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回到家後,白熙陽用力把行李任床上一丟,將行李箱裡所有的東西統統倒出來,撒滿整張床。床上衣服、糖果、名信片、皮包等等東西,琳琅滿目地散佈著,花花綠綠、五花八門,熱鬧又好看。
她看著笑著,跳到床上又踩又蹦、又踢又喊,然後讓自己摔倒在床上,抱著衣服滾來滾去。呂大書也看著笑著,伸手要去抓她。
白熙陽抱起枕頭擋他,兩人笑鬧成一團。
門鈴忽然急急響起,呂大書和白熙陽停止動作。
「會是誰?」白熙陽發出疑問。
「一定是載文和紫嫣向你討禮物來了。」呂大書笑答。
「好耶!」白熙陽歡呼起來。「那你快去開門呀,我來把他們的禮物翻出來!」
呂大書邁開大步走去開門,門打開後,赫然只見載文一個人。
「紫嫣呢?」呂大書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他仔細地留意載文,見他臉色青黃、頭髮微亂,服儀也不似往常整潔,下巴的髭鬚也沒有理乾淨,眼裡佈滿了血絲。
「大書,」柏載文喊出一句話:「紫嫣懷孕了!」
「是嗎?這是好事呀,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她不願意生下來,她要把孩子拿掉!」柏載文說得急怒攻心。
呂大書不明就理,不知如何反應,只有聽載文繼續說下去。
「這幾天,我簡直沒辦法跟她共同生活在一起。她憑什麼拿掉孩子?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有權留下孩子!雖然孩子是在她肚子裡,卻不是她一個人的,起碼我有一半的發言權,她應該要尊重我!可是她不肯、她不聽,她堅持要把孩子拿掉。」
呂大書目睹這一幕,看著載文咬牙切齒、失神憤恨的言詞,漸感事態嚴重。
「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她……她是劊子手,我不會原諒她,一輩子都不會!」
「載文,」呂大書皺眉遏止他:「你冷靜一點!你找紫嫣好好談,慢慢溝通,紫嫣不是不明事裡的人。」
「她是個十足的女瘋子,她只會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口口聲聲要把孩子拿掉!我不要找她談,我不要見到她!」柏載文失去理智,愈吼愈大聲,愈吼愈淒厲。
呂大書重重地握住他的肩膀,想借此穩定他的情緒。
「到底原因是什麼?紫嫣不會毫無緣故而作出這種選擇。」
「到底原因是什麼?哈哈哈!」柏載文忽然仰天大笑,嘲諷地重複著大書的問題:「原因是什麼呢?原因是汪紫嫣,她是個走在時代尖端的女性,她是個女強人,她不願意被後代牽絆拖累,她不想自己美好的年華葬送在照顧孩子上!她說她的生命是要用來造就她自己,她說孩子會把她的精力消磨殆盡,她說她不可能為孩子變成一個黃臉婆,破壞掉她的美麗、她的身材,哈哈哈……你聽,這就是她的原因。好一個女中丈夫,好一個時代新女性,她真自私,自私到不願意施捨一點愛給她肚子裡的骨肉!這樣一個女人竟然是我娶來的妻子,當初我是不是瞎了眼?」柏載文聲嘶力竭,樣子令人驚恐。
「她拿掉孩子了嗎?」
「她敢!」柏載文目皆欲裂,他張牙舞爪地說:「她要是敢動我的孩子,我就跟她拚命,我會宰了她!」
「載文,你瘋了嗎?」呂大書驚惶。
「娶到這種女人我能不瘋嗎?能嗎?」柏載文惡狠狠地自嘲咒罵。「我真恨她,因為她從來沒愛過我,如果她愛我,就不會說出這種喪心病狂的話!我們結婚前她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她一直欺騙我,讓我對她一往情深,她真該死,真該下地獄!」
呂大書凝重地說:「載文,我不願再從你的口中聽見這種傷害性的話,我們必須把紫嫣找過來一起談談,你先別絕望,也許還有轉圈之地。」
「不!」柏載文狂厲地大喊:「我不要見她,我不要再見這種會謀殺自己骨肉的女劊子手!我憎惡她,她讓我作嘔!」
「大書,」白熙陽的聲音傳出來,她小跑步過來:「紫嫣打電話來問載文是不是過來這裡,她說她馬上過來,要你們等她。」
「大書,」柏載文急急轉向大書:「我不要見她,你陪我出去走走!」
「載文!」呂大書不表同意。
然而拍載文顧不了那麼多,強拉著大書硬要把他拖出門,但呂大書實在很不贊成用逃避來解決事情。
