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漸漸地變得柔軟了起來,帶著說不清楚的熟悉。
「姑娘已經聽說非語決的事情了?」
她戒備地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姑娘?」
「非語決……我不認識這個人。」
這回,是他頓了頓。
只見,他轉過身去,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而話語,低低沉沉地響起:「非語決在碎劍門裡排行第五,近半年由於女禍纏身,被外界盛傳為『蝴蝶郎君』。」
說罷,張逆風轉過來,緊緊地看著她。
她只是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側頭,「所以?」
似乎她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外,因此,張逆風沉吟著,並不說話。
「張大俠,夜深了,請恕睨兒失陪。」
說罷,她轉過身去,眼底冷冷的,心也冷冷的。
什麼蝴蝶郎君,不過就是個採花賊。
採花賊啊……
現在不管是在哪裡,聽到的話題裡,幾乎都在議論著一直高傲不馴,不把江湖放在眼裡獨善其身的碎劍門裡出了個江湖敗類,非但以極凶殘的手段殺了幾個地方小幫派的門徒,竟然膽大妄為地搶去了宰相千金,行盡下流輕薄的事後卻拒婚潛逃的醜事……
猛地,眼前人影一晃,她頓住腳步,詫異地看著一臉沉默的張逆風,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人的行為。
「你就這麼急著回到那個六王爺的身邊去?」
「你特地施展輕功攔著我,就是為了問我這種問題?」
他沒有回答,而她也沒有回答。
秀氣的眉挑了挑,她繞過他就要離開,卻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
意外地轉過頭去,她正要把手抽回來,不料眼前一晃,腰身一緊,熟悉的天旋地轉襲來,她驚圓了眼,緊緊地揪著張逆風胸前的衣服,瞪著那雙沉默的眼。
他,坐在樹丫上,而她,被不合時宜地按坐在他的腿上。
熟悉得叫人心底抽痛的一幕!
她想都沒想,飛快地伸手去抓他的臉——果然!抓到了微不可見的細微接口!
狠狠一撕!
露出了假臉皮底下那微微發紅的真面目!
本來錯綜著刀疤的地方,如今那痕跡已經淡得幾不可見,唯一熟悉的,只有那桀驁不馴的五官!
而他的沉默,使得她更沉默。
什麼張逆風……
分明就是非語決!
那個,莫名其妙地跑來招惹了她,又徹底地傷害她的男人!
然而……
「睨兒,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
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似乎,他老愛問她——你沒有話要對我說?
想到這裡,她收回了目光,再看他時,是以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坦然,「麻煩你送我回去……非語決,非大俠。」
彷彿,兩人初識。
而他,默默地注視著她,良久良久,方才鬆了口:「好,我送你回去。」
然而,摟住她的手臂,卻收緊了。
被強迫地貼近,她只是平靜地瞪著他看,而那種從容,彷彿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他,想到這裡,非語決暗一咬牙,終於把她帶到了樹下。
「我這就送你回去。」
說罷,他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去大步地走著,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花睨是如何的表情。
不過,即便他注意到了,也無法改變後來的事情。
冷月寂照,位於深山的別院行館卻亂作了一團。
燈火的通明,映紅了半邊的天。
沒有在意裡面的吵鬧,非語決只是細聽著身後淺淺的腳步聲,注意到跟在身後的人兒停頓了下來,他轉過身去,正琢磨著是否要對她說些什麼,不料,卻見一抹粉影掠過,詫異地看著那筆直通往行館大門的嬌影,彷彿真與他只是萍水相逢般的灑脫,心裡一惱,他舉步追了上去。
注意到他故意尾隨而來,花睨只是沉默著,望著居然沒有人看守的大門,舉手推門而進。
「丫」的一聲,厚重的大門被推開的一剎,只覺得眼前火把一晃,紅影一閃,視線尚未適應,就聽到耳邊「啦啦啦」的一陣齊刷刷地怪響。
「小心!」
只聽非語決的聲音驚起。
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耳邊風響,右耳火辣辣的,像是有什麼高速劃了過去,帶點遲鈍地伸手去摸,卻被人緊緊一擁,旋飛而起,待腳落地,只感到腳下一陣奇怪的感覺,滑滑地站不穩,只能緊緊地依附著身邊的人,定眼一看,才知道那是瓦片。
但……
「把那妖女還有她的同夥給射下來!」
吆喝聲響起。
那種非男非女的怪調奇腔,熟悉得叫花睨錯愕地低下頭去,只見,底下弓箭手一字排開,在火把下越發鋒利的箭頭無不是正對著她,而站在這些弓箭手身後的人,正是那個整天守在六王爺歲身邊,說話陰陽怪氣的小太監,小路子。
不過,就到這裡。
花睨沒有辦法再看得更多,例如這群人裡面有沒有六王爺歲。
因為,就當那聲怪裡怪氣的吆喝再次響起,號令放箭前,她已經被人抱在懷裡施展輕功帶走了。
自然,那個人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那個不知道為何又出現在她眼前的非語決。
注意到的時候,抵在他胸前的手一用力,卻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停在樹枝之上,腳下頓時失去重心,她直往下摔去,心裡還來不及害怕,就見他急白了臉地縱身躍下來,大手一伸,緊緊地摟住了她,只感到雙臂一緊,眼前一晃,注意到他把自己轉到了背朝天的位置,幾乎是同時,她也沒有多想,掙開了他的懷抱,用行動拒絕了他那動機不明的保護。
可……
就當墜落地上的瞬間,他的大手又拉住了她。
「沙啦啦!」
樹下的落葉因為突然受重,發出了乾脆的響聲,當中,還夾雜著一聲悶響。
而她,驚魂不定地被緊摟在他的懷抱裡,看著他的右臂極不自然地頹然鬆開,跌躺在枯葉之上,只感到腦海裡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從他的身上跳坐起來,正細細地用指頭去按他右臂的骨骼。
指下一僵,霎時進退維谷。
但終究,還是在他那帶著深深疑惑的目光底下繼續細細地檢查下去。
細細的指頭游移到胳膊附近的時候,他突然緊繃了身體,喉嚨劇烈地重複了吞嚥的動作。可是除此以外,他又緊緊地抿了唇,沉默了下來。
瞪著那張看像滿不在乎的臉,她不動聲色地低下頭,望著指下的胳膊,突然……
「你……」
他倒抽一口氣,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居然在明知道他的手受了傷的情況下這麼大力地往他痛的地方用力一按!
「痛的時候就該說痛,別以為人家誇你幾句你就是高手很耐打。」
花睨皺著眉頭去撕掉他的袖子,用唇用力一咬,把撕下來的袖子弄成一條條的細長布條,就在說話之際,已經簡單地給他那微有骨折的胳膊做了最基本的包紮。可是,頭抬起,不經意地對望裡,發現他那格外出神的注視,她這才醒覺到自己又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表現得,像是很關心很關心他一般。
想到這裡,刷地站起來,在他那讓人渾身不自然的目光底下,左顧右盼著。
荒郊野地,夜深無人,深秋了,如今又沒有風,除了彼此的呼吸還是彼此的呼吸之聲,感覺格外的忐忑。
尤其,獨處之人乃是……
忍不住咬唇,斥眉。
如何想到,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地又會出現在面前?
「沙啦啦」的一陣響聲,猛然又是一聲悶哼,打亂了花睨混亂的心跳,回頭去看,只見非語決狼狽地跌坐著,以手撐地,卻錯用了負傷的右臂,正疼得眉心打結。
粉拳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