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為聶長天的疼寵而心生動搖、舉棋不定的朱顏,在遭到聶長天漠視多日後,終於忍不住找上聶長天的書房。
「有事嗎?」聶長天埋首在桌前,連抬頭看她一眼也不曾。
朱顏為他的冷漠瑟縮了一下,強擺出笑臉,示意身後端著托盤的侍女上前。「顏兒好些天沒看到將軍,心裡想,將軍這些天一定忙壞了,所以特地燉了燕窩替將軍補補身子。」
「一旁擱著吧!」聶長天揮揮手,不在意的說。
侍女看了朱顏一眼,見她點頭,很快的放下托盤退下。
「還有事?」聶長天忙了一會兒,抬頭看見朱顏仍留在原地,神情不耐的問。
「沒有,顏兒只是想留下來服侍將軍。」
「不用了,我要回房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聶長天說著,站起身,將攤開在桌上的行軍佈陣圖隨意捲起放在一旁。
「顏兒服侍將軍就寢。」朱顏乘機道。
「有天愛在就行了,你回房去睡吧!」聶長天說完,不等朱顏反應,就步出書房,將朱顏一個人丟在書房裡,桌上擺著她親自為他下廚,現在還熱呼呼冒著熱氣的燕窩以及那幅行軍佈陣圖。
朱顏落寞的望著早已空了的房門半晌,回頭瞧見自己費了一番工夫的心意,卻被他這麼不屑一顧,一股怨氣突往上衝向腦門,沒有多做猶豫,她的目光射向了聶長天隨意擱在書桌上的行軍佈陣圖……
「公主,你拿到手了?我立刻通知嬤嬤和孫大人去。」
「不准去。」朱顏喝止就要往外衝的侍女。
「公主?」
「我還沒決定要怎麼做,不准你去多嘴。」
「公主,眼下爭戰一觸即發,如果沒有唐軍的佈陣圖,一旦唐軍向龜茲正式宣戰,龜茲抵擋不了多久的。」「我知道。」
「公主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准奴婢將你已經拿到圖的好消息傳回去呢?」
「這事我自有主張,你不必管。」
「公主,這事拖不得的,如果不趁早將圖送到龜茲將領的手上,等戰事一起,就來不及了。」
「……」
「公主,你委屈自己這麼些年,為的是什麼?難道你忘了國王和王后是怎樣死的了嗎?是聶雲天和聶長天他們父子領軍攻滅我們高昌,國王和王后才會為了殉國而死的。是聶長天他們父子害死的,聶長天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他不是。」朱顏猛搖頭。
「他是。如果不是他們父子,我們高昌不一定會戰敗;如果我們不戰敗,高昌就不會亡國;如果不亡國,國王和王后就不會死。是聶家父子害死他們的……」
「住嘴!不准再說了。」
「就算奴婢不說,嬤嬤不說,高昌子民不說,公主難道就能忘得了毀家滅國的深仇大恨嗎?就算公主真能忘,聶長天呢?他若是知道你高昌國公主的身份,還會留你在他的身邊嗎?公主,奴婢求求你醒醒吧!聶長天永遠是我們的仇人,他身上背負咱們高昌人民的血債,若不用他血償,咱們高昌子民是不會罷休的。
你是咱們高昌公主,不要讓大夥兒失望吧!否則先王和先後也會死不瞑目的。」
「不准說了!」朱顏摀住耳喊,高昌國王和王后倒在一片火光和血泊中的景象再度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父王、母后……」朱顏抱頭痛哭,高昌王和王后昔日的慈愛,一幕幕和他們將死時的慘況交錯浮現在她眼前。
「公主,高昌能不能復國就看龜茲這一役了,只要能打敗唐軍,殺了聶長天,先王和先後在天之靈也才能安息啊!請公主不要再猶豫了。」「這樣做,我父王和母后真的就能安息?」朱顏脆弱的問。
「當然,不只先王和先後,所有為高昌犧牲的亡魂們也才會甘心瞑目啊!」
閉了閉眼,朱顏握緊手中的行軍佈陣圖,心靈交戰了好半晌後,終於有了決定。
她以著公主的尊貴之姿下了命令,「去通知孫培德吧!」
「奴婢遵命!」
「她行動了?」
「嗯,照我的推斷,不出三日,那張假佈陣圖便會落到對方將領的手上。」
「很好。」聶長天露出一抹笑容。
「長天,你……」林棟欲言又止,因為太過瞭解聶長天,所以十分明白他那抹笑容所代表的意思。林棟竟有些替朱顏覺得不忍起來……「她其實也很矛盾痛苦,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若不是我們發現得早,真讓行軍佈陣圖落到對方手裡,這場戰爭,咱們必敗無疑,甚至可能會全軍覆沒,這事你跟我一樣清楚。你說,我若是因一己私情饒過她,教我如何對得起聖恩?又怎麼對得起誓死效忠大唐、全心信賴跟隨我們在沙場上拚命的士兵們?」
「這……」一番話說得林棟啞口,這些道理他明白,只是……「唉……」林棟歎氣。
「我相信在來之前,她早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你又何必替她歎氣?」聶長天冷漠的說。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的心是鐵做的。」林棟忍不住嘀咕,他知道自己犯了戰場大忌,不該同情敵人。可是大家好歹相處了這麼些年,長天這傢伙怎麼能一點感情也沒有似的絕情?
