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初倒是嚇得不清,回轉身子,瞠目結舌地看著陰魂不散的柳弱弱,「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等你啊!」柳弱弱說得理所當然,將手上拎的書包往莫尋初懷裡扔去,莫尋初習慣地忙伸手接住;裡面的書本放得亂七八糟的,習慣地給整理好,拉好拉鏈;習慣地雙肩背自己的書包,再單肩背上柳弱弱的包。
人啊!最怕的就是「習慣」兩個字了,即使是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受壓迫,天長日久下來,倒也習慣了被壓迫。於是,翻身解放的日子愈加變得遙遙無期了。莫尋初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是說了你先回去嗎?還等什麼?」對著光線,可以看到柳弱弱的臉頰紅彤彤的,鼻尖也是紅紅的,準是西北風吹多了。
「我願意等,不行啊!」柳弱弱怒吼一句,小拳頭也舉了起來。她現在很不開心耶,他還問東問西的,煩不煩啊!
「阿姨會擔心的。」畢竟比柳弱弱大了一歲半,又是個男孩子,莫尋初想著,沒準弱弱媽媽在來學校的路上了。
「擔心什麼啊?我放學的時候就在學校電話亭給媽媽打電話了,說你要改試卷,我等你一起回去。」想起什麼,柳弱弱又吼了,「喂!你為什麼跟我說話就是吼來吼去的,跟孫甜甜說話就沒吼來吼去啊?」
莫尋初無力地搖頭,究竟是誰在吼來吼去啊?他沒好氣地回道:「人家就是比你可愛多了,而且又愛學習。她的夢想是做一名老師,教書育人……」
「她偉大!你也了不起!哼!」柳弱弱飛快地穿過長廊,向校門外走去。他以為她不知道啊!他就是瞧不起她不愛學習,就是認定她沒救了。哼!走著瞧好了!
「柳弱弱,你走那麼快幹什麼?小心車子!你等等我……」
寂靜的校園裡,小小少年郎依然帶著稚氣的嗓音,蘊含著滿滿的怒氣在夜色裡迴旋,在寒風裡徜徉,久久未散去。
自從確立了自己要做一名警察的理想後,莫尋初在各方面更是嚴格地要求自己,學習優秀,從來就是班級第一名。爸爸說,要做一名警察,必須內外兼備,不僅要有聰明的頭腦與優秀的專業知識,還需要強壯的體魄。所以,他從不曾間斷過學習柔道,幾年下來,效果也是明顯的。比如,柳弱弱再也不可能一把將他推倒;比如,他比柳弱弱明顯的高了一個多頭……自然的,柳弱弱成了他評判自我的參照物。沒辦法,誰讓他與她是相看兩相厭,不看又不行呢?
臥室內,莫尋初無聊地穿上柔道服,打著拳。柳弱弱好似有一段時間沒有找他來玩了吧?瞥一眼貓的小屋,小黑貓奄奄地喵嗚一聲,繼續打起盹來。
媽媽與弱弱媽媽的對話聲傳了過來,莫尋初不自覺地豎長了耳朵細聽:「弱弱呢?這幾天怎麼總不見她的人影啊?」
「這孩子啊,也不知道跟誰憋勁呢?這不,在樓下花園裡看書呢。」
「看書呀?你還別說,我們的弱弱那個聰明啊,比他莫哥哥強多了。真要是用功學習起來,准行!」
「是嗎?我還真怕她是三分鐘熱度呢。她爸爸給她買回來關於介紹記者的書,她看得別提多認真了。你知道她昨晚跟我說什麼嗎?她說,媽媽,以前我是不是太貪玩了?浪費了好多時間?」
「是嗎?咱們弱弱還真是長大了,開始考慮人生了耶!」
「不止這些呢,她還說,越看爸爸買回來的書,她越喜歡記者這個職業了,不僅警察可以伸張正義,記者也可以。所以啊,她說,媽媽,你的女兒將來一定是一個讓你自豪的記者。」弱弱媽媽的聲音傳過來,透著無限的欣慰與自豪。
起身走到陽台上,俯身看去,正好可以將公寓花園裡的一景一物收入眼底。夕陽的斜暉下,柳弱弱正手捧著書本,垂著腦袋看得起勁,莫尋初只能見到她彎著的脖頸。莫尋初不禁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原來,粗線條的柳弱弱也開始有夢想了,還是記者,真是了不起呀。
這一年,莫尋初十二歲,柳弱弱十歲半。
「阿姨!阿姨!」人未到,大嗓門先到。接著,莫尋初家的門被柳弱弱急匆匆的身子撞開。
「咦!阿姨呢?」柳弱弱繞著客廳轉了一圈,順手將小黑抱起來,「哇!小黑,才幾天不見,你又胖了耶!」
莫尋初瞅了柳弱弱一眼,真是聒噪,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的音量又調大了一些。
「喂!莫尋初,我在問你,你爸爸媽媽呢?你聽不見呀?」搶上前,柳弱弱將電視關掉。
「我媽媽去買菜了,我爸爸在樓下打籃球。要找他們,自己去樓下找,別妨礙我看電視。」
「幹嗎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喂,莫尋初,你不會是因為我這一次又跟你並列第一心裡不是滋味吧?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兒啊,還三好學生,還優秀班長呢!哼!」柳弱弱瞪大了眼睛,這個人怎麼只長身高,不長心眼啊!
