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從幾個層面個個擊破,毫髮無傷的救出陛下與太后並非沒有可能。」
說話的人是衛遲,身為衛家兄弟中最為年幼的一個,今年十七歲任歸德郎將的他官階已比衛朗高一階。衛遲頂替到武成折衝府去的衛朗,作為功臣子弟入右龍武軍宿衛宮廷,也已經有四年了。
和兄長們的意見相反,或者該說與一般人的認知相反,他認為事情能夠輕易的解決。
「我反對,那樣會威脅到陛下的安全。」
衛非言辭激烈,衛遲撇了頭,衛朗看看自己包紮好卻還是隱隱作疼的傷口,再看看兩個堂弟,不由歎氣。
衛非認為做事應當穩重,看情況再作決定,而衛遲認為兵貴神速,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聽上去各有各的道理,但事實上他們只能選擇一個行動方向。
在衛朗沉思的時候,龍輕觀也在想著他們該怎麼做。
「我看……」遲疑了一下,龍輕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衛非,小聲說。「還是穩當點好……」
誰知道叛軍會對皇帝和太后如何,一步錯,則步步錯,他還是贊成以保護皇帝和太后的安全為主,而非衛遲所倡導的,以快速解決事情為第一考慮的要點。
畢竟是龍輕寒是自己兄長,杜太后是自己的姨母,雖然想做皇帝,但要龍輕觀以犧牲他們作為代價,他自問自己做不到。
衛非朝龍輕觀笑笑,可下刻聽到衛遲的話,他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我已經上報左右龍武、神策四將軍開始調兵守住宮中各要道,也派人去找謝二了。」
除了衛遲,在場眾人齊齊一驚。
謝二,是指雲陽謝家的謝晁,時任中書舍人,今日他請假在家。
衛朗一陣暈眩,衛遲這傢伙平時看去斯斯文文的,做事也算穩妥,怎麼現在行事居然和衛非看齊?
何況,何況謝晁是他們的好朋友,從小一塊長大的人,他與此事並無關連,衛遲居然要把他拖進來,衛朗認為不妥。
「不行,不能讓阿晁捲進來……他與這事無關,況且弟妹馬上就要臨盆了,假如他出事,你如何對弟妹交待?阿遲你馬上把人叫回來。」
衛遲搖頭。
「阿兄,依小弟之見,謝二哥反而是解決事件的最佳人選。你莫忘了謝家大郎怎麼死的,而蘇離是謝二哥最好的朋友……」
他無意識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琉璃瓶,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我何嘗不知道現在讓他進來,那是讓他去送死,而且聽說嫂夫人難產,謝二哥因此請假在家裡守了一日一夜。這些我哪裡不知道,可是阿兄,衛非你莫忘了爺爺經常念給我們聽的那句話……」
「匈奴不滅,何以家為。」
衛非喃喃,漢朝霍去病的這句千古名言,他們從小熟知,如今不是敵國侵擾,可是沒有國,何來家,這點沒有不同。
衛朗沉默,過去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可也不少,雲陽謝家嫡裔子孫一向單薄,本代也只有兩個兒子。十年前謝家長子謝羨因仗義為輕玄太子進言而被先帝賜死,無子,後來查明輕玄太子蒙冤起兵,謝羨進言有功無過,朝廷為表虧欠之意,便由謝羨幼弟謝晁承襲謝家,並出任為官。
謝晁,文采風流,溫文爾雅,朋友滿天下,他的至交除了衛家兄弟,尚有太原王家的王知機,與現已離官棄職而去的蘇離。
而蘇離正是輕玄太子的同胞妹妹龍輕虹的丈夫,龍輕虹放棄了清河公主的封號和封邑,孑然一身跟著蘇離飄然遠走,如今能聯絡到這對夫妻的人,可說除了謝晁再無別人。
他確實是解決這事的最好人選!
