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心地吁了口長氣,雖然經過昨夜,他們已是名副其實的夫妻,然而推究起來,也不過是昨晚剛認識的陌生人而已,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一想起昨晚,她不由得暈生雙頰,他撼人心弦的撫觸,叫她沉淪在痛苦和歡愉之中,難以自拔。
雖然他們有過男女間最親密的接觸,但對她而言,這個名義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她卻一點兒也不瞭解。
挽袖施施然起身,自傅家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蓮兒和荷兒,連忙服侍她盥洗梳妝。
「小姐,姑爺他昨晚……沒發現吧!」蓮兒擔憂地問,她倆自小服侍挽袖,自然瞭解傅家的情形。
挽袖不知怎的,臉蛋一紅,隨即搖搖頭,「沒有,他沒見過表姐,不知曉我是冒充的。」
「小姐,你代替表小姐嫁過來,萬一要是她回來了,那你怎生是好?」蓮兒憂心自己主子日後的處境。
一旁的荷兒用手肘撞她,同時狠狠地瞪她一眼,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木已成舟了,還提這個問題幹嘛?豈不是讓小姐傷神嗎?
蘇挽袖怔然,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荷兒立刻轉移話題,「昨晚第一次見到姑爺,哇!那時差點看呆了眼,奴婢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俊逸的男子呢!只要他一站出來,岳州城內那些以潘安、宋玉自喻的風流公子,恐怕要大大失色了。表小姐要是知道也不會……」她陡然住口不言,小心地看了挽袖一眼,自知說錯了話。
岳凌霄進門見到挽袖,頓覺眼前一亮,只見她蛾眉淡掃、芙蓉如面,朱唇嬌艷欲滴,比起昨晚的她,更有另一番風華。
岳凌霄揮手令她倆退下,輕喚:「蓉兒——」
蘇挽袖身子一僵,強擠出一抹笑容。「夫君,你來了。」
「你宛如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他讚賞地看著她。她的外表看似溫柔,但一絲堅立傲岸的風姿常會不經意地流露,他很好奇,這是不是她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呢?看來他的小妻子還有很多面貌,等待他一一去發掘。
他會喜愛這個樂趣的——他想。
他在外流浪這些年,南北佳麗見得多了,各式風情美貌的女子也結識不少,但從沒像今天這樣令他心動,好似心底深處的某一根弦,被她輕輕地撥動了,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
原本只是為了敷衍老爹不得不答應的親事,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爹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選對人了。
「你別取笑我了,夫君,我平凡得很。」她低下頭來,芳心竊喜,方纔的失意也因此沖淡不少。奇怪,她最近臉紅的次數好像特別多,只要他在,她很少不害羞的。
他輕笑,而後湊在她白玉般的耳旁低語:「昨晚有沒有弄疼你?」
挽袖大羞,用整個手掌蒙住面孔,羞赧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岳凌霄看她這副嬌羞模樣,越發想逗逗她。「你怎麼會不曉得,與我在一起的人兒是你呢!」
她仍然沉默以對。
「如果你不願告訴我,那咱們就只好耗在這兒不走羅!」
挽袖心下大急,今天是新婦拜見家中長輩的日子,要是去晚了,長輩們若對她暗生不滿,那她在夫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有……有一點兒……」她以細如蚊蚋的聲音回答。
「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他故意戲弄她。
「我說——有點兒痛,現在好多了。」
他微皺起眉,「我還是聽不清楚,你再說一次好嗎?」
挽袖有些疑惑,抬起頭來,才發現他滿臉笑意,原來剛才全是逗她玩的。
岳凌霄大笑,一把抱起她走出房門。