她那什麼表情?他是那種小氣的人嗎?只許自己考第一,不許別人超過他?算了,反正跟她這種不講理的人說也說不清。莫尋初懶得搭理她,走進臥房,見柳弱弱還是跟在他後面,沒好氣地問:「我要換衣服,你能不能迴避?」
「你換你的,我幹嗎要迴避?咱們還睡過一張床呢!」柳弱弱大咧咧地往莫尋初床上倒去,一人一貓玩起了遊戲。
睡過一張床?什麼年代的事了?虧她還好意思拿出來說事兒!莫尋初取過柔道道服去衛生間換好,想了想,還是去樓下練練拳吧。
「莫尋初,你別穿這衣服了,丑不拉嘰的。對了,我們去樓下踢球,好不好?」柳弱弱飛躥到莫尋初面前。
「不踢!我要練拳。」莫尋初聲音強硬,憑什麼她說什麼,他就得跟著發瘋。
「真的不踢?」柳弱弱瞇起雙眼,威脅地問。
「不踢!」語氣強硬,但是氣勢明顯地弱了下來。
「你就忍心看著我孤孤單單的,沒有一個夥伴,連週末想踢場球也沒有人陪?你要知道,孤單的孩子容易患抑鬱症的,嚴重的話,可能會是精神病,瘋瘋癲癲的,誰都不認識。到時,看在咱們一起長大的分上,你一定要去精神病醫院看望我啊!我才十幾歲,小學還沒有畢業,就得進精神病醫院,這一生,就毀了,你忍心嗎……」
她還真能鬼扯。從沒人陪著踢球扯到抑鬱症,再由抑鬱症扯到精神病,然後,這一生就完了?而且,他還是罪魁禍首?「停停,停……」莫尋初真怕她繼續扯下去,他就是見死不救,沒心沒肺的大惡徒了。
「踢足球了?」柳弱弱滿懷希望地向他靠近。
「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其實莫尋初知道,下一次,在一番抗議之後,他還是會乖乖地陪著她玩這個玩那個。他就是這麼沒用的,誰讓他自小受她的糾纏壓迫至深,深到已成習慣。
「走啦!」柳弱弱抱起莫尋初的足球就往門外沖。
「哎喲!」柳弱弱一頭撞在甫進門的莫尋初媽媽身上。
「我說哪裡來的小野獅呢。撞得阿姨都快頭暈目眩了。」莫尋初媽媽好笑地拍拍柳弱弱的頭。
柳弱弱吐吐舌頭,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忙說:「阿姨,我媽媽讓你別燒菜了。今天在我家吃晚飯。我媽媽說有事情要宣佈。」
「哦?什麼事情啊?還神神秘秘的?是弱弱又考了第一了?」
「我經常考第一,不稀奇啦!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阿姨,我們要去樓下踢球了,記得吃飯喊我們啊!」柳弱弱一眼瞟見莫尋初換好衣服出來,拉起莫尋初就走。
莫素心好笑地看著自己兒子高高的身子任由嬌小的弱弱拖著走,好像從小就是這樣吧?也不知道這對吵吵鬧鬧的小兒女長大後會是怎樣的光景。唉!拭目以待啊!
