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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弄臣 第九章 作者:喬軒
    昨是今非──

    是他昧了她誓盟深,

    負了她恩情廣,

    生拆開比翼鸞鳳,

    說什麼生生世世無異,

    早不道半路裡遭魔障。

    北國的冬,一向來得特別早。

    熱鬧的中秋佳節才過完,女皇便染上風寒,隨著深秋的第一道降霜,女皇的病情也逐漸加重。

    皇宮中雖然表面上平靜如昔,但是在面下,虛懸的儲君之位則呈現暗潮洶湧的拉鋸戰。

    以長公主琅琊貞為首的主要勢力,是一票堅守「傳位傳嫡」的守舊派大臣,原本對皇位興趣缺缺的琅琊貞,則因為情人被女皇賞賜給琅琊盈,一怒之下,決定加入戰局。

    至於因為女皇的偏寵而最有可能奪得東宮之位的四公主琅琊盈,則是長公主派最忌憚的對手。此一派系除了接收一部分二公主派的手下,絕大多數是見女皇眼色行事的大臣。

    乍看之下,琅琊韻一派最為弱勢,但在玄策有計劃的培植己力、籠絡對手下,一步一步有了規模,並具有不容小覷的潛力。

    但是,琅琊韻不急著展示她的實力,她花了許多年的時間佈局,為的就是等待最恰當的時機,然後……一擊中的!

    琅琊韻在一片請安聲中穿過迴廊,繞過太極殿,走向位於太極殿後方的女皇寢宮——太政宮。

    太政宮裡,女皇靜靜地躺在御床上沉睡著,平日端莊威儀的臉上淨是蒼白的病容。琅琊韻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凝視著母親略為瘦削的容顏,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君主,其實也有脆弱的時候。

    琅琊韻問著伺候女皇的貼身女官,「女皇的病情如何?」

    「回公主的話,御醫說,女皇是過於勞累,病根怕是難以根除,但若能長期調養,則病情很快就會好轉。」

    琅琊韻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陪陪女皇。」

    「是。」

    面對自己的母親,琅琊韻的心中相當複雜。

    她敬愛母親的睿智與氣魄,但同時也怨著她。是她的忽略給了她一個失色的童年,雖然貴為三公主,但卻絲毫不受重視,她羨慕盈兒,同時也嫉妒她,因為,母親從來不曾以溫煦和藹的笑顏面對她。

    原本,她也可以是一個淡泊名利的公主,她也可以遠離權位的戰場悠閒度日,可是,她嚥不下這口氣!

    從小,她就以崇拜的目光看著具有雄才大略的母親,然而,不管她表現得多麼出色,母親也不曾稱許過她。

    所以,她要奪權!

    她的漠視是琅琊韻此生最大的挫敗,她高傲,也好勝,她要母親正視她,同時見識到她不遜色於她的作為!

    床上的女皇動了一下身子,幽幽地醒轉過來。

    琅琊韻傾過身望著母親,低喚:「女皇?」

    「是你,韻兒。」她輕咳兩下,「扶我起來。」

    琅琊韻依言扶她坐起,「覺得好些了嗎?」

    她不甚在意地回答,「還不就那樣?老毛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我喂您服湯藥可好?」

    「不必了,治不好的。」

    「女皇……」

    女皇打斷了她,突兀地道:「韻兒,你像我。」

    雖不明白女皇為什麼這麼說,琅琊韻仍是虛應著,「我是您的女兒,自然像了。」

    「我是指個性,你遺傳了我的高傲、倔強和野心,與孤注一擲的強勢手段。」女皇凝視著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看見你,就像是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有朝一日你也會像我一樣,憑本事掠奪到屬於自己的疆域。」

    琅琊韻自嘲地一笑,「您從不看我一眼,為何能如此斷定?」

    「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沒有母親會不瞭解自己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怨我為何不能像對待盈兒那樣待你,但是,你和盈兒不同,她是牡丹,需要悉心的照顧與灌溉;而你像紫菀,即使風吹雨打,也能開放整個草原。」

    她輕撫著女兒的容顏,繼續道:「你聰明、冷靜、有遠見,是天生當女皇的料,但是,我不會立你為儲君,同樣的,我也不會將你許給玄策。」

    琅琊韻冷冷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因為盈兒比你宅心仁厚。」

    「光是宅心仁厚是當不了皇帝的。」琅琊盈不懂權謀、不懂決策,是無法承擔一國之君的重責大任的。

    女皇不以為意,「盈兒的仁厚是她的優點,也是她的致命傷,所以,我會命玄策為攝政王輔佐盈兒,況且,我允諾過政,一定要讓盈兒成為下一任的女皇,我不能背信。」

    政是盈兒生父的名字,也是女皇深愛的男人。為了信守對政的承諾,女皇不惜阻止她與玄策的婚事,也要讓盈兒與玄策聯姻!

    琅琊韻心中頓時掠過一陣刺痛。

    儘管她早就知道在女皇心中,她的地位比不上盈兒,但是,偏愛到這樣的程度教人怎麼服氣?

