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時候,就有沙沙的聲音響起,那是阿妤(負責衛生的侍女)正在清掃各處。再過一會,負責其他事宜的侍女們也要開始忙碌起來了。然而,即使如此,整個平王宮還是非常安靜,一切的忙碌,都在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中進行。
最平靜的地方,是平成帝的寢宮——德壽宮。
久病的平成帝不出殿已經有整整六個月了。每日裡,除了上午時各大臣會例行向皇帝稟報國中大事外,很少人會進出這個地方。除了御醫小心告誡「要讓王安靜休養」外,平成帝也曾要求其他人無事少來,以便他可以靜心調養。
德壽宮內,層層簾幃遮掩得嚴實,每一道門前,都落著厚厚的暗黃色的、看來肅穆凜然的簾幃,且每道門的兩側都分別站立著一個侍女,垂手斂目,莊嚴非常。
在這個宮殿裡,就連時間似乎也是靜止不動的。
「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到!」
隨著清亮的唱喝聲,靜止的空間突然泛起了層層漣漪。
幃幕被一層層地揭起。
「恭迎三位公主!」隨著一重重的簾幕揭起,侍女們依次恭身迎接,漸漸地,聲音由遠及近。
蜿蜒的長廊裡,一個清瘦單薄的女子徑直走在前面,視恭身請安的侍女們若無物。離內室越近,一股藥草的味道也越來越濃。女子嫌惡地掩著鼻,皺起了眉。她的臉形略尖,眉眼長得甚為清秀,但因為太過瘦削的關係,看來精氣不足,略有病態。這個女子正是平王朝名義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大公主明陽。
皺著眉,明陽忍不住發起了牢騷——雖然在這個地方,這些話語聽來是大不敬。
「真是死氣沉沉的地方,莫怪會久病不起!也不清清藥味,聞著這股味,身體強健的人也會生病呢!自己生病就算了,竟要別人也跟著難過。」
正恭著身的侍女一怔,似乎是想抬頭看看說這話的人,然而稍一動,一道凜冽的目光就盯住了她的後背。明陽冷冷地開口,聲音好似冰冷的鐵器:「看什麼?這麼沒規矩!」
說著「奴婢不敢」的侍女連忙低下頭去,心中惴然。
一個柔柔的聲音響起:「大姐,下面的人的確是沒規矩,不過念在她剛到不久,您就饒了她吧。」那是二公主明安,她緊跟著明陽,溫雅斯文、恬良如玉,只是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讓人不禁心生冷意。
「明安,你倒是『好心』得很啊。」明陽沒看妹妹,只是冷笑著。
「哪裡?說到好心腸,整個平王朝都知道姐姐你的良善溫柔呢,妹妹只是一時心直口快而已。」明安輕笑著,好像聽不懂姐姐話中的譏諷。
冷哼一聲,明陽拂袖而去。
眼看著三位公主的淺黃色繡鞋消失在眼前,侍女吁了一口,才發現手中竟已是冷汗淋淋。她猶帶心悸地偷問旁邊的侍女:「姐姐,公主今天心情怎麼那麼不好?」
侍女乙笑了,「不是她心情不好,是她的脾氣糟,你剛來不知道,以後啊,看到大公主就躲遠一點,大公主可從來都不是善人哪。」
侍女甲滿臉不信,「可是我一直以為公主們一定是溫柔可人的。」
侍女乙又笑,「做夢做到這裡就可以了。皇宮,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宮裡的人,誰的心裡沒有個三彎五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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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483年,此時平朝在位的是第24代帝——平成帝明宗越。一度曾是諸國中實力最強的平王朝,到此時已是日暮西山,繁華難再。
此時的平已無法維持全盛時的威勢,於是,便成了各國覬覦的一塊肥肉。只因平尚存了些餘力,各國才不敢貿然進犯。
諸國中最有實力的是立、朱兩國。立國兵馬精良,軍事日盛,而朱則是各國中最富有的。這兩國的君主賢能有才,都有著治國的野心,對平日漸沒落但仍靠著殘力佔據各國之首相當不滿。「當由能者居之!」兩國的君主都抱有這樣的想法,因此都已準備著隨時取而代之。
