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樸搖頭,「都已經過好幾個月了,就算有印象,也早就淡薄了,沒有人記得是否曾有這麼一住姑娘經過。」
卓長卿有些懊惱,「這個丫頭,沒事一溜煙就不見人影,害得我們得四處搜尋。自徽州以後就斷了線索,這下子叫我們上哪裡找人去?」
「別心急,總會找著的。」白樸淡然的說。
卓長卿看向前方,沒有吭聲。
自從他知道紅荳離家以來,他的心情就沒有平靜過。
是他太好強了嗎?不肯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個兒的心意,所以才惹得她不高興?還是她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和他之間的感情有發展的可能?
一想到這兒,頓時使他心頭緊窒,有些透不過氣來。
第-眼相見,她還是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不知人間疾苦。頰膚紅撲撲的,帶有健康的潤紅色澤,使他大為嫉妒。身子健康的她,怎知他纏綿病榻之苦。他經常三更半夜醒來,一口又一口困難而努力的呼吸,直到天明。這種生與死的掙扎,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而她--妄想只要替他吹吹藥,就可得到他的善意響應?
門都沒有!
那一次,她因他粗魯的對待受到驚嚇,因而病倒在床。他半夜咳醒難以入睡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走到她床前,默默的端詳她沉睡中的小臉,而後再靜靜的離去。
十歲的小童,什麼都不懂。
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們一同長大,他對她一向口齒犀利、毫不留情。但那張沉睡中的嬌柔小臉,和他夜半陪她至天明的回憶,每每在不期然裡,湧上他的心頭。
直到她離開,他才曉得對以往的舉措懊悔。腦子裡想的和嘴裡說的,從來就沒有對盤過,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絕不會再這麼對她,畢竟長久以來,她是唯一在他心上、令他懸念不忘的人。
而這也是他違背所有人的意見,堅持要親自來找她的原因。他的身子雖然虛弱,但他的意志卻無比堅強,他希望能與她重祈開始,自與她第一次見面,她的身影就已刻在他的心版上,抹也抹不掉了。
「白師兄……紅荳出門前有沒有跟你提過什麼?」
「沒有!她什麼也沒說。」
卓長卿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是為了我娘提親的事嗎?」
「我的確跟她提過這件事,但……」他沉吟一會,「總不至於要離家出走的地步。」
卓長卿臉色微微發白,「你似乎不同意我和紅荳在一起?」
白僕的存在,在沉家來說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沈伯父對他的意見也十分敬重,甚至可以說是唯他馬首是瞻--雖然他們名義上是師徒。
他是那種人家一見,就能對他敬凜心服的人。
白僕沉默一會兒,方道:「紅荳需要能照顧她、呵護她的人,你太年輕,心性未定,對紅荳來說末必適合。」
卓長唧堅定且自信的直視他。
「白師兄--雖然我與紅荳同年,但並不表示我的感情禁不起考驗。相反地,我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麼,我也會努力去爭取我所想要的。如果紅荳傾心於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的決心---你也不例外。
我知道我的個性倔強又放肆,但是我真的在乎她,希望她能留在我身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改掉我的壞脾性。」
白樸為他的坦白有些動容。「沒想到你……」
卓長卿苦笑,「沒想到我對她的感情這麼深嗎?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娘曾經警告過我,喜歡她就要坦白說出來,否則有個什麼萬一,後悔就來不及了,希望還不到後悔的時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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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濛濛亮,楚青雲就已醒來,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索性起身,梳洗過後,無意間瞧見放在桌上那刻有「心心相印」的玉珮,表情怔忡。
