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海膽色的卡維爾滿嘴酸味,張口又欲嘔地扶著主桅,眺望許久不見的陸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相信她。
什麼叫只慢了一點,飛機白天到,她的自備交通工具晚上一定到,絕對不會比飛機差到哪去。
結果呢!他的狼狽難以形容。
當他第一天看見這艘體積不算小的帆船時,他以為船上有著經驗老練的水手或船長掌舵,因此不疑有他的踏出錯誤的第一步。
誰知一轉身,見是他嬌小纖細的妻子在拉帆,技巧純熟地彷彿船身與她結合成一體,迎風展揚地朝著無邊海洋前進,破白浪與群魚競速。
一種荒謬的情緒讓他怔愕不已,原本他應該已坐在倫敦郊區的雷瑪娜莊院飲著熱呼呼的下午茶,可現在他卻置身海中央進退無路。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事前沒檢查過裝備足不足,儀器是否正常運作,飲水及存糧夠不夠兩人食用,興匆匆的一見名為「海鷗號」的帆船就像見到情人一般,迫不及待地拋下正牌老公扛行李,自個一溜煙的鑽到船頭拉繩。
他覺得自己像魯賓遜飄流記中的主人翁,足足在海上飄流了十一天,極目望去除了海還是海,完全無法脫離一片藍色圍成的小天地。
對外的通訊系統故障造成難以與外界通話,過期的罐頭和麵粉勉強能食用,湊合著也是一餐。
很難想像她以前一人獨自出航的情景,難吃得叫人難以下嚥的食物她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人間美味一口接一口,不知情的人看到她的吃相,還以為是口味甚佳的法國料理。
不過途中遇到一場暴風雨,沖走了僅剩的食物,最後三天半他們吃的是生魚片,現撈、現殺、現切片的海中鮮魚,簡直是說不出的折磨。
要不是她一手張羅一切事務,並和他食用一樣的食物,他幾乎要懷疑她是有心捉弄他,故意將他帶到海上求救無門,體驗一下與大海搏鬥的刺激。
「你的胃還好吧?我看你快不行了。」一聲悶笑含著嘴裡,藍喜兒憋得好痛苦。
卡維爾連瞪她都嫌浪費體力。「拜你所賜,下一餐別再讓我看到和魚有關的食物。」
他已經吃到反胃了。
「喔!咱們可憐的漁夫大哥可能會傷心你不吃魚。」魚的營養價值高又取之不盡,不吃可惜。
去皮去骨,她當著他的面沾醬生吃一尾秋刀魚,發出咀嚼聲表示好吃得不得了,不懂吃的藝術的人是無法品嚐出它的美味。
可是他卻不捧場地乾嘔好一會,無力地抱頭屈身,希望那陣暈眩感早點過去。
不錯,他還多了一項令人同情的悲慘遭遇,他會暈船。
而且不是暈個三天就能適應的那一種,從早到晚一共十一天,他也嘩啦啦的吐了十一天。
鐵打的身體也禁不起如此折騰,他起碼掉了三磅左右的肉,臉上多了中國國寶的黑眼圈,看來頗有仙風道骨的架式。
至少在他沒良心的老婆眼中,曬黑一身肌肉的他比以往更有型,更叫她著迷不已,西方人特有的白裡透紅膚色對她而言,是屬於不健康的。
「老婆,你可以停止你的消遣了嗎?我保證上岸的第一件事絕不肢解你。」頂多剖開她的腦殼,換顆正常大腦。
眨動長又密的黑色羽睫,藍喜兒同情地遞給他所剩無幾的水。「你應該多做些室外運動,你的體力比女人還差。」
「是嗎?本來我該坐在頭等艙等人服務熱湯美食,而我卻愚蠢地相信你。」他的要求不高,只要給他一杯熱咖啡。
「既來之則安之。你抱怨再多有何用?誰叫你太努力賺錢了,忘了健康最重要。」瞧她不是一點事也沒有。
輕哼一聲,他只沾濕唇未一口飲盡瓶中水。「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為我上了一課?」
「不客氣……」吼!生氣了。「呃!你不會真怪我吧?」
她並未強迫他上船,是她開船時他自個沒及時下船,因此錯不在她,至少她還把她的食物分給他,親自在浪高數尺的海裡捕捉魚蝦填他的肚子呢!
