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歲舊期非錯,
今夜新婚堪賀,
明日別離無那,
相思可憐,
不是相思不奈何。
御書房裡,女皇緊蹙著蛾眉看著快馬由邊境送來的奏章,一本又一本,堆得有如山高。
女皇一本一本的翻閱著,一目十行的看過去,上頭所奏之事全都大同小異,講的都是邊境無端動亂一事。雖然蓉兒與二駙馬已趕到邊城去坐鎮指揮,但她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何事惹得陛下心煩?」一名身著皇族服色的男子輕聲開口。
「先是盈兒向朕要求將樂官唐少逸賜給她做侍臣,」她推開滿桌的奏折,煩悶地道:「再來是邊境動亂一事,我琅琊國邊境雖與大宛國境接壤,但相安無事已有數十年,朕怎麼也想不通這場動亂是因何而起!」
「微臣認為,四公主已行過及笄禮,是該為她的親事做打算了。不過是個侍臣,賜給四公主也未嘗不可。」
「那怎麼成?盈兒貴為琅琊國的四公主,終身大事怎可輕率?」門不當戶不對,絕對不成的!
男子抿唇一笑:「該說陛下太寵愛四公主呢!還是陛下捨不得唐少逸的琴藝?」
女皇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敢這麼對朕說話,是想掉腦袋嗎?看樣子,朕命你執掌刑部是太輕鬆了!」
「微臣不敢!」男子笑嘻嘻地一揖,「只是,微臣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公主有一、兩個侍臣也無可厚非,再說,唐少逸的人品出色卓絕,少有人能出其右,陛下應該可以放心。」
女皇沈思了半晌,「好吧!那就這麼著了。」
「至於邊境之事……」一旁的爾雅男子輕搖折扇,尋思道,「微臣認為……這場動亂發生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哦?」女皇挑眉,望著男子,「玄策,此話怎講?」
「陛下的四位公主皆已行過及笄之禮,依照我琅琊國的律法,陛下在一年之中,必須盡速決定儲君人選。」
玄策的話讓女皇心中一凜,很快便會意過來了。
「你是說……這場動亂與儲君之爭有關?」
「微臣不敢如此斷言,但是,依照種種跡象看來,這個推測倒有幾分道理。」
「這麼說起來……你對這件事的內情想必知道的不少。」
玄策語帶玄機的說:「要查清此事並不難,難的是對方的權位在我之上,除非經過女皇特許,否則,微臣不敢輕舉妄動。」
女皇鳳目微瞇,精銳中透露著些許慍怒。
「莫非,你是在懷疑朕的四個女兒與這場動亂有關?」
「微臣不敢。」雖然明知道這麼說很有可能會掉腦袋,但是,玄策並未因此而避諱不談,「微臣只想提醒陛下,自古以來,為了爭權奪嫡的戲碼經常上演,而且,總是於在上位者尚不自覺時就已然展開,臣雖不樂見此情形,但仍要提醒女皇不可輕率視之。」
女皇看著他,許久許久。
「玄策。」
「臣在。」
「你為什麼要告訴朕這些?你是晉王爺的嫡長子,是我的親侄子,位居郡王高位,倘若朕的四個公主全都無法繼承王位,你將是眾皇子、親王、郡王之中最易脫穎而出,成為攝政王的人,難道你對攝政王之位一點也不心動嗎?」
琅琊國皇室的規矩是以公主為主要繼承人,倘若女皇膝下無女,則從皇室宗親貴族的女兒中擇優繼承,但是,必須再欽定一名男子作為攝政王,此人必須更改姓氏為「琅琊」,成為女皇之子,好輔佐下一任女皇攝政;雖然他永遠無法成為帝王,但其所出之女一樣可承襲公主爵位,具有繼承王位的資格。
玄策笑了笑,唰地合上折扇。
「說不心動,是騙人的。我琅琊國雖幅員不夠遼闊,但卻是南來北往的出入要塞,同時盛產銀礦與鐵礦,得天獨厚的條件很難令人不心動。」
「攝政王之位既然不是你所謀求的,那什麼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玄策抿了抿唇,「微臣怕說了會惹怒女皇。」
「朕答應你不動怒就是。」
「玄策沒有鴻鵠之志,不愛江山愛美人。」
「美人?」女皇因為邊境動亂而緊蹙的眉,因為過於訝異而不自覺的舒展開來,「你有中意的對象?」
「是的。」
女皇好奇的追問:「是誰?」
「一個瞧也不瞧我一眼的女人。」玄策避重就輕的打著啞謎,「請陛下就別再追問,著實窘煞微臣了。」
「朕不再追問就是,不過,朕要與你做個協議。」女皇棋高一著的掐住他的弱點,以利益做誘餌,「倘若你能揪出邊境之亂的始作俑者,我就把你想要的美人賞給你。」
霎時,玄策的眼中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凌厲光芒,「微臣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你可得好好表現,別讓朕失望。」