「什麼?搬家?」原來,所謂要宣佈的事情,就是弱弱的爸爸再次因為工作關係,過幾日要搬離這座城市,搬到遙遠的南方去。
「弱弱爸爸的工作性質注定了要搬來搬去的,這是嫁他之前就擺著的事實。對了,反正現在交通那麼發達,兩家還是可以相互走動的嘛!」林伊笑著安慰莫素心。
「可是弱弱,以後我就不能常常見到弱弱了。」想到自小看到大、視如己出的柳弱弱,莫素心兩眼蒙淚。
四個大人這才想起飯桌上還有兩個孩子的存在。齊齊望向柳弱弱與莫尋初,柳弱弱顯然也被宣佈搬家的事怔住了,還維持著搶莫尋初筷子上菜的動作。她要搬家了?那就是,再也不能與莫尋初一起上學放學?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拉著莫尋初陪她做這個幹那個了?再也不能搶莫尋初筷子上的菜吃了?她再也不能常常見到莫尋初了……
而莫尋初也一副呆呆的模樣,她要搬走了?老天爺終於接受了他早晚一遍的禱告,遂了他的心願了?他以前天天做夢都想著的事情終於實現了?他再也不用在上課的時候,擔心自己的手肘有沒有過線,會不會挨打了?他再也不用在專心看書的時候,擔心橫衝來的小野貓拉著他做各種高危險的遊戲了?他再也不用日日見到陰魂不散的柳弱弱了……
「弱弱?弱弱?」
「呃!」柳弱弱回神,將莫尋初筷子上的菜夾走,慢條斯理地往嘴裡送去,慢慢地咀嚼,「媽媽說過,要支持爸爸的工作的。反正,我到哪裡都受同學歡迎啦!阿姨叔叔,你們放心好了,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
「什麼時候搬?我們來幫著收拾。」莫尋初爸爸安慰地拍拍妻子的手臂,問道。
「弱弱在那邊的學校已經聯繫好了,明天先去學校給弱弱辦理轉學手續,孩子的課程不能耽誤,所以趁著兩天的週末,把弱弱送過去,先安頓下來。我和她媽媽可以過幾天再過去。」側頭詢問女兒,「弱弱,這個樣子可以嗎?爸爸先將你托付給爸爸的老朋友,長則一個禮拜,爸爸和媽媽就過去。」
柳弱弱揮手,「沒事!沒事!你和媽媽好好收拾。」
「弱弱,咱們可以出發了哦!」從來接她的方伯伯一臉的慈祥看來,她柳弱弱的新生活也不會沒有意思了。柳弱弱轉著烏黑的大眼睛,思量著自己往後的日子。然後,眼珠子轉到阿姨與叔叔身後的莫尋初身上,離開莫尋初,還真的有點捨不得呢!
「伯伯,等我一會會兒哦!」柳弱弱跳下車子,在莫尋初面前站定,一本正經地說,「莫尋初,你要記住,我的夢想是做一名記者,比警察還要正義的記者。還有,你不准與別的女生踢球,不准與她們一起玩,不准背她們……」
哪來那麼多不准啊?她當他是她的誰了?是私有物件啊?再說,別的女孩子才不會像她這樣,就喜歡玩高難度的動作,喜歡踢球,還蠻橫地要他背她,不背就揮拳頭……
「最後,你如果想我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也可以放暑假來看我,我會陪你玩的。」
「你快走吧!」真是受不了她,說得好像是恩賜一樣。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想她這個瘟神。
「莫尋初,我會想念你的哦!一直、一直地想念你哦!」遠去的車子載走了柳弱弱,從此,他莫尋初的前途與人生一片艷陽天。
「再見!」莫尋初揮手,心裡暗道,最好是永不、永不再見。可惜,上帝在聽到他這句禱告時打了個盹。
這一年,莫尋初十三歲,柳弱弱十一歲半。即將告別小學時代的他們,結束了近乎六年的青梅竹馬歲月。從此,各據一方,相安無事地度過各自的青蔥歲月,盡情地追逐各自生命中五彩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