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威廉再一次地在心底歎道。起碼,他眼前的這兩位不是。他的嫂子和伯母都讓他見識到女人的堅強與韌性,那股綿長的陰性能量,絕不是剛強易折的陽性能量能與之相較的。
忍著滿腔的煎熬,硬是和上他了直升機,積極指揮現場的打撈工作。壓根忘了幾分鐘前自己才經歷了綁架,手上纏繞的繩索,還是經他提醒,才想到解開。
明明就想放聲大哭,把所遭遇的恐懼與委屈,用力地宣洩出來。
但她卻選擇鎮定自若、不讓鬚眉般的參與營救的工作,他……似乎有些理解雷恩會愛上她的理由了。
如果說雷恩是一頭雄獅,唯心無疑是一頭母獅,其氣度並不遜雷恩半分。
雷恩被人從海裡拉出時已沒了呼吸和心跳。
他注意到唯心得知此訊息時,臉色刷地變白,全身輕顫;但她隨即恢復自制,急問道:「距離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飛往送醫途中的唯心不發一言,只是緊緊地握著雷恩冰冷的手,堅定地傳遞暖意,眼睛盯牢丈夫,陪著趕赴醫院,途中不忘聯絡亨利召集醫生、並通知家人。
明快、果決、利落……即便沒有任何緊急救助的經驗,卻能憑直覺分毫不差地照救援程序走。威廉不由得在心底暗自佩服這樣的嫂嫂。
除了她過於蒼白的臉孔、憂慮的眼眸、沒了血色的唇角,洩露了一點點她內心盤旋不去的情緒外,她的鎮定幾乎可以達到滿分。
束手看自己心愛的人與死神拔河,是什麼樣的滋味呢?
他無法猜測她的心情。但以他和雷恩多年來的手足之情來說……
他很害怕。他很怕雷恩輸掉這一仗,雖然他知道雷恩痛恨輸,所以總想辦法贏。
只是,這一回他的對象並不是人……
他從沒那樣沒把握。他向來對雷恩很有信心,可是……不知怎地……他止不住地感到心慌……
慌得有必要找一些事來發洩,免得衝進急救室裡威脅醫生、逼迫護士,要他們非把他救活,否則就當場炸翻醫院。
然而,她卻非常沉得住氣。急救期間,只見她面對著落地窗,眼睛定定地盯著窗外,雙手環胸,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原先還有絲驚慌的臉孔,在這生死交關的當頭,竟出奇地平靜。」威廉……」她轉身向他,眸子寫著某種思索。「可以去幫我買杯咖啡嗎?」
這個時候……喝咖啡?耶?
雖覺詫異,威廉仍乖乖地去端了兩杯咖啡來。
「謝謝。」唯心接過咖啡,以一種堅毅的眼神望著他,以聊天的口吻說道:「要對雷恩有信心喔!威廉。他一定能度過難關的。」
他無語,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這個女人……
她知道。就算在離她有三步之遙的椅子上坐著,她仍察覺了他焦躁不安的情緒,所以才支使他去買咖啡,分散注意力,並有個緩和心緒的機會。
她是怎麼辦到的?竟比他這個受過軍事訓練的男人還要來得鎮定,而且是愈來愈鎮定。
一群自急救室裡跑出的護士,在沒有任何人阻攔、提問的狀態下,主動地到她跟前,告知雷恩已開始有些微弱的心跳,目前需要緊急輸血,接著匆促離開。
沒有男人仍能獨立撐起一片天。可敬的女人!
