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女扮男裝,帝王將相,情有獨鍾 >> 傾國東宮(上)作者:衛小游 | 收藏本站
傾國東宮(上) 第1章(2) 作者:衛小游
    黃梨江快步自人群邊緣走過,臨去時瞥了一眼大刺刺以黑墨寫在牆面上的數行詩句,雙足不禁頓住。

    一目十行的緣故,他一眼看盡全詩,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麼高作,這詩寫的比六歲小兒還不如,分明是一首打油詩,只有字跡倒還可取。」心直的他,直覺說了出口。

    評論的聲音不大,卻沒有料到在眾人屏息下,他說的話被聽到了八、九分清楚。

    秦無量率先反應過來,跳出眾人,指著他鼻尖支吾:「你、你,好大膽子,竟敢這樣批評這首高作。」

    高作?秦無量好歹也在太學裡受業幾年了,雖然他武勝於文,但應不至於真看不出這不過是一首打油詩吧?連平仄用韻都捉的紊亂呢。

    對於詩文的敏銳度比常人還高的他,實無法忍受有人顛倒黑白到這等地步。黃梨江不避諱的走到粉壁下方,當眾念出全詩:

    「白狗非狗狗非白,苟非白狗是何狗?狗苟是狗苟是白,狗白應即是白狗。」

    他聲雖不大,在中堂前卻清晰可聞。

    念罷,他俊眉微挑,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渾然不覺不遠處一雙眼睛正打趣的打量著他。

    身量不高的黃梨江站在人群之中,卻絲毫掩不住他一身卓爾不群、暖暖含光,有若碧鏡。

    「韻字復用,音節錯拗,文辭鄙陋,思想全無。」黃梨江音聲琅琅,就詩論詩說:「勉勉強強有一點趣味,卻不過是打油之作,六歲小兒都可能寫的比這詩好,諸位同年對這樣的打油詩讚賞有加,要是傳出去教人聽見了,豈不以為如今太學堂儘是些不讀書的世家子弟,貽笑大方?」

    近年科舉晉身的官員,出身太學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倘若今天太學祭酒並非他敬仰的雲間先生,他是不會多嘴的;有違他自身的原則。

    「說什麼……傻話呀……」秦無量雙目瞪大如牛眼,雙手忍不住揪著黃梨江衣襟道:「你、你曉得這是誰寫的麼?」竟然將此詩批評的如此……貼切!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該不會是董先生吧。」

    黃梨江最近發現秦無量很愛揪他衣襟,不禁蹙眉伸手撥開他的粗掌,況且他不過是就詩論時,對於寫詩人是誰,沒有知道的興趣。

    「這傻子!這是太子殿下的詩作啊。」

    午時前一刻,太子率隨從駕臨太學。

    當時黃梨江這書獃埋首書堆裡沒出來午食,故不知道這件事。

    太子揮毫題詩在粉壁上,讓太學生品評,說是評得最好的人,就選為侍讀。

    就算這是一首不成樣子的打油詩,當場誰不把它吹捧上天?

    才一轉瞬,什麼曠世巨作,蘊含深意,不流於俗,清新若葉上初霜,卓卓如雞立鶴群,古今絕倫無法再有的絕妙好辭……等等的誇張美評都出現了。

    當眾人陶醉在將被太子選入東宮,從此仕途一飛沖天的美夢之際,這人卻偏偏點破了隱在其中的滑稽,殺風景至此,實在令人惱極。

    太子的詩?聞言,黃梨江不禁一怔。

    見他表情略怔,秦無量忍不住壓低聲量,卻語帶惡意道:「總算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蠢事了吧,沒瞧見太子殿下就在一旁麼?」