    此時,一名宮女走進寢宮,恭敬地通報著,「女皇,四公主前來向您請安。」

    女皇神情愉悅地一笑,「宣。」

    琅琊韻起身,「那,兒臣告退了。」

    既然女皇打定主意要琅琊盈繼承皇位,那麼,她將會不擇手段強取豪奪!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不過,琅琊韻怎麼也沒想到,這會是她與母親最後一次的單獨會面與談話。

    不想與琅琊盈打照面,琅琊韻選擇由寢宮側門離開,不意一步出寢宮,便看見了一抹站在迴廊上修長玉立的白色身影——

    那是……唐少逸。

    有多久沒有見到她了?一個月?兩個月?也許,大概有一輩子那麼長久了吧?

    這段時日,他是怎麼撐過來的?還是說,他的靈魂早在毀琴的那一刻,也成為一地碎片了?

    唐少逸凝視著那張令他痛徹心扉的絕美容顏,心中模糊的思念再度翻翻滾滾,如排山倒海般騰湧而上,某種接近戰慄的疼痛情緒,緊緊地揪住他週身的每一個感官。

    他是如此強烈的意識到她的存在。

    眼前的人兒,是今生惟一一張刻劃在腦海中的影像,那麼鮮明、那麼刻骨銘心,就算是閉上雙眼也揮之不去,只怕,就連死亡,都沒有辦法將她的一切從他的靈魂中抹去。

    他倆遙遙相對,眼波交纏的分分秒秒,久得像是要永恆的持續下去。

    琅琊韻凝視著他俊逸的沈靜容顏,終於明白長久以來心中的空缺究竟源自於什麼原因,也終於明白此時的自己,不過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琅琊韻輕移蓮步想走向他,卻在他瞬間變得冷漠的眼神下卻步了。

    「這些日子以來,你……好嗎?」琅琊韻輕聲問著,語調中飽含幽遠的深意。

    「微臣很好,謝公主關心。」他淡淡地回答著,低眉斂目的神態,如同一個守分的臣子。

    他淡漠的響應,讓琅琊韻的心微微地緊縮著。

    唐少逸已不再是往昔的唐少逸了,當她將他捲進皇位的紛爭中,將他展示在她的三位姐妹面前時,也就等於親手將他推向與她相背離的道路,而這條道路愈往前走,將會愈加分歧,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交會的一日。

    這就是她要的嗎?

    莫名的心慌攫住了琅琊韻,使她再也無法分辨是與非。

    「那天……你夜闖我的寢宮對我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會再私下來見你,而我承諾過你的事,一定會持續到最後,直到你登上王位為止,然後,我就不再也欠你什麼了……

    這段話日以繼夜的糾纏著她,每當午夜夢迴,她都會聽見他漠然的重述著這些話,使她從夢境中驚醒。

    琅琊韻不願相信,那是他決意離去的最後通牒。

    基於那份斬不斷的瞭解,唐少逸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沉默了一下,他緩緩地道:「我會貫徹我對你的承諾,為你君臨天下而鋪路。」

    不,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他說。

    在思緒紛亂的時候,琅琊韻看見了繫在他腰間的一串配掛墜飾,霎時心中一震!

    那是一顆靛藍的琉璃珠,在月白的袍褂上更顯璀璨奪目。這顆琉璃珠被命名為「流盈」,是女皇命人以皇窯中聞名的青焰燒製而成,作為琅琊盈出生的禮物,也是她從不離身的飾物。

    琅琊韻明白盈兒以「流盈」贈與唐少逸,等於是宣告了唐少逸的地位,昭示著他倆不尋常的關係。

    「她……很愛你吧?」她艱澀的吐出這句話。

    唐少逸深深的看著她,「你在乎嗎?愛情之於你,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而我所有的感情,早已在你的踐踏之下灰飛湮滅。」

    琅琊韻臉色一白,有某種被撕裂的痛楚在心頭蔓延開來。

    他的心已被她傷得千瘡百孔,沒有一處完好,甚至連自我癒合的能力都已失去。

    「是的,她愛我,就如同當初我愛你一般,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響應她,所以,我只能盡我所能的去接納她的給予。」

    說到這裡,他突然淡淡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方木片給她。

    那木片上精緻的刻紋是如此熟悉,琅琊韻幾乎是在剎那間就分辨出這木片是什麼。

    那是……七絃琴琴身的殘骸!

    他剔透的黑眸望向遠方,「我已經不再彈琴了,我毀了你送給我的那把七絃琴,因為在這世界上,已沒有我能寄情的對象。」

    琅琊韻的呼吸一窒,天地彷彿化為無形。

    迴廊下,流水仍舊潺潺,樹梢上,鳥兒仍婉囀啁啾,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腦海中只迴盪著一句話——

    在這世界上,已沒有我能寄情的對象。

    「三公主。」

    驀然傳來一縷熟悉的聲音,琅琊韻木然的尋聲望去,這才發現玄策已不知在何時站在她的身後。

    唐少逸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出色卓絕的男人就是玄策本人,當兩人四目相對時,那充滿敵意的氛圍更加明顯。

    玄策的唇邊噙著諷笑,「想必你就是宮廷第一樂師唐少逸唐大人了,幸會。」

    唐少逸一揖,姿態有著身居下位者的謙卑,但是,眉宇之中卻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昂然。

    玄策激賞地笑了。

    原來……這就是讓整個皇宮艷驚四座的琅琊第一美男子——唐少逸的獨特魅力啊!