亨利在不久後亦匆匆來到醫院,當時他們正在手術室外,等著醫生縫合他胸口的槍傷。
「夫人,您要不要先回去歇歇?」亨利好心地建議道。
唯心搖頭。」那不然,到飯店裡梳洗一番,也……」
「亨利……」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給他一記安撫的笑容。「別擔心我,我沒有那麼嬌弱。再說,要休息、梳洗,等雷恩出了手術室,看情況再說吧!反正髒了那麼久,再多等一下,也沒什麼關係嘛。」她拍拍老人家的手。「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也知道你想守著雷恩的心,但是凱凱需要人照顧,而他喜歡你、也聽你的話,有你照顧……我比較能放心。」
「夫人,可是您……身體會吃不消的……」亨利憂心地望她。
「我不會硬撐的,再說威廉會陪我,他不可能坐視我把自己累垮,是不?」她說道。「再說,我知道飯店在哪兒,累了或想洗澡,我會回去的,你別操心,好嗎?」
「夫人……」亨利還想說些什麼,隨即打消了念頭。他不可能說服得了她,她和雷恩對他們所下的決心一樣的堅持。
「好吧。」他只有退讓地點點頭。「我就回飯店看顧小少爺……」走了兩步,他才又回過頭對她說道:「老夫人和大少爺已經從台灣趕過來,大概明天清晨會至。」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唯心點點頭,目送亨利離開之後,再度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狀態下,一家人和和樂樂的貝而,該有多好啊!
白亞力與母親派翠西亞到的時間是清晨四點鐘。天還灰灰的,連鳥兒都只稀稀落落地爬起兩三隻,沒能組成平日啾啁愛笑的樂團。
威廉的體力並不差,必要的時候可以連著幾天不睡,此刻正倚在醫院的長椅上閉目養神,身體看似放鬆,然而敏銳的神經仍警戒,隨時應付突發狀況,這是多年訓練而來的習慣。
他感覺遠遠地有人走近,從腳步聲聽來並沒有危險性,但還是保持著戒心。
腳步聲在他面前停下,他等著。
「威廉……」亞力的叫喚,讓他放鬆神經,並迅速地張眼。
映人眼廉的是亞力帶著憂心的善意笑容,以及派翠西亞伯母的滿臉疼愛。
「威廉……」派翠西亞寵溺著給這名早巳不是男孩,體格雄壯,整整高她兩個頭的侄兒一個擁抱。「兩年不見,你這孩子又壯碩不少……」
對一個四歲便失恃失怙的孩子而言,有個如同母親一般愛護他的伯母,和兄弟般友愛的堂兄,是多麼幸福的事,他們給了他太多的愛,卻沒有要求回報,讓他長大後,即便知道自己的不堪身世,也不至於太過忿怒與沮喪。
他知道,永遠有一扇門對自己敞開,裡頭的溫暖光亮照拂著他永不停歇。
「雷恩的狀況怎樣?」亞力焦急地問。
威廉沉下臉。「醫生說他還沒脫離危險期,而且……他有一段時間停止呼吸,醫生說……還不確定對他的腦部是否造成傷害,所以……」
他憂心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他們都是他重要的家人,在不願他們過度難過的心態下,盡量以溫和的字眼告知。
「威廉……」病房內的唯心,因聽到言語交談聲而出來探視,正好碰著面。
「亞力……」她望著和雷恩相似的身影,突然一陣酸楚湧上,趕忙把注意力移到他身側這名滿頭銀髮,卻雍容華貴的女士身上。
嬌小的個子,以外國人來說不常見,約莫矮了她十公分左右,雖然上了年紀、滿面皺紋,高尚的氣質自然散發,頭髮乾淨整理成髻梳在腦後。富同情與慈悲的藍眸盯在她身上,她現在知道兩兄弟的眼睛遺傳自誰了。
不用猜也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婆婆。
有好一會兒,她倆對視著,彼此觀量對方,沉默無語、沒有任動作。
亞力和威廉兩人正在使眼色,想來是怕場面尷尬,交換著該說些什麼的訊息。
「媽媽……」唯心搜索枯腸地想著該說什麼,好安慰眼前的婦人,沒想卻被她一把抱住。「媽……」叫喚淹沒在她的擁抱裡。
「可憐的孩子……」派翠西亞激動地擁緊這名白家新婦,忍不住涕淚橫流。「一定嚇壞了吧!自己一個人面對這麼大的變故……」
她說了什麼嗎?她沒有說什麼啊……那為什麼卻把對方弄哭了?