    順著眾人目光所指,黃梨江微微偏過頭去,這才留意到一片黑鴉鴉人牆之後,立著一個手執玉扇的紅袍公子,身旁還跟著兩名帶刀護衛。

    先前因為粉壁前聚了太多人,以致於沒有留意到有旁人混雜其中:也可能是因為他年幼,身量不如人,視線有死角,總之竟然沒有看到太子在場。

    如今,也許是眾人怕沾了他的晦氣,紛紛讓開擋住他目光的位置。

    他視線終於對上了焦,卻見那紅袍公子也正定靜端詳著他這方向。

    那公子,一雙濃眉似楊葉略長,眉尾微挑,鼻樑高挺,長目深邃,雙唇未啟先笑,不同於天朝俊美男子慣見的斯文,眉宇間展露舒朗雋爽之氣。

    沒想到天朝未來儲君的相貌竟是如此。

    帶桃花。黃梨江心裡閃過這三字。他心想:不似帝王之相。

    穿著紅袍的太子微彎著唇道:「是何人?」清朗的音質似帶著些許笑意。

    黃梨江正要回答,卻不料身邊人高馬大的秦無量突然扯住他的衣袖,強按住他的頭頸,迫他折腰謝罪。

    「殿下恕罪,這人是新入學的生員,見識淺薄,一時口快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別入在心上。」開玩笑,這傢伙誰不去冒犯,偏偏冒犯了儲君。他往後還想不想在朝廷裡混口飯吃!?

    「呀。」黃利江掙扎脫身,微微詫異地看著秦無量。他這是在替他說話?他不是一貫憎厭他的?怎如今……好似在替他緩頰?

    只見太子又問:「看來該也是太學的生員……」掃視了週遭一眼,發現再沒有人個子比他更矮了,應是年少尚未長成的緣故。

    眼前這個小少年,年約十二左右。早在來太學前,就聽母后說起,京中素負盛名的神童子正在太學受業:那個名喚黃梨江的翰林之子,會是眼前的他嗎?

    若是,日前太學祭酒董若素已代為婉拒母后的提議,不準備讓神童到東宮侍讀,盼他另選新人……這其中轉折,連帶到今日之事,豈不十分有趣?

    太子突地幾步上前,以握得有些發熱的扇骨輕輕佻起小少年的下巴,將他的相貌端詳個仔細。嗯,柳眉俊目,膚白唇粉,確實如外傳的那般漂亮。過去只聽說過這孩子早慧之名,不曾親眼見過,但黃遒在朝中素負文名,他的長子想必也有不世出的才能。

    倘若要選擇一個連母后也挑剔不得的新侍讀,黃家神童必是最適當的人選吧。

    「是黃翰林家的公子?」太子黑眸鎖住小少年的身形,輕聲詢問。

    若他回答「是」,那麼為了彼此未來著想,他最好趕緊放開他;然而一思及母后施加的壓力……

    下巴被人挑起,以著不舒服的角度看望趨近的面容,黃梨江蹙起眉,下意識伸手撥開扇骨,後退一大步,才拱手道:「太學生員黃梨江,拜見太子殿下。」

    唉,果真是神童黃梨江!

    紅袍公子藏住心中懊惱,噙著嘴角道:「方纔,聽見嚴詞批評本太子詩句,那是本意麼?」

    「不是。」黃梨江毫不遲疑的回答,教在場人個個生出不同的反應。

    總還算識相。秦無量想。不過黃梨江先前的卓爾不群,原來只是裝模作樣罷了,還真令人有些失望。

    「是麼?」還以為……太子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可惜的神色。

    黃梨江遙望著粉壁上那首歪詩,負手身後,隨即正色地看著太子,道:「先前,生員評論詩,並沒有考慮寫詩者的身份,倘若是一般傭生所作,那麼,我的評論自是中肯;可現在生員知道那是我朝東宮所寫,不免要以更高的眼光來看待。私以為,以殿下尊貴的身份寫出如此遊戲之作,相當不可取,不是一名儲君應有的行止。」

    黃梨江字字句句鏗鏘有力,連想為他緩頰都沒留轉圓的餘地。

    不僅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傻眼,就連太子也微微一怔。

    父黃遒不曾教官場之道?差點這麼問出口,然而轉念思及黃翰林在宮中的表現,也許,不是不曾教,而是根本不諳其中奧妙。

    黃遒並非一名懂得官場之道的官員,也因此,雖然素負文才,受人敬重,卻始終只是一名干涉不了政局,站在棋局之外的御用翰林學士罷了。

    看來他的長子也有乃父之風呢。

    有趣……只是這可真讓為難了。要放開這麼個是非分明的寶麼?