「可阿晁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雲陽謝家就此可能絕後,你怎麼負得起這個責任……他們為了國家已經犧牲了一個兒子,難道你要謝家再犧牲第二個兒子?而且,阿晁已是僅存的謝家血脈……」
雲陽謝家,其遠祖為東晉名相謝安,劉裕代晉建宋,謝家一支為避禍渡海來到中略,協助平朝龍氏建國,累任三公,但謝家最出名的不是他們的權勢,而是這家的家法。
平朝龍氏建國之際,謝植封「西平侯」,其治家之法,人稱「西平禮法」,以誠信立人立家,為當世之典範。
如今承襲爵位的西平侯謝晁,與衛朗同齡,年二十一,成親方一載,無子嗣。而謝家近年來大多是一脈單傳,也無遠親,謝晁出事,雲陽謝家後繼無人。
「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衛朗喃喃,衛遲沉默了一會,方道。
「擔不起,可我會擔,大兄,你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聽說嫂夫人生了一個女兒……方纔我回來時,謝二哥已經和蘇離進了陛下被禁之地。如今我們只能等……」
他微微歎口氣,苦惱的眼神在看到角落裡的男子時,突然一怔,又微微泛起一抹笑,那男子也朝他微微一笑。
這男子是翰林劉昌言,這樣微小的動作看在衛朗眼裡,他突然意識到衛遲和劉昌言是情人,他們的關係在這樣細微的動作裡,已顯露無遺。
那樣雙目交融的幸福,讓他怎麼忍心,因為讓衛遲去擔負責任,而毀了。
唉,希望謝晁那機靈的傢伙沒事……
想起來又好像不太可能。
苦惱的衛朗突然感覺到一陣痛,往旁邊看,瞧見龍輕觀捏他的手,示意他望門口看。
——這時謝晁扶著皇帝居然從大門口裡進來了。
兩個人看起來氣色很好,似乎毫髮無傷,他們身後被人攙著的是杜太后還有侍御史白度等一干官員。
衛朗鬆口氣,看著衛遲,他覺得自己的小堂弟比他要強,正想誇獎他幾句,看到衛非的舉動,二人不約而同的側過了頭。
真是,真是太丟臉了。
衛非發呆了一會,下一個舉動就是撲到皇帝身上去,也不管眾人在看,抱著他就死不鬆手,還不斷的掉眼淚。龍輕寒臉紅紅的,卻也沒推開衛非,任他抱著,只用眼神示意眾人退下。
衛朗和衛遲生平第一次這麼後悔,自己為什麼和衛非是親戚!!
這麼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這麼大膽,而且是在杜太后也在場的情況下,雖然皇帝和衛非的事不是秘密,可這也太招搖了,不知道杜太后會氣成什麼樣。
衛朗頭疼的想,可非常奇怪,杜太后象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似的,還讓他們退下,說什麼皇帝今天很累了,可又沒讓衛非走。
這到底代表什麼?
凝望著那張富態而美麗的臉孔,這個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衛朗捉摸不透。
龍輕觀的心情卻是好極了。
杜太后居然對龍輕寒和衛非的關係不表示反對,那是不是代表他和衛朗的未來,杜太后也不會反對。
雖然不知道今天的杜太后是否因為驚嚇而失了常態,或僅僅只是一時放過龍輕寒和衛非,但她這樣的反應,對他是一個好消息。
側頭,瞧見衛朗沉思的模樣,回頭,左顧右盼前後折廊,後邊的人見不到這裡,前面走著的人只有謝晁,而謝晁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副笑得很開心,而又神遊天外的模樣……
估計他沒心情去注意後面,龍輕觀估摸著,挨近了衛朗,將頭斜靠在衛朗身上,瞧他吃驚的模樣,龍輕觀微笑。
今日,示弱也無妨吧……
龍輕觀沒想到在宮門的出口處,他會看到龍輕虹。
這個曾經為天下第一人捧在手心上的清河公主,在龍輕觀記憶裡的她,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曾經錦衣華服盛氣凌人的她,如今卻是一身水色布衣,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溫和。