她沒說什麼教人感動的話啊……她根本還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好溫暖喔!為什麼眼前這個婦人讓人如此溫暖……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竟……如此的溫馨?
自小因父親在海外工作的關係,隻身在台生活的她,早已習慣凡事靠自己,也以自己的獨立自豪,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心疼地抱著。
好奇異的感覺,但卻不讓人排斥,反而……很高興、很感動。
她輕易地被接納了,毫無困難,自然的恍如她生來就是白家的人。
她的婆婆……雷恩的母親,週身充斥著善意,就像廟宇裡的佛光普照的菩薩一般。
說好不哭的,但淚卻難掩地爬上眼眶。她迎上她溫暖的眸。「雷恩……您也想見見他吧?」她微笑地問。
比起之前安慰他的強裝的笑,面對這名瞭解她處境的婆婆,這一次唯心的笑容發自內心。
兩個女人、一對婆媳,手牽手地走入病房。
「雷恩,一定會熬過來的。」派翠西亞說道。
雖然眼中有淚,唯心因得到她力量的支持而感到平靜。「我知道。」
在一旁始終看著她們的威廉,不得不再度於心底佩服女性陰柔的堅毅,那是男人所遠不及的。
他的伯母派翠西亞,寡居了近十二年,才在七年前再婚。其間她要打理偌大的家業,面對多少虎視眈眈、意欲篡奪的對手與敵人,熬過白氏企業的危機,照顧三個處於青春期的兒子和侄兒,教養他們、讓他們平順成長,事業、家庭一肩扛,其中有多少的辛勞,卻沒聽她怨過一句;相反的,白家的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教出的孩子們個個都不簡單。
沒有堅持下去的毅力為基石,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眼前這兩名女人,眼中的信念是如此強烈。她們的身上都有同一種的特質,叫男人不得不折服,自歎不如。女人又豈是弱者呢?
***
揉揉幾天沒睡而變得乾澀的眼,唯心張開手臂舒展僵硬許久的筋骨,順道很不淑女地打了個大呵欠。
如果是幾年前,她絕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竟會為一個男人,擔憂到食寢不知的地步。說了,只會笑掉自己的大牙。
然而,兩天來守在雷恩身邊,寸步不離的守侯,才令她不由得察覺了自己的感情變化。
她根本離不開他。
在他未受傷時,他的愛戀霸氣地纏住她,讓她走不了;現在他受了傷,他的脆弱牽動了她隱藏的眷戀,使她更無法離開。
雷恩躺在床上,金色的發為汗水所浸濕,高熱在他的臉上燒出一片病態的紅暈。他的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下有一排陰影,濃密的眉毛此刻微皺著,似是有某些痛苦在背後追趕,而他正努力而辛苦地想加以擺脫。
素來健壯的小麥色手臂毫無血色,在點滴與紗布的包圍下,益顯驚心與脆弱。
她握著他的手,憂心忡忡地看他。
思及他掉下懸崖的那一幕就讓她全身冰冷,忍不住把他的手用力緊握,好確定前頭的惡夢已逝;讓手心傳來的溫度,鎮定她心焦如焚的靈魂。
事情竟演變成這樣。
她愛上原本千方百計想逃離的男人,陷人情感的洪流裡,深刻得無力自拔。
今生,她是不能、也不願離開他了。
人生……可說是柳暗花明,永遠也無法預知。
或許和曾誓誠那段情讓她蒙上厚重的陰影,但雷恩日照般源源不絕的愛意,補充了她空乏的心,在不知不覺中,陰霾散去,天地復明。
「夫人……」亨利來到她身後,一臉地猶豫。
她轉頭。「有事嗎?」
「這個……是雷恩少爺……」佈滿皺紋的手捏著一封信。「他交代若是有了什『意外』,便把它交給您……」
他忽然哽咽,眼眶閃著淚光。「少爺他……早有預感……所以……」像是克制自己情緒太過地,他拿起手中擦去眼角流出的淚,轉身離去。「您慢慢看吧。」
唯心望了床上的雷恩一眼,才緩緩地把信箋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他一個個小學生似的中文字。
能寫到這個程度,恐怕花費了他好一番的工夫吧!她忍不住愛憐地凝望雷恩,才低頭讀下去。
我的月神:
Mylove,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表示我沒讓自己脫險;但,至少我成功地把你救出了,不是嗎?
