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上飄飛著一大朵一大朵白雲,這種晴時多雲的好天氣最適合全家出遊,無怪乎預定下午一點開鑼的愛心園遊會,才十二點半,會場的攤位前面已開始人潮聚集,空氣巾充斥著各種氣味,有棉花糖的甜味、新疆肉串的燒烤味、爆米花的奶油味……
「哇!好多人哦。」胡翾露出開心的笑靨,她跟平井澤很有默契地頭戴棒球帽穿白棉T、牛仔褲搭球鞋,兩人一派輕鬆的情侶裝扮,手牽手出現在會場。
「這盛況完全符合我的預期。」
「園遊會的盛況符合你的預期?敵情你這個理財達人還未卜先知呢!小女子我真是失敬失敬!」她淘氣地朝他打躬又作揖。
「我不是什麼未卜先知,只是摸透這些貴婦們的心理罷了。」
「哦?願聞其洋。」
「主辦這次園遊會的貴婦團的老公個個來頭不小,幾乎全是上市上櫃公司的大老闆;而這些貴婦們平時除了喜歡比豪宅比收藏比珠寶,連辦園遊會也要超級比一比,私下暗自較勁,就怕自己認養的攤位人潮被比下去:於是發動自家公司員工攜家帶眷前來捧場,為會場製造出萬頭鑽動的景象。」
「這樣很好啊!人越多募得的善款就越多,這對自從金融海嘯以來,一直募款不佳的慈善團體而言,不啻是一場及時雨。」
「說的也是。」他點頭認同她的看法,隨口問:「現在,我們該從哪個攤位開始?」
「民以食為天,當然從小吃攤位開始。不瞞你說,為了空出胃容量以便在園遊會多消費,我從早上起床到現在只喝一杯牛奶,此刻的我已餓到前胸貼後背,得先吃點東西祭祭五臟廟才行。」她嘴巴說話的同時,兩顆眼珠子也挺忙的在眾多小吃攤位滴溜滴溜地轉呀轉的,驀地,她的眼睛發直,大聲歡呼:「豬血糕!」她雀躍地拉著他衝到賣豬血糕的攤位前,告訴老闆:「一支豬血糕,香菜多一點。」
「好。」老闆熟練地拿起豬血糕往沾醬裡打滾一圈,再裹上厚厚的花生粉,最後沾滿香菜,一支豬血糕大功告成遞給胡翾。
「謝謝。」胡翾簡直愛死了米血、花生粉與香菜在舌尖跳舞的口感,一接過豬血糕,馬上迫不及待咬一口,再將豬血糕舉高送至平井澤的嘴巴——
「你也吃。」
「這……我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這支黑色豬血糕裹黃色花生粉沾綠色香菜,平井澤怎麼看怎麼不可口,他搞不懂胡翾何以能吃得津津有味。
「什麼?你從沒吃過豬血糕?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它可是很多人念小學放學回家時,總不忘在校門口的路邊攤,買一支豬血糕邊走邊吃的零食耶!雖然事隔多年,每當我吃它時,總會勾起小學時的美好記憶。」她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汪汪水眸,說:「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今天,你非吃不可。」
「那……好吧,我吃一口試試。」他不忍掃她的興,勉為其難地咬一口。
「好吃嗎?」她再咬掉一角。
「呃……沒想到看起來不搭軋的食材調配在一起,竟是這般出乎意外的美味。」他老實不客氣地吃掉一大塊,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豬血糕轉眼只剩下一根竹棒。
「吃完豬血糕接下來吃什麼呢?啊!有了!吃「彰化肉圓」!」胡翾一馬當先跑過去買一碗,依然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兩人甜蜜共吃一粒肉圓,接著四神湯、烤玉米、紅豆餅、蜂蜜檸檬水……全部吃進兩人的肚子裡,胡翾打了個飽嗝。
「吃得好飽哦。」
「吃飽了就該運動運動促進消化。翾!我們來玩套圈圈,如何?」他在套圈圈攤位前停下腳步。
「好啊!」她俯視地上各種動物造型的陶瓷,什麼鳥呀魚呀狗呀兔呀,全都按照大小排排站。
「喜歡哪個?我套給你。」平井澤一口氣換了十個圈圈,躍躍欲試。
「我喜歡最後一排中間那只招財貓撲滿。」距離越近越容易套中,因此,擺在最前頭的儘是一些小只的動物陶瓷,胡翾才沒把它們瞅在眼裡,心想:要套,就要套最遠最大只的才厲害才過癮,不是嗎?