然而平最大的威脅不是外憂,而是內患。平成帝正面臨著將被丞相奪權的危險境地。平的丞相桓灝出身平朝貴族,幼時就顯出聰穎天資。桓一族世代為官,家世顯赫。桓父方謙更是身為司吏大人,總管司吏間大小事宜,可謂權傾一時。而桓灝更以二十七歲之齡便身加宰相之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居上位後,勵精圖治,力主改革,將朝中原本欺他年幼、心懷不滿的老臣勢力掃蕩一空。這個舉措也得到了想要靠改革而中興平朝的平成帝的支持。一度,朝中出現了百廢俱興的氣象。但此舉也為平王朝埋下隱患——朝中之人大多為桓氏一黨。待平成帝有所察覺,桓灝一派勢力已固。平成帝另一大心病是王位的繼承問題。平成帝之後王氏早逝,留下一女明陽,生性驕縱跋扈。而其餘二十六妃中只有二人產子,兩個王子卻都早夭。一王子是由於體質虛弱,長久來就疾病纏身,另一王子卻是死因離奇,在十二歲生辰將至,並將立為儲君之前死亡。朝中人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是王皇后嫉妒之下而暗殺他。只是這一說法無人敢查證,至今王子之死仍是一個謎。除此之外,平成帝還有兩個公主,二公主明安生性聰穎,頗有心計,然而礙於生母出身卑賤,因此朝中沒有可以仰仗的大臣,勢單力薄。三公主明寧年紀尚幼,且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能獨當一面的資質。眼看平成帝年老,將不久於人世,朝中立儲之爭開始加劇。雖說平朝也曾有過女帝,但大臣對三個公主卻少有信心,他們看好的是平成帝長兄之子——成王明廣。明廣在朝素有口碑,雖然淡於政事,但對朝政有見解,也得大臣之心,最重要的是,他與桓灝交好,能得到桓灝的支持。因此,許多大臣力主立他為儲。也曾有大臣向帝王進言,但平成帝久久未有決定。
故事開始之時,正是朝中諸派為了立儲之事紛爭不休之時。明廣得諸大臣包括桓灝的支持,而明陽、明安、明寧三人則有各自的外戚輔佐。外憂則有兩大國家窺視。曾經鼎盛一時的平,正處於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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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侍女們聽不到自己的說話時,明陽冷冷道:「明安,你莫要忘了分寸!竟敢在侍女面前教訓起我來了!就算是要拉攏人心,你也要看看對象!」
「妹妹不敢!」明安低下了頭。
「別以為你比我聰明。你那套,哄哄別人還行,莫到我面前來賣弄。」始終沒有回頭,然而話語裡全是尖酸的冷意。
「恭迎三位公主!」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三個女子一跳,原來是到了快入內室的一條拐道。這兒也有簾幕和侍女,但因為是在拐角,要快到面前的時候才能看得到。兩人只顧著說話,一時竟沒有注意到。
明陽大惱,怒喝:「你們兩個狗奴才!鬼鬼祟祟地杵在那兒幹什麼?不早點發聲,是想要嚇死人哪?都是你們這些不見長進的狗奴才,父皇的病才不見好轉!要你們吃閒飯做什麼?去,到掌刑房自領掌摑五十,真是不打不勤力的奴才!」
侍女聽得立時變色,齊齊跪倒在地,哀哀乞求:「求公主饒了奴婢!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明陽輕輕冷哼,侍女們額上冒出了冷汗,「要是再讓我遇到下次,我看你們能有幾條小命讓我斬的!」
「是誰說要斬人?」清朗的笑聲傳來。
「桓大人,你也到了?」先轉身的明安笑喚著來人。
明陽一時竟像春陽般融化,輕盈地轉過身,「是桓大人來了嗎?」
「堂哥,桓大人,真是早啊。」明安笑道,「莫怪父王稱讚二位是國之棟樑了。」
「豈敢豈敢,公主見笑。」穿著象牙白大袍的桓灝恭身作揖。
明廣則呵呵笑,「妹妹這不是在誇自己嗎?我們沒有你早啊!」
三人相視而笑。