得不到支持,柏載文憂傷地請求:
「大書,請你陪我出去走走,我很需要你作陪。」
呂大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請你先到外面去取車等我。」
「謝謝!」柏載文心碎一笑,很快地離開了。
「熙陽,」呂大書走向熙陽,輕語交代她:「你在家裡等紫嫣來,告訴她我和載文一起出去了。紫嫣心情不好,你要陪她,在我還沒回來以前,不要讓她離開。你乖乖的,知道嗎?」
「知道。」白熙陽點頭應道。「你趕快去陪載文吧,別讓他等太久了。」
呂大書擰擰她的臉,並且深深地擁抱她之後,才轉身快速地離去。
他趕到了車庫,柏載文已經坐在駕駛座上,心煩意亂地抽著煙。
「你坐旁邊,我來開車。」呂大書說。
柏載文下了車,換到另一側。
「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呂大書問。
「隨你。」柏載文無所謂。
呂大書把車子開往山區,隨意停在一個人煙較少的地方。
他們開門下車,天氣陰陰的,柏載文不發一言地朝前走,呂大書跟在他身後,也默然不語。
「大書,我想跟紫嫣離婚。」過了好一會兒,柏載文陰鬱地開口。
呂大書先沉思了會兒,才說:「我希望你不是意氣用事。」
「我也跟她說了,她要拿孩子,我就離婚。」
「載文,相信你知道孩子不是維繫婚姻的一切,紫嫣也不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你這樣對她不算公平。你想想她的身世,一個從孤兒院被領養的女人,會抗拒接受下一代,也不是不能諒解的。」
「我想過這一點,但我實在無法坐視她扼殺我們共同孕育出的小生命。就算她過去有什麼陰影,難道我對她的愛不夠深、不夠重嗎?難道我付出的摯情不足以感動她嗎?我當然不是為了要傳宗接代而娶她,你明白我不是,我只是痛心,因為她不能搞我生下這個孩子,你知道這代表什麼?代表她不夠愛我。既然如此,這種婚姻關係何必延續下去?我是一個多麼可笑的失敗者!我的婚姻失敗了,除了離婚一途還有什麼選擇?最可憐的是我的孩子,還沒出生就判了死刑。我輸了,我不想再爭取什麼了。」
「你說了許多,但我卻沒聽見你說你要如何去面對這件事,我希望你想一想。」
呂大書說完這句話,兩人便陷入沉默……
白熙陽在家中等候紫嫣的到來,一方面努力作著心理準備。
說真的她有點緊張,因為她直覺紫嫣並不喜歡她,但是她卻喜歡紫嫣,所以她有些怕她。她期望自己今天可以好好表現,讓紫嫣也能成為她的朋友。
等待中的門鈴聲終於響起,白熙陽跳起來開門。
「紫嫣,你來了。」
把紫嫣迎入客廳,請她坐下,白熙陽隨及端出剛搾好的柳橙汁。
「載文和大書都不在,他們一起出去了,大書請你留下來等他回來,他要跟你談談。」
「喔。」汪紫嫣悵然若失,她心事重重而緘靜。
今天她穿著淡紫色的西裝套裙,長髮綰成一個髻,高高地束在頭頂,使得她優美白皙的頸項更顯修長。她還在頸上繫上一條淡紫色的薄巾,整體流露的氣質光鮮華貴,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冷艷。
白熙陽忍不住盯著她的衣著瞧。「你偏好紫色對不對?是你本來就喜歡紫色,還是因為你的名字裡面有紫色,你才開始喜歡紫色的呢?」
「兩者都有吧。」汪紫嫣心不在焉地回答。
就在她婚姻掀起軒然大波的此際,實在沒有心思應付熙陽的天真問題。
「那太好了!」白熙陽非常熱情、高興。「這次出國,我買了許多的衣服、飾品,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小東西要送給你呢,統統都是紫色的喔!可是,」她有些抱歉:「因為我還來不及整理,所以現在還不能全部拿出來給你看。」
「謝謝你,我沒關係的,不急。」汪紫嫣微微一笑,客氣而冷淡。
她看著面前這個快樂無憂的女人,熙陽真是十分美麗,臉頰白裡透紅,五官粉雕玉琢,烏溜溜的黑眸盛滿幸福……難道就只因為這些,她就該比別人幸運嗎?
沒吃過苦,沒進過社會,沒受過一點挫折,年紀輕輕就嫁給了一個幾乎完美的丈夫,而這一點更確保了她後半生的生活,都將在順遂美滿中度過。她什麼都擁有了,美貌、愛情、金錢,與不可多得的幸福,所有女人汲汲營營想要獲得的一切,上天都毫無保留地賜給了她。
上天真眷顧她,真不公平,不是嗎?