沒想到陸上呼風喚雨的一頭雄獅無所不能,傲視群雄的站在世界頂端睥睨足下的臣子,可到了海上卻成了無胃生物,站都站不穩地要人伺候。
是她太高估他的能耐,把一頭牛往水裡扔它自然往下沉,豈有浮在水面的道理。
「怪!怪你不該無視自己的安危,一個女孩子獨身駕著帆船在海上旅行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光憑想像他就為她提心吊瞻。
海的廣大無情他親眼目睹過,時而風平浪靜,如安靜的修女不發一言獨坐冥思,時而浪掀丈高狂風怒吼,力拔山河般要毀滅世界。
海鷗號在近海處逛逛算是艘大船,閒來當休閒遊戲倒是無妨,至少有危急情況發生時尚來得及救援。
可是航行在彷彿無盡頭的大海中,它只是滄海之一粟,渺小得叫人無從在一片蔚藍裡窺其一點航跡,甚至是一頭座頭鯨都有可能撞翻它。
以前的愚勇他來不及阻止,從現在起若沒有他的同意,她休想再一個人上船,即使她擁有十年以上的航海經驗,照樣沒得商量。
暗自好笑的藍喜兒拍拍卡維爾的背,看能不能讓他好過些。「以後我會小心點,你儘管放寬心。」
「還有以後?」瞪大了眼,他考慮要不要先毒打她一頓,教教她人心的險惡。
「我是說以後絕不會衝動行事,一定以你的意見為意見不亂跑。」男人像孩子,需要人哄的。
以她對男人的瞭解來說,女人的順從可以滿足他們大男人心態的虛榮,嘴巴甜一點肯定有益無害,捧得他暈陶陶地自然氣消。
雖然不一定做得到,對方聽來也舒服,明知她蜜裡藏苦汁照吞不誤,氣在嘴上可心裡早已一團和氣。
「為什麼我覺得再度相信你會顯得更加愚昧。」心已軟化卻不肯輕饒她的卡維爾沒好氣的道。
「那是因為你生性多疑,連善良如我的老婆都列入懷疑對象。」她真的沒騙他,只是彼此認知上的差異。
早一天到和晚十一天到有什麼關係,反正遲早會到,目標不變,倫敦霧城不會因此長腳走開,隨時都能和它道句:哈羅!
遠方的黑色陸地正是歐洲大陸,繞過英吉利海峽前往北海只需三百海哩行程,倫敦泰晤士河的出海口不就在前方,還怕夜路茫茫嗎?
不敢保證次次出海都能有驚無險的平安歸來,但起碼她不曾出過事,運氣好得有如神助,所以他的擔心是不必要,生死早由天注定。
說不定她哪天走在街上看小丑表演,一架失控的民航機掉下來,她想逃都無處可逃,倒楣的成為罹難名單之一。
「老婆,你確定你值得信任嗎?」善良不代表值得信任,兩者畫不上等號。
善良的人同樣有半顆邪惡的心。
她該不該為自己受到的羞辱提出抗議?「到目前為止你仍四肢健全未葬身魚腹,我想我還不致太糟吧?」
生硬的瞪了她一眼,面對那雙明亮大眼的卡維爾實在無法對她生氣,她的表情真誠、十分無辜,好像都是他自己的錯。
她真的很好,好得令人嫉妒。
瞧他虛弱的幾乎站不住腳,胃裡的食物吐得只剩下膽汁,滿口苦澀直往鼻腔衝去,簡直苦不堪言。
而她呢,陸上生龍活虎不知累,赤著腳跑遍全島不見她埋怨過什麼,上了船依舊朝氣十足,精神抖擻的拉帆掌舵,固定繩索,開心得好像回到家。
兩人一比照就顯得他特別糟糕,一個面色紅潤整日笑逐顏開,一個臉色發青抱著船沿狂吐,想來真是不平衡到極點。
「哎呀!你別沮喪了,明天的太陽還是會由東邊升起,不用擔心再也見不著。」樂觀的人永遠看見希望。
「藍、喜、兒——」很想不生氣,可是……她未免太興奮了一點。
像在幸災樂禍。
她依然笑咪咪地朝一群海豚揮手。「你要不要來點哇沙米,這裡還有一片旗魚肉。」
「老、婆……」他還吃得下嗎?
「多吃點才有氣力上岸,你不想我扶著你走上碼頭吧。」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夫妻嘛!是該牽手走過一生。
無憂無慮的藍喜兒從不讓煩惱找上她,看得透、看得遠,不去想明天是否颳風下雨,今日暖洋洋的燦爛陽光就是她最大收穫。
反正煩惱的事就讓愛煩惱的人去煩惱,無事一身輕的人最快樂,天塌下來由她老公去扛,她會拿支小旗子在一旁加油吶喊。
兩頰略微瘦削的卡維爾哭笑不得,有妻如此也算是一種幸運吧!他自嘲的想著。「我能問我幾時能腳踏實地嗎?」
他太懷念藍與白以外的顏色,包括他最厭惡的小灰鼠。
「以目測距離大概是兩小時,實際上順利的話……」食指沾沾口水測風向,她專家似的斷定。「風很合作,一個小時。」
「是嗎?」怎麼他看起來近在眼前。
沒航行經驗的人往往會錯判海與陸地的距離,不平靜的波浪忽高忽低,加上潮流的緣故,使得前進的船隻增加不少阻力,海面的折射會讓人以為目的地近在咫尺。
其實,還遠得很呢!