明陽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但不好發作,只是也走上前,「桓大人好!」
明廣笑道:「明陽倒是不理我啊!女生外向,真真是實話!」
「堂哥取笑了。」明陽雖然笑著,但卻不看向明廣,只是盯著眼前的男子,眼中全是傾慕之意。飄揚的長衫,儒雅的笑容,風光霽月般,這就是帝國的第一丞相——桓灝。
「三位公主也早啊。」桓灝溫雅地笑著,像是看不懂明陽眼中的含義。
明陽不管不顧,一手挽住了桓灝的臂,「桓大人,一向聽聞您的文章琴藝風流了得,我幾次請侍女邀請您到我宮裡,幾次都說遇不到您,這次好,讓我遇到了,能不能待會……」
赤裸裸示好的話語聽得明安微微變色,然而眼神祇是一轉,便形若無事。
明廣輕輕笑著,笑容裡有幾分鄙夷。
桓灝笑著向前走著,不著痕跡地掙脫了明陽的手,「真的嗎?看來是我管教下人不嚴,竟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明陽卻不依不撓,「那麼,桓大人的意思?」
桓灝淡笑,「公主過譽了。微臣的文章哪有您說得那麼好?倒是成王的文章,就連皇上也曾讚不絕口呢,若是公主有意,不如改天微臣陪同成王一起去拜訪公主,再邀幾位大人一聚,可好?」
明知他是在推托,明陽卻說不出其他的話,若是再鬧,就要得罪明廣了,明陽一跺腳,滿心不願。
明安心中偷笑,表面卻一派泰然,「那樣敢情好!姐姐歡不歡迎我?我也想來鬧一鬧呢!」
「隨便。」雖然極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脾氣,可是說出的話還是生硬無比。明陽惱怒地轉過頭,忿忿地踩著步子,冷然地走在眾人之前。
桓灝仍是一派的淡然,彷彿沒有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與明廣談笑。
一路行來,藥味越來越濃,明陽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只因身邊有人,倒也不敢發脾氣。
最後一層簾幃被揭開了,眾人一時都抖擻精神,振作神色,頓時,鴉雀無聲。
「兒臣(臣)拜見陛下!」
「平身。」帝國第一高位者雖然勉強打起了精神,但聲音仍是有氣無力。他斜倚在榻上,輕輕喘著氣,就連抬手彷彿也要耗掉他大半的精力。明宗越已不見半年前傲視群臣的威儀。如今的他,就像是年邁掉牙的獅子,雖然身軀還是如同過往一樣魁梧,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內裡的精骨已如時光流水一樣付諸東流了。
眾人從地上站起,都不敢抬頭,只是低頭靜靜地立著,只有明陽,一貫不羈地站著,直視著父親。
明宗越思忖了好久,終於打破了靜寂:「眾臣可有事上奏?」
桓灝上前一步,「微臣有一事稟告。」
「說!」只是一個字,卻讓帝王喘了好一會兒氣。
「近日南部邊疆上屢屢有外人來犯,據邊關守將林將軍查探,疑是立國的探子。然而對方身著民服,也不帶令牌,林將軍沒法抓到可以向立國質詢的證據。」話語一頓,「皇上意下如何?」
好久沒聽到明宗越的回答,桓灝倒也不急,只是靜待。
終於,老邁的聲音響起:「丞相,你的意思?」明宗越彷彿是已無力思考地盯著丞相,眼中似是波瀾不興,然而心中卻有一絲凜意。按理,守將是要向帝王直接稟報的……
「臣以為,若真是立國之舉,則有挑釁之疑。南疆是我朝邊防的重地,立國若有心來犯,不可能只用二三小卒。但此時無法找到確鑿的證據,若質問立國,則反而落入口實,不如暫時就靜觀其變,同時加強重鎮要塞的防守。我們還可用其間反制其身,迷惑對方。另外,為防其他敵人從中挑撥,臣想命林將軍再小心查探。陛下以為如何?」
又是長久的等待,「丞相的主意不錯啊,就照丞相的意思辦吧。」
「是。」桓灝恭敬地退後。
此時的眾臣們,都垂手恭立。而明廣,低垂的臉上,眼輕輕地瞇著,那裡,流過一絲恨意。極快地,那絲神色便消逝了。
一陣難耐的平靜。突然,明陽上前一步,「父王,兒臣有事請求父王。」
明宗越緩緩地抬起頭,皺著眉看了女兒一會,好像是忽然意識到還有這個女兒的存在,慢慢道:「是明陽啊?說吧,是什麼事?」
