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兒也垂著頭,悶悶不樂的跟在後頭。
當她們走過熱鬧的街道,穿過一條略顯斑駁陳舊的拱橋,轉入一條偏僻幽靜的山間小路,只聽見身後風響呼呼,她們眼睛一花,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兩個生得虎臂熊腰,高大粗壯的漢子已赫然擋在她們跟前,阻去了前路。
曲琬蘿遽然變色,但乍逢巨變的她,仍臨危不亂的揚著眉,沈聲問道:「兩位壯士攔住去路,欲意何為?」
站在右側,執鬼頭刀的虹髯漢子瞇起眼,曖昧地笑道:「想請你們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曲琬蘿喉頸緊縮的問道,並悄悄地握住了箏兒顫抖的手,要她沉住氣。
「孤山黑風寨。」
「做什麼?」曲琬蘿打了個玲顫,臉色更加蒼白了。
站在左邊,沒留鬍子,一臉油光,手執練子槌的漢子冒出了一陣獰笑,「當然是請你們做我們的押寨夫人啊!」
曲琬蘿倒抽口氣,「你們……你們在胡說……什麼?」
「嘖嘖……」手持鬼頭刀的虹髯漢子色迷迷的笑了笑,「小娘子,你甭裝了,雖然你穿著一身男裝,看起來像個溫文儒雅的公子哥,但,你瞞得了旁人,可唬不了我們驚雷二煞的一對銳目。」
「更別提你身上散發的那股醉死人的幽香了。」手持練子槌的漢子也面露狡獪的跟著唱和。
曲琬蘿渾身顫悸,連嘴唇都失去了原有的血色。她雖未在江湖上走動,但驚雷二煞這兩個無惡不作、令人髮指的採花賊,她可是如雷貫耳,怵目驚心。
想到他們目無王法,燒殺擄掠,姦淫婦女的種種暴行,曲婉蘿汗毛直豎地咬緊牙根,死緊的捏痛了箏兒的手心,似待宰的羔羊,不斷瑟縮著身子本能地往後退,試圖做垂死的掙扎。
虹髯漢子嘿嘿一笑,有恃無恐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小娘子,你跟你的俏丫環還是聰明點,甭做無謂的頑抗,我們兄弟倆玩遍大江南北的女人,可從沒讓看上眼的妞兒給溜了,所以,嘿嘿……」他又往前逼近了兩步,乾笑連連地伸出祿爪探向曲琬蘿胸前。
曲琬蘿羞憤得淚雨婆娑,恨不能咬舌自盡,就在這千鈞一髮,一顆天外飛來的石子,如疾箭穿雲射向了此髯漢子那只蠢蠢欲動的手。
他怪吼一聲,雙目暴睜,扯著嗓門破口叫罵:
「哪個王八羔子,躲在暗處,暗箭傷人,破壞你爺爺的好事?」
另一個手執練子槌的漢子已面帶警覺遊目四顧。
倏地,一陣嘻笑劃破長空,藏身於梧桐樹上的小叫化,儼如掠波飛燕凌空而降,老神在在地握著那根髒兮兮的打狗棒,對虹髯漢子咧嘴一笑:
「龜孫子,是叫化爺爺我路見不平,投石相助,你要是不服氣,爺爺我可以陪你們這兩個色慾薰心的王八羔子玩玩,只要你們的身手比夢梁樓的店小二高明!」
此髯漢子給小叫化傲慢嘲謔的態度撩得怒髮衝冠,他狂吼一聲,當下便提起那柄鬼頭刀,不加思索地朝小叫化猛砍,「臭叫化,老子一刀劈了你!」說著狠話的同時,他已經快如閃電的連砍了七七四十九刀。
「哇!焦元,你這個龜孫子還真是大逆不道,連爺爺都敢砍啊!」小叫化移形換位,調笑自如,閃躲敏捷。
那名叫焦元的虯髯漢子連劈了四十九刀,連小叫化的衣角也沒沾上,不由惱羞成怒,連連揮刀,又是一陣暴風驟雨地砍向了嘻皮笑臉的小叫化。
「咿呀呀,你對爺爺這麼不敬,爺爺我不再縱容你了,禮尚往來,教訓一番,看你還敢不敢忤逆長上!」說著,擠眉弄眼地將打狗棒往腰巾一插,抹抹雙掌,身形一晃,焦元那張怒氣騰騰的臉,登時被小叫化抹成了大花臉。
一聲厲喝,焦元的弟弟焦霸揮舞著練子槌凌厲萬狀地砸向小叫化的背後。小叫化聽聲辨器,頭也不回,反手一彈,就將焦霸的練子槌彈開,並借力使力,轉位砸向了焦元。
焦元狼狽避過,一肚子火氣更是衝到了頂點,厲喝一聲,鬼頭刀直劈小叫化的雙腿。小叫化騰身飛躍,從容閃開,跟著在半空中如雁翅斜掠,執起打狗棒凌空一揚,斜削而下,疾疾攻向了焦霸,打得他氣喘如牛,手忙腳亂。
焦元見狀,連忙揮刀支援,小叫化輕笑一聲,將打狗棒舞得精妙絕倫,密不透風,如行雲流水,矯龍翻江,端的是氣勢如虹,奧妙無窮。
儘管腹背受敵,小叫化仍面不改色,談笑應對。但見他手持打狗棒,倏起忽落,橫劈直戳,忽掃忽打,招數變化多端。
激戰之中,但聽小叫化輕喝一聲,「著!」焦元虎口吃痛,鬼頭刀登時脫手,並被小叫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中了位於脅肋的要穴「章門穴」。
小叫化乘勢疾上,虛晃一招,又閃電地繞到了焦霸的背後。焦霸鏈子槌撲了個空,還未及施招反應,只覺小叫化的手在他頸項輕輕一戳。他就像個猴子似的渾身發癢,不停地聳肩扭頸,手舞足蹈,嘴裡還連連冒出「荷荷」的聲音,形狀煞是滑稽。
小叫化笑嘻嘻地瞧著他把自己的衣衫撕得破爛,還在身上抓出一條條的血痕。不由咧嘴淡淡地挖苦道:
「咐!你這龜孫子,這下可比爺爺我更像叫化子了,咿呀呀,乾脆我就等你把衣服撕得精光,再將你五花大綁丟進西湖,去餵魚蝦,搞不好那些草魚、鰣魚、龍蝦會出落得更鮮美可口!」
焦元一聽,連忙垂頭拓翼的開口求饒。「叫化子……大俠,請你大人大量,手下留情,放我兄弟一條生路,我們……一定會洗面革心,重新做人的……」
小叫化似笑非笑的撇撇唇,「我看是重新投胎吧!」
焦元為之一窒,他棲棲皇皇的吞嚥了一口苦水,又伈伈俔俔的懇求道:
「叫化……爺爺,請你……千萬寬宏大量,饒我們一命,我們一定……一定會金盆洗手,痛改前非的。」
「你與其求我,還不如求那兩位正主子,看人家願不願意饒你一條狗命啊!」小叫化淡淡地說道,一雙黑黝黝而清亮的眸光移向了驚魂甫定的曲琬蘿主僕。
焦元聞言,忙不迭地轉向了曲琬蘿,低聲下氣的陪罪道:
「請姑娘高抬貴手,小的……」他還沒說完,肩頭上結結實實地挨了小叫化一棒。
「什麼姑娘?你老眼昏花了,人家明明是個風采翩翩的公子爺,你硬要顛倒陰陽,指鹿為馬,敢情是活得太膩,想提早進海龍宮餵魚不成?!」
你才老眼昏花哩!焦元心底暗罵了好幾聲,無奈他虎落平陽,爾今也只得看風使帆,咬牙吞忍了。
「是……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姑!不,公子,請公子大慈大悲,網開一面,小人一定痛改前非,不負公子的救命大恩。」
曲琬蘿面帶躊躇的咬著下唇,舉棋不定,心跳氣急的箏兒卻捺不住地挑著眉,氣唬唬的尖聲嚷道:「公子,像驚雷二煞這種作惡多端,罪無可逭的淫賊,千刀萬剮猶嫌不足,你千萬不可一時心軟,而放任他們逍遙法外,為非作歹!」
「不,這位小爺,請你相信小的,我們絕對不敢,也絕對不會再胡作非為了,真的,你若不信,小的可以當天發誓……」焦元神色慌張的舉起右手,「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焦元、焦霸二兄弟今日若能保命倖存,定當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如有違背,願受五雷轟頂!」
曲琬蘿原是心底慈柔、秉性純良的人,即使像驚雷二煞這般蜂目豺聲、罪孽深重的人,只要他們肯真心悔改,懺悔前愆,她是樂意網開一面,以德報怨的。
「好吧,我給你們一次機會,希望你們兄弟二人是真心悔改,而非為了逃生陽奉陰違!」
如蒙大赦的焦元連噓了好口氣,不勝懊惱的箏兒卻心有不甘地嘟起了嘴,「公子,你心太軟了,小心,縱虎歸山,禍患無窮!」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言。」曲琬蘿定定的說道,一雙如秋水般澄澈晶瑩的眸子,已悄悄移向了行止桀傲不馴的小叫化。
小叫化心頭一陣蕩漾,但,他卻用手揉揉鼻子,佯作疏狂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大刺刺地走到焦霸面前,輕輕一揚手解了他的麻癢穴,又不著痕跡點了他的軟麻穴。
「瞧你衣不蔽體,渾身血痕,當真是狼狽不堪,也罷,小叫化便日行一善,免了你的活罪,不過……」他懶洋洋地拉長了尾音,「小叫化沒那位公子心腸好,也不太相信你們這對損陰敗德,喜歡歪嘴吹喇叭的狗兄弟會真的改邪歸正,所以,爺爺我先小人,後君子。」話聲甫落,他從衣袖內取出兩粒紅色的藥丸,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逼著焦元、焦霸張嘴服下,並順勢解開了他們的穴道。
「你……你給我們兄弟……服了什麼藥?」焦元面如土色的顫聲問道。
「沒什麼,只不過是爺爺我精心煉製的獨門藥方罷了!」小叫化輕描淡寫的笑道:「此藥名為「蝕骨化血丹」,每半年得服一次解藥,否則,藥性發作,兩位全身的骨骼、筋肉都會化血水,隨風殆盡!」
焦元、焦霸登時嚇得魂不附體,猶如吳牛喘月,「你……你為什麼……要這樣……陷害我們?」焦霸語不成聲的澀聲問道。
「這叫做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小叫化把玩著打狗棒,不徐不緩的笑道。「只要你們兩個言而有信,循規蹈矩,時間一到,我自會奉上解藥。」
焦元、焦霸心中恨極,卻又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陪著笑臉,逢迎拍馬一番,「叫化爺爺您武功蓋世,智慧超絕,小人等蒙你恩典,賜予神丹,感激不盡!」
小叫化目光閃了閃,露出狡黠搞怪的微笑,「是嗎?爺爺我聽了你們的阿諛奉承,當真是心花怒放,渾身舒泰,索性大方些,再賞你們兄弟倆三顆「蝕骨化血丹」吃個痛快!!」他的手才剛往衣袖裡鑽,焦元、焦霸已如喪考妣的雙膝跪倒,冷汗涔涔的囁嚅道:
「不,謝……謝謝叫化爺爺您的恩賜,小的何德何能,不敢浪費您的曠世神丹!」