「放心啦!我和碼頭上的朋友聯絡過了,他們會列隊歡迎你的大駕光臨。」她開玩笑地張開雙臂,像要擁抱倫敦。
「嗯!你和碼頭上的朋友聯絡過……」聯絡!?她……「記得有人告訴我通訊系統故障了。」
看著卡維爾一張黑得嚇人的厲臉,藍喜兒笑得不自然地往後退一步。「呃!是壞了嘛,後來我一腳踢好了它。」
「真神勇呀!老婆,我能問是幾時的事嗎?」最好給他一個不需要殺妻的理由。
「呵呵……這……是……呃!沒幾天前的事……」喔噢!她可能得棄船逃生了。
她沒看過他有這麼難看的臉色,好像被一桶狗屎當頭淋下,而屎中還有一隻掙扎不休的小狗。
「給我一個從一到十的數字,不要讓我等。」由他來決定該不該將繩索往她纖細的頸項一套。
他很有風度,一定會給她機會減刑,如果她誠實以待不賴皮。
「七……」七的發音像嘶,她的嘴形要開不開。
「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逼。」他的神情寬容,但是略帶陰沉。
要命,她現在說實話會不會被打死?「做人別那麼認真嘛!上岸第一件事你想先做什麼?」
說她的膽委縮了吧!大腦也跟著打上三個死結,面對他的怒顏質詢還真的有幾分心虛,不太想據實以告。
太過正經的人通常沒什麼幽默感,而他是其中之最,一旦得罪了可是驚天動地,自律律人的毛病波及他週遭的人、事、物。
最近的枕邊人是首當其衝,誰叫她剛好是拿火把引火的主謀。
「殺人。」
脖子一縮,她笑得十分慌張。「有話好好說,沒什麼事是不能溝通。」
以她的體力應該能游上一個小時吧!她突然發現海岸線很迷人。
「喜兒!」他嚴厲一視。
唉!她等死好了。「你別凶嘛!我承認有點小卑鄙,『忘了』告訴你通訊系統已經修好了七天,你判我十個死刑。」
她一副必死無疑的表情叫人莞然,硬是擺出一張臭臉的卡維爾伸手將她拉入懷中,兩眼冷戾地惡視她,像要成全她的高舉起手。
不過落下的地點是她被海風吹亂的發,慢條斯理的搓著她滲鹽的頭皮,不發一語的重複手的動作,讓她心驚不已的猜測他幾時要下手。
等待,有時比引頸就死更駭人。
因為恐懼會產生陰影,影一生則心不定,魔會趁隙而入掌控人心,原來的勇氣將遭鯨吞蠶食,最後自己嚇死自己。
皮肉的疼痛並非真正的嚴刑,最令人惶恐不安的是等待的過程,緊繃的神經不知何時才能獲得解脫。
「卡維爾……」她一臉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像是等候責罰的小女孩囁嚅著。
「你不會以為我捨得動手打你吧?」眼角微露一絲笑意,卡維爾無可奈何地凝視著她。
「誰曉得,你反覆無常……哎!你咬我。」吸血鬼才咬人脖子。
「到了倫敦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的縱容你。」他已經開始為她擔心了。
英國的社交圈比蠍子還毒,他真怕生性散漫的她適應不了。
樂天又好動的藍喜兒輕輕眨動她美麗蝶睫,神情俏皮的說:「有你這座穩當可靠的山好靠,我還需要防備什麼嗎?」
「你喔!老是漫不經心,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她的個性太散了,容易吃虧。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自尋煩惱,船到碼頭自靠岸。」起霧了,美麗的城市。
嗄!?「什麼碼頭?」
腳下顛了一下,來不及回頭的麥提斯子爵沒能捉牢船桅,碰撞聲才剛一響起,整個身體彈出船外,筆直的以倒栽蔥方式落海。
噗通!