「兒臣有一事相求,請父王早日立下儲君人選!」明陽直視著父親,一臉的倨傲。此言一出,群臣中起了一陣微瀾,眾人面面相覷,彷彿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明安的眼微微瞇了起來,繼而是輕輕地冷笑。桓灝聞言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後又淡然地低下頭,一片坦然,彷彿只是聽到了「今天天氣真好」這樣的說話。明廣則無聲地冷笑著。
「哦?」在一陣停頓後,帝國的君主開口了,「明陽何出此言?」
明陽不慌不忙,「父王有所不知,自父王久病以來,關於儲君一位,朝中頗有波瀾,人心不穩,兒臣是有鑒於此,才有此想法的。」
「哦?是嗎?有人急著想繼位?」明宗越似乎是有些好笑地問,然而問句裡卻全是冰冷。
明陽一愣,彷彿沒想到父親會這樣問,好一會兒,才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只是想,若是立了儲君,也可以幫父王分擔些事務,父王可以少辛苦些……」後面的人群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冷哼。明陽心中一怒,欲轉過頭,但硬是耐住性子,低頭不語。
「哦?我倒不知你是如此孝順。」停了停,明宗越閒然道,「那麼,好女兒,你覺得誰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明陽愣住了,萬沒想到明宗越有此一問,原本提到這話的原因是想讓明宗越以自己為對像來考慮儲君之位,但這句話目前是萬萬不能挑明了的,然而又不能將他人的名字報上,否則,便成了「大公主明陽支持某人立位儲君」了,豈不便宜他人?她皺起了眉,知道是明宗越的故意為難,心中忿忿。
明宗越又輕輕問道:「明陽,怎麼?所有人都在等你的回答呢。」眼中,還是依舊平靜無波。
明陽終於抬起頭,眼中,是一片冰寒,「父王,恕兒臣才疏學淺。」
明宗越笑了,「自己都沒有答案的問題,明陽,你希望為父的怎麼回答?」
明陽斂眉,心中雖憤,卻無話可對。
突然,身後「噗嗤」一聲,有人輕笑,明陽猛然回頭,原來是三公主明寧掩不住笑意。一見姐姐回過頭,心中一懼,慌忙低下頭去,只是微顫的身體還是掩不住偷笑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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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中之時,桓灝回到桓府。
未進房,他喝退了小奴和侍衛,直接往庭院裡去。
「大人。」四下無人之時,一人輕輕喚他。
桓灝似乎早知道會有人喚他一般,也沒回頭,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停住腳步,他道:「離?」
桓灝的近身侍衛殷離跟在主人身後。見主子是往中庭去,他向四周示意,各個隱藏於暗處的下屬飛快地分工守住中庭各處,一時之間,這個原本只是花木扶疏的庭院頓時成了連飛鳥也無法入內的隔離地帶。
庭院裡,花木掩映著曲徑流泉。初秋的微風拂過,一陣沙沙的聲響,讓整個中庭愈發地安靜。
換下朝服的桓灝,穿著玄色的衣裳,踏著鵝卵石鋪就的道路,陽光靜靜灑在臉上,說不出的和諧,一時間,似乎讓人有著「連陽光都失去了顏色」的錯覺。
「王大人昨天會見了大公主。我們的人聽到幾段話,兩人似在爭吵。」
「定是氣死了那隻老狐狸了。」桓灝撩著衣襟,在中庭深處的大石上坐下,這裡隨意放置著幾塊大石,中間的石塊甚是平整。整個地方看來便是野地裡的案幾,看來悠然自得。「手上的籌碼只是個無用之人,雖然貴為國丈,也只是個空頭虛名。偏偏王梓臨心裡頗有些抱負,呵呵,老狐狸遇到阿斗,必是要鬧上兩回了。看來今天朝上明陽說的話,是被逼了氣急而說的。不過……」他想起早上情景,呵呵笑道:「真是一個糊塗的女人。」
他抬頭,「離,坐下說話吧,我不想再仰頭了。」
殷離看看桓灝示意讓他就座的手,一時竟有些無措,呆立一會兒,才生硬答道:「是,大人。」