「就當我是鐵石心腸好了。」聶長天無所謂的說道。「我要你暗中佈署的兵馬可都備妥了?」
「就你一聲令下了。」談正事,林棟可不敢有二話,立刻回答。
「很好,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全軍進入備戰狀態,假情報一傳到敵人手中,立刻發動總攻擊,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得令!」林棟抱拳領命。
「至於孫培德,一等他消息傳出去,立刻將他逮捕押進大牢,不要讓他有機會察覺不對向敵人通風報信,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不得有誤。」
「是。」林棟再度領命,卻遲遲沒有行動。
「還有事嗎?」聶長天無情的說。
「長天,這樣不太好吧?好歹她曾是一國公主,又進了你聶家的門,不需要這麼殘酷吧?」
「你的意思呢?」
「我想,不如……」
「我先聲明,我是不可能饒她不死的。」
「那麼就用你聶家的家法處置,如何?同樣是死,一條白綾或是一杯毒酒都好過讓她屍首異處。」
「……」聶長天沉吟不語。
「這些年,高昌人民逐漸歸順大唐,你也不希望再引起不必要的紛爭吧?昔日公主被當眾斬首,難保不會引起暴動,長天,你要三思啊!」
「就依你所言吧!我會給她一杯毒酒,之後再以聶家人的身份厚葬她。」林棟明白這已經是聶長天最大的讓步了,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長歎了口氣,便出去辦事。
等林棟離開後,聶長天才稍緩和板著的臉,自語道:「我又何嘗忍心呢?只是軍令如山,身為主帥,若不能以身作則,日後要如何服眾?」
人人只道聶長天是鐵石心腸,又何曾想過他的難處呢?
沒錯!天高皇帝遠,此地是他聶長天最大,他是可以作主饒朱顏不死而沒有人敢有異議。
只是身在前線,通敵叛國是最不可原諒的罪狀,這次他若是為朱顏開了先例,日後若遇同樣的罪狀,他要如何處置才能教人心服?
況且,若是軍隊中人人徇私護短,這樣的軍隊還能打什麼仗?
他是不得不冷血啊!
