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兒驚得當場要尖叫起來,被楊帆一把摀住嘴巴。
他沉聲問:「將軍,怎麼辦?」
聶青瀾直勾勾地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具屍首。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對於死亡,她早已麻木,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近距離的喊著痛恨她,以自己的生命表達了對她的恨意。
她是一個讓人如此厭惡憎恨的人嗎?恨到可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宮中司禮太監,召李承毓丞相入宮面見。」她沉吟片刻,做出決定。
楊帆卻不贊成,「將軍,這件事只怕和李承毓脫不了關係,您叫他來對質,事情已經敗露,他怎會乖乖承認?不如讓屬下帶幾個刺客,把他了結算了。」
聶青瀾狠狠瞪他一眼,「我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做暗殺刺客。去叫李承毓,這件事我與他單獨處置!」
她極少動怒,此時語氣嚴苛得不容置喙,楊帆雖然有千萬個不情願,也只好遵命行事。
李承毓按到消息後就匆匆入宮,身邊跟著的,依然是那個黑鐵塔一樣的鐵雄。
進入聶青瀾的寢宮時,可能走得太急,李承毓差點被門坎絆倒,幸虧鐵雄將他扶住。他直視著殿中橫躺的那具屍體,神色一凝。
她冷冷地看著他,「丞相大人認得這個女子嗎?」
他緩步走近,認真地看了一眼,「認得,這是我為殿下挑選的婢女燕兒。」
「一個活蹦亂跳的花樣女孩兒,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具冰冷的屍體,大人有何感想?」
聶青瀾的質問並沒有讓李承毓亂了陣腳,他抬起頭,將目光停在采兒的身上,問道:「事情始末如何?」
采兒哆嗦地回答。「是……是燕兒姐姐對聶將軍心藏怨恨,暗中下毒到粥裡,被將軍發現後,她自己就搶過粥碗喝了。」
聶青瀾說:「大人要問事情的始末,可以問我,難道大人不信我嗎?」
「殿下是主,承毓是臣,沒有臣子拷問主子的道理。」李承毓回頭對鐵雄道:「通知她家人,就說她因病而亡,念其忠心勞苦,賞銀二百兩,可返鄉厚葬。」
她不由得冷笑,「這樣一個心懷叵測,企圖行刺你「主子」的兇徒,你居然如此善待?丞相大人,不會是你虧欠了她什麼吧?」
「的確有所虧欠。」李承毓蹲下身,為燕兒小心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她身世清苦,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我若是讓她去後宮任何一個地方,她都不會這麼早亡,可惜……」
聶青瀾依然冷笑,「大人,您是要說,這件事與您無關是嗎?」
他抬起頭,「殿下難道認定我有罪?」
她咬緊唇角,只是盯著他,半晌才說:「我要一個解釋。」
李承毓歎氣道:「我已經警告過殿下,在這裡,必定有重重險阻。」
「你是說,我遭遇這次毒殺,是理所當然的?能脫險,只能算我命大了?」她對於他的解釋很是不悅。
「殿下想知道是誰主使這件事的?我其實知道答案。」他古怪地笑笑,「但我不能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故意耍我嗎?」聶青瀾神情一凜,不由自主地摸上腰間,一下子摸了空,才想起自己已將桃花刀放在枕下。她盯著他,「你既然知道做這種事的蠢人是誰,為何還要包庇他?」
「因為我不能說。」李承毓坦誠地迎向她犀利的目光,「我沒有十足證據,便不能指控那個人,一旦我說出,對於血月,百害而無一利,所以請殿下體諒我的難處。」
聶青瀾恨不得能看透到這個人的心裡去,「血月於你有大恩吧?可以讓你這樣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我從小就是看人臉色長大,所以殿下說的這八個字,便是我做人的準則。」
他不禁苦笑。
她狐疑地打量他,怎麼也不信他說的話。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年輕,卻氣質高雅,舉手投足之間頗為雍容大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得看人臉色長大,需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人。