我感到非常難過,讓你承受這種打擊,請不要感到愧疚,我很高興我們當中活下來的是你,我也很高興能為你犧牲。我無法開口告訴你這種感覺,每一次看見你,便不由自主地多愛你一分,想把世界獻給你。很瘋狂,對吧?你或許會質疑這只是一時激情,但我清楚不是。我問自己,能給你什麼,好表示我的愛;除去財富的光環,我只有寶貴的生命。
如今,我用生命交換你的存活,我感到非常高與。不要悲傷,mylove,我會化作風、陽光守候在你身旁,永遠地。
愛你的雷恩
ps:請原諒我的中文,無法將意思表達很好。
「雷恩……你這個傻子……」她上前擁住躺在床上的他,依靠在他胸前激動地說:「沒有人比你重要,你根本不用為我……你不知道你活著對我比什麼都重要,你不知道對我而言,與其沒有你的活在世上,倒不如隨你一塊死去嗎?你不知道嗎?我愛你啊!好愛……好愛,愛得無法自拔啊,」抓著他的襟口,緊緊地,像是能以此抓牢他的生命,好留住他。
她再也壓制不了,那黃河決堤般的情感。因為受過傷,無法相信任何人,甚而不信任感情,只憑理智、經驗、嚴格控管的心,終於打破了自縛的層層鎖練,一古腦兒衝向真愛的處所。
「你一定要活下來……」她顫抖的唇親吻他前額。「我愛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既然你把命送我,我沒要你死,你就不能死,知道嗎?」
她佇立在床旁幽幽地說著,帶淚的目光,祈求地瞅著他。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醒過來吧!她內心吶喊著。
像是回應她全心的祈求似的,雷恩被她緊握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接著眼皮眨了眨,似擺脫睡魔般緩緩地張開,一雙虛弱的藍眸困頓地出現在她眼前。
「你……你醒了……」她似雷擊般的囁嚅道。
雷恩皺了一下眉頭,似乎不喜歡自己目前的體能狀況,然後用了很大力氣擠出微笑。
她回過神來,按下緊急按鈕。最先衝進來的是守在外頭的威廉。
「怎麼了……」他緊張兮兮的問句,在見到清醒的雷恩時嘎然而止。「雷恩——」
雷恩張嘴想對她說什麼,卻因為沒有力量,而選擇靜默地看她。
而她在這永恆的瞬間,也無法動作地呆望他。現實的猛然撞擊、喜悅的昏頭眩目,讓她說不出、做不出,除了凝望。
不到三秒,一大群的醫生護士趕到,開始一項又一項的檢查,被排開的唯心趁機走出去。
「沒事了……沒事了……」喃喃自語,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微笑,彷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威廉憂心只有亦步亦趨地跟著。
「威廉……」背對他面牆站立唯心,語帶顫動。「麻煩你,通知他們……」閉緊嘴、咬住唇,仍禁不住洩露一絲嗚咽。
終於成了事實。雷恩沒事了,不必自我欺騙,不必為了安慰別人,強撐自信與堅強,不必暗自擔憂死神將他帶走……
沒事了,沒事了……
鎮定、堅強只是裡覆在外的一層包裝紙,在雷恩清醒的事實衝擊下,立刻薄弱地化個粉碎。
她全身無力、顫抖地靠在牆上哭個不停。強憋了這麼久,她終於可以一哭宣洩。就如同夏日午後的雷陣雨一般,下得行人無力招架。
威廉沒料到她會突然大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而且看她哭得正興頭上,也不好意思打擾。只好搔搔頭,打報喜的電話去了。
***
那是一種飄浮的感覺。
溫暖的泉水包圍著身體,水波輕緩地將你往不知名的深處送,水柔得讓人好舒服,祥和平靜得讓人忘卻了所有的恐懼,只想飄浮著,隨它東西浮蕩,閉眼享受一切,不願醒來。
雷恩……
誰?不、不要吵我。
雷恩……
別叫醒我,我喜歡這樣。
雷恩……
他不回答,橫心閉眼,打算來個相應不理,繼續賴下去。
一團祥和的白光翩然來到他面前,即使不張眼,光亮仍透過眼皮,投射於腦中。這令他十分光火。
走開!走開!