淺色的光華在日光的映照下,那四個字彷彿重生般鮮活起來。長繭修長的手指摩挲再三,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將它放人懷中。
門外有人敲門,楚青雲應了一聲,應真推門而入,伺候他穿戴妥當,而後恭敬的道:「公子,島上傳來消息,您要的東西己經到手了。」
「喔?」他沉一下,「紅豆人呢?」
應真忍不住咧嘴而笑。
楚青雲瞪了他-眼,「你笑什麼?小心我火大起來把你調去洗茅房,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應真嚇了一跳,「主子,好歹您的好事也是我一手促成的,您這樣翻臉無情,以後誰還敢在您手下做事?再說……」他委屈的道:「我也只不過是笑了-下而已,難道這也犯法了?」
楚青雲哼了一聲,「你心裡頭有古怪,別以為我不知道。要是再有下回,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應真咕咕噥噥的,沒敢再說話。
楚青雲心頭的煩躁未減,「她人呢?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找,你別跟著我。」說罷逕自出門而去。
楚青雲在池塘邊找到她,她正蹲著望向池裡發呆。
「熱度退了嗎?」他探向紅荳的額頭。「妳身子還沒好,怎能一大早起來吹風?衣服也不多加幾件,要是再病倒怎麼辦?』
「早就沒事了。我爹是當代名醫,這些小病小恙,哪能難倒我?」紅荳一臉無所謂,懶懶的應道。
「怎麼了?妳不高興?」
她沒回話,過一會兒才道:「沒有!我沒有不高興。」
她多想問問他,她在他心中到底佔有什麼樣的地位,卻害怕看見他為難的表情,那會將她僅有的一點希望毫不留情的澆滅。
所以她不問,就當是幻想也好,她不冀望能代替另-個人的地位,只要在他的心中有個位置,能容她默默的愛他就夠了。
她不想、也不敢奢求太多。
「妳不開心。」他說的肯定,「是不是我昨晚太粗魯,弄疼妳了?」
紅荳雙頰乍紅,「沒有!你別亂猜。」
「那就是說……我令妳滿意囉?』
他輕鬆的在小亭落坐,左手毫不費力的將她箝制在他腿上,壓制住她的掙扎。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眉心的皺痕不再,整個人看起來很輕鬆,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紅荳為他的好心情看呆了眼,連他的問話都忘了反應。
楚青雲輕笑,低頭吻住她的唇。
他強悍的進入她口中,擷取她的甜美。楚青雲邊笑邊呻吟,混合痛苦和歡愉的滋味叫人難忘。
「妳好甜……又好軟……」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沒有行動,但炙人的熱力,仍然透過輕軟的衣料燙入她的肌膚。
楚青雲熾熱的鼻息在她嬌嫩敏感的耳旁肌膚呼灑,像數萬隻螞蟻從她腳底爬上來,而她卻完全抓不著癢處,只能任細緻潔白的腳趾不可自抑的蜷曲,其餘的依然無法可施。
「你……說話歸說話……別靠這麼近……」她顫抖地勉強說出一句話來。
楚青雲懶洋洋的道:「我嗓子不舒服,只能這麼大聲跟妳說話。」星目裡奇異的光輝迸現。
「我……我的病還沒好……小心我傳染給你,你坐那兒說就好了,我聽得見。」
「咦?妳不是說妳爹是當代神醫,這些小病小痛妳根木不當-回事,早就被妳醫好了嗎?」
紅荳七手八腳的想掙脫他。正當扒開他的大掌,鬆了一口氣,準備往他身旁落坐的時候,下一刻她又穩穩當當的坐在他懷裡,彷彿從來沒有移動過。
她簡直不敢置信!
坐在這裡的那個人鐵定不是楚青雲,而是某個易容冒他之名的卑鄙小人!
她所認識的楚青雲絕不會是個對她毛手毛腳又愛吃她豆腐的男人,他是個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你放開我……」她不死心的掙扎,「萬一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楚青雲微露笑意,「放心!就算看到了,他們也會裝作沒看見。」
「可是--我會不好意思……」
「我不會不好意思就成了。」
紅荳為之氣結,「你的臉皮這麼厚,當然不會覺得羞愧,我可不同,人家可是個姑娘家,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人摟摟抱抱的……」
「妳都已經是我的人了……」
「你還說!」
見她一張小臉雙頰氣得發紅,楚青雲有些歉然。他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就是想開她玩笑、逗弄逗弄她,好像束縛在他心中所有的禁忌都可以拋開來,盡情的呼吸、暢快的呼喊,卻忘記對紅荳應該有的尊重。「是我不對,我不說了。妳別生氣了,嗯?」「哼!」紅荳偏過頭下理會他。
楚青雲笑了笑,他手中自有法寶。
「我有一件好東西要送給妳。」
「是妳千盼萬盼的喔?」
有什麼了不起!