此時楊帆不客氣地打斷兩人的對話,「既然宮女有這麼多的危險,從今以後,將軍身邊不要再有血月人接近了,將軍的安全,有我等保護就足夠。」
李承毓轉向他,「我能理解你心中對血月的不信和憤怒,但是不讓殿下接近血月人是不可能的,她回到血月,就是為了做一個血月人。這樣吧,日後她貼身的侍衛隊便由你們擔任,皇宮內外,你們可以攜帶兵刀隨意進出。」
楊帆依然不滿,轉而看著聶青瀾,大主意還是要她來拿。
她凝視著李承毓許久,忽然道:「如果丞相有誠意就今日之事道歉的話,我倒有一個要求。」
「殿下請說。」
「和我到院中去喝一杯。」說著她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沒有聽到腳步聲跟隨,一回頭,只見李承毓還站在原地,表情似有為難。
他身邊的鐵雄也小聲說了句,「丞相,還是算了吧……」
但李承毓像是發了個狠心,咬牙說道:「不,你在這裡等我。」
便跟了過去,邁步走出殿門。
聶青瀾哼笑,「喝一杯還要斤斤計較什麼?我都不怕你暗中加害了,你還怕我害你嗎?」
他笑道:「因為我酒力太淺,怕喝醉了醜態百出,讓殿下笑話了。」
「我才不信你能出什麼醜態。」她一揮手,「把酒拿過來。」
一雙杯子,一壺酒,放到了院子內的石桌上。他走過來的樣子顯得小心翼翼,而她遞杯子給他的時候,他的手還差點沒握到杯子。
「來飲先醉,丞相還真是有意思。」聶青瀾不禁嘲諷。
李承毓微微一笑,「我以前醉過一次,誤了大事,醉怕了,見了酒壺就心中畏懼。」握住杯子之後,他喝酒的速度卻不慢,一口將杯中酒乾掉。
「殿下,這是您第二次請我喝酒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在血月,能和一個人共飲三次酒,就可以將對方當作生死之交。」
「哦?是嗎?」聶青瀾笑笑,「可惜我現在還不是道地的血月人。在司空朝,只要是看著順眼的人,都可以和他喝一杯,與我飲過酒的兄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殿下是個灑脫的人。」李承毓握著酒杯,幽幽然地望著咫尺間的聶青瀾,似有話要說,但終究只是握著杯子,沒有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心中在想什麼嗎?」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他也隨她的目光仰起臉,輕聲吟誦,「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聶青瀾陡然震動,收回目光,故作瀟灑的笑道:「什麼人長久?這世上哪有長久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百年,也不過如此。」
李承毓望定她,近前一步,從她的手中取過杯子,悄聲提醒,「別飲醉了。你現在不是青龍將軍,你身負的不是一軍的勝敗,而是一朝的興衰。你必須要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飲酒,只是縱容自己被麻醉而已。」
聶青瀾心中波瀾起伏,有說不出的震盪。有生以來,她從未被人如此「教訓」過。
即使深知他說的句句都是要害,但這樣的話,從昔日的敵人口中說出,實在有一些怪異,令她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警惕?
李承毓這個人,沉穩、細膩,心思縝密,她已領教過,更難得的,還有他隱忍和大氣的為人處世。
倘若他是司空朝的人該多好?司空晨手下若有這樣一個臣子,該是司空朝之福……
陡然意識自己又想到司空晨,她的心中不禁抽痛。
剛剛李承毓說的那句詞,正是她的心頭傷口。
人已不可能長久,而那天上的明月……該是別人的嬋娟了。
她現在的痛,有誰知道?
幽幽一歎,她轉過身,情不自禁地去抓酒壺,但是抓了空。
一抬眼,只看到李承毓一手拿著杯子,一手端著酒壺,專注地看著自己。
於是她只好苦笑,「好,聽你的,今夜我不醉了。」
「日後也別再醉了。」
他的雙眸因為月光而更加璀璨,那金色的光華溫柔的包裹著她,讓她的心飄飄蕩蕩,像是沉浸在一泓潭水之中,過往的傷痛,得以暫時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