姐弟一別已經年,自輕玄太子出事,沈皇后自盡,而她被先帝軟禁,而八年之後她遠離宮廷,此後杳無音信,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恍若隔世般的相逢,他卻不知該說什麼話。
聽說那年,他的姐姐被先皇放出來的時候,一頭青絲變白髮,可是如今看去,她的髮色依然黑如烏木。
「皇姐,你的頭髮?」
微微笑笑,龍輕虹笑得極溫和,不喜不嗔不惱。
「這是染的,白髮太引人注目了……」
默默點頭,龍輕觀低喃。
「原來如此,姐姐回來,是好事,你打算在這裡長住嗎?」
龍輕虹撫撫被風吹起的頭髮,神思悠遠。
「如果不是小寒被哥哥的舊部圍困,我不會回來,這裡的記憶,對我來說,相見不如不見……」
他愣愣的抬頭,瞧見一雙如水般的瞳。
突然間龍輕觀明白了一些事。
就像有些事可以原諒可以體會,卻不能夠忘記。
就像當年發生的事,就像她是他們兄弟的姐姐,而他們是她的弟弟……
就像只有她才會叫他們「小寒」、「小觀」,即便那時她是先皇掌心上的寶,而他們不過是眾多皇子中的一員,不起眼。
「皇姐,這次的事是你出面解決的嗎?」
很多無法解釋的事,看到她,似乎就可以明瞭。
龍輕虹微笑著。
「不出面不行啊,謝晁那個傢伙跑過來嚷嚷著自己絕對不能死,有我出面,他至少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就算不為他想,也得為他剛出世的女兒想,總不好讓那個女孩兒,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她掩唇輕笑,看著龍輕觀呆呆的樣子,突然神色便柔和下來。
「你們是我的弟弟,我怎麼能丟下你們不管。大哥的死,與你們沒有關係,假如他今天還活著,必然希望大家都好好的……當年我幫不上大哥什麼,還要靠他保護,如今我長大了,我也得保護自己的弟弟。」
龍輕觀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燙,其實當年的事情,最無辜的便是他的姐姐,他們雖然是弟弟,卻沒幫上姐姐什麼,當年的事,為了自保他們個個都視若無睹,當成自己不知道。
可今天,卻是他們棄之不顧的姐姐救助他們。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龍輕觀連聲喃喃,龍輕虹只是微笑著,自始至終也是微笑著。
「那個時候你們也很小,有些事是注定的磨難,雖然讓人痛苦,卻也讓人成長。如果不是我被父皇軟禁,我便不會認識阿離,如果不是遭遇這樣的驚天巨變,我還是什麼也不懂,刁蠻任性……至少我現在懂得什麼是惜福,知足者常樂,沒有什麼比保護自己所愛的更加重要。所以,小觀,你別和姐姐說對不起……」
夜幕迷離,一個俊秀的男子牽著一個小小的男孩等在門口,瞧見他們,龍輕虹眼一亮,便朝他們揮手作別。
俊秀的男子回身,朝他們行了一禮,便攜著龍輕虹,飄然而去。
龍輕觀想追,卻被一個人攔住。
「謝晁,你攔我做什麼?我的姐姐,我不應留住她嗎?」
他惱怒,謝晁當作沒看見,無論是聲調還是語氣,都如同平時的古井無波。
「不應,公主與蘇離有自己的生活,王爺還是別打攪他們為好。」
「放肆,你不過是臣子,竟敢干涉本王的事,再不退下,本王上奏陛下……」
他聲色俱厲,謝晁卻是興趣缺缺,哈欠連天。
「王爺要怎樣處罰為臣,可否明日再談,謝晁已有二夜一日沒合過眼,想回家去休息。王爺若無要事,謝晁告退……」
話音未落,那人已轉身就走,氣得龍輕觀咬牙,扯著他嚷。
「這是什麼態度?我要去稟奏陛下,非把這個目無尊長的傢伙逮進大理寺……」
他這廂氣跳腳,那廂謝晁不以為意。
「王爺說笑了,謝晁護駕有功,就算無功卻也無過。況且王爺確定要將微臣逮入大理寺,可得先做好與衛校尉大吵的準備喲!」