「微臣領旨。」
=====
用過早膳,唐少逸帶著琅琊韻輕裝單騎的離開農莊,準備到附近的市集走走,護主心切的龍九自然說什麼也要跟去,不過,在琅琊韻的堅持下,龍九隻好在安置馬兒的小酒館裡留守。
初次來到市井小民熙來攘往的市集,琅琊韻對任何事都覺得新鮮,並且興致盎然,她睜大雙眼瞧著,從來都不曾見過如此熱鬧的地方,她會看猴兒雜耍看得拊掌大笑,也會在許多攤位前佇足不前,帶著濃厚的興味看著婦女與菜販你來我往的殺價。
見到她投入的樣子,唐少逸微微的笑了。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像個不折不扣的十八歲少女,而不是高高在上,伸手難及的尊貴公主。
「糖葫蘆——賣糖葫蘆喲——一支兩文錢,三支五文錢喲——」小販不住的叫喝著,吸引了許多孩童垂涎的目光。
「糖葫蘆?那是什麼?」她看著那紅紅的玩意兒,印象中,宮裡不曾見過這種東西。
「零嘴兒,想吃吃看嗎?」唐少逸笑問。
「好。」
唐少逸付錢買了一支給她,琅琊韻嘗試性的伸出舌尖輕舔了一下。
「好甜喔!」她新奇的說,「咦?裡面還有個圓圓的果子,那又是什麼東西?」
「那是李子,外面裹上糖漿。」
「怪不得那麼多孩子搶著買。」她一邊舔著一邊道:「滋味挺不錯的,宮裡怎麼就沒有這玩意兒?」
「這只是民間小孩子的零嘴兒,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寵溺的看著她,「還想再吃嗎?要不要多買一些?」
「不了,太多我吃不完。」她將糖葫蘆舉到他的面前,「要不要吃一口?」
「我不愛吃甜的東西。」他笑著搖頭婉拒。
「不行,你一定要嘗一口。」她堅持著。
「韻兒……」他無奈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招架她這突如其來的逼迫舉動。
「我不管。」她咬了一口糖葫蘆,然後猝不及防的攬下他的脖子,以舌尖將口中的甜食硬是推到他的唇邊強迫他吃下去,而後得意的問:「如何?好不好吃?」
「太甜了……」他微蹙起眉,有些食不下嚥。
他的模樣令琅琊韻想笑,「那我們到茶樓裡喝杯茶止渴吧!」
於是,他們找了一家乾淨的小茶館坐下。
點了一壺清茶,琅琊韻眨著大眼凝望他。「讓我看看市井小民的生活,這就是你帶我到市集來的理由吧?」
唐少逸沒有否認,「如果你想要成為國君,對臣民的生活多少該有些體認,如果你連自己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都不知道,空有滿腔的治國理論又有何用?」
琅琊韻沉默了。
「少逸,你認為現在琅琊國的百姓日子過得可安逸?」
「沒有天災戰禍,五穀豐收,稱得上是盛世,就連窮苦的姨娘也可以攢些錢向地主承租幾畝田,務農雖然辛勞,但總能養家餬口。」
說到這兒,唐少逸心中模糊的想起自己那福薄的爹娘,等不到他長大即病故,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
「日後我若是當上女皇,你認為我有本事將國家治理得比女皇更好嗎?」
他微笑,啜了一口芬芳的清茶,「韻兒,以你的聰明才智,你一定會做得比女皇更好。」
琅琊韻望著他,感歎道:「如果你不是個樂官,而是丞相或御史,我想,那將是琅琊國百姓之福。」
唐少逸的能力不只於此,除了冠絕天下的琴藝外,他對政局往往有十分精闢的見解,他的心思縝密、思慮周全,並且,恰如其分的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當個小小的樂官真是埋沒了他。
「我不愛當官,」他放下茶杯,「如果不是為了你,我甚至不願受封為樂官。」
「那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在山林裡建一幢竹屋,在裡面鑽研琴譜、作詩撫琴,不見任何人,不再需要維持虛偽的人際關係。」看多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他對功名利祿早已看得非常淡泊。
琅琊韻微微地變了臉色,「誰都不見?包括我嗎?」
「或許會有獵戶,或是樵夫來與我閒聊幾句,至於你……」他的笑容轉為苦澀,「一定會登基為帝,大刀闊斧的整頓朝政,有朝一日,若聽見有人對我說,琅琊國的君主是少見的賢君,那麼,我將深深的以你為榮。」
「若我當上君主,你不留在我的身邊嗎?」這讓琅琊韻不由自主的感到心慌。
他凝視著她,眼神好深邃、好深邃。
「韻兒,我在宮裡不會快樂的,而且,到那時候你就不需要我了。」當他助她登基稱皇,他的任務就算結束了。
琅琊韻咬了咬下唇,別開小臉,終於明白——
他未來的生命裡,沒有她!