「只要你喜歡,我一定套給你。」平井澤一口允諾,先是將十根手指頭拗得「喀啦喀啦」響,接著,屏氣凝神,丟出第一個圈圈。
「噢!差一點點,沒套中。」他丟出的圈圈一擦到招財貓的邊邊角角即彈開,胡翾洩氣地頹下肩線,心知肚明這種籐制圈圈彈力超佳,稍稍碰觸到物品就會彈開,想套中招財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技術,還要有一點運氣。她眼巴巴看著平井澤一個接著一個丟,手上的圈圈很快就丟完了,他再接再厲再換十個,十個用罄再換……
「井澤,我不要招財貓撲滿了,我們走吧。」他丟了半個小時圈圈,還是沒套中,胡翾擔心他丟到手酸不說,連面子也會掛不住,體貼地表示不要了,好讓他有個台階下。
「我答應要套給你,就一定說到做到,你若變卦不要,大可等我套中後,再決定也不遲。」平井澤不理會她好心為他搭起的下台階,越挫越勇卯起來繼續丟。就在這個時候,他丟出的圈圈首度套中招財貓,不料,圈圈碰到貓耳朵打轉兩下又彈了出去。
「好可惜!套中了又彈出去。」胡翾扼腕歎息。
「……」平井澤扯唇淡笑,以他丟擲不下百次的失敗心得,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的竅門,拿捏好力道再次出手,只見圈圈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半弧,垂直落不時,不偏不倚套住招財貓的脖子。
「耶!中了!中了!」胡翾喜得抱著他又叫又跳。
「先生!打從我擺攤作生意至今,頭一次被人套中這只招財貓。」老闆走過去取下圈圈,抓起招財貓,雙手奉上。
「謝謝!」胡翾眉開眼笑抱著這只得來不易、約莫一尺半高的招財貓撲滿,跟著他離開,才走沒兩步,突然一古腦兒將招財貓塞到他懷裡。
「我去一下洗手間。」她拔腿衝向另一頭的流動廁所,平井澤注視著懷裡的招財貓,莞爾之際,忽然聽到背後響起久違了的嬌嗲嗓音在呼喚:「井澤!」
「蘇寧?好久不見。」他掉頭轉身,眼前的蘇寧梳公主頭穿著蕾絲小外套搭一襲粉紫色飄逸雪紡洋裝,看起來嬌艷動人。
「是啊!好久不見。」
「……」兩人客套寒暄之後,相對無言,場面有些僵有些尷尬,平井澤趕緊隨便找了個話題,打破僵局:「你只身前來?」
「不,我帶家裡的兩個外傭一起來。」蘇寧美麗的臉孔露出一絲淡淡鄙夷。
「你應該很清楚,我從不吃路邊食物。不過,礙於主辦的貴婦團跟我交情不錯,不得不認購一堆園游券。為了花掉這些園游券,只好便宜了兩個外傭,帶她們前來吃喝,這會兒,都不知道吃到哪個攤位去了。說到這裡,我發覺我倆分手後,你徹底改變了,以前嘴刁挑食的你,現在對食物似乎來者不拒?」
「你全看見了?」
「嗯。」蘇寧點點頭,說:「我一走進園遊會會場,打老遠就看見你跟胡小姐狀極親暱地分享每一道小吃。不僅如此,連你為了討她歡心,卯足勁兒丟圈圈套這只招財貓的過程,我也全看在眼裡。」蘇寧悔不當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對勁,身邊有了高大英俊又多金的平井澤,幹嘛還花心搞劈腿?才會落得今日他琵琶別抱的下場。不行!她不甘心,她一定要把他搶回來。
呃……機會稍縱即逝,她必須在胡翾上廁所回來前,找個借口跟他敲定下次見面的時間才行。她相信,只要有機會跟他獨處,她將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從胡翾身邊搶回來。可,該找什麼借口呢?傷腦筋唷!啊!有了!投其所好,蘇寧飛快編了個謊言:「井澤,我有個朋友最近手頭緊,想把收藏多年的唐三彩馬割愛,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接手?」
蘇寧想起父親書房裡有一隻半人高的唐三彩馬,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屆時她叫傭人把唐三彩馬搬到客廳,等井澤離開再搬回書房,至於井澤若看中意想買,她就以朋友反悔不賣了搪塞。