小叫化從衣袖內摸出一大把藥丸,他低頭看看那些五顏六色的藥丸子,又掃了不勝寒慄的焦氏兄弟一眼,「這麼好的神丹妙藥,你們當真不吃?」
焦元、焦霸兩兄弟頭搖得像博浪鼓,誠惶誠恐地連聲推卻著。
小叫化甚為惋惜地搖頭一歎,「好吧!我自個吃了,看看會不會立刻化為血水?」說罷,他一口氣吞服了六、七顆白色、紅色的藥丸,像吃山珍海味的咬得格格作響,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嗯,好吃,可惜,你們這兩個龜孫子沒口福,」說著,他斜眼睨著滿臉疑懼的焦氏兄弟,「咦!你們兩個還跪在哪做啥?敢情是跪上了癮了?抑或是要等爺爺我藥性發作,趁火打劫啊!」
焦氏兄弟心頭一凜,霍然起身,但心有疑慮的他們,仍不敢貿然離去。遲疑了好半晌,焦元才艱困地吞嚥了一口水,小心翼翼的斟酌字眼,道:
「小的蒙叫化爺爺慈悲赦罪,不殺之恩,永誌難忘,請您保重,切莫忘了半年之約,惠贈解藥,小的水裡來,火裡去,定不敢有負您的恩情與教誨!」
小叫化似笑非笑地揚揚濃眉,「好了,不必給爺爺我來這套狗屁倒灶的虛情假意,你們兩個只要安分守己,解散組織,從此做個良民,爺爺我自會把解藥放在寧波元重寺,不會惡意誆哄你們的!」他見焦氏兄弟仍杵在原地,一副杌隉不安的神態,不由沉下臉,拂然不悅的冷聲說道:
「你們若是不信,我現在也可以給你們解藥,只要你們肯自廢武功,從此種田為生。」
習武之人向來把武藝看得比生命還要珍貴,焦氏兄弟不是傻瓜,權衡輕重,投鼠忌器的他們,也只好咬緊牙根,帶著滿腔難言的鬱抑、恐懼、憤慨倉皇離去。
箏兒朝他們背後齜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哼!惡人自有惡人磨,什麼驚雷二煞,我看今後改成「驚魂二鼠」還差不多!」然後,她喜盈盈地向小叫化豎起了大拇趾,「叫化哥哥,你真行,除了逍遙公子外,你是我這一生最佩服的第二個人!」
小叫化淡淡地撇撇唇笑了,「小兄弟,你不罵我這個吃白食的臭叫化多管閒事了?」
箏兒臉上一熱,「這……你救了我們,那區區一點食物算得了什麼?只要你胃口好,再來十隻叫化雞,我……我們公子也請得起!」說著,她還扯扯曲琬蘿的衣袖,「公子,你說是不是?」
曲琬蘿輕睨了她一眼,隨即拱拱手,誠摯地向小叫化拜謝道:
「小可主僕二人蒙少俠仗義相助,不勝感激,少俠有何要求,儘管直言,小可定竭力而為!」
小叫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而隱含促狹的光芒,「公子勿庸客套,小叫化乃江湖浪人,承擔不起,」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何況,吃你一頓,換來一架,兩不相欠,還望公子爾後出門多加謹慎,江湖險惡,小心為要!」
曲婉蘿凝神細望,驀然發覺這位遊戲風塵,笑謔無忌的小叫化,雖然蓬頭垢面,一身邋遢,但,那張髒兮兮的臉龐卻是十分清秀俊朗的,尤其是那雙晶亮燦爛的眸子,當真是她畢生所見最靈活精璀的一對眼眸。
對於曲琬蘿的注目禮,小叫化微一掀嘴,露出了一絲揶揄而微妙的笑容,那雙璀璨深邃的眼眸也跟著眨了眨,盈滿了橫生的趣意。
曲琬蘿瞿然一省,雙頰沒由來的爬上了兩層羞赧的紅暈,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慌忙躬身一福,強作鎮定的笑道:「多謝少俠提醒,但不知少俠尊姓大名?可否相告?」
小叫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萍水相逢,何需報名道姓,再說,我不過是一名浪蕩江湖,粗鄙落魄的風塵野夫,而公子卻是龍章鳳姿的千金之子,又何必屈身下交呢?」
曲琬蘿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少俠此言,請恕小可難以認同,所謂君子相交,貴乎誠心,而門第之見,不過是庸人之識,少俠浪跡江湖,不拘小節,難道也會有這種可笑的俗夫之見嗎?」
小叫化聞言豁然大笑,笑聲清朗而豪邁。「好個庸人之識,俗夫之見,不錯,我小叫化正是一等一的庸人與俗夫,公子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區區我自慚形穢,不敢高攀,還請公子知趣,早點起身返家,勿與我這等庸人俗夫一般見識,閒扯不休!」
曲琬蘿為之語塞,不由瞪大了一雙波光燦爛的杏眼,嗔惱交織的輕斥道: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無禮粗狂的人!」
「不敢!」小叫化揚眉一笑,「此乃俗夫庸人的真正性格!」說著,他大刺刺地縱身躍上一塊石巖,好整以暇的枕著雙手躺在那,嘴裡咀嚼著一根青草,一副吊郎當,目中無人的神態。
曲婉蘿氣得花容變色,她悻悻然的拂拂衣袖,寒聲命令箏兒,「箏兒,我們走!」