朱顏被押入大牢,即將以毒酒賜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將軍別院。
天愛從下人口中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對朱顏不禁同情了起來。
「會不會是誤會了?朱姑娘很愛聶長天,她應該不會背叛聶長天才對!」
「罪證確鑿,朱姑娘自己也已經承認了。天愛小姐,這事你可別插手,大少爺向來是公事公辦、鐵面無私的,這通敵叛國是重罪,是要被殺頭的。你和林大人的親戚關係,大少爺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可不要因為這事而被牽涉出來,知道嗎?」聶總管不放心的囑咐天愛,在他的想法,朱顏和林棟既然同為龜茲的奸細,想必彼此之間有所牽連,而天愛不巧是林棟的表親,若她為朱顏求情,大少爺懷疑起來,追查出天愛和林棟的表親關係,那就糟了,大少爺一定會因此認定天愛是他們二人的同黨的。
「可是總管大叔,朱姑娘好可憐喔!你不是說她是什麼高昌國的公主,是因為聶長天滅了她的國家,她才會來當奸細的嗎?這樣說起來是聶長天不對嘛!是他先對不起人家,怎麼能怪人家朱姑娘要當奸細嘛!」
「天愛小姐,在戰場上沒有什麼誰對誰錯的,彼此立場對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今天不是大少爺先發現朱姑娘的奸細身份,而事先換了假的行軍佈陣圖的話,明天死在戰場上的就是大少爺了。」
「聶長天會死?」天愛驚道。
「如果真的行軍佈陣圖落在敵人手上,不只是大少爺,整個軍隊都會因此而全軍覆沒。」
「這麼嚴重?」天愛咋舌,數萬條人命耶!戰爭還真是殘酷。「可是總管大叔,你不是說朱姑娘拿走的是假的圖嗎?那就不要緊了,不是嗎?」
「這……」聶總管聞言,一時語塞,這麼說是沒錯,可是事情能就這麼算了嗎?
「反正沒有人會因為朱姑娘拿了那幅圖而受到傷害,那朱姑娘也可以不用死了嘛!對不對?」天愛想的天真。
「對……」聶總管直覺的點頭,等反應過來後,急忙搖頭,「不,不對。」
「怎麼不對?」天愛嘟起嘴。
「朱姑娘竊取軍機是事實,通敵叛國也是事實。這兩樣,不管是哪一樣,都是死罪。」
「可是軍機是假的呀!至於叛國,她又不是你們國家的人,怎麼可以說她叛國呢?說不通嘛!」
「天愛小姐……」聶總管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管,我找聶長天問去。」天愛愈想愈覺得自己有理,轉身就往聶長天的書房跑。
「天愛小姐……」聶總管急忙想攔住她。「聶總管,讓她去吧!」林棟突然現身擋住聶總管,他一辦完事,立刻趕過來,希望能替朱顏這位可憐的紅顏盡點心意,再向聶長天求求情。
「林大人,你……你真的和朱姑娘一樣是奸細?」
「當然不是。」
「那你……」聶總管一臉迷惑。
「反正事情已經成功了,就告訴你好了。我是奸細這回事,是我和長天設計的,目的是要揪出軍隊裡的內奸。」
「原來如此。我就覺得奇怪,你怎麼會是奸細嘛?」
「謝謝你這麼相信我。」林棟笑道:「這麼說,你是因為相信我才這麼維護天愛那妮子囉?我就說嘛!你明明對天愛這個未來的少夫人很不滿意的,她受到我的牽連當不成將軍夫人,你應該是最高興的人才是。怎麼反而會叮囑她不要多事呢?」
「我只是不想我們少爺冤枉了人而事後懊惱,天愛小姐那個天真過了頭的性子,哪有什麼能耐當得了奸細?根本不可能。」
「是這樣嗎?」林棟忍住笑,這聶總管謹守了一輩子的禮教,要他承認喜歡天愛這個沒有半點兒姑娘家樣子的妮子,還真是難呢!「這麼說來,你還是認為天愛配不上長天,擔不起將軍夫人的頭銜了?」
「那當然。」聶總管哼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其實天愛並不是長天的未婚妻,事實上,這件事和我是奸細的事一樣,全是假的,你可以不用擔心天愛會丟將軍府的臉了。」林棟故意說道,偶爾逗逗古板的聶總管還真是好玩,看他急得臉色都變了呢!哈哈!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逗弄老人家的,只是他想來想去,認為現在能阻止聶長天處死朱顏的,恐怕除了聖旨,就是天愛這妮子了。
朱顏能不能活,就看天愛對長天的影響夠不夠深了?他也想藉此看看長天對天愛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天愛算起來是他的表妹耶!他當然有責任要照顧她了!
至於為什麼要百般替朱顏求情?
誰知道?或許是他見不得美人受苦,也或者是朱顏處境堪憐,又或者是被朱顏的矛盾自苦感動……反正,他就是不想讓朱顏紅顏薄命就是!