「熙陽,」汪紫嫣笑問:「你和大書會吵架嗎?」
「不吵,可是說不定以後會吵架吧。」白熙陽有點期待那一天。
「你看起來有些期待?」汪紫嫣又笑問。
「是呀,吵架應該很有趣,如果打起架來那就更好玩了!」白熙陽又開始發揮想像力,胡說八道一通。
「以前我和載文還不曾吵過架的時候,也有過這種想法,認為吵架應該是有其情趣的一件事情。」汪紫嫣說著,又問:「熙陽,你有沒有考慮要生個小孩呢?」
白熙陽倏地飛紅了臉。「嗯……這個我還沒想過。」
「你喜歡小孩嗎?」
「喜歡!」白熙陽笑嘻嘻地抬起臉蛋。
「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女孩子。」
「為什麼?」
「因為可以幫她打扮成洋娃娃一樣呀!」
「我不喜歡小孩子。」汪紫嫣說。
「哦,」白熙陽覺得奇怪。「為什麼?」
汪紫嫣搖搖頭,表示不願多談,她不可能去跟熙陽談論生養教育下一代的事情,因為熙陽本身就是一個孩子。去跟個孩子談孩子?除非她腦筋糊塗掉了。
雖沒有說明不願回答的原因,但汪紫嫣的眼神卻透露出她的想法。
白熙陽看懂了紫嫣的眼神,停口不說話。她低下頭,捏著手,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熙陽的反應,讓汪紫嫣察覺自己的失禮。搖搖頭,她思緒紊亂地想,為什麼要傷害熙陽?她並沒有得罪自己,難道自己竟在嫉妒她嗎?
她又搖頭,這個念頭太無稽、太甚仙謬了!
找不到載文讓她神思昏亂,抑鬱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不行,不能繼續坐在這悶等下去。於是她站起來對熙陽說:
「走,我請你吃晚飯好嗎?」
「好呀,」白熙陽心跳加快,受寵若驚地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好。」
白熙陽跑回房間,抓了自己的小皮包背好,與紫嫣相偕出門。
汪紫嫣駕著非常搶眼的紫色跑車,白熙陽坐在旁邊,因為先前的被否定,使她本能地變得很安靜,也很安分。
愧意浮上汪紫嫣心頭,她明白熙陽的柔順是因何而起,她望了熙陽一眼,主動示好:「熙陽,想吃什麼大餐告訴我。」
「都好。」白熙陽趕緊回應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那麼,我請你去一個非常古樸可愛的地方,我們談天喝酒好不好?」
「好。」
熙陽什麼都說好,這讓汪紫嫣更覺過意不去,她想想又說:「有沒有想到要約誰一起來,趁這個機會聚一聚的!」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白熙陽忘情地歡呼,心中的芥蒂已蕩然無存。
「當然。」汪紫嫣被她搞得忍不住失笑,真沒想到熙陽那麼好哄,那麼簡單就可以放下心中的不快。雖然熙陽的歡呼聲嚇了她一跳,不過她仍記得微笑回答。
白熙陽興奮地說:「我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雖然不是經常見面,但心裡卻都認為對方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還不快撥電話給她!」汪紫嫣笑說。
電話順利撥通,白熙陽對著手機嘰哩呱啦講完,笑臉盈盈轉向紫嫣。
汪紫嫣問:「怎麼樣,她有時間嗎?她要來嗎?」
「要要要,她有時間,她要來!」白熙陽急匆匆地又笑又點頭。
停好車,汪紫嫣領著路走向一條陰暗的騎樓。這裡雖然位於鬧區,卻沒有鬧區的嘈雜,像熱鬧的派對中被遺忘的佳人,正在那安靜獨坐,兀自散發著她獨特的光輝。幾乎每一座城市都隱藏了一個這樣的地方。
汪紫嫣最後停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拉開木們,是一道陡斜的木梯,她登上木梯。白熙陽則帶著一股新鮮而期待的心情,左顧右盼地跟在紫嫣後面。
上了樓,四周所見的景物都跟這間房子一樣年代久遠,斑駁而美麗,詮釋出被歲月深深刻劃的軌跡。三三兩兩的木桌椅凳,老式的電風扇,屋頂還橫著梁,醞釀出某種極富感情的味道,屬於既抽像也感性的範疇。而且,似乎也可以用鼻子嗅出那份古老氣息,一切的一切就那麼隨興而自然地自成一格。
白熙陽像尋到寶藏似的歡欣,指著一個可愛的位書說:「我要坐那裡。」