「唐三彩馬?那就麻煩你安排我和你的朋友見面看馬。」一聽到骨董,平井澤的心整個騷動起來。
「我的朋友曾表示他不願曝光,不過,你若有興趣,我可以叫他把唐三彩馬送到我家,我們約個時間,你來我家看。」
「那麼,明天下午兩點,我到你家看馬,方便嗎?」
「當然方便。」蘇寧眼角餘光瞄到胡翾正走過來,遂拉高分貝故意讓胡翾聽見,蘇寧大聲說:「明天下午兩點我在家等你,你一定要來唷!拜拜!」蘇寧巧笑嫣然,揮揮手離開。
「井澤,那不是蘇寧嗎?」把時間地點都聽進耳裡記在心裡的胡翾,不動聲色地問著,內心卻是巴望著平井澤會主動告知他跟蘇寧約好明天下午兩點去蘇寧家所為何事。
「是她沒錯。」
「你……跟她都聊了些什麼?」
「沒什麼,碰巧遇見寒暄兩句罷了。」
「你跟她真的就只有寒暄兩句?」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手心也開始發冷。
「是啊!」平井澤絕口不提跟蘇寧約定要去看唐三彩馬,因為,他認為只是單純的看骨董,沒必要告訴她,免得節外生枝,畢竟沒有哪個女孩有那麼大的雅量,可以容忍自己的男友去前女友家。
「對了!明天中午我們去「富基漁港」吃海鮮,好不好?」她試探性地提出邀約,看他會不會據實以告。
「明天中午?恐怕不行。」他面有難色。
「為什麼不行?」
「明天中午我已經跟人約好要去看唐三彩馬。」
「你要去看唐三彩馬?太好了!之前我曾在「歷史博物館」看過唐三彩馬,可惜隔了層玻璃,觀之宛如隔靴搔瘁。明天若能跟你一起去,我就可以跟千年骨董唐三彩馬做近距離的面對面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他在心中暗自叫苦,舊愛新歡湊在一起,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事。
「可以嗎?」
「可能……不方便。」
「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恐怕不行、可能不方便?可惡!她用心良苦作球給他機會說明,他卻堅不吐實。老天!該不會……該不會,他跟蘇寧在她上廁所的短暫時間裡舊情復燃吧?縱使疑雲罩頂,胡翾仍裝作若無其事,說:「我們繼續逛攤繼續吃。」
「好。」平井澤絲毫沒發覺胡翾的好心情,正在走山、崩塌、全毀。
「司機先生,拜託你跟緊那輛剛從車道開出來的黑色賓士車。」從一點半就坐在計程車裡望眼欲穿苦苦守候的胡翾,一看見平井澤的座車出現,立刻叫司機跟上去。這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平井澤突然別過臉朝她坐的計程車方向看過來,嚇得她急忙滑落坐姿縮頭縮腦,怕被平井澤發現。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保證不會跟丟。」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用無比興奮的口氣掛保證,心想:開車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跟蹤這麼刺激的事。
「很好。只要你沒跟丟,下車時,我會給你雙倍車資。」
「謝謝。」司機笑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好奇打探:「這位太太,那個開黑賓士的是你老公?」
「什麼太太?什麼老公?我還沒結婚呢!」她眼珠子差點瞪爆。
「抱歉!抱歉!」司機陪著笑臉道歉。
「沒關係。不過,你最好專心開車不要分心跟我說話,以免跟丟了。」
「安啦!我若跟丟就不收你車資。」司機敢誇下海口就不能漏氣,閉上嘴巴全神貫注跟著平井澤的座車,從仁愛路右轉金山南路上高架橋往天母方向直奔,最後,黑賓士停在一棟獨立的白色雙層花園洋房前面,按了聲喇叭,氣派的鏤花大鐵門迅即敞開,黑賓士駛了進去,鏤花大鐵門隨即緩緩關上。
「……」胡翾不發一語,付車資下車,佇立在鏤花大鐵門外,若有所思地望著牆上嵌著一塊長方型黑色大理石,上頭描金寫著「蘇園」。