這人的臉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逮他和衛朗有什麼關係,正欲吼出聲,龍輕觀突然意識到謝晁似乎知道他與衛朗的關係,頓時便紅了臉,話語也變得期期艾艾起來。
「你,你知道……」
瞧那人點頭,龍輕觀轉頭便對衛朗大吼。
「誰讓你告訴他的?」
簡直是無妄之災,他怎麼知道啊,衛朗不滿的瞪了龍輕觀一眼。
「不是我說的!」
「不是你說的他怎麼知道?」
龍輕觀不信,衛朗惱怒,也朝他吼。
「你以為這種事情我會到處亂說嘛,又不是什麼好事!」
嘟囔,衛朗頗覺不平,龍輕觀聽得咬牙。
「什麼叫不是好事,我哪裡就這麼見不得人,讓你抬不起頭?要是這麼想你以後別來找我……」
氣呼呼的龍輕觀扭頭就走,也忘了和謝晁計較,那廂謝晁笑得彎下了腰,衛朗無奈的看著他。
「你報了你的老鼠冤,可慘了我……你沒事幹嘛陷害我!」
謝晁抹抹眼角笑出的淚花,正色道。
「我被你們整得半夜沒得睡,還被王爺吼,不報仇回來豈不冤?我哪裡這麼好欺負的,對了,明天上我家喝酒。」
還是無奈,看著自己的損友,衛朗哼哼。
「什麼事,沒好事我不去。」
「我女兒起名,當然是大事,你是我好友怎可不來,怎麼你有事?」
謝晁不解,衛朗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把他惹毛了,罪過卻在我身上,我不去安撫他,我就沒好日子過了。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我和他什麼事也沒有啊!」
謝晁懷疑的看著他。
「什麼事也沒有?衛非可不是這麼說的。」
「現在當然什麼事也沒有!」
原來是衛非那個大嘴巴,衛朗暗自搖頭,他早該想到除了他再無人這麼無聊。可是這麼承認他不甘,於是斬釘截鐵,臉不紅氣不喘,他否認,這時他還可以理直氣壯,現在是沒有,以後可就難說了。
「喲,人家都把頭靠到你肩上來了,你還說什麼事也沒有?難怪王爺要跳腳。」
謝晁笑他,衛朗臉紅。
「你都瞧見了還裝模作樣,我是喜歡他,那又怎的,你贊同與否,那與我無關。倒是這麼拐彎抹角,實在不像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晁接口道。
「我的女兒出生了,你知道這事吧……」
「我知道,你已經提了好幾遍了。」
「我不是要強調這點,方纔我和清河公主去和叛軍交涉的時候,我看到衛遲和劉翰林,看他們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如果真的是這樣,你打算怎麼辦?你是衛家的老大,衛家爺爺會允許你們三兄弟都這樣嘛?如今我的女兒出生,恐怕下一步你爺爺肯定會給你提親,阿朗,這是你始終要面對的問題,你該早做打算……」
謝晁關心他,衛朗知道,可他能怎麼辦?
也只能笑笑,把事情敷衍過去。
「走一步算一步,天無絕人之路,如果這次你不帶著清河公主過來,誰曉得這事能夠這麼輕易的解決?方才一路行來,聽說是清河公主說服了叛軍,到底情形如何……」
謝晁低歎,神情沉重。
「那些叛軍雖被公主說服,卻都自盡了,他們只求為輕玄太子討得公道,卻不為自己求什麼……方纔我善後,公主沒有看到這些,假若她留下來,她若知道這些事,我怕她受不住。你既與襄王交好,就勸他打消讓公主留京的念頭,至於陛下那頭,我已稟奏……」
看到衛朗默然,謝晁勉強一笑。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活著的人依然活著,而死去的人已經回不來了,只求這樣的憾事以後能夠少些。對了,方才襄王將頭靠到你肩上的那幕,不僅我看到,好像侍御史白大人也看到了。你要有心理準備,那位大人可不好處,只怕明日早朝,他一本就會參你……」
衛朗呆了半晌,歎氣。
「參就參吧……走一步算一步,能怎麼樣呢?」
我連你也瞞不過,還能瞞得過別人?
有情忘形,愛人的歡喜,那是掩蓋不住的吧!