箏兒倒不惱小叫化那肆然無忌的措舉,她反而更崇拜欣賞他那份狂放,那份野氣,她戀戀不捨的挪動腳步,不時悄悄回頭偷窺著舉頭望明月的小叫化。
曲婉蘿見之更加惱怒,她冒火的用力抓著箏兒的手,半推半扯地將她拖著走。
偏偏,小叫化又開始詩興大發了,但聽得他懶洋洋地吟唱著:
野有蔓草,
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
清楊婉兮。
邂逅相遇,
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
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
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
與子偕臧。
曲琬蘿聽得心裡動搖,滿臉燥熱,偏偏,箏兒還大驚小怪地扯著她的臂彎窮嚷著,「小姐,他好像是故意對你唱的呢,什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分明是指你嘛,而且——」
「住嘴!休要胡言!」曲琬蘿的臉更紅了,她心慌意亂地緊揪著箏兒的手,企圖加緊腳步,速速離開這塊攪得她芳心如麻的是非之地。
偏偏,小叫化的聲音又清清楚楚的飄進耳畔。
纖纖伊人,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
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曲琬蘿心頭一顫,連耳根都為之滾熱了。
她不讓箏兒繼續呱噪不休,便羞紅著臉,帶著一份異樣難解的悸動,牽著箏兒欲迎還拒的手,匆匆地離開了這條曲折幽靜的山間小路。
而她的臉,正如揚州堤岸盛開的桃花一般艷紅醉人,燃燒著一份微醺而迷離羞澀的倩女情懷。
小叫化的歌詠聲仍遠遠地傳來,傳進了她無力抗拒的心靈深處。
☆
小叫化再重複歌詠著曹植的洛神賦,一直到曲琬蘿主僕消失在山路的盡頭,他才止了口,倏忽轉調,引吭高唱著自編的蓮花落:
「咿呀呀,一朵一支小蓮花,有個小子欠人罵,藏身樹頂偷窺啥,待我扔石把賊抓,殺得對方唏哩嘩啦……」他的嘩字剛出口,一顆碎石子已無聲無息地出手,射向了枝椏參天的老榕樹。
一陣開懷得意的朗聲大笑霍然響起,藏身樹上的男子已輕靈飄忽的飛身下地,展現了踏葉無聲的絕頂輕功。
「我以為你耍寶耍上癮了,想不到耳朵還是那麼靈,連我閉息藏身樹上都瞞不住你。」
小叫化翻身坐起,皮笑肉不笑的聳聳鼻子,「你這老小子從夢梁樓一路跟來,我上了梧桐樹,你也跟著上老榕樹,我下去打架,你老兄則在上頭納涼看戲,不亦樂乎,咱們結拜多年,我總算認清了你這臭小子的真面目!」
穿著一身耀眼的華服,脖子還掛著金算盤的男子不以為忤地咧嘴一笑,「我不袖手旁觀,你這英雄救美的戲怎麼唱得下去?我跟你認識這麼久了,今個還是頭一回知道,你這個老小子可怕得精人,居然可以一心三用,乖乖,幸虧我是你的哥們,不是敵人,否則,嘿嘿……下場堪慮!」
小叫化不置可否的撇撇唇,望著他那身衣履光鮮、油頭粉面的裝扮,不禁掀起嘴角嘲諷道:
「傲老二,你怎麼打扮得這麼俗裡俗氣?」
「俗裡俗氣有啥不好?至少我不必跟店小二打架,直接就可以上頂樓吃香喝辣。」傲老二笑意盎然的摸摸下巴,戲謔的打量著小叫化,「不像逍老大你,要改裝易容,避人耳目,什麼不好扮,偏扮個人見人嫌的小乞丐,難怪像過街的老鼠一般惹人厭!」
「是,你聰明,你厲害,以後堡裡的事務都由你全權負責,我這個自歎弗如的頭頭就此收手退隱,閃到一旁涼快去也!」
「那怎麼成?你可是咱們飛羽堡的龍頭老大,我呢?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敲鑼打鼓的小角色,你這正主兒不上台,我向誰搖旗吶喊去!」傲老二半真半假的打趣道。
「你這話要是讓你爹聽見了,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逍老大揚揚嘴角取笑道:「堂堂的一門少主竟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有啥?」傲老二閒散自若的聳聳肩,也跟著躍上岩石,席地而坐。「連我爹見了你,都不自覺地拚命長你的威風,滅我的志氣,我啊!耳濡目染,早就習以為常了。」
逍老大啞然失笑,繼之一整神色,拍拍他的肩頭,「好了,咱們閒話休扯,言歸正傳,營救韓文、王守仁的事辦得如何?」
傲老二也跟著斂去了臉上的訕笑,正色道:
「事情果真如你所預料的,劉瑾革了戶部尚書韓文的官職之後,並未因此善罷甘休,於韓大人返鄉的途中,埋伏了殺手。幸虧,韓大人機警,喬裝改扮成莊稼漢,騎著賤騾,是而瞞過了追兵,莫誨率著堡中三名好手沿途暗中保護,幸不辱命,已將韓大人安全護送到秘密地點藏身,並解決了沿途追來的殺手。」