他心中怒道,驅趕眼前的不速之容。不願任何人來打攪,就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行。
雷恩……
光亮又喚他,那溫柔的嗓音聽來十分熟悉。
走開!都叫你別來吵我了……
他仍是那麼忿忿不平,雖然聲音的熟悉度令他硬生生地壓下了不少怒意。
只見那團光亮凝聚成形,緩緩化作一具他再熟悉不過的形體——安娜。
他吃了一驚地張開雙眼。
眼前的安娜如此祥和平靜,笑吟吟的模樣一如生前,柔和的棕眸凝視著他,白色的衣裙飄飄然,全身被散發著光芒的白霧所籠罩,蜜色的長髮隨著身體的浮動搖曳,一時間乍見,雷恩半晌吐不出話來。
「好久不見,雷恩。」反倒是安娜先開口。
雷恩望著她,心中情緒翻湧。
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說抱歉嗎?說他不該背離她,不該在她受創之深時,補上致命的一刀,然後請求原諒嗎?
就像理惠所言,道歉、補償也無法換回安娜寶貴的性命。
所以這些話說不說,都沒有任何用處,不是嗎?
「不用對我說那些,雷恩。」她看穿他心事地答道。
「你……」他訝然地瞪著她。
一串笑聲揚起,包圍她的白霧似也隨著提高亮度。「雷恩,好難得看你有說不出話來的時侯。」
「你……」他搖頭歎息。「你還好吧?」
她頷首。「倒是你總不改那分死硬脾氣,不然……」隨即停頓,臉上有著無可奈何。「你若能勸得了,就不是白雷恩了。」
那雙熟悉的眼眸,仍含情凝睇,一如以往,他自覺罪惡感頗深,死者感情未變,倒是活著的他愛上別人。相較之下,似乎薄情了些。
「你不必這樣想。」再一次,她看透想法地回應。
「對不起!」他愧疚良深。「我有了新的愛人。」
「何必說抱歉。」她的表情平靜得沒有絲毫悲傷。「你還活著,仍要繼續自己的人生,不可能要你槁木死灰地過下去,既然活著,當然還要去愛、還要去體驗生活……」
「你永遠存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
「我知道。」
「我還是欠你一個對不起……」他說道。「我不該不信任你,還做出那些傷人的舉止,我……我想我永遠都無法彌補你……」
她仍維持笑臉,但眼底帶淚。「過去已成過去,再追悔也無益,反而會妨害現在的感情……」
「唉——」雷恩瞭解地望著她。「你……還是這麼善良,如果那個時候你……今天也不會是這樣……」
「是我選擇的,結果也就必須承擔。只是……」眼底的淚凝聚成珠串落了下來,白霧亦隨之減色不少。「不免羨慕為你所愛的女人……」她抹去臉上的淚。「事到如今,說這些做什麼呢?」
雷恩的眼眸黯淡。「你的體貼,只會讓我愧負更深哪!」
「你不能一直待在這兒……」
「為什麼?」
「這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的妻子、家人都還在殷切地盼你回去……」
「可是……要我再次丟下你……」他抗議道。
「你沒有丟下我,只是回到你該回的世界。」她飛到他面前,蜻蜓點水地親了他額頭一下。「去吧!別讓愛你的人等太久……」
長長地凝望,如她沒有說出的深情,包含了太多對他的關心與愛戀。他該如何才好?如何回報她的不渝與無悔?