挽袖這下可真的急了,他們雖是夫妻,可是這樣做……未免太驚世駭俗,要是讓別人瞧見了,她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了,連忙掙扎著要下來。但岳凌霄的手宛如兩道鐵筋,叫她怎麼扳也扳不動。
「你……快放我下來,這個樣子讓旁人見到了不好。」
他嬉皮笑臉地說:「有什麼關係?咱們是夫妻,更何況又是新婚,親密一點是理所當然的。」
「不——別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她溫馴地央求著:「放我下來吧!要抱的話咱們回房後,任你……怎麼做都行,但別在這時候……」
岳凌霄見她萬分嬌羞,無可奈何,只得把她放下,「旁人的眼光有啥好在意的,我一向置之不理,偏偏你的臉皮子薄得很。」
挽袖見他面露失望,有些過意不去,但她真的不習慣,怯怯地碰觸他的手,「對不起啦!要不……等私下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我再補償你,好不好?」
岳凌霄反握住她的手,「是我不該勉強。快走吧!別讓爹等太久。」
挽袖紅著臉點頭。
※※※
大廳上。
挽袖恭恭敬敬地跪在岳寒山面前,「媳婦拜見公公。」
「好!好!好!」岳寒山滿心喜悅,連忙扶她起身,細細打量這個他親自挑選的兒媳婦。
見她芙蓉如面、柳葉如眉,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不禁開懷大笑地對岳凌霄言道:「兒子,這下沒怪爹幫你亂選對象吧!你看,這樣好的人品,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岳凌霄微笑以對,乾脆來個默認。
挽袖則驚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他就是舅舅每一談起就為之色變的岳寒山嗎?看起來不像傳說中那樣粗暴殘忍啊!一張黑得發亮的國字臉,濃濃的眉,笑起來聲若洪鐘、豪邁十足,應該是個開朗的長輩才對。
岳寒山捋鬚微笑,對岳凌霄說道:「現在媳婦兒給你娶回來了,你可得給我好好加把勁兒,早點讓我抱孫。」
挽袖聞言大窘,沒想到她的公公說話這麼直接,毫不修飾。
岳凌霄看地一眼,微笑道:「爹,您臉皮厚,說話自然毫無禁忌,也不怕人家聽了不好意思。」
他爹一怔,笑罵道:「混小子,才剛讓你娶進門,就忙著偏袒人家,變得可真快呀!」
「風水輪流轉嘛!爹,以前我偏袒你,現在我偏袒你媳婦兒,算起來還是你不吃虧。」
岳寒山搔搔頭,「你什麼時候偏袒過我啦!我怎麼不知?」
岳凌霄面不改色地說道:「爹,您生了我這麼個英俊瀟灑又聰明的兒子,那不是明擺著偏袒你嗎?」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笑了,連挽袖也不禁來個掩嘴葫蘆。
神仙般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這段期間內,眾人皆識相地不去打擾他們夫妻倆。然而她的心卻像被扯在天平的兩端,左右皆痛苦不已。
挽袖一面沉醉在新婚的幸福裡,丈夫對她極盡呵護,連重話也捨不得說她半句,兩人經常攜手在庭園水榭中徘徊散步、喁喁低語;另一方面卻掙扎於她頂替的身份,說與不說讓她陷入兩難。
如今「凌霄閣」的每一分子,都拿她當少夫人看待。要是說穿之後,眾人的憤怒和被欺騙的感受,教她如何去面對?她最怕面對的是坦白後岳凌霄的目光,她怕在他眼中見到對她的痛恨、不齒和鄙視。
與他日夜相對,而他唇中呼喚的卻是別人的名字,這同樣教她心碎——雖然這一切本來就不該屬於她的。
這樣的煎熬讓她的眉目間,始終泛著愁意。
※※※
一日午後,她小睡片刻醒來,遍尋不著岳凌霄的蹤影。一問下人,才知他溜馬去了,直到現在尚未回來。挽袖在房裡等了好些時候,仍然見不著人,於是決定循著莊前的大道,到前頭去等他。
大門兩旁種的是楓樹,石板路又寬又直,她沿著路走了一會兒,便聽到有馬蹄聲傳來,像細雨打在芭蕉葉上那樣輕巧綿密。她不禁抬頭望去,只見遠處有一匹黑馬的身影,在她還沒看清馬背上的人時,一眨眼間人和馬就已來到面前。
「夫君。」她輕喚。
「蓉兒——」岳凌霄利落地下馬,「你怎麼出來了?」
「一個人在家裡很悶,所以出來走走。」頓了一頓,又問:「這匹馬跑得好快,才剛見著你的影子而已,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她想上前去摸摸它,反被馬兒掀蹄裂唇的模樣,嚇得後退一步。
岳凌霄忙道:「當心點,別接近它!它的脾氣大得很,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讓碰,挺麻煩的。」