逍老大欣慰地點點頭,「王大人呢?」
王守仁原任兵部主事,為人廉正清明,不願趨炎附勢,因而被劉瑾藉機冤陷,責杖五十,貶為貴州龍場驛丞。
任逍遙算準劉瑾會暗下毒手,是而派出堡中兩大護衛莫誨、莫野,分率頂尖的高手負責保護、營救韓、王兩位忠良。
「莫野帶人趕到時,遲了一步,王大人已經跳入錢塘江,當時浪濤洶湧,劉瑾的鷹犬料定王大人必死無疑,故而未派人下水打撈,莫野則趕至江頭探尋,果然見王大人一身濕答答地被衝上岸邊,莫野照料王大人康復之後,又在王大人的堅持下,保護他趕赴貴州上任。」
任逍遙目光深沉的抬眼望著滿天繁星,「王大人機智卓絕,能屈能伸,這樣的人才足堪國之楝梁,只可惜……」
「只可惜,皇帝昏庸,豺狼當道,像王守仁、韓文、劉健等一干棟樑,也都成了傷痕纍纍的斷梁了。」傲老二滿臉譏誚的接口道。
任逍遙目光閃了閃,嘴邊浮現著一絲蒼涼而有些嘲謔的笑容。「這不就是我們放著安逸日子不過,寧可冒著生命危險,與劉瑾那班奸佞周旋相抗的原因嗎?」
傲老二若有所感的咨嗟太息:「是啊!算算我們這幾個頭顱還真是價值連城,可以買下好幾座桃花島了。」
任逍遙眨眨眼,露出了神秘而詭譎的微笑,「我想,揚州張彩那一票,若能出擊成功,咱們飛羽堡每個人的項上人頭都會暴漲數倍,成為身價非凡的欽命要犯!」
「那還用說,張彩這廝可是劉瑾的首要心腹,修理了他,不啻是刮了劉瑾一個大耳光,這朝廷的賞金不大大提高才怪!」
「可惜的是……婚宴當日,劉瑾這奸佞並不會出現,不過,這也無妨,整不到他,改整另一個人也不壞。」任逍遙慢吞吞地說,唇畔洋溢著一抹頗值玩味的笑容。
「哪個倒楣的傢伙被你看上眼了?」傲老二興味十足的揚眉問道。
「寧陽侯狄雲棲。」任逍遙徐徐說道。
傲老二的臉立刻變得十分怪異,一副驚詫萬狀,想笑又強自憋住的神情。
任逍遙冷冷地瞪著他,「你是什麼表情?我想修理寧陽侯,你有啥意見?」
傲老二無辜的張大了眼,「哪有,我頭一個鼓掌贊成,這個氣指頤使、金迷紙醉、驕奢淫佚、不學無術的王公貴族,我傲老二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用逍老大你吩咐,我也會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收斂收斂,閉門思過一番!」
任逍遙眼睛微微瞇起,「原來,你也這麼討厭他?那正好,這次行動除了教訓張彩那個老不修之外,也順道教訓教訓寧陽侯那個和劉瑾同聲一氣的皇親貴胄,最好讓他掛點彩,殺殺銳氣,看他還敢不敢在京城張狂!」
「我同意,最好啊!能在他那俊美無瑕的臉上劃上兩刀,留個永遠的紀念,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大搖大擺地從京師玩女人玩到江南!」傲老二滿臉興奮的跟著唱和。
任逍遙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聽說他武功非凡。」
傲老二胸膛一挺,「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任逍遙眼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拍拍傲老二的肩膀,「既然你這麼有把握,我也就不用瞎操心了,只是這次前來參加的朝廷命官甚多,防備也一定比以往森嚴,行動計畫,萬萬不可草率大意,除了加重迷魂香的用量,暗器和催霧彈也必須攜帶完善,務使弟兄們進退從容,克竟全功!」
傲老二神完氣足的拍著胸脯,「逍老大,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別的我不敢說,但暗器、機關可是我獨步天下的專長,咱們飛羽堡的煙霧林、毒龍潭、斷魂橋、星雨陣可是我的精心傑作哦!這錦衣衛屢次攻上白雲山俱無功而返,我那些詭異多變的陣法可說是居功厥偉!」
任逍遙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好吧!既然你已準備妥當,哥哥我就祝福你馬到成功,晚上我才啃了幾塊碎肉,就馬不停蹄地趕來表演英雄救美,現在肚子正鬧空城計,我要去城裡撈撈油水、打打牙祭,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他才剛跳下岩石,傲老二也跟著下來,「我陪你去吧!你這身叫化子打扮可是鬼見愁,鐵定又得打上一架才有飯吃,還是由我這個俗裡俗氣的富家公子做東請客,請你這位挨餓救美,卻又不解風情的英雄飽餐一頓。」
任逍遙瞠目以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不解風情啊?」
