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決定與淳兒烈取得聯繫,約定在邊關附近見面,打算與姊姊、淳兒烈返回回紇。不料,途中卻遭到范飄塵的攔截,但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因此有了轉圜。
雖然當時姊姊差點付出了生命,卻也因此找到一生中唯一的摯愛——范飄塵。
在范飄塵帶走受傷的姊姊後,她取得了淳兒烈交給她的密函,立刻風塵僕僕地趕至范飄塵的將軍府來探視姊姊。
第一眼所見的,就是床楊邊不曾稍動的雕像,他的手輕撫著床上的佳人,即使佳人的面色蒼白如雪,卻仍是平穩地呼吸著,彷彿只是睡著了般。
唔言鬆了一口氣,確定姊姊是平安的,這樣,她才能放心地離去,把她交給床楊旁的那個男人——范飆塵。
「黥傷她的箭頭有倒鉤,大夫花了一些時間才取出斷箭,只要等她醒來,應該就會沒事……現在,告訴我你是誰?」
范飆塵銳利的鷹眸直射向眼前的年輕男子。他沒忘記,在晤歌中箭時,這男子曾脫口喊了一聲「姊柿」。
晤言笑天了笑,眼前這男人一臉的憔悴,完全不復前幾天所見的清朗俊美。她可以確定,他是真的為姊姊擔心,說不定還愛慘她了。
她放下了一顆心。
她相信,把報仇的事交給他,他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而她,就可以一無堊礙地離開中原了……
她向前走近晤歌,想要再次確定姊姊真是平安的。
見她有所動作,范飄塵的身手比她更快。他俐落地伸手抓向她,見狀,她只好出掌抵擋,順著他的攻勢轉了個方向,不料卻又被范飄塵纏人的掌風所迫,逼得她不得不伸出另一隻手來抵擋。
過了幾招後,范飄塵雖為這男子的武功喝采,卻仍是從容不迫地扣住他的脈門。
登時,手下柔膩的觸感令他大吃一驚。他迅速出手扯下男子的頭巾,頓時,一把烏絲傾瀉而下。
當他對上「他」的眼時,有一剎那的震懾。
好像!
唔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介意他直盯著她瞧的無禮舉動。
「有些訝異吧,我跟晤歌很像,因為我們是姊妹。現在,應該不介意我看看她了?」
是啊,他早該發現的,先前因為擔心著晤歌的傷勢,以致忽略了她在喊「姊姊」時,發出的分明就是女子的聲音。雖然略顯低沈,但仍是不容錯辨。
范飄塵無言地退開,讓她上前探視姊姊。
在親自確定姊姊的呼吸正常後,她才緩緩地回頭看他。
「現在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范飄塵極力壓下不悅,但聲音中仍是隱含著一絲怒氣。他不喜歡這種模糊不清的感覺。
晤言點了點頭,逕自在桌前坐了下來,開口問道:「那天,我聽你說,你願意娶晤歌為妻,這件事可還作數?」
范飄塵不知她問這話的目的為何,於是直盯著她的臉瞧,但是她的表情沒有透露出任何訊息,因此,他點了點頭,回答她的問題。
差點失去晤歌後,他非常確定他要她的心,即便他仍是不清楚她接近他的目的為何。
得到他的回答,晤言感到欣慰,卻又對他的冥頑不靈搖頭。「你還在懷疑姊姊的真心嗎?她不假思索地為你擋了那一箭,那種行為不是一個普通女人做得出來的,她愛你呀—」
范飆塵瞠大眼看向她,突然之間,所有的一切都豁然開朗了。他真是愚蠢,晤歌的心意不早就清楚地表現在她的行為上了嗎?
兩人往日相處的片段霎時浮現腦海。跳出內心的迷障後,他才發現,晤歌必定也是愛著他的。
狂喜沖刷他的心頭,他激動地跑近床榻,溫柔地輕撫著晤歌的嬌顏。「晤歌,快醒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從今以後,有我保護你!再不許你一個人身陷險境。」
「我也不希望她身陷險境,所以我要確定你對她的愛,然後,告訴你我們的身世。」
范飄塵警覺地抬起頭,望進晤言明媚的眸光中。「你們不是回紇族人?」
曾有的恨意及痛苦浮現在嬌艷的容貌上,晤言開口道出事情的原委。「我們寧願自己是大漠上豪情的兒女,可惜並不是。我的父親曾是大唐王朝裡顯赫的臣子,卻因為被奸人陷害,誣告得逞,於是慘遭誅夷。我與姊姊卻因年幼之時,就被父親送往回紇習舞練藝,而逃過一劫,哼!總算老天有眼,這個仇我們是一定要報。當初把姊姊送往你府中,最主要是想藉助你的力量,如今……」
「你們父親可是秦業秦大人?」范飆塵猜測道。
晤言揚揚眉。「沒錯,正是一生忠肝義膽,卻被昏君錯殺的秦業!」
范飄塵聞言又驚又喜。晤歌竟是秦業大人的千金,而他不僅懷疑她,還一再讓她心傷……
范飄塵激動地對她說道:「秦姑娘,晤歌的這個仇,我替她攬在身上了。你放心,你們的仇人很快就會伏法,相信我。」
晤言感到一股熱流由眼睛內燒燙竄出,她挽衣跪下,將密函奉上。這是在邊關時,淳兒烈交予她的書信,裡頭記載著龐世尊與淳兒烈的父王聯絡,欲叛國的證據。