馬兒似不怎麼滿意他的評語,從鼻孔噴出氣來,表情有些不滿。
挽袖驚訝地叫道:「夫君你看,它聽得懂你的話呢!好聰明的馬。」仔細瞧了一瞧,「不過——你是不是把它餓著了,怎麼看起來瘦骨嶙峋的?」
他斜睨了馬兒一眼,「這位老大每天要吃掉我整整一斗的草料,食量奇大無比,每餐還無酒不歡,不給它喝就鬧脾氣,倒像它是主人似的。我看除了我以外,大概沒人肯養這麼好吃懶做的傢伙了。」
它這次倒是聽而不聞,逕自小跑步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它……」
「別擔心,它會自己回馬廄去的。雖然它的缺點不少,但卻是難得一見的千里馬,坐在馬背上穩如泰山,只要撒腿一蹬就飛奔如箭。」
挽袖羨慕地說:「真棒!好希望能試試那種馭風而行的感覺。」
「下次有機會再讓你試試。」
「真的?」她眼睛登時一亮,「你真的答應讓我騎馬?」
岳凌霄補充道:「不過必須要我在場才行,否則我不放心。」低下頭聞了聞,渾身都是汗臭味。「我先洗個澡,再陪你用膳。」
談笑間,兩人走進房內。挽袖服侍他褪了外衣,正要退出去時,被他一把環住了腰。
蘇挽袖臉一紅,「你幹什麼?」
「我需要人服侍沐浴。」他懶洋洋地說。
她有些手足無措,望著他赤裸健碩的胸膛,難以直視地別開眼。
「我去找燕弓來。」她背對著他,就是不敢看他。
岳凌霄的黑眸裡,閃爍著邪惡的色彩,「就由你來吧!燕弓他粗手笨腳的。」
「但……但這樣不合禮數。」她衝口而出,「嗯……我是說這樣不太好,我不會……」
「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關起房門來誰也管不著。再說——妻子不是應該服侍丈夫的嗎?」他旁若無人地褪衣。
待挽袖回神過來時,岳凌霄已脫得一絲不剩。筆直矯健的男體散發出男性陽剛的力量,令人難以忽視。
挽袖倒抽一口冷氣,一雙眸子不知看哪兒好,東飄西藏的,就是不敢看他。
岳凌霄一笑,自行進了浴池。
這下子,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考慮了半晌,才湊近池邊為他擦洗後背。過了一會兒,膽怯之心漸去,這才發覺她冰涼的手指所碰觸的肌膚,熱得燙人——
是因為水太熱的關係嗎?她暗忖,在水氣迷濛中,對上他熾熱氤氳的眼神。
岳凌霄瘖啞的說道:「一個人洗好無聊,不如你下來陪我吧!」
不待她答應,手臂微一使力,將她拉下浴池來。挽袖猝不及防,驚呼一聲,不小心喝了幾口水,全身都被水弄得濕透了。
本來只是單純的要她陪伴而已,誰教她不知情卻又好奇的手,偏偏在他的肌肉上遊走著,挑起他體內的火焰。有哪個男人可以禁得起愛妻這般的挑逗?不論她是否存心,既然挑起了,就要負責承擔後果。
※※※
纏綿過後,岳凌霄說道:
「爹怕咱們倆新婚燕爾,老是待在家裡會有些悶,要我帶著你出外遊玩。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真的?」她一下子全清醒過來了。「你肯帶我出去?」
「嗯!」他輕點她的鼻尖,「只要你想的話。」
「嗯!我要去。」她喜孜孜地回答,「我很想出去見識見識。」連日來流連在眉頭的憂鬱一掃而空了。
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長年養在深閨之中,想要出去一趟並不容易,因為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的,更何況是傅府這樣的世家門第。
「早知曉你聽了會開心。」他的雙臂更加圈緊了她。
挽袖沉醉在丈夫的懷抱中,心中暗自祈禱能讓她多擁有他幾天,不要輕易地就奪去她的幸福——雖然她明曉得她的幸福是偷來的。
小倆口輕裝簡從,只乘了輛輕便的馬車,帶著燕弓和蓮兒兩人輕鬆地出門去了。
岳州內最著名的風光景點,要數岳陽樓了。
岳陽樓矗立在城西門上,西臨洞庭湖,北通巫峽、南及瀟湘,素有「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的美譽。唐時張說謫守岳州,建岳陽樓;宋仁宗時,滕子京治巴陵郡,重修岳陽樓,邀范仲淹為之撰「岳陽樓記」,岳陽樓乃隨之名傳千古。
挽袖和凌霄等人登上岳陽樓,遠眺「八百里煙波」的洞庭湖,心中俗氣一清,只覺心曠神怡。湖面上波光瀲艷、橫無涯際。湖中有一個小島,與岳陽樓遙遙相對,四周水氣雲霧瀰漫,讓人看不清它的全貌,憑添不少的神秘感。
凌霄遙指小島,「那就是聞名的君山,唐朝劉禹錫曾形容它是『白雲盤裡一青螺』呢!島上風景不錯,等遊覽過岳陽樓,我再帶你游洞庭湖。」
挽袖仔細一看,湖面煙波浩渺、水波不興,小小的君山在洞庭湖上,形狀可不真像是一個青螺嗎?