「你沒事幫人家打了一架,卻又在事後出言不遜,把人家姑娘給氣跑了,你說,你不是不解風情又是啥?」傲老二不慌不忙的笑道。
沒想到,向來神色自若的任逍遙居然臉紅了,他不自然的挪開視線,強作鎮定的辯白道:「那是因為我惱她。」
「惱她?」傲老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惱她什麼?」
「惱她沒事就愛喬裝男生到處亂跑!」任逍遙粗聲粗氣的衝口而出,「我要是她爹,早就把她抓起來打屁股,從此把她鎖在香閨裡不准出門!」
傲老二眉揚得半天高,足足錯愕了好一會,他才冒出一陣轟然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任逍遙甚覺尷尬,他沒好氣的瞪著爆笑不已的傲老二,「你笑個什麼勁?誰點了你的笑穴啦!」
「除了閣下還會有誰?」傲老二笑意飛揚的調侃道。接著,他按捺住泉湧不歇的笑意,無視於任逍遙那兩道凌厲非比的寒光,故作沉思的摸著下巴,「莫誨說……上回你們在常熟的芒山墳場祭拜蔣欽時,也曾遇見一對女扮男裝的主僕,而且……那位喬裝打扮的書生美得像畫一樣,今天這位假書生也是美得令人目不轉睛,莫非——她們就是你在芒山遇見的那對主僕?」他見任逍遙緊閉著嘴默不作聲,反而笑得更賊了,「難怪,你上了夢梁樓,什麼位置不挑,硬是選上了她們胡鬧一番,嘖嘖……這叫做什麼?有緣千里來相會?還是……」他歪著頭,拿班作勢的思索著。
「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任逍遙玲防不地接口道。
偏偏,傲老二還不知死活的連搖著頭,「不對,不對,應該說是英雄救美情意投,煩惱皆因愛過頭!」說著,他還不勝得意的合掌一拍,「好,橫批就來個此地無銀三百兩!」他話剛說完,任逍遙已快如閃電地出手攻向他的頸窩,對準他的啞穴戳進。
傲老二怪叫一聲,及時身向後仰,縱向一邊,險險的避開了任逍遙突如其來的攻勢,「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堡主,你這叫什麼?不打自招?還是惱羞成怒?」他賊兮兮的調笑著,並連連施展精絕曼妙的輕功,逃避任逍遙的追擊,甚至還蓄意模仿任逍遙的聲調,唱著一段即興編成的蓮花落:「咿呀呀,一朵一支小蓮花,多情種子是小叫化……」惹得任逍遙又羞又惱地窮追不捨,硬是想點上他的啞穴。
於是,他們這對情逾手足,肝膽相照的難兄難弟,就在星月交輝的樹林裡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了。
☆
玉瘦香濃,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
江樓楚館,雲間水遠。清晝永,憑欄翠簾低卷。
坐上客來,尊前酒滿,歌聲共水流雲斷。
南枝可插,更須頻剪,莫待西樓,數聲羌管。
秦淮河畔,楊柳青青,繁花滿枝,風光旖旎,春色無邊。
而華燈高照的迎翠樓中更是絲竹紛陳,笙歌裊裊、倩影翩翩,於杯觥交錯中夾雜著陣陣調情作樂的浪言謔語。
儘管迎翠樓中艷妓如雲,個個婀娜多姿,儀態萬方。但,首居花魁的彭襄妤卻獨坐在媚香閣內撫琴自娛,那些慕名而來的風流豪紳及王孫公子俱無緣上樓一睹芳顏,只得掃興地退坐在別的雅室內,任其他姑娘使出渾身解勁地拋灑媚功。
特地從京師趕來一會佳人,卻不得其門而入的錦衣衛副指揮石文義大感不快,他是個胸無點墨,霸氣十足的老粗,挾著劉瑾的餘威,常在京師裡作威作福,予取予求。
這次,他來揚州參加張彩的婚宴,本抱著尋歡作樂的狎客心態,準備玩遍江南的艷妓名花。
首要目標便放在艷冠群芳、色藝雙絕的花國狀元彭襄妤身上。
豈知,這臭娘們的架子端得比皇帝老兒還大,要見她一面,還得經過什麼撈什子的考試,要他吟詩做對,呸!想他石文義大字不識幾個,還不是一樣混得很好?橫霸京城,名利雙收?連皇帝老兒都對他客氣三分,偏偏,碰上了這個不識抬舉的臭娘們,竟給老子出難題、碰釘子,他愈想愈不是滋味,愈想愈冒火,那張橫肉遍佈的臉拉得老長,一股悶氣終於憋不住地爆發開來:
「滾開!去叫你們的臭老鴇來見老子!」石文義粗暴地推開懷中的妓女,「否則,老子今天就砸了你們這家臭窯子!」說罷,還一臉凶神惡煞的摔了酒器,掀翻了桌子。
那位花名叫做銀屏的妓女嚇得全身直打哆嗦,不甚狼狽地逃出紗門,駭然失色地尖叫著老鴇的名字。
胡嬤嬤連忙趕來小心應對,一味討好。
奈何,換來的卻是不堪入耳的辱罵與威脅,及玻璃碎裂、杯盤齊飛的驚險場面。
解鈴還需繫鈴人,手足無措的胡嬤嬤只好趕緊差人去請彭襄妤下樓「滅火」。
而她呢?則戰戰兢兢地安撫著石文義這個乖戾難纏的瘟神惡霸,並笑臉迎人地請他移駕到醉月閣上坐。
沒一會,彭襄妤便抱著一支月琴,凌波微步地款款而入。而石文義這個如蠅逐血的狎客只覺眼前一亮,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呼吸困難!