誰管他是為什麼呢?眼下要緊的是拖住聶總管,不讓他去阻止天愛替朱顏求情。
「天愛小姐不是大少爺的未婚妻?」失望之情表露無遺。
「是啊!聽說我外婆已經決定要在費家年輕一輩中選擇一位最有才幹的,將天愛許配給他,以便接掌費家。天愛怎麼可能是長天的未婚妻嘛!」
「那不行,天愛小姐和大少爺日同食、夜同寢了好一段日子,已經是大少爺的人了,怎麼可以再嫁他人?」聶總管聞言,不由得發急道。
「江湖人不拘小節,何況,娶了天愛就能接掌整個費家,沒人會去在意這等小事的。」林棟聳聳肩道,他這可說的是實話。
「這怎麼能算是小事?不成,不成,我得趕緊寫封信稟告老爺和夫人,請他們盡快到費家去提親才行!」聶總管急匆匆的回房修書去也。
林棟沒有再攔他,看著他慌忙的背影偷笑的了一會兒,展開輕功,飛身往聶長天書房的方向逸去。
輕落在書房的屋頂,悄悄拿開一片屋瓦,天愛輕脆的嗓音便傳了上來。
「……為什麼不可以?」看來是她的求情遭到駁回。
「於公,她已是大唐的子民;於私,她是我聶家的人;於公於私,都沒有饒恕她的理由。」
「可是她也是不得已的嘛!誰教你要先滅她的國家嘛!說起來,是你先對不起她,你怎麼可以怪她嘛?」「我並不怪她。」
「那你為什麼不肯原諒她?」天愛不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是國家的律法無法原諒她,就算我有心想放過她也無能為力。朱顏犯的死罪,除了聖上,誰都沒有權力饒恕她。」
「可是皇上又不在這裡,有一句話不是說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嗎?也就是說,在外的將領,是可以不必聽皇上老爺的話的……」
「住嘴!」聶長天緊張的大聲喝斥,人隨話落,已經移到天愛身邊,摀住天愛的嘴,沒讓她再多說一句足以讓她人頭落地的話。
「唔……」天愛不滿的發出抗議。
「以後不准再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辭,知道嗎?」
「我有沒說錯,明明就有這句話……唔……」一雙大手再度堵住她的話。
「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這不適用在朱顏身上。」聶長天告誡道:「天愛,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今日我若是平民百姓,這些話說說無妨,但是,我是一個邊關守將,手握重兵,你這些話若是讓有心人聽見,即使你是無心,也會被當成是蓄意鼓動造反,到時連我都保不了你,你明白嗎?」
見天愛點頭,聶長天才敢再放開她。
「為什麼這句話不能用在朱姑娘身上?」天愛迫不及待的問。
「這句話唯一能適用的情況是在戰時,兩軍交戰,隨時會有新的戰況,如果要等京城的命令,可能會延誤了軍情,所以朝廷才會給在外的將領這種權宜之便。」聶長天解釋道。
「哦!」天愛失望的應聲,突然她眼睛一亮,說道:「聶長天,我有一種毒耶!」
「哦?」「如果你一定要讓朱姑娘吃毒藥,那用我的毒,好不好?」天愛晶亮的瞳眸閃著可疑的亮光。
「不好。」聶長天一口回絕,這妮子八成又想到什麼主意了,一臉的古靈精怪。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不相信你的毒可以毒得死人。」聶長天不客氣的點破她心裡打的主意。
「啊?你怎麼知……」天愛為時已晚的掩嘴。
「你的臉上有寫,一看就知道了。」
「啊?」天愛忙又伸手遮臉,留下一雙大眼看向聶長天,「你打算讓朱姑娘吃什麼毒?」
「鶴頂紅。」
「啊!」天愛叫出聲後,慌忙的遮臉掩嘴,深怕心裡想的又教他給看了去。
太好了,朱姑娘有救了。
「怎麼了?」聶長天察覺道她怪異的反應問。
「沒,沒事。」天愛搖頭。「鶴頂紅好,就用鶴頂紅。」
聶長天狐疑的看著天愛,她的反應太奇怪了。不過繼而一想,鶴頂紅乃是天下第一奇毒,根本沒有解藥,也就不怎麼在意了。
他哪裡知道,費季堯因為沙漠毒物多,曾一時興起抓了許多毒物,想比較何種毒物最毒,卻因而在無意間配出了天下第一毒……-鶴頂紅的解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