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的聲音:「你看我又要到北京去開會了,校長住院後,我是學校外頭兩邊跑,忙得氣都喘不過來,你們還要給我惹是生非。你知道那會是幹什麼的嗎?說是研討教學,其實還不是排名次。那裡聚集了一百多所中學的領導,你知道光華在其中寒磣成什麼樣?我連頭都不敢抬!」
「主任,時間到了!」
教導主任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件事你給我好好反省,那個常什麼的學生要好好地教訓一下!」
說完,兩個人出了辦公室,從常樂樂身旁匆匆掠過。
常樂樂哪忍得下這口氣,想也沒想就道:「你給我站住!」
兩人愕然站住,教導主任如鷹般的眼向她看來。
「你才該好好教訓一下!我搞舞台劇而已,你這只……」
「常樂樂!」鍾老師及時衝出來,搶在她犯下大錯誤前阻止了她。
教導主任氣紅了眼,對著鍾老師怒道:「你看看,你教的是什麼學生?豈止是不務正業,簡直無法無天了!」
鍾老師無暇辯解,因為她必須使出吃奶的力氣來按住常樂樂,不讓她再說話。
那廂又在催主任快上車,教導主任也不敢再多逗留,怒哼一聲,匆匆上車去了。
等車子開出了視野,鍾老師才放開常樂樂。
常樂樂大大喘口氣,「你快把我掐過氣去了。你個頭小,力氣還挺大的。」
鍾老師苦笑一下。
「進去再說吧。」
辦公室裡,兩人對面坐下,鍾老師倒了兩杯水,一杯給常樂樂,一杯自己捧著。
常樂樂哪有心情喝水,把杯子「咚」地擱在桌上,急急問道:「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鍾老師沒有回答,卻說:「我有個故事你要聽嗎?」
「故事?」常樂樂搞不懂,這個時候還說什麼故事?她想反對,但是鍾老師並不是在徵求她的同意,她已經開始說了。
很多年以前,在這個城市的某個中學裡,有個女孩也讀高二,她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學、下學、做習題,她的成績不好不壞,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總之,她的生活過得很麻木,就像一尊會說會走會做習題的木偶。
有一天,她去看望一個生病的同學。這個同學家在農村,生活很艱苦,課餘時間還在打工,見到她就哭著請她幫忙出一次工。她的膽子小,怕見生人,本來極不願去,但是禁不住同學的哀求還是鼓起勇氣去了。
原來同學在做家教,教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那個小學生非常調皮,不僅不聽講,還嘲笑她教的方法不對。她教得很不順,也很生氣,還跟那小學生拌起嘴來。後來不知怎麼搞的,兩個人就打賭了,賭在三個月內她讓小學生衝到班上前三名,條件是小學生必須好好配合。
從那開始,這個女孩對學習突然有了空前的熱忱,不僅在學校裡認真上課聽講,放學後還到圖書館查資料,筆記和講義更是做了一大堆。結果三個月後,兩人的成績都突飛猛進,都成了全班第一名。這個女孩還發現自己挺喜歡教育這個專業,所以填志願時就選了師範學院,後來當了老師。
鍾老師說到這裡,常樂樂忍不住道:「這個女孩就是你吧?」
鍾老師點點頭,「這麼多年來,當我回憶起這段往事,總覺得好幸運。如果那時我沒答應去做家教的話,就不會發現自己喜歡教育這個專業,今天也就不會成為老師了。那會怎麼樣呢?也許只是隨便考一所學校,讀一門自己並不喜歡的專業,然後將就著就業,每天做著自己不喜歡又無可奈何的事情。那樣的生活想起來就讓人害怕啊。馬裡亞特不是說過:除非你親自嘗試一下,否則你永遠不知道你能夠做什麼。」
她看著常樂樂,臉上的神情顯得很平和,「所以你問我你有沒有做錯?我只能告訴你,我們能夠把握的只有現在,將來會怎樣,真的是很難預料的。」
鍾老師的話讓常樂樂想了很久。開水冷了,板凳坐燙了,上課鈴響了,又拉了下課鈴,她還在想。最後當鍾老師準備用更淺顯的話再說一遍時,她終於開口了。
「我想(你可以不用再想了),如果你沒有去當家教,就那樣一直過下去,雖然很無聊,但是也還是過得下去,不會有太大的失落感,是吧?」
鍾老師愣了一下,「也許吧,沒有比較,我也許就會認為那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如果是在你當了家教後,再叫你放棄當老師,繼續過以前的生活,你一定會受不了吧,因為你已經有了喜歡的東西了,是不是?」
鍾老師有些了悟。
常樂樂又道:「舞台劇會不會影響我考大學,我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將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現在就停止搞舞台劇的話,我會無法原諒自己的。我讀書不是很好,性格又馬虎,從來也沒有做過什麼大事,老是輸給……輸給別人。這次好不容易下決心要搞舞台劇了,劇本也寫了,演員也招了,還要半途而廢的話,我就太軟弱、太無能了。我不會原諒自己的,會很後悔,後悔很久,也許有一輩子那麼久。」
鍾老師動容了。常樂樂雖然表達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她搞舞台劇並不只是想給高中製造美好的回憶,還想藉著這個機會證明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不輸給其他人!