天啊!這是怎樣娉婷美麗的蓋世佳人!
但見她面如美玉,欺霜賽雪,擅口櫻層,目若晨星,一身素雅飄逸的紫紗遮不住纖細的藕頸,寬大的衣袖藏不住白嫩的纖纖玉指,一顰一笑,顧盼之間,俱是風華。
石文義看得目眩神移,渾然忘我!暴戾之氣頓時一掃而空。
憂心忡忡的胡嬤嬤總算放下心頭的巨石,如釋重負的退了下去。
彭襄妤盈盈一福,「賤妾拜見石大人,還望石大人寬宥怠慢之罪。」
驚艷甫定,色迷心竅的石文義已急不可耐的伸出雙手,準備乘機一親芳澤,溫存快活一番。
沒想到卻被彭襄妤巧妙地躲開了,她凜若冰霜的慢聲說道:「石大人,請你自重,襄妤雖為風塵女子,但賣藝不賣身,大人若有雅興聽我彈琴獻藝,襄妤願為大人盡心表演,否則,請恕襄妤無禮,礙難款待!」
石文義眉頭一皺,老大不高興地板起他那張又肥又臭的臉,暗罵:臭娘們真會給老子擺譜,也罷!玫瑰多刺,老子就稍事忍耐,待會再霸王硬上弓,要你好看!
「好吧!你會彈什麼好聽的曲子,本大人洗耳恭聽!」
彭襄妤輕輕坐在一張錦墊上,懷抱月琴,輕挽衣袖,露出春蔥般水嫩的皓腕,試了幾個音,開始彈唱: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生平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她唱得是白居易的「琵琶行」,聲音婉轉輕柔,悅耳動聽。可惜,對牛彈琴,石文義這個沒啥內涵的空心大老倌聽到這,已不甚耐煩地打斷了她:
「別唱了,別唱了,沒啥意思,你抱著月琴唱琵琶,唱得我頭昏眼花,乾脆,你來陪我喝酒解悶,咱們快活快活!」說著,便欲動手將彭襄妤攬入懷中,狎暱一番。
彭襄妤機靈一閃,便躲開了他的祿爪,輕巧巧的坐在酒桌旁,笑盈盈地斟酒敬了偷香不成、面帶懊悔的石文義一杯。
石文義怏怏不樂的回敬一杯,倏地,靈機一動,又想到吃豆腐的絕招。
「襄妤,我們這樣正經八百的敬酒多沒意思,不如,你改坐在我大腿上敬酒,咱們親親近近,不是更有情趣嗎?」言猶未了,他這個不懷好意的色中餓鬼,便已動手動腳的付諸行動。
彭襄妤情急之下,為求自保,慌忙將手中的酒往石文義的臉上潑灑。
石文義勃然大怒,蠻橫粗暴地伸手攫住彭襄好的手腕,「臭婊子,你敢跟大爺我撒潑,老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氣,你不寬衣解帶,好生伺候,還敢惺惺作態,老子今天不扒光你的衣服,逞逞雄風,你當老子是好欺的孬種!」
正當他揚起手,準備撕扯彭襄妤的衣襟時,一隻著繃布,握著折扇的手已疾如閃電地壓在他的手背上。
「石大人,強摘的瓜果不甜,強撮的姻緣不賢,你是聰明人,該不會犯這種要命的錯誤吧?」
一個森冷而深沉莫測的男性嗓音繼之響起,石文義心頭一震,霍然鬆手放開了彭襄妤,甫轉過頭,便看見了狄雲棲那張俊美卻冰寒緊繃的臉。
剛剛還霸氣凌人的石文義倏然收斂了許多,他艱澀地吞了口水,訕訕地向狄雲棲打著招呼。「狄侯爺,你也來了,真巧啊……」
「是啊!再晚一步,你豈不是就大告功成,徹底犯到我的頭上來了?」狄雲棲不威而怒的冷聲說道。
石文義再橫行霸道,魯莽粗野,也不敢招惹狄雲棲這位目前最炙手可熱的皇親國戚,只得拉下身段,卑陬失色的試圖解釋:
「狄侯爺,我……不知她是你的女人,而……卑職絕無惡意,只不過……是想跟她……呃……開開玩笑而已!」
「是嗎?」狄雲棲面無表情的冷哼一聲,「連皇上、劉太監都知道迎翠樓的花魁彭襄妤是我的紅粉知己,石大人常在京城裡走動,怎會如此孤陋寡聞呢?」
石文義面如塗朱,不覺詞窮意拙了。「這……這……」
「這什麼?」狄雲棲面帶譏刺的沉聲打斷他,「你以為我昨天在張大人的婚宴上,和逍遙公子交手掛了點彩,今天便不會光臨迎翠樓跟你爭風吃醋是嗎?」
石文義被他一針見血的戳破心事,一張肥臉更是漲紅得宛如燒透的豬頭。「卑職……卑職不敢……」
狄雲棲劍眉一揚,輕搖折扇,薄薄的嘴角掛著一抹令人怯寒的冷笑。