    「你們在談什麼?」玄策詢問的看向琅琊韻。

    「沒什麼,」琅琊韻將木片緊握在自己的手心裡,斂去眼中所有的脆弱,低聲道:「玄策,走吧!我與你還有事相談。」

    臨走前,玄策又回過頭看了唐少逸一眼,誰也沒有注意到,玄策的唇邊揚起一抹隱含著算計意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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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政皇朝二十年十一月初八,女皇駕崩。

    她是在睡夢中辭世的,享年四十。

    女皇的崩殂就如同結冰的湖面陡然碎裂一般,在宮中投下一塊撼人的巨石,她還來不及下詔立琅琊盈為儲君,於是,朝中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而三位公主三強鼎立的局面,則提早已搬上面對壘。

    「三人之中,目前以長公主琅琊貞氣勢最強。挾帶著嫡子的優勢,以『傳統世襲的傳承』作為號召,使大半朝臣趨之若鶩。」

    玄策負手而立,回眸看著一身縞素的琅琊韻,「國不可一日無君,時間拖得愈久,對我們的形勢就愈是不利,更別說是臨近的大唐、大宛等國環伺,此刻,我琅琊國的處境十分艱難。」

    一個弄不好,丟了整個國家都有可能!

    琅琊韻當然明白,她煩躁地說:「如果當初女皇不將少逸賜給盈兒,那麼,胸無大志的琅琊貞根本不會出來分一杯羹!」

    琅琊貞正是「衝冠一怒為情郎」的典範,她根本不在乎琅琊國由誰主政,她只在乎唐少逸能不能被她所獨佔。

    原本將唐少逸送到盈兒那裡,正是要讓她無心於王位之爭,她則順理成章的接收琅琊江山,誰知道她失算了,琅琊貞對唐少逸的執著形成她的另一股阻礙勢力。

    該死!她可不想發動政變,踩著親手足的骨骸登基,她沒有娘親那麼殘忍嗜血!

    「那麼,使出非常手段如何?」

    琅琊韻揚起眉:「非常手段?」

    「我有辦法讓優勝劣敗的情勢在一夕之間逆轉,不過,這個計策還得要你忍痛割愛才行。」

    玄策的笑意讓琅琊韻全身掠過一陣寒意:「什麼意思?」

    玄策含笑著建議:「殺了唐少逸。」

    他的語調是那麼雲淡風輕,好像不是在建議她殺人,而是在建議她揉死一隻螞蟻。

    「我不准你這麼做!」琅琊韻立刻變了臉色,聲色俱厲地道。

    玄策一攤手,「可是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一定有其它的方法,不是只有這一個。」

    她絕不許任何人動她的男人!

    「你知道嗎?唐少逸是一步最好的棋,他一個人維繫著長公主與四公主之間的平衡,掌握了三方勝負的關鍵,除了你以外,琅琊貞與琅琊盈都爭著要他,他若死了,平衡的局面便會瓦解,我能肯定局勢必定會發生劇變,至少,失去了爭權的目標,長公主那邊一定會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

    玄策歎了一口氣,溫和的勸慰,「捨棄小兒女的情愛,顧全大局吧!等你一旦登基,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天底下的男人,不是只有唐少逸一個。」

    琅琊韻怒瞪著玄策,「但全天下的男人,只有他對我而言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他和所有被你利用的男人一樣,都是棋子而已。」

    「他是我惟一珍視的棋子,也是我惟一專寵的男人!」

    玄策冷下聲音,「難道唐少逸比王位更重要?」

    琅琊韻激烈地反駁:「沒有了他,我的王位還有什麼意思?」

    此言一出,玄策被震住了。

    他一向神機妙算,但是這一回,他錯估了唐少逸在琅琊韻心中的地位,而且錯得離譜。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不會再提。」玄策起身,踅出瀟湘館書房。

    這記狠招行不通,他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擬定計策。

    當他走出瀟湘館時,敏銳的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

    「出來!我知道是你。」

    玄策才說完,一道纖細的身影便隨即現身。

    「為什麼跟蹤我?」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想問你,你沒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吧?」

    「我不是已經在辦了嗎?」他冷睇著她,懶懶的響應。

    「我拜託你阻止三公主登基,為何你卻反其道而行?」

    「既然是你找上我的,你只能選擇信任我,我有我的遊戲規則,誰都得按照我的規矩來。」

    玄策作了個手勢,小廝立刻牽來他的座騎,他俐落的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對她丟下一句話,「看著吧!事情最後一定會如你所願的,我等著你履行約定。」

    咧開一抹冷笑,玄策輕夾馬腹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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