「對!到那個時候,你就功成身退了。」她故作冷漠地說:「屆時,我會賞你一張最好的琴、一幢竹屋,讓你淡泊度日,當作是我對你的回報。」
「韻兒?」從她的語氣中,他感覺到她的慍怒。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負氣的起身衝出茶館,不辨方向的奔跑著。
「韻兒──」唐少逸丟下銀兩立刻追了出去。
琅琊韻壓根就不理會唐少逸的叫喚,只管向前跑去,連她都不明白,為何當他說出兩人都已心知肚明的事實時,她會這麼生氣!
琅琊韻瞧也不瞧路況,完全沒發現有一輛馬車正朝她衝過來。
「韻兒,當心──」
才聽見唐少逸的示警,琅琊韻要避開已經來不及。唐少逸在千鈞一髮之際縱身撲過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兩人雙雙滾倒在路旁。
琅琊韻只覺被一股力量衝倒,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有好幾處像撞著了什麼似的微微疼痛著。
「韻兒,你還好嗎?有哪兒疼嗎?」唐少逸將她扶起身,憂心如焚地上下檢視著她,一張俊臉比她更為慘白。
「我……我沒事……」
他伸出顫抖的大手擁緊她,緊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永遠不再分開。
「韻兒,我們別再爭吵了吧!我一點也不想與你針鋒相對,那會使我痛苦。」
「我也不想啊!你當真以為我是鐵石心腸,毫無感覺嗎?」她才說完,就看見他肩膀上的血跡,忍不住驚呼,「少逸,你受傷了?」
「不礙事,只是一點皮肉傷。」
「怎麼會不礙事呢?一定很痛的!」琅琊韻懊悔極了,她為什麼要這麼衝動、這麼莽撞?如果她別與他鬧脾氣,他就不會受傷了!
琅琊韻紅了眼眶,深深的埋進他的懷裡。
「誰要你救了?我有要你救我嗎?看,你讓自己傷成這樣!」
唐少逸很快便聽出來,她並不是真心的在指責他,那些都是她自責的話語。
他環住她的纖腰,拍撫著她的背心,歎息的低語著,「我怎麼能不救你?你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啊!即使用我的生命去交換也在所不惜。」
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但她只能拚命的強忍著。
「我不准你比我早死,因為,你必須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成為我的陪葬!」
他的唇角泛出一抹微笑,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意了!在愛戀她的過程中,他從沒有一刻覺得像這般踏實過。
「只要是與你在一起,無論是在地獄或是天堂,我都甘之如飴,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聞言,琅琊韻不由得一震。
不需要多說什麼,她已看清自己情感歸屬的地方。
高築的心牆在這一刻徹底崩潰,琅琊韻明白,就算她再怎麼否認,也已經磨滅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
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可以永遠的留住幸福?
要多緊的擁抱,才能表達自己最深刻的愛戀?
要付出自己到什麼樣的程度,那樣的愛才算足夠?