汪紫嫣笑說:「好,我也喜歡坐那裡。」
白熙陽砰砰砰跑過去,脫了鞋子,蹬上去。
那裡擺著一張古床,除了正面,其他三面都有架高的鏤花彫畫,床中央放著一張矮腳桌,沒有椅子,人就席床而坐。
汪紫嫣也上了座位,面對熙陽。
很快地,夥計送上一個裝滿花生米的大碗公,汪紫嫣對那人說:「五個菜一個湯,外加半打啤酒和一壺茶。」
點完東西後,汪紫嫣對熙陽笑說:
「很奇怪吧,這個地方沒有菜單,你只能說要幾樣菜,至於他到底會上什麼菜,你喜不喜歡吃那些菜,他不管你的。」
「真好玩!」白熙陽覺得新奇,原來這個地方沒菜單的,只要說數目字就搞定了。
酒先來了,其實紫嫣並不愛喝啤酒,她是顧慮熙陽,啤酒容易飽肚,不會喝大多,也不容易醉。她斟滿兩隻杯子,對熙陽說:
「我不知道你的酒量,所以不敬你酒,你想喝就自己喝,不想喝這裡也有茶,總之不要和我客氣,好嗎?」
「好。」白熙陽拿起杯子:「這一杯酒,表示我沒有客氣。」
就這樣,兩個人碰杯喝起來。氣氛很好,輕鬆愉快,汪紫嫣想把自己暫時投入這一刻,既然載文選擇躲避在她的生活之外,那麼她為何不讓自己放鬆,好好吃頓飯,而不是只拚命抓緊煩惱不放?
她最喜歡做一件事就專注在那件事上面的感受,所以現在她應該好好招待熙陽,賓主盡歡。載文……忘了他吧,在這個時候。
話題打開了,她和熙陽兩個人天南地北閒聊起來……
「熙陽,你那好朋友,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到?」
「有呀,剛剛她說她的人一個小時內到,但是她的心已經和我在一起了。」
「哦,她說話很俏皮。」汪紫嫣反應。
白熙陽笑嘻嘻,只要一提到這個朋友,就有說不完的話。「她的話比起她的人才不算什麼呢,我們認識的經過才好玩,那是之前我在圖書館唸書,她傳紙條給我,於是我們就這樣交上朋友了。」
「紙條上是怎麼寫的?」汪紫嫣被勾起興趣。
「那張紙條我還有保存唷,我可以背給你聽!她寫:『嗨,由於我斷定你是跟我同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決定和你交朋友!當然啦,我不得不承認你的長相也是讓我想勾引你的因素之一;沒辦法嘛,賞心悅目的事總讓人無法抗拒,賞心悅目的美女更讓我抵擋不住。好了,我說完了,換你說了!』」
汪紫嫣訝異地說:「就這樣啊?這樣就變成朋友了?」
「當然不只這樣,紙條後面還有附註。」
「附註什麼?」汪紫嫣問。
「後面還附註:『別害怕,我不是同性戀』。這個很重要,若不是後面還加上這一條,我就不敢回紙條了。」
汪紫嫣忍住笑:「說得也是!」
「還有,她的字寫得很特別喔!龍飛鳳舞的,像是充滿生命力!我想她的字寫得那麼好,所以當然是個好人,就很開心地回紙條給她,說我願意當她的朋友。」
「充滿生命力的字?」汪紫嫣一怔,笑說:「很難想像的形容。」
白熙陽望著紫嫣:「是呀,光用聽的是很難想像,但只要見到她的人,就可以立刻瞭解了。反正她的人就跟她的字一樣,漂亮、獨特、龍飛鳳舞,瀟灑極了。」
汪紫嫣聽了熙陽的介紹,對這個即將出現的女子抱著好奇,同時她也嘗試以另一種嶄新的眼光,重新審視熙陽。
汪紫嫣一直是個極度主觀的人,主觀、敏銳且細膩。一旦這三種特質共同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麼這個人肯定也非常挑剔。
在此之前,汪紫嫣對熙陽的印象,都是從載文口中零星的敘述組織而成。她依照組織衍生出某種設定,熙陽就變成一種單細胞生物,天真過火,任性胡鬧,沒有什麼思想,從不思索生命的問題。但今天一聚,熙陽卻跳脫出她所設定的形象,讓她改觀。
雖然她們未曾談論人生,談論哲學,或談論其他任何嚴肅的話題,然而她的敏銳,使她察覺自己先前判斷上的錯誤。
熙陽很特殊,她擁有絕對的真摯,這是一種最珍貴的特質,純樸而不經雕琢。那麼的打動人,那麼的令人想好好珍愛呵護。
她愈來愈能理解大書了。
她決定要把她與載文的事情坦言相告,因為坦言是真心相交的先決條件。
「熙陽,」汪紫嫣溫柔的眼光直視她。「你知道載文找大書談什麼嗎?」
「嗯……我不是很清楚。」白熙陽搖頭,隨即又說:「好像跟你有關。紫嫣,」白熙陽小心地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跟載文吵架了?」