她不禁由衷地說:「真是形容的好!它看起來真是小巧得可愛。」
凌霄笑道:「真是有眼光,不但挑了個好地方,還請了當朝的大文學家范仲淹寫了一篇名傳千古的好文章。就算他在政治上沒有貢獻,起碼後人提起岳陽樓時,也不得不記他一筆了。」
挽袖淺笑道:「被你說得好像他是心存不良似的。」
凌霄無辜地掀掀嘴角,「我可沒有這麼說!」
「只不過心裡這麼想罷了!」挽袖緊接著幽默地調侃道。
凌霄笑嘻嘻的,並沒有因而生氣,「我說蓉兒,你好像越來越瞭解我了。」
挽袖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卻只能佯裝若無其事,「這四周有不少歷代騷人墨客刻的好文章呢!不欣賞的話就太可惜了。」
凌霄的目光追尋著她,眼中有著研究、探索的意味,不過始終沒有開口,任她慢慢地遊覽。挽袖沿著牆壁津津有味地欣賞歷代文人的作品,心中卻不甚寧靜,凌霄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安。
他們自成親以來,岳凌霄待她極好,兩人如膠似漆,她也彷彿是站在雲端,幾乎要懷疑這樣的日子是否真實。他看她時的目光通常都是愉悅的、疼惜的,不過偶爾她會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疑惑,但他會很快地恢復原有的表情。
挽袖以為是自己多疑,並沒有放在心上。若是他已識破她的身份,怎麼還會待她如此?
「你過來看看。」岳凌霄向她招手,挽袖行了過去。他指著一副紫檀木作成的屏風說道:「這就是『岳陽樓記』的原文了。」
望著他坦然無諱的眼眸及唇邊淡淡的笑意,挽袖心忖:「或許是我多疑了。」遂拋開心事,兩人不時談談笑笑,她夫君的妙語如珠,常逗得她笑開滿懷。
雖然他有時未免不夠莊重,言行舉止也不太像個君子——這是她被偷襲多次所獲得的結論,亦非出身世家或書香門第,然而他對她的好,她點點滴滴存在心頭。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又可以抉擇的話,她只願與他白頭到老。
然而他……是否會選擇她呢?
※※※
傍晚,他們坐船到君山,雖然湖面波浪不大,但自小沒坐過船的挽袖還是因為船隻的搖晃而暈船。凌霄將她的身子平放,頭枕著他的大腿,讓她靠著他休息。
挽袖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真是沒用,才這麼一點風浪就暈船了。」
凌霄安慰道:「這沒啥要緊。」
見她輕蹙著眉始終不適,他遂說起一些陳年舊事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第一次來洞庭湖是爹帶我來的。當時他在江湖上已稍有名氣,又親手創立了『凌霄閣』,短短數年間就擴大到長江流域,南方都在凌霄閣的勢力範圍內,說他是一方霸主也不為過。」他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那時我年紀小,把他當成我的榜樣,同時也對他非常敬畏,不太敢隨意親近他。誰知那一天他坐船暈得一塌糊塗,連吐了好幾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我在一旁服侍,這才驚覺原來我爹他不是我想像的那麼遙不可及,他也是人,也有平凡人的弱點和感情。從此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幡然改觀,我們父子倆的關係也是自此後才日益親近的。」
凌霄隨後說了一些他的童年往事,怎樣調皮搗蛋、怎樣和父親鬥法、怎樣出門遊歷名山大川、聽聞各地的奇聞異事……就這樣談談說說,她隨心的感覺竟然好多了,等到下船時,反而感到精神健旺一如平日。
兩人又游了二妃墓、柳毅井。
相傳舜帝在南巡時駕崩,其妃娥皇和女英趕至洞庭湖,被風浪阻於君山,兩人悲痛成疾死於君山,後人在此修建二妃墓紀念。當地還有二妃淚灑竹林成斑的「斑竹」,又稱「瀟湘竹」。柳毅井這口井的傳聞是書生柳毅,為替在濕川牧羊的龍女傳書,而前往洞庭龍宮的入口處。
兩人自一開始的攜手漫行,到後來的相依相偎、唱唱細語,跟在後面的燕弓和蓮兒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