闐暗的黑夜裡,只餘一盞昏黃燭火,窗上,映照出兩人相視的側影。
「為我彈奏一曲,好嗎?」她凝視著他熾熱的眼眸,輕聲開口。
「想聽什麼?」他聲音瘖啞地問。
「什麼都好,只要是你為我彈的,都好。」她的聲音與他同樣的緊繃,並輕揚著動情的弦韻。
唐少逸在坐墊上落坐,修長的指挑撥出醉人的音浪。輕攏慢捻抹復挑,一聲聲、一縷縷,時而輕吟、時而激狂,無言地擺弄著她的心弦。
他的視線從沒有一刻離開過她,像是眼中永遠只倒映出她一個人的身影。
不需要言語,琅琊韻知道,此刻彼此是相屬的。
曲子一首彈過一首,彷彿要藉著琴音訴盡衷腸,詠情、詠愛、詠真心,他不停歇的為她演奏訴情的曲調,無休無止。
他的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撥弄在她的心弦上,令她動容且無法自已。
琅琊韻走向他,在他深情的注視中,跨坐在他的腿上。
「韻兒……」他啞聲輕喚。
「別停,我還沒聽夠。」
他的琴音表露出他真正的情緒,只有她能瞭解。她要知道他流露在琴音裡的每一個心境轉捩,一絲一毫也不願放過。
她不許他停止彈琴,卻任性的在他的身上為所欲為。
唐少逸幾乎無法專注在弦上,當她溫潤的唇兒沿著他的肌膚滑動時,連熟透了的音符都忍不住錯落了幾個。
「記得這些嗎?以往的幾個夜裡,我也曾這樣被你環抱在懷裡。」她的聲音仿若最誘人的天籟,在他耳邊輕輕地訴說著。
「韻兒……」他歎息,撥弄著琴弦的同時,亦忍受著最甜美的酷刑。
她解開腰間綢帶,軟綃薄衫如彫零的花瓣般,自她細如凝脂的雪肩上滑落,抹胸上繡制的粉色蓮花正對著他綻放嬌艷。
旋律的節奏全被打亂,零零落落的不成曲調。
她伸出雪藕般的雙臂環繞住他,貼在他的唇上任性的命令,「不許停止彈琴。」然後,霸道的吻住了他。
唐少逸激烈的響應著她,心跳與呼吸全然錯拍失序,而音律則猶如響應主人的思緒般抑揚頓挫。
琅琊韻如黑瀑般的長髮摩挲著他赤裸的胸膛,帶來一陣戰慄般的感受,他倒抽了一口氣,幾乎要在這樣的慾望波瀾中滅頂。
她以極柔媚的姿態貼近他慾望的中心,魅惑的低語,「不同於之前的夜晚,我要把我自己給你,連同我的心。」
她終於明白什麼是愛,是他讓她明白自己也擁有愛人的能力呵!
唐少逸失控的空出一隻手來抱住她,另一隻手仍繼續彈奏著幾乎不成調的樂曲。
她頑皮的前後調整坐姿,折騰得他幾乎要發狂。
「告訴我,你愛過多少女人?」
「韻兒,你明知道的……」除了她,他不曾為誰動過心。
「可是,我沒有把握,戀慕你的女人數都數不清,琅琊貞、琅琊蓉、盈兒,還有你故鄉的那個之蓮表妹……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嗯?」攀著他的頸項,她在他的耳畔柔媚的吐息著,「少逸,你知道嗎?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我不僅妒忌那些曾經擁有過你的女人,也妒忌著你的七絃琴,因為,你撫琴的姿態與模樣,就像撫摸著最深愛的女人。」
從她口中吐出的語句,字字都令他動情。
「我沒有別的女人,一直都只有你,」他灼熱的目光緊鎖住她,喘息地低語,「你就是我的琴!」
話方歇,她便感覺到他修長有力的指尖在她的花叢間穿梭,那熟練的指法與另一手的技法相互應和。
「少逸……」她低喘嚶嚀。
樂曲整個走調,節奏全都錯拍,亂得毫無章法,快得匪夷所思,高亢的旋律如同無法約束的情,奔放狂洩而不可止。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激昂的旋律如狂瀾、如激流,一波波的向岸上拍打而去,沖激出絢麗燦爛的浪花。
琅琊韻無法成言,貝齒緊咬著下唇,只能無助的感受著他激發而起的強勁波濤。
如狂風暴雨般的演奏方式使得古琴無法負荷,當琴音到達最高潮的時候,七根琴弦同時如裂帛般應聲而斷,音樂乍然而止。
琴弦斷裂的那一刻,唐少逸也聽見自己的理智斷裂的聲音。
他的雙手像是解脫了咒語的束縛,終於能夠完全擁她入懷,與她柔美的嬌軀完整契合、緊密相貼,一同迎接那毀天滅地的狂濤。
「少逸……」她反覆且婉轉的低喃著他的名字,在深情交纏的眼波中訴說著動人的愛語。
他的纏綿情意在她的溫暖中尋到了今生今世惟一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