汪紫嫣毫不避諱地笑了一笑:「不只是吵架,載文還說要跟我離婚。」
白熙陽聞言大吃一驚,急急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呢?」
汪紫嫣靜望熙陽的反應,不疾不徐地說明一切:
「因為我懷孕了,但我並不願意把孩子生下來,我告訴載文我要墮胎,於是他說,如果我這麼做,他就要跟我離婚。」
「為什麼你不願意生下孩子呢?」白熙陽不解。「你是目前不想要,還是永遠都不要呢?」
「我永遠都不想要孩子。我認為生命只是不斷地延續痛苦和死亡,所以並不希望生下一個小孩來讓他後悔自己的生命存在。「我自己很幸運,但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是否也有相同的幸運!!孩子,有他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並不因為我生下了他,就可以掌握他、操控他。如果我能確保孩子一定會活得很幸福、很快樂,不生病、不受傷、沒有痛苦挫折,也許我會生下他,但這不可能。我不想看見也不想負責孩子必定會遭受的挫折與痛苦,那就不該把他生下來,這就是原因。」
汪紫嫣說到這裡,看住熙陽:
「熙陽,你能懂我嗎?」
「我想我懂吧,但是載文不懂嗎?」她憂愁地說。
「也許他懂,但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他就不想懂,不願接受,也不能諒解了。如果事情不是與他有關,我想他會很瀟灑地給與認同,人性本來就是這樣的。」
白熙陽注視著紫嫣,又想著紫嫣所說的話,小小的臉因皺眉而扭曲,她輕聲問:「紫嫣,你難過嗎?」
「難過。」她迎視著熙陽的目光,坦然回答。「但我最難過的不是他的不諒解,而是他輕易地要放棄婚姻;也因此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以及這一段婚姻存在的意義。我想這並不是我要的。」
「紫嫣,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如果載文聽到了,他會很傷心的……」
白熙陽忸怩地說,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說這些話的份量,但她對紫嫣的關切,還是讓她提起勇氣說了下去:
「雖然是載文先傷害你,讓你覺得很難過,但是你不要因為被他傷得很痛就把傷害丟回去,那樣你的痛不會好轉,而他的痛也會使你更難受。」
汪紫嫣笑了。
白熙陽不明白紫嫣在笑什麼,怯怯地說:「對不起,我說得不好。」
「不,你說得很好。」汪紫嫣親切地說:「你很好心,也很善解人意,我覺得我可以瞭解大書為什麼那麼愛你了。你有著一顆不矯柔造作的心,把事情分得很清楚,卻不會掛在嘴上賣弄。大書一定很懂你!」
白熙陽靦腆地朝她看了一眼,那個眼神突然感動了汪紫嫣。
熙陽的那個眼神,寫著許多信息,她從其中讀出了熙陽對她的喜歡和畏懼。
她發現,熙陽喜歡她、關懷她,也發現熙陽早已知道自己對她心存偏見。然而,熙陽並沒有因此記恨,還是喜歡她、關懷她。
這個發現讓她難過,讓她自責。是的,過去她從未設想可能會和熙陽成為好友,而如今的熙陽,卻處處感動著她!
為什麼自己要那麼衝動地評判一切呢?對熙陽、對載文,如果緩一緩,她相信自己會有更足夠的智慧與能力去完美處理。
忽然間,她不再那麼徬徨也不再那麼迷惑了。
「紫嫣,你還好嗎?你在想什麼?」白熙陽擔心地喚著她。
汪紫嫣對熙陽綻露感激的笑意,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同時她心裡有了一個決定。「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所以熙陽,別再為我擔心了好嗎?」
白熙陽原本鎖著眉,但一聽紫嫣輕鬆自信的口吻,她願意相信她。
「我相信你!」她說著便開朗地舉杯,與紫嫣相碰飲盡。
才剛放下酒杯,白熙陽忽而眼睛一亮:
「咦,她來了!」她朝們口的方向熱烈揮著手。
汪紫嫣循她的視線望去,果然有一位全身鮮紅裝扮的女子也對這邊揮揮手,踩著利落的步伐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