「不要的話妳可是會後悔的。」拿去餵豬吧!她不希罕!楚青雲歎了口氣起身,喃喃的說:「真是的!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到-條銀鯊。還不遠千里地至杭州找到『天下第-巧匠』公孫班,將銀鯊皮製成銀鯊手套,沒想到人家居然不領情,早知道就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紅荳聞言,大喜過望。「你找到銀鯊了?天啊!我真下敢相信,『絳珠草』有望了。銀鯊手套在哪裡,快給我看看!」楚青雲斜睨著她,沒有吭聲。啊?他生氣了。仔細想想,剛才她好像過分了點。他想送東西給她,而且是她期盼好久的東西,她不但不領情,還潑了人家一壺冷水,熱臉貼到冷屁股,換作誰也不會開心的。嘿!嘿!她衝著他傻笑。好像沒行用哩?「別這樣啦!楚大哥--」她扯著他的衣袖撒嬌,「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計較那麼多,被別人看見會笑你沒有氣度的。」「沒關係!我好久沒有被人笑過了。」
「這個.....誰都知道東海滄浪島的主人楚青雲最不愛跟人計較,以德報怨嘛!人生多美好對不對?』
「我向來崇尚以牙還牙!」
紅荳生氣了,橫眉豎目,伸出白裡透紅的手掌來。
「別說那麼多了,你到底給不給?」
楚青雲這才裝作無可奈問,把揣在懷中許久的銀鯊手套拿出來送她。
她眼睛倏地一亮,心神都被它給吸引住了。
她翻來覆夫,小心翼翼的審視,那股重視的樣兒,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手上捧的是易碎的珍寶,而不是水火不侵、刀劍不摧的銀鯊皮。
「有了這副手套,要采絳珠草就易如反掌了。」
她屈指算算,自她發現至今也已過了三個多月,照時間看來,絳珠草應該已經成熟了。
雖然沒有過經驗,不過憑她自爹那裡得來的知識,相信足可應付。她簡直等不及看爹見到絳珠草那種下敢置信的眼光,一定看得眼睛都凸出來。
「這兩天我再把東西準備準備,就可以出發了。」她雀躍不已的計畫著。
楚青雲沉下臉來,「沒有我同行,妳哪兒也不准去。」
紅荳不明就裡,眨巴著大眼。
「為什麼?我一個人足夠應付的。」
「妳放心,我可不放心、要應付這些毒物,我的經驗肯定比妳豐富,還是由我來比較妥當。」
紅荳心不甘情不願的言道:「這裡你最大,當然是你說了算。」其言憾焉,實則深喜之,低垂的頭偷偷笑開了眉、笑開了眼。
望見她低垂的笑顏,放在懷裡的玉珮陡然發燙,剌痛他的胸口,他有些昏眩,莫名其妙的不安在暗地理發酵,心裡有他不願意承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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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打開塵封的門,沉香合裡仍然一切未變,變的是人的心思。
小亭中央擱置的琴,灰塵更多。荷花池上,是一片死寂的秋色。
推開素兒昔日住處的房門,她酷愛的風鈴還掛在門扉上叮噹作響,未完成的繡品、半開未闔的書、黑跡已陳的素箋……所有的所有,都保持那天她離家時的原狀。
素兒愛上他人的事實,使他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而那個人,竟是他半路結交、視之為至友的谷向陽。
他可以對不相干的人,毫不留情的加以反擊,但對好友怎說得出口、下得了手?