    以神童直言不諱的態度來看,倘若留他在身邊,往後兩人相處,必然「十分精采」。這該如何是好……

    入主東宮三年來,不是沒用過別的侍讀,但最終都因故一一驅離了。若非忍無可忍,母后不會親下通牒,要他「自己」到太學裡挑個「對」的人。

    當然,他大可隨意挑選一個,交差了事。

    但倘若這一回挑出來的人選又讓母后不滿意,決定插手干預東宮作息,只怕往後他這個東宮之主就再也沒快活日子可過了。

    他很清楚,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一定的限度。

    思及此,不禁再瞥了少年一眼。

    才十二歲呀……真要就這麼將他推入虎口?

    好似怎麼選擇都不妥,頗為難人……

    他「刷」地一聲,打開折扇,輕輕搖了起來。

    「殿下?」黃梨江突然訝異地看著紅袍公子。

    明光太子這才「噫」了一聲,發現自己在陷入天人交戰之餘,竟已緩緩伸手向他——

    不可!會誤了這少年前程。腦袋裡一個警告的聲音疾出,然而身體彷彿不聽使喚,依然不由自主地收起隨身玉扇,並且放進少年手中,強要他收下。

    看來他果真身不由己了。

    唇角微揚,他抿去一絲苦笑。

    「三日後,帶此扇到東宮來。」說罷,他轉身往身後院落走去,怕自己隨時都會反悔。

    得在反悔前,先向董祭酒討到人才行。

    太子竟當眾贈他一柄玉扇!

    在他那麼直接地批評他行徑不合宜的情況下?!

    太子才消失在院落轉角,其他生員紛紛圍著黃梨江爭看那把扇,一句,我一句,好不熱鬧地談論起來。

    「好大膽子,竟然敢出言侮辱太子。太子殿下要三天後到東宮增,必定是要好好懲罰的大不敬啊。」等著看黃梨江下場淒慘的同年,以看好戲的心態這般說。

    「黃梨江,今天跟說話的人要是當今太子啊,怎麼連稍稍奉承些都做不到?這樣……實在不聰明。」平時與黃梨江沒有什麼過節的人,則忍不住出言相勸。

    同儕的話,也正是黃梨江的疑問。他當眾頂撞了太子,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有所準備會得罪人,但再怎麼也沒料到,他竟會贈他一柄扇子……

    秦無量難得沒加入眾人口伐行列,他若有所思地盯著黃梨江手和那把玉骨折扇。好半晌,他領悟過來,瞪著黃梨江,脫口道:「原來這才是的目的,知道太子欣賞抗顏逆俗的說詞,所以才大膽批評,以引起太子的注意。不簡單,黃梨江,不簡單,太會作戲了!這人……」

    不行,不能收下這把玉扇。黃梨江握緊扇柄,也不理會眾人底座,疾步追和太子剛剛消失的方向;得趕緊澄清才行,否則,等風聲傳到了外頭去,傳到眾口鑠金、三人成虎時,就來不及了。這把扇,萬萬不能留。

    秦無量一席話,引得眾人追問:「無量兄,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沒領悟?秦無量有點不耐地解釋:「扇者,善也。太子贈扇的意思,是表示他極欣賞黃梨江那小子的評論啊!更不用說,那把扇玉為骨,『玉扇』即是『欲善』啊!唉唉呼,怎麼我沒早些看出來呢。」

    是誰說當今太子喜奉承,好冶遊,不學無術的?早知太子藏著這一層心思,也就不用昧著良心,把一首打油歪詩捧成曠世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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