雖然坐下,卻全身不自在,直挺著腰背,殷離繼續往下說:「明安公主身邊的女官漪漓昨日出宮,說是要為公主上香,但中途折往司禮大人李大人的別業柳溪,且司兵大人秦大人也在場。不過無法探到具體內容,也不知到底誰是發起會面之人。」
「離,你的下屬有些退步啊。」桓灝微笑著,卻讓殷離的額上滲出了微微的汗,「若是再這樣下去,我豈不是什麼都不會知道了?」
「是,屬下會嚴加督促。」
「好了,說說明廣吧。」桓灝低下頭去。
「王爺這兩天行動如常,只是拜見皇上的次數多了,另外……據王爺府中探子回報,這幾夜經常不見王爺的蹤影,偷偷跟隨之下,原來是到『聽風閣』,也不見其他舉動,只是,屬下深覺此中定是有些不妥。」
「聽風閣?聽風閣裡有些什麼人,你去查查清楚,就連端菜的小廝的身世也不要放過,發現可疑,立刻報來。」
「是。」
「那麼,雪姬呢?」
「稟告大人,雪姬姑娘近日倒沒什麼異態,在府中平靜得很。」
「平靜?現在這種時刻,又是明廣送來的人,若是沒異狀我倒是不信了。你傳下去,好好看著雪姬,有什麼不對勁的儘管報來。」
「是!」
桓灝沉下臉,「這段時間什麼牛鬼蛇神祇怕都急著出來要分平王朝的一杯羹了。」停了一下,他腦中飛快地思考著,「那麼,程大人呢?身為三公主明寧的外公,他這幾日如何?」
「程大人倒沒有什麼動靜,雖然也和公主會面,但談話一如往常,看不出什麼不同,不過程大人的公子就……」
「程定遠?呵呵,怎麼不學學老子的明哲保身?偏要往火坑裡跳。只怕那傻公主不懂舅舅的『好心』!」桓灝把玩著所佩的玉,道:「明寧……不足為懼,即使她外公幫她,只怕也成不了大氣候……」他皺了皺眉。
殷離問道:「那麼,大人擔心的是?」
桓灝不答反問:「離,你覺得皇上最可能立的儲君是誰?」
殷離低頭不語,想了一下,才慢慢道:「屬下愚昧,不過屬下還是認為明廣王爺最有可能……」
「是啊,明廣……」
「若是明廣王爺真的被立為儲君,大人還要擔心什麼?」
「我發現,我好像下錯了一招棋……」
「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我向來愛聽實話。」
「朝中最近流言紛起,說……大公主有意……呃,傾心於大人,有意……」
「招我為駙馬?」
殷離臉上有些為難的神色,道:「是。公主幾次邀大人出遊……」
桓灝忽然笑了,笑顏頗有幾分陰沉,「果真如此,不是很好?若是真的成了大公主的駙馬,有什麼不好?明陽雖然驕縱,不過只是個草包,我要真娶了她,這天下不成了我的了?」
殷離神色一肅,跪了下來,「大人莫要說笑了,大人絕不是那樣的人!」
桓灝挽起他,殷離抬頭,看到主子的臉上還是那樣風光霽月的笑容,「你啊,就是太過直脾氣了點!只是跟你說笑,你倒是當了真了。」
殷離有些靦腆地笑著,「屬下知道了。」
桓灝轉身欲離,忽然想到一事,「離,明天我去儀初殿,你幫我看看大臣的反應,還有,幫我準備準備,明廣明天也會同去。」
「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個探底細的好日子嗎?也正好是你到明廣府上一查的好日子。」桓灝眼光微冷,臉上卻還是掛著溫雅淺淡的笑意。
「是!」
殷離低下了頭,直到桓灝轉身離開了中庭,才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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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夜,月亮靜靜地看著幾點寒星,這夜,是冷清的寂靜。
桓府上下已是平靜一片,除了微風吹過樹叢的聲音,就只有偶爾幾間屋子裡發出的輕輕鼾聲了。
這樣的夜裡,桓灝書房外的傭人房中,小奴煙亭斜倚著牆,一下一下打著瞌睡,有時睡著睡著腦袋一下斜下來,便突然驚醒,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抬頭看主人的房間,瞅瞅房裡明亮的燭火,安下心來,於是又換了個姿勢,再次陷入夢鄉。