似曾相識。
平井澤雙手交叉環抱胸前,眼神銳利地打量這匹高大的唐三彩馬。此馬張口揚蹄,棕色,脖脊上端的鬃毛梳剪得十分整齊,馬背上披掛著斑點三彩馬鞍,束尾,雄赳赳氣昂昂站立在一塊佈滿菱形圖案的座上。平井澤覺得此馬越看越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嘴角不時往下抿,很認真地回想……終於,被他想起來了,他沒好氣地提眼瞪蘇寧。
「你為何要這麼做?」
「啊?」他沒頭沒腦蹦出這麼一句,聽得蘇寧一頭霧水。
「我再問一次,你為何要這麼做?」他的臉冷得像大冰塊。
「呃……敢情你是在問唐三彩馬?井澤,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的朋友手頭緊托我——」
「夠了!」他大手一揮,沒啥耐性地截斷蘇寧的話:「這匹唐三彩馬明明是令尊最珍愛的收藏品,你為何向我謊稱朋友托買?」
「這……這,你也太神了吧?這匹唐三彩馬上面並沒有我爸的簽名,你何以如此肯定它是我爸的?」蘇寧驚詫得瞠大了眼,她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超完美謊言,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當場戳破拆穿。
「不是我神,而是,我見過它。」
「你見過它?」
「是啊!而且,當時你也在場,你好好回想一下吧。」他坐在豪華的門字型大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讓我想想……」蘇寧捧著腦袋瓜苦思,想了好一會兒,忽彈指大叫:「我想起來了!去年的某一天,你來接我去看電影,我爸剛好在家,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你對古器物頗有研究,就硬邀你到他的書房監賞這匹唐三彩馬。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跟我爸收藏骨董的話匣子一打開,就說個沒完沒了,結果,預定要看的電影從晚場變成午夜場。」蘇寧在心中慘叫:完了!昨天,她在情急之下,只想到爸爸有匹唐三彩馬,可以用來吊他胃口,壓根兒忘了他曾看過唐三彩馬。
「你總算想起來了。現在,就請你老實告訴我,為何撒謊把我騙來?」
「我……我……哎呀!人家這麼做,只是想製造機會與你獨處嘛!」
就算謊言被拆穿,蘇寧仍臉不紅氣不喘地翹起屁股坐在平井澤的沙發扶手上,媚眼妖嬈地搭著他的肩膀撒嬌。今天,她故意穿上細肩帶深V爆乳裝,露出胸前兩顆湃圓的半球,要讓他的眼睛大吃冰淇淋,不料,他竟像老僧入定,連瞄都沒瞄一眼,令她徒呼負負。
「獨處?莫非你想利用獨處的機會企圖改變什麼?」
「我想利用獨處的機會挽回你的心。」她拿水晶指甲挑逗地來來回回撫刮他帥氣的瘦削臉龐。
「挽回我的心?哈!你不必白費心機。我的心已給了胡翾,你既挽不回也得不到。」他放下交疊的長腿,抽身往外走。
「別走!」蘇寧死纏爛打追上去,兩隻手由後面像籐蔓般纏抱著他,把漂亮的臉蛋緊緊地熨貼他的背脊,語帶哽咽:「井澤!請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重回我的懷抱?」
「很抱歉,我不回收愛情。所以,你真的不必費心為我做什麼。」他的話無一絲溫度,冷然地扳開她勾勾纏的雙手。
「你對我就真的這麼絕情?」
「……」他不吭聲,砰地一聲甩門走人。
「你、你、你走!想追我的男人,多到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趾頭都不夠數,你踐個什麼踐!嗚……」蘇寧對著大門嘶吼,沮喪地跌進沙發,又氣又怨哭得淚眼淒淒!她恨恨地用手背抹去淚水,捏緊兩牧小粉拳。
「該死的胡翾!要不是你介入,井澤也不會對我棄之如敝屣,我一定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