常樂樂繼續道:「你剛剛說的那個馬特名言(是馬裡亞特),無所謂啦,我覺得很不錯,我一定會把舞台劇搞下去的。被警告也好,被處分也好,我都不會放棄的,無論如何我都想看看我自己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鍾老師眼裡重新閃爍起淚光,她激動得話都斷斷續續的:「我……我會支持你的……如果有老師能幫忙的地方……」
「不了,已經害你挨罵了,你都哭了……」
鍾老師連連搖頭,「那個……沒什麼啦,我就是這個膽小的毛病改不了,教導主任一吼,我就不由自主打哆嗦,連眼淚都掉下來了,很丟臉是不是?你不要跟同學們說噢,否則我就沒有威信了。」
你本來也沒有什麼威信啊。常樂樂心裡暗道。
「可是學校已通知了值勤的保安,不准你們用教室排練,這怎麼辦呢?」
鍾老師自言自語著,突然想起什麼,雙手一拍,「對了,你們可以在音樂教室排練!」
「音樂教室?」常樂樂不知道學校還有這種教室,她進這所高中以後可是一節音樂課都沒上過。
「就在生物教室隔壁。已經有好幾年都沒用過了,好像成了堆雜物的房間,保安那裡應該有鑰匙。」
常樂樂眼睛一亮,「生物教室不是在最後面那幢大樓裡嗎?再過去就是那個什麼廠的倉庫,是不是?」
「對呀,那個角落又偏又遠,絕對不會被發現的。而且教導主任又上北京開會去了,要一個星期才回來呢。」鍾老師興高采烈地說,轉瞬又發愁,「可是這鑰匙……」
常樂樂這時心情大好起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不是我吹,我跟趙叔可熟得很,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兩句好話,鑰匙包管手到擒來,看我的吧。」
她胸有成竹地說。
「不行,絕對不行!」保安拒絕得很乾脆。
「你想害我丟飯碗啊?去去去,讀書去。」他推著常樂樂往外走。
「給個面子嘛,趙叔,我真的很需要用那間教室。」常樂樂抱著門哀求著。
「你這鬼娃兒不曉得搞什麼明堂,把學校頭頭都惹毛了。你再胡鬧,小心我告訴你爸媽。」
常樂樂嬉皮笑臉地道:「我今天晚上給您打兩斤,不,五斤麻花讓您老過癮,怎麼樣?你就把鑰匙給我吧。」
「你又想來這招啊,跟你講,這回不管用啦。教導主任親自下的命令,不准你們搞什麼黃梅劇。」
「是舞台劇!」
「我管你啥子劇,反正不行就是不行。」趙叔嘴很硬。
常樂樂還想說,可惜上課鈴聲響了,她只好回去,心裡已暗暗有了計劃。
中午,常樂樂轉了兩次車來到古鎮瓷器口,在聞名全市的「陳麻花」鋪子買了五斤麻花,晚上回家時,順路送到趙叔的家裡。
趙叔的老婆趙嬸熱情地留她吃晚飯,她正有此意,於是一邊幫趙嬸擺菜盤子,一邊對趙叔道:「你看,我們整天都在讀書,從早上睜開眼讀到晚上閉眼,整個人都埋在書堆裡了。我只是想辦個娛樂節目,好在元旦的時候演出——到時也請你和趙嬸來看——又不是做壞事,對不對?教導主任就知道跟別的學校比什麼升學率、排名榜,要我們除了讀書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聽說音樂課都被裁了好幾年了,反正我在這個學校就沒上過一堂音樂課。還聽說啊,要不是教育局有要求,他可能還會把體育課都給裁了呢,很過分,是不是?」
「樂樂姐真可憐,讀了這種學校。」趙叔十一歲的女兒打抱不平。
「吃你的飯,少多嘴。」趙嬸對女兒斥道,又向趙叔道:「你就不能幫幫樂樂?」
趙叔道:「不是我不想幫,真的是教導主任親自下的命令,我也很為難啊。」
他看了一眼常樂樂,轉過頭對趙嬸道:「平時,鑰匙我都是掛在腰桿上隨身帶著的,不過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勞十子咯得我腰疼,我就把它取下來放在靠窗子邊的桌子上。沒辦法,人年紀大了,這肚子也跟著發福了。」說著還把自己的肚子拍得「砰砰」響,惹得眾人一齊笑。
常樂樂更是大喜,她聽出趙叔的意思,不就是變著說法兒同意給她鑰匙嗎?這個趙叔,還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第二天中午,她成功複製了一把鑰匙。下午放學後,劇團四名成員偷偷溜到音樂教室。
小萍當然是支持常樂樂的;秋曼姣則是追隨心上人的步伐,心上人到哪裡,她就到哪裡;至於任廉治,一半是因為常樂樂的威逼(利誘從來也無),一半也是因為他愛現:站在舞台上,穿著華麗的服裝,接受眾人的景仰,這麼好的機會他怎能放過呢。
所以劇組仍然保持原班人馬。
常樂樂還特別警告任廉治,叫他收斂一下,不准再引起騷動。秋曼姣這次沒怪她動粗,反覺得今天的常學姐很是親切。常樂樂和小萍略略打掃了一下。音樂教室挺大,雜物堆到一邊後還空出了半間教室,夠他們練的了。
於是,幾經周折後,在這間被當作雜物間的原音樂教室裡,由四個成員組成的舞台劇團,終於正式開始排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