桓灝手持書卷,了無睡意。微紅的燭光映著碧羅紗窗,又映著他的臉。平日裡雖然看來溫文實則冷漠無情的臉也顯得溫和幾分。燭火又映著他的月白長衫,那衣服的顏色看起來有些暗黃。燭火跳動著,時不時凝出一顆顆燭火,又「啵」的一聲,在微微火光中燃著,散出陣陣清煙。
看書看得久了,眼有些微痛,桓灝放下書,輕輕靠倒在椅上,微微閉目。忽然,他起身,在重重書卷中翻了片刻,翻到一物,拿在手中,輕輕地笑了。那笑意,溫柔無比。
那是一串花,一串干花,看得出來原本是純白的色澤,只是乾枯了。壓在書中的花兒不復原來的嬌美,有些微微枯黃的顏色,只是燈光下的花看起來一點也不憔悴,相反,是溫柔得令人心中也要泛起溫暖的顏色。花瓣有些微卷,細細的,有不盈一握的感覺。桓灝只是溫柔地看著,臉上還是那一抹溫存的笑意。
門被輕輕地叩了一下。桓灝飛快地將花串反手壓入原來的書卷中,神色一整,又是原來那抹雅然而無情的表情,問道:「誰?」
「爺!是我,雪姬。」明眸皓齒、雪膚參貌,輕盈地掩上門,桓灝的侍姬雪姬手端著盤子如隨風搖曳的柳枝般裊娜而來。
桓灝抬起頭,溫柔地問道:「雪姬,這麼晚了為何還不休息?」
「爺也知道這麼晚了!」雪姬笑著,「雪姬看您書房裡這麼晚還亮著燈,就知道您一定又熬夜了,所以就到廚房給您熬了碗湯。爺,您趁熱快喝,提提神,不要累著了。」
「府裡就屬你最貼我的心了。」一手攬過微笑的女子,一手端過盤裡的湯,桓灝讚道:「不過你也早點休息啊,下次可莫要這麼做了。你要是累壞了,那我怎麼辦?」甜言蜜語頓時讓雪姬笑靨如花,繞到他身後,「爺,雪姬幫您捶捶肩?」
「好啊。」
喝到一半,桓灝放下碗,「雪姬,剩下的你喝了吧,也替自己補補。」
雪姬接過碗,「謝謝爺!」眼中全是喜悅。甚至有了些水光。
「怎麼了?好好地竟掉了淚?」桓灝握住她的手。
「爺待雪姬這麼好,雪姬心裡高興得很。」聲音微微顫抖著,雪姬一如月光下微帶雨的梨花。
「傻瓜,既然高興,又哭什麼!」桓灝抬手拭去女子臉上的淚。
「可是,雪姬怕……」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令人猶憐的麗容一片愁雲。
「怕什麼?爺給你做主。」桓灝輕拍著雪姬的手。
「雪姬……不敢說……怕爺生氣……」雪姬偷偷從垂淚的睫毛下抬眼看桓灝,頗有些委屈。
「說,爺一定不生氣。」拉過雪姬坐到他的膝間,桓灝笑著保證。
「府上……府上都說爺這次又要高昇了呢!」美人輕輕嘟起嘴。
「哦?那你為何生氣?」男子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陪女子把戲演下去。
「聽說……您就快是大公主的駙馬了。」
「有這等事?」男子挑起眉,故作驚訝。
「爺不知道?這兩天城裡城外可是傳遍了,傳得瘋了似的。都說大公主多次向外人提起心儀於爺,而爺也常常到儀初殿,出入甚密……」
「然後?」
「雪姬……多次聽人說起,公主脾氣不好……雪姬又只是爺身邊一個小小的侍妾,還被人說成是明廣王爺送給……送給爺的『禮物』。這傳言要是真……雪姬只怕爺身邊很快就沒雪姬容身之處了。」說到這,美人再次垂下螓首,珠淚輕彈。
桓灝笑道:「真是個愛擔心的小傻瓜!聽那無妄的流言竟也哭成這樣。別人說的你信,爺說的你不信嗎?我什麼時候提過什麼要做駙馬的話?放心,那些不過是無稽之談,空穴來風而已。雖然我與公主見面,可不過是聊些朝中瑣事罷了。」
「真的?」美人急切地轉過頭,眼中還是有些微微的淚光,「爺說的是真的?」
「難道要我起誓不成?」桓灝輕笑著,輕輕撫著雪姬的發。
「大人說的雪姬當然相信!」雪姬心花怒放,忽然輕啄了一下桓灝的臉頰,她的臉一下羞紅了,匆匆起身,收拾起了碗盤,低頭輕笑道:「爺,雪姬告退了。爺早點休息。」再次輕盈地離去,輕輕掩上門,一時,除了燭火微微地被風吹動了之外,房裡只剩一室香風。
桓灝的臉,在雪姬出去後,變成了淡漠。靜夜中的他,仿若一尊塑像。好久,他忽然沉聲道:「離!」
窗「吱叨」一響,彷彿只是風敲動了窗欞。一道黑影靜靜停在桓灝身後,「大人?」
「雪姬這幾天一定會有行動。你仔細看著。特別是她房裡的小侍女,無論到哪你都得派人跟著。一有異狀,馬上來報。」
「是!」
窗又是輕輕一響,室內,一片平靜,只留下淡然的桓灝,再次執起書,挑亮了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