久之後,即申請赴美留學,把文文暫時交給鍾家。立意要去開拓自己的天空。
安雅生了老二鍾家仁之後,鎮日忙著照顧孩子,有時候不免自怨自艾:
「真是天曉得!好好的一個快樂的單身貴族不做,鎮日和尿布牛奶為伍!」
這時候,鍾威總是會適時出現,給她深情的一吻,及時化解了危機。
琳達和子襄替安雅把已痊癒的亞琴送回台灣,看到傑西,亞琴立刻問安雅:
「這小傢伙叫什麼名字?」
「姑婆,我是余家希,他是鍾家仁。」傑西指著弟弟介紹給亞琴。
亞琴滿意地笑了。
琳達見狀,解嘲著說:
「姑媽,妳的教育百分之百成功。安雅不僅達到了妳的期望擄獲了鍾威,還替妳們余家生了個寶貝,這下子,妳可以滿意了吧?」
「琳達!」安雅忙著制止她。
「沒關係。安雅,這個瘋丫頭再囂張不了多久了。以後也會有人出來治治她了。」這人當然不可能是徐子襄了,而是徐子襄的兒子。
安雅會意地一笑,攙著亞琴慢慢走出機場。鍾威遠遠跟著,不敢接近,深怕惹亞琴不高興,亞琴察覺了,責怪安雅:
「是不是妳向妳那丈夫說我很可怕,要不然他怎麼避得遠遠的?」
「不是的,姑媽,」鍾威趕緊趕上來一齊攙著亞琴:
「安雅哪有說妳可怕?她總是說姑媽是世界上最慈祥最和藹的姑媽。」
「你的話和你老子一樣靠不住。安雅,來,我告訴妳‥‥」亞琴親暱地拉過安雅,把當年如何對付鄭將軍那一套盡數傳授。
琳達和子襄分別抱著家仁和家希。
「可憐的安雅,這一輩子沒指望了,肯定葬送在這三個男生的手裡了。」琳達這麼一說之後,回頭又想自己似乎也快差不多了。又怨又嗔地朝著子襄嚷嚷:「徐子襄,都是你。」
子襄驟然聽聞河東獅子吼,頓覺莫名其妙,滿頭霧水,楞楞地,無助地呆立著。
鍾威善體人意地把家希抱開,低聲催促他:
「老兄,還不趕快去化解你的危機?!」
誰雲紅顏自古多薄命?終不信。一個癡安雅,一個俏琳達。人生有愛,世間有情說不盡。且掩卷,止歎息,還將閒愁隨風去,悠悠好夢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