衛朗只有苦笑。
侍御史白度,龍輕觀並非第一次聽到這名字,以前聽過也就是聽過,朝中百僚甚多,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也不是甚麼重要人物,他也沒放在心上。
可今日白度讓他大大開了眼界。
龍輕觀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龍輕寒發過這麼大的火,還沒靠近他,就看見皇帝踱來踱去,頭頂似乎都快冒煙似的,旁邊衛非依然抱著他最最心愛的壽桃糕心滿意足的啃,對於龍輕觀的問題,只含糊不清的回答了兩個字。
「白度。」
瞧這意思,似乎是白度把皇帝氣成這樣,他在這時候過來,好像選的不是時候,龍輕觀遲疑的悄悄觀察了龍輕寒的臉色半晌,決定自己還是另選時間拜謁皇帝為好。
正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退下,天卻不從人願,龍輕寒看到了他。
「輕觀,你過來了……看看這個。」
語氣和緩了一些,可和語氣不相符的是皇帝的動作,龍輕寒把桌上的本章丟給龍輕觀。
接過本章,打開,匆匆掃了兩眼,龍輕觀眼珠立時瞪大。
不是吧……
「衛朗什麼時候得罪白度了?」
怎麼把他寫成這樣,什麼勾結襄王,意圖不軌?衛朗哪裡是這樣的人,再說自己就算想當皇帝也是有此賊心無叛亂的膽,如此說法簡直荒唐。
皇帝同樣不滿。
「不僅在說衛朗,還有衛非,衛非好端端的呆在朕的寢殿,也沒胡亂走,也沒做壞事……什麼禍亂宮闈,荒唐……衛非你說這不荒唐嗎?」
龍輕寒氣呼呼的問衛非,衛非咬了一口壽桃糕,歪頭想了想,倒不是很生氣。
「禍亂宮闈,有吧……男人喜歡上男人,本來就是不正常的,白侍御史說的沒錯啊……」
龍輕寒瞪了衛非半晌,氣結。
「什麼不正常,你如今還和朕說這些話……」
像是被噎住了似的,皇帝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說什麼,衛非從果盤裡揀了個大大的桃子咬了一口,笑道。
「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又不會離開你,如今諸事已定,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就算不正常,可喜歡還是喜歡呀,有什麼辦法……」
微微笑笑,琥珀色的眼瞳裡滿是柔和的笑,那樣的眼睛凝視著龍輕寒,盛怒中的皇帝突然便安靜了下來。
龍輕觀不由自主臉發紅,看起來他的兄弟臉紅的程度和他也差不多,衛非這傢伙最近臉皮越來越厚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宮變之後,這人最近對於自己的喜歡坦誠的可怕。
這時候他再呆下去就是不識相,心慌意亂之下口不擇言,便道。
「這事衛朗還不知道吧,我正巧無事,過府一趟通知他。陛下看可好……」
龍輕寒微愣,看了他一眼,神情異樣,想開口,嘴卻被衛非摀住。
「你去你去……堂兄看到你一定很高興,晚上我會讓你殿裡的人別為你等門。」
這人,真是老實得過頭!
可事實才不是衛非想得那樣。
想反駁回去又說不出口,龍輕觀狼狽的逃出殿外,直到來到了衛朗府上,他還在後悔自己為何要提這個借口。
看到衛朗,龍輕觀更氣不打一處來。
也沒讓人傳喚,他跑了進來,卻瞧見這人竟然容光煥發,還穿著新衣服,斜靠在榻上看書也就算了,怎麼他都不關門的……
眼尖尖地瞅見門口幾個灑掃女僕有時偷眼往衛朗所在的方位瞧去,龍輕觀就開始不是滋味,等他走近,更瞄見那人手上居然拿著一幅未捲好的仕女畫,上面還標著幾個字。
「戶部孫侍郎家三娘子之小像。」
龍輕觀心裡憋著一股氣,他上上下下打量衛朗,看他神容自在,如此這般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強自按捺住不悅,勉強裝作自己不介意,他言道。
「這是什麼東西?」
衛朗嚇了一跳,轉頭,便看到龍輕觀湊過來的腦袋,一低頭,就看見自己手上的畫,他下個反應便是把畫捲好藏起。
「沒什麼……別人送進來的前朝仕女圖,讓我看看,沒什麼……」
還騙他,明明就是朝中官員女眷的小像,給他提親的人也多,這樣的圖他又不是沒看到過。
有問題,很有問題……
龍輕觀撇了頭,不料入目的是一大摞擺在几案上的卷軸,伸手拿了幾卷,展開……
都是女人!
而且,是畫得很漂亮的女子小像!!