「我聽說谷提督的侄子谷維軍對你的位置很感興趣,昨個我救了谷提督一命,他感激之餘,又再三拜託我向劉太監美言幾句,你說,這檔事我該怎麼處理才好?」
石文義一聽,什麼顧忌全沒了,跟著不勝惶恐的跪倒在地,「狄侯爺,請您……手下留情,饒小的一回,我下次絕對不敢了。」他見狄雲棲寒著臉不作答,又改弦易轍的轉向彭襄妤求情。
「彭……彭姑娘,請你大發慈悲,饒恕……我的冒犯之罪,我……我真的不知你是狄侯爺的女人,否則……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動你一根汗毛!」
彭襄妤低眉斂眼的背過身不予理睞。
石文義肥胖的兩腮微微顫抖,豆大的汗珠順鼻滾滾而下,他提心吊膽的跪在那,一時氣沮得宛如喪家之犬,方才大鬧迎翠樓的神氣早已消失殆盡!
狄雲棲搖搖頭,滿臉鄙夷的冒出一陣冷哼,「哼,沒出息,快滾吧!下次再撞到我手裡,本爵定不輕饒!」
石文義如蒙大赦地連連叩首謝恩,正待鬆口氣準備走人時,狄雲棲又不徐不疾的喚住了他:
「且慢!」這兩個字又把石文義的心給吊在空中了,他不勝驚惶的轉過身軀,戒慎恐懼的注視著狄雲棲。
「以後不准你再踏進迎翠樓一步!」
「是,我一定遵命。」石文義點頭如搗蒜。
「還有,以後在京師逛溫柔鄉行止收斂一點,別老是幹一些不花錢的買賣勾當!」狄雲棲一字一句的慢聲說道。
石文義哪敢不從,除了唯唯相諾,他別無一計,就盼狄雲棲能放他一馬。
狄雲棲緩緩把弄著手中的折扇,又溫存極致地攬過彭襄妤的香肩,柔聲問道:
「他有沒有傷到你?」
石文義的心又開始惴惴不安的揪成一團,手心裡更是冷汗淫淫,直擔心彭襄妤會以牙還牙,乘機報復。
彭襄妤星眸半掩地輕輕搖頭,「沒有,除了虛驚一場,其他都還好。」
狄雲棲無限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鬢髮,「下次誰要敢凌侮你,我不把他挫骨揚灰,就枉生為寧陽侯!」
才剛喘口氣的石文義,又被狄雲棲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給嚇得手腳發軟,臉色發青。只得進退失據地杵在門檻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狄雲棲從懷中取出一支精緻的珍珠簪子,輕柔無限地插進彭襄妤的雲鬢上,情意綿綿地笑吟道: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彭襄好秋波一轉,無盡嬌柔的輕啟朱唇,跟著吟誦:
「秋風多,兩相和,簾外芭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
狄雲棲凝眸淺笑,輕輕撫摸著她那如黑緞般晶瑩的青絲,柔情萬斛的接口道:
「夜雖長,情更長,願伴卿卿訴衷腸,天人共倘徉!」
彭襄妤粉頸低垂,不勝嬌怯的紅著臉偎進了狄雲棲的懷中,一副羞羞答答,小鳥依人的模樣。
狄雲棲閉上眼眸,神采奕奕的擁著佳人,如癡如醉地享受著美人在抱的溫存旖旎,似乎早已忘了石文義的存在。
石文義嚥了一口水,正準備躡手躡腳溜之大吉時,狄雲棲的聲音又如鬼魅般的響起:
「石大人!」
「是,爵爺,你有何吩咐?」他不勝倉皇的哈著腰苦笑道。
「對女人不能蠻幹,得學學我,溫柔點,」狄雲棲慢條斯理的說道:「這才是風雅,懂嗎?」
「是,是,是……」石文義像應聲蟲似的猛點頭。
「好了,你可以走了,」狄雲棲揮揮折扇,「我跟我的襄妤妹妹還有更多風雅的事要做,你別留在這礙眼!」
「是!」石文義求之不得,向狄雲棲深深一鞠躬之後,他就像腳上生風的人一般,速速衝出了迎翠樓,馬不停蹄地連夜趕回京城住處,生怕狄雲棲反悔,摘了他的烏紗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