那日,谷向陽不告而別後,懷素一句話都沒有說,他也沒有。一切婚禮的籌備仍然如期舉行,他的私心以為,最後他終能奪回懷素的心--不管之前她的心是屬於誰的。
大喜之日漸近,她仍然不說話,只是一雙明媚的眼,是死灰的寂然,再也沒有任何的波動。
成親前夕,他再也無法忍受,藉由三分酒意,要她說出真心話來。
「秦兒,只要妳一句話。」他以全心全意、鄭重的問:「只要妳說……妳不願意嫁給我,那麼明天的婚禮立即取消,絕無二話。請妳說出真正的心意來,妳知道的,我絕不要妳有任何的委屈--尤其是我給妳帶來的委屈。妳的意思呢?」
懷素默默瞅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來,仍不作聲。
「妳……願意嫁我嗎?」她沒有反應。
「妳……想跟谷向陽走嗎?」他問,十分緊張外還帶有一絲恐懼。
沉默仍舊是她唯一的答案。
他大失所望,正待轉身離人,一顆淚珠從她頰上悄然墜落,浸入無聲的地底裡不見蹤影。
然而這一顆小小的淚珠卻大大震撼了他的心。他的心重重一沉,不由分說地上前支起她的下頷,只見她淚流滿面,早已沾濕了前襟。他狂吼一聲,掃掉桌上的杯杯盤盤,轉身踏步離去。她沒說,但他聽得是她心底的聲音。他不顧數千賓客的錯愕,取消了婚禮,拋下滄浪島多年辛苦打下的基業,一個人四處流浪,但是最終,他還是回到雲天山莊,他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的情傷之處。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懷素追尋谷向陽而去,不知不落,而他的心也隨之不知所蹤……
直到現在。
楚青雲反身鎖上月洞門,也想將塵封的過往銷在內心深處,過去糾纏他太久,他讓自己落在一手編織的綱中,自陷自苦,無法自拔。
也該是他掙脫的時候了!
楚青雲漫步行去,沉思中不知行往何處,直至聽到紅荳的呼喚聲,他才彷彿由沉睡中醒來。
「你跑哪兒去了?」她埋怨道。「找你找了老半天不見人影,我什麼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個而已。」
什麼事?他有些糊塗,若有所思的心一時還無法回神。
「絳珠草。」看他茫然的眼神,她出言提醒。
楚青雲恍然大悟,她對這件事老念念不忘,銀鯊手套一到手就迫不及待,連一刻也等不及,他真是服了她了。
「多少人夢寐以求都得不到呢!你還漫不在意,萬一要是被別人捷足先登,我不氣得跳腳才怪。」
楚青雲正待答話,轉頭見到侍立一旁的應真和葛中野神色不安,不禁奇怪的問:「怎麼啦?你們兩個,活像要被押上斷頭台似的。」
「你們滄浪島是不是很窮啊?」紅荳有些嗔怪的說道。
「妳是聽誰說的?」
「要不然就是很吝嗇囉?」
楚青雲皺起眉。
「妳怎會這樣想?雖然近年來我不太管事,但對島務仍然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滄浪島不僅漁獲量頗豐,近年來新辟的海上貿易航線,也使我們獲利不少,每年都會挪出一定的數目來周濟沿海的貧戶,漁民把滄浪島當作萬家生佛看待,又怎麼會吝嗇?」
「這兩個人……」紅荳舉手而指,用-種十惡不赦的語氣。「連我採個花也要千般阻撓,我是瞧花園裡的這些花被照顧得很好,想摘幾朵來插在花瓶上,他們兩個竟然把我當小偷-樣看待。不過是幾朵花而已嘛!也需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楚青雲望向被採下來的花,及應真兩人低下頭、惶惶不安的神情:心中百味雜陳。
完了!完了!這下子大禍臨頭了。應真兩人忍不住在心中哀嚎。
這座花園,一向是公子最最珍愛的。不為什麼,只因為這裡的一花一草,全都是當初他未婚妻親手培植的,自她離去後,他便請花匠細心照料,任何人也不可以碰它一絲毫發,摘花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們兩人互視一眼,不知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只希望老天讓他們死得痛快點,別受太多折磨,好歹他們這輩子沒幹過什麼壞事。
楚青雲微笑,「是他們倆大驚小怪了些,別理他們就是。妳愛摘就摘吧!放進房裡供起來也挺好看的。」
紅荳勝利的朝他們看了一眼。
「走吧!妳不是正等我出發嗎?」
紅荳興奮得雙眸一亮,拿起隨身的百寶袋和銀鯊手套,催促道:
「走吧!走吧!再晚就變天黑了,到時烏漆抹黑的可不好辦事,萬一被毒物咬到,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兩人相偕離去。只留不目瞪口呆的應真、葛中野兩人。
這……這變天了?他們的龍頭、滄浪島的主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怎麼沒人通知過他們?害他們膽顫心驚,嚇得汗流浹背,衣衫都濕透了。
所以說--不單足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有時也很難捉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