好大的水花濺上甲板,漁人們笑聲連連的伸出援手。
愣了一下的迷人女郎微微愕然,接著朝要爬上岸的丈夫行了個頑皮的脫帽禮。
「歡迎來到倫敦呀!先生,相信你將有一段永難忘懷的綺麗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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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第一顆星子剛由北方升起。
冷清的雷瑪娜莊院亮起第一盞燈。
「幾點了?」
「五點五十七分,夫人。」
「該上晚膳了吧!」
「是的,夫人,廚房已經在準備了。」
「還沒回來嗎?」
「應該快了,夫人。」
年過半百的老婦恭敬的服侍雍容華貴的女主人,一邊熟練的添加適量奶精一邊恭敬的回答,適時地送上一杯伯爵奶茶讓她溫溫手。
她在雷瑪娜莊院工作了快四十年,當年是陪同美麗的女主人嫁入夫家,未曾和人有過婚姻關係,單身至今,仍為她的女主人葛麗絲夫人服務著。
主僕兩人都來自蘇格蘭高地,擁有蘇格蘭人天生的驕傲和堅忍,強悍得叫人不敢輕覷。
在英國,葛麗絲夫人是舊傳統的代表,只要她認同的淑女便能在上流社會中獲得尊敬,沒人敢質疑她的權威性,包括英國女王。
高高在上的她受盡世人的推崇,與女王平起平坐,可是她卻是個不快樂的女人。
十六歲被迫離開她摯愛的家園,遵從女王命令下嫁麥提斯伯爵消弭分歧,當時的她雖然百般不情願也由不得她反抗,她的族人太貧窮了,需要女王的幫助。
當時她已經有了心愛的男人,但是為了家族的存亡她必須有所犧牲,忍受著對英格蘭一切的不適應,暗自咬牙硬撐。
她不愛她的丈夫也不愛她的兒子,在她看來他們都是加害她的兇手,逼使她一輩子得不到幸福,因此她無法去付出感情。
三十幾年來她冷漠的維持自己的尊嚴,不向任何人示好,假裝不在乎丈夫的背叛,任由他帶著各任的情婦四處亮相,無視她的存在。
婚姻只剩下一個空殼,沒人看見她的孤寂落寞,陪伴她的是冰冷的床和一位老女僕。
人一上了年紀難免會緬懷過去,當年高地上的少女已步入中年,摻雜的一、兩根銀絲似在訴說她的寂寞,而美麗終究會老去。
她開始思考失去了什麼?
丈夫的心她不想挽回,即使她仍保有動人嬌媚的容貌,不愛的男人她怎麼也動不了心,就隨他留連在一張張溫暖的床吧!她給不了他愛情。
但是她卻想拉回形同陌路的兒子,那是她受了十月懷胎之苦所孕育出的骨血,她有權擁有。
「羅蘭,去看看他回來了嗎?」她用的是「他」而不是他們,可見她打心裡排斥新加入的成員。
「是的,夫人。」
有條不紊的羅蘭拉挺微倒的衣領,不疾不徐的走向窗邊看了一眼,隨即一無表情地答覆她的女主人。
「還沒回來嗎?不是說傍晚時分會到。」現在都什麼時候,拖拖拉拉地叫她一人空等。
十一天前就該回來了,真不知他在忙些什麼,母親的招喚居然敢延遲,他越來越不尊重她了。
「夫人,現在剛過六點,爵爺應該快到了。」以他守時的好教養應當不敢遲到,他一向自律甚嚴。
「遲了就是遲了沒有第二種解釋,他似乎不把我這個母親放入眼中。」葛麗絲不免惱怒的發起脾氣。
「夫人言重了,爵爺十分敬重你。」低聲下氣的羅蘭好言安撫著。
「如果滿分是一百,你認為十分夠嗎?」葛麗絲大為不快地挑起她的語病。
「夫人……」吶吶著不知該如何回應,羅蘭的神情是苦惱的。
挑剔的葛麗絲不耐煩地揚揚手。「算了,算了,幹麼為難個下人。」
「謝謝夫人。」她鬆了一口氣,但表情不見喜悅。
長期服侍不快樂的女主人,久而久之她也忘了快樂為何物,柔軟的臉皮逐漸僵硬,笑容由臉上消失,她變成一個不快樂的下人。
她在這個家等於管家,所有的僕從傭工都得看她臉色行事,地位僅次於幾位主人。
「你猜他為什麼事耽擱了?」看看壁爐旁的老吊鐘,葛麗絲再一次惱火。
她不喜歡等待。
「也許霧太濃,老麥特的車不敢開太快。」入秋的霧來得早些。
「是嗎?」她還是不高興地看了窗外一眼。「會不會是那個野人耽誤了他。」
伺候了她快半輩子了,羅蘭怎會不明白她口中的野人是指誰。「爵爺不會為了少夫人而誤了你的晚餐。」
「不許叫她少夫人,這個家只有一位夫人。」她不承認那個女人的身份。