而且,都是當朝官家的女眷……
他直勾勾的看著手上的畫卷,再看看几案上那一堆的卷軸,不是滋味的衝口道。
「前朝仕女圖?還真是多啊,衛校尉真有雅興……前些時日宗正給本王也送來了很多,本王都沒看,沒想到衛校尉這裡也能看到這些眼熟的東西,倒是勾起了本王的興趣,衛校尉忙,本王回去看前朝仕女圖去。」
說完龍輕觀轉身就跑,衛朗急忙追了上去抓住他。
「你別氣,聽我說聽我說,這是爺爺給我送來的提親人選圖……我不是有意瞞你,你知道生氣,我對這些又不感興趣……所以我想還是不告訴你為妙……你別亂動好不好?」
話未說完,龍輕觀掙扎的力道強的幾乎讓衛朗抓不住,龍輕觀踢了他一腳,氣呼呼。
「不感興趣你會看?你當我三歲小孩啊,你當我生氣,我生氣個頭,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生氣,你不喜歡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本以為這次也會像過去一樣,他生氣,衛朗會安撫他,說些好聽的話,讓自己安心。可是,可是哪裡曉得事情完全不如他想……
衛朗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臉上的神色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放鬆,他的聲音低低。
「一點也不喜歡,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你一點也不介意?」
努力端出斬釘截鐵的態度,龍輕觀傲慢的點頭。
「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為什麼我要喜歡,我要生氣,你與我,哪裡有什麼關係……」
偷偷的,心裡在笑,想來那人臉上,此時定是無奈又包容的神色,他剛才受的氣,這時要報點回來,反正,衛朗總會包容著他,他總是不介意。
以為是這樣,龍輕觀真的以為是這樣。
可是,與他的以為不同,這次不是這樣……
衛朗放開了他,一聲不響的往房內走,木屐踏地的聲音疾又疾,就像踢踏在他的心上。
怎麼會這樣,龍輕觀不懂,心裡卻隱隱約約覺得,不能讓衛朗這樣離去,不能,且他心不甘。
「站住……」
叫了一聲,那人沒理他。
「站住……」
氣又惱,喊了第二聲,那人還是沒理他。
「衛朗,你給我站住……」
氣急敗壞,吼了第三聲,那人頓住腳步,回身,卻是朝他拱手為禮。
「王爺好走,恕衛朗不遠送……」
話音未落,他又提步,氣得龍輕觀半晌說不出話,剛一回神,下個反應就是追了上去,倣傚衛非怎麼挨著龍輕寒,他就怎麼毫無形象的巴在衛朗身上,只因這種姿勢很難讓人掙脫。
「走什麼走,誰說我要走?」
衛朗沒回頭,聽聲音卻像在歎氣。
「你人都快走到大門邊上了,還不是要走?」
語塞,龍輕觀一時無話,想了想,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我看看你府上的風景,溜躂溜躂不行嘛?我沒想走啊,你……」聲音低了,帶了幾分忐忑,幾分試探。「你生氣了?」
「沒有啊,就像你說的,你和我本來就沒什麼關係,我生什麼氣?有什麼氣好生的。」
終於抬頭,衛朗微笑,那樣輕鬆的微笑看得龍輕觀咬牙。
他居然還打蛇隨棍上?
還真當他們沒關係,他居然否認的這麼徹底,那日自己都這麼低聲下氣的把頭靠在他肩上,這已是他的表示,衛朗竟然想昧著良心當不存在。
龍輕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又閉上眼。
入目的依然是那樣輕鬆的神態,讓他咬牙切齒的神態!!
龍輕觀深吸了口氣,突然便捧起衛朗的下巴把唇印了上去……
沒關係……
是沒關係,他認為沒關係他就製造關係好了!
誰怕誰?
不知吻了多久,雖然龍輕觀覺得再吻下去他也願意,可是,可是人還是要透氣的……
他鬆了唇,嘴巴卻還在動。
那句話聲音很小,聲調有些惡狠狠,衛朗卻聽得清楚,有點,有點想笑。
「現在想否認,已經太遲了,就算你要跑,我也不會放了你……」
衛朗恍恍惚惚的看著龍輕觀因著那句話,而慢慢暈紅起的臉,不覺微笑,不覺小聲。
「其實,我也喜歡你啊……」
難得的老實,龍輕觀張大眼看著衛朗,眸中有著濃濃的疑惑。
「那為什麼……你……」
衛朗掩上了他的口,輕笑。
「如果不是這樣,你會承認嗎?」
龍輕觀搖頭,把唇又貼了上去,這裡只有他和他,在一切都攤開的現在,還有什麼好掩飾的。
可是還是有不平。
「這些畫以後再有人拿來,你不許看……」有人嘀咕。
「這個啊……」有人遲疑。
「你還要考慮!!」有人急了。
「好好,我不看我不看,那,你也不許看……」也有人妥協。
而後,而後他們,相對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