望進她柔情萬千的眸,張口欲說些什麼,不料驀地失速墜落,伸手空中揮舞卻抓不到任何憑借,僅能眼睜睜看著安娜快速變成遠方的光點。
祝你幸福……安娜的話語似細絲一般飄入耳中。
安娜,我終究是負了你。
教我如何安心,對應你至死不渝的深情哪!
他不清楚下墜了多久,彷彿一路從天堂直入地獄似的過了千萬里的路程,他終於有了知覺。
碰,身體重重地跌在床上,身體……好痛。
四週一片黑暗,他又落人黑暗中嗎?
就算想用勁也使不上半分力來,全身像被十多噸的鉛綁住,沉重地壓在床上,耳朵像是調整電台頻道的收音機,在幾次接收不良後,終於抓到訊號。「快……病人有心跳了,強心針……把電擊器搬走。」
噢!好痛!
莫名地竟被一支針偷襲,他忍不住低聲在心底咒罵。
一陣陣喧鬧聲、腳步聲不斷地來來去去。
是怎麼了?他為何在醫院的急診室裡?
唯心……唯心呢?她還好嗎?她成功獲救了嗎?
他焦急地想張嘴詢問,無奈像被人縫死了嘴,更別說出聲。
有人硬生生地撥開他的眼皮,眼前的人影慢慢由模糊變得清晰。幾個嚴肅以待的護士、一個倒立、穿著白袍的醫生,正拿著手電筒亮晃晃地往他眼睛照。
嘿!這樣很不舒服耶。
「他的瞳孔有反應。」一個威嚴的聲音宣佈道。「我要的針劑呢?」
「在這兒。」女聲回答。
「交給你負責吧。」「是。」
「叫他們準備手術房……」權威的聲音漸漸遠離,周圍的嘈雜減低不少。才靜默沒多久,又一針戳進來。雷恩這下可火了,他非得把偷襲的兇手抓到才行。
可惜睡魔糾纏上他,虛軟的他無力擺脫地,只得被拉入睡境。
我愛你……
就像閃電劃過,把鳥兒驚走一般。我愛你……
春雷打醒大地,萬物復甦。
我愛你……雷恩。
「……你不知道你活著對我比什麼都重要,你不知道對我而言,與其沒有你的活在世上,倒不如隨你一塊死去嗎?你不知道嗎?我愛你啊!好愛……好愛,愛得無法自拔啊!」
是誰?這樣用力地緊擁著他,像是害怕他消失似的。
愛……她愛我?
這是唯心的聲音,可是她說的是真的嗎?
一雙柔暖的唇輕刷過他的額。「……我愛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既然你把命送我,我沒要你死,你就不能死,知道嗎?」
他不會死的,他不就是因為沒死,才能親口聽她說愛嗎?他真慶幸自己的存活。
只要張眼,就能見到他最愛的女人。只要張眼……
所有的幸福便立刻朝你蜂擁而來。只要……
他睜開雙眼,便見到憂鬱蒼白憔悴的唯心,眼角閃著淚光,一臉震驚地盯著他,那模樣教人心不由得揪成一團。
是為了他嗎?她分明不曾合眼的眸,與其下暗沉的黑眼圈,是為了守護他而造成的嗎?
乾燥如沙漠的唇舌,無力開口,把他心底的愛意化作一句句甜蜜的言語。
真恨自己現在如此虛弱,竟連半絲氣力也沒有,否則就能擁住心愛的月神,抹去她臉上的憂心,獻上深情之吻,讓她知道心裡的感激;他更會興奮地吼叫,讓所有的人得知他的欣喜與快樂。
這不是一場夢。他終於贏得月神的愛,那麼這些傷、生死一瞬間的事,也變得芝麻綠豆般大小。
雖然沒力氣說,他凝望的眼眸卻傳達著明白的愛意。
謝謝你,安娜。讓我回到我的歸屬之處。
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