晤言露出今天晚上,或者該說是這十年來,最真摯、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將軍,有你這麼一句話,我們姊妹總算安心了。如此大恩大德,我們銘感在心,日後若有任何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們一定會不惜代價為你做到!這是龐世尊通敵的證據,希望能加速定他的罪!」
范飄塵趕忙上前扶起她,唇畔掛著一抹笑。「不需要行此大禮,晤歌是我做這件事唯一的理由,也是我唯一想要的報答。」
他看著密函,接著說道:「皇上是懷疑龐世尊的,只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而他又權傾一時,所以只讓我就近監視牽制他,不過現下看來,他是插翅也難飛了,就讓他進天牢裡作他的千秋萬歲大夢吧!」
晤言欣慰地望著床上依然沈睡的姊姊,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如此一來,她總算能放心地離開了。
「我要走了,姊姊就交給你,你會讓我放心的,是嗎?」
范飆塵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她。「我保證。」
晤言嘴角含笑,靜靜地退出房門。她安了心。此後只有一件事要辦,那就是幫助淳兒烈順利登上可汗之位,並且說服他與大唐修好。而這也是她能給姊姊和范飄塵最好的結婚賀禮。
大唐是她的故鄉,但卻是回紇豐富了她的生命。原本,大唐的興衰,她是可以不予理會的,不過姊姊既然找到了心愛的人,也必定會長留中原,那麼她就要誓死捍衛姊姊未來的安定生活。
為了這個目標,即使耗費她一生的心力亦在所不惜!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邪美傲然的身影,心下驀地一痛。
別了,以後怕是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他若發現她的不告而別,會勃然大怒還是鬆一口氣呢?
隨即,她堅強的甩掉腦中的影像及雜亂的思緒,俐落地上馬,向前奔去……
告別了范飆塵,也告別了自己心上對中原這塊土地的唯一眷戀。
一樣是為了復仇大計而犧牲、奔忙,晤歌有幸遇得范飆塵的真心愛她;而她呢?
千拼萬湊的,竟然湊著了殺父的仇人……
只要一思及此,她便覺得全身發顫,心上街未癒合的傷口,又再度被揭了開來。
她……她竟然愛上了殺父仇人,甚至還因此狠不下心動手殺了他,為爹爹報仇
她無法原諒自己,她的惱恨無從宣洩,只能以貝齒用力咬緊下唇,直至滲出絲絲血痕,方能稍稍麻痺些許理智。
快馬加鞭,她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中原這塊令她心傷的土地。
唯有回紇這塊曾經收容她的土地,能夠再度接納她。
風在耳旁呼嘯,人聲、城跡也漸漸隱遁。她的長髮散落,隨風飛揚,但她不在乎,她的心中唯有一個信念——追上淳兒烈!
照理說,無論她再怎麼趕路,也追不上淳兒烈他們的。但,她相信淳兒烈勢必會因為擔心姊姊的傷勢,而緩下前進的速度。
果不其然,風塵僕僕地趕了許久的路,她終於在黃沙飛揚中見到了人影。
秦晤言夾緊馬腹,策馬狂奔,很快地便掠過無數回兵,直驅前方領隊的頭頭。
在被眾人包圍之前,她已一躍而起,避離無數大刀,施展輕功,縱身躍向淳兒烈。
突如其來的混亂,本讓淳兒烈欲將劍刺向來人,然而,在千鈞一髮之際,卻因那熟悉纖細的身形而快速將劍收了回來。
他大聲嚇阻週遭欲群起而攻的屬下。「是晤言!」
中氣十足的聲響,止住了所有欲動的士兵,一眨眼,晤言已巧笑倩兮地落在淳兒烈的馬上。「哥哥好眼力!」
「我們好歹是青梅竹馬。還有,下次別這麼玩了,小心把命玩掉。」淳兒烈苦笑道。
「知道了。哥哥若真當我是妹妹,那就讓我回回紇幫你吧!」
淳兒烈看著眼前的絕美容顏,開口問道:「你真的捨得離開晤歌,和我一起回去回紇?」
「雖然我不是姊姊,但,至少我可以成為你的左右手,不是嗎?」秦晤言開懷地笑道,但眸中卻閃過一抹悲傷。
淳兒烈捕捉到晤言眼中的神色,心裡有了個底。「我想,中原你該是待不下去了,我帶你走吧!」
「不是待不下去,而是中原有姊姊就夠了,我要去另一處地方努力。」秦晤言不甘示弱地辯解道。
「晤言,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怎麼可能放心得下晤歌,自己離開呢?我不逼你告訴我實情,只是要你知道,在我面前,你毋須偽裝堅強。」
秦晤雷心中一陣緊揪,熱淚襲上眼眶,鼻頭頓時一酸。什麼時候起,她竟變得這麼脆弱?從前的她分明是個冷靜、冷情,像男兒一般志在四方,不將小情小愛放
在眼裡的人;而今,竟因為一句話,而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淳兒烈,真好。我毋須言語,你就能瞭解我的心意。看來,以後我不會活得太辛苦。不過,擁有我這幫手,你一定不會後悔的。」秦晤言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然而,在烈日當頭的大漠中,淳兒烈突然打了個哆嗉,全身泛起一陣涼意。
大漠突地刮起