不知名小島的土著不配入她高貴人家的門,這個婚姻不成立,她會為他找一位更適當的人選傳承子嗣,絕不讓不正的污血弄髒了麥提靳家族。
「是的,夫人。」她沒資格多言,只有服從。
羅蘭的忠心可由她終身不嫁來肯定,她曾有機會獲得一段令人欽羨的美滿婚姻,可是她放不下對她照顧有加的女主人,因此毅然而然地放棄幸福。
年紀漸長,她的心也漸成一座枯井,再沒什麼事能令她動容,唯有女主人才是她情緒產生波動的主因。
她效忠她,也把一生最精華的歲月蹉跎在她身上,無怨無悔的甘為服侍人的下人,她的忠誠是使人敬佩的,可惜沒人感謝她無私的奉獻。
「是不是有車進來了?」她聽見喇叭聲。
羅蘭歪著頭聆聽了一會。「是老麥特的車子,爵爺回來了。」
「哼!也該是時候了。」葛麗絲嘴上抿成頑固的線條,心裡雀躍得幾乎要坐不住。
她從來沒這麼想要歡迎兒子的歸來,寂寞久了總想有個伴陪在身邊,他必須善盡為人子的責任討她歡心,這是她養育他的回報。
可是左等右等仍等不到推門而入的身影,葛麗絲向來冷漠的臉益發冰寒,興奮的心情冷到冰點。
時間一分一秒在無言中流逝,她心中累積的火氣一發不可收拾,嚴謹不容挑戰的權威顯露在臉上,決心要好好地再教育兒子一番。
正當她怒火瀕臨失控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接近中,老麥特半彎的身於先一步推開門,立於一旁靜候著。
像是上演了一出荒誕戲,葛麗絲的憤怒尚未宣洩的當頭,眼前的一幕叫她驚愕不已,久久難以回神地睜大雙眼,無法相信她所看見的事實。
這是她冷傲疏離的兒子嗎?
那一身的狼狽,頭髮都亂了,褲子甚至還滴著水,他上哪把自己搞得不成人樣,他不知道凌亂不堪的儀表對她是一種侮辱嗎?
他怎能以如此不敬的態度對待生養他的母親。
葛麗絲冰冷的眼一瞇,看向兒子背上顯然喝醉的女人,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的恥辱油然而生,他居然把一個未教化的野人帶進她的家。
不可饒恕、不能饒恕,她絕不允許任何污物踏進她家半步。
這是她用一生幸福換來的家,誰都不得侵犯。
「卡維爾?麥提斯,你問候過你的母親了嗎?」揚起尊貴的下顎,葛麗絲一如往常地不懂如何當一位母親。
上樓的腳步遲疑了一下,改背為抱的卡維爾將妻子安適地置於懷中。「你好嗎?母親。」
「你看我像很好的樣子嗎?你連轉過身看我一眼都不肯。」她不承認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
「我不方便,她醉了。」不是婆媳見面的好時機。
提高音量的葛麗絲以極其輕蔑的口氣道:「誰允許你將垃圾帶進來,我要你立刻丟棄。」
「她是我的妻子,請你尊重。」她看起來像垃圾,卻是他心裡最珍貴的寶貝。
若不是此時不合宜,他真會為妻子的酣醉樣輕笑出聲。
「那你又以什麼心態尊重我,你曾經過我的同意嗎?」他敢和她談尊重,簡直大逆不道。
「是你要我帶妻子回倫敦再舉行一次婚禮,我遵從你的意思了,母親。」卡維爾口中沒有一點敬意,只有生疏與漠然。
若非有著斷不了的血緣關係在,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她的兒子嗎?他在她身上從未感受過為人母的溫情。
「我要你結婚,但對像不是她。」查頓侯爵的女兒品行高尚,足以提升麥提斯的名望。
「很抱歉,我沒有重婚的意願。」他早該料到她的心機比一般人深沉。
先給人一顆糖吃,再告訴他裡面包著毒藥,要人吐不出暴斃而亡。
「你最好不要忤逆我,我已經為你找好對象了,對方絕對是舉止合宜的好妻子。」不像他懷中污穢的下等人。
深吸了一口氣,卡維爾不願回頭地冷言一諷。「你是在指你嗎?母親,我冷血又無情的樣板母親。」
「你……」吃驚的捂著胸口,葛麗絲心口疼得難以忍受。
「請恕我失禮了,我的妻子需要溫暖的床休息,而非接受你的歧視,晚安。」
一說完,他拾階而上,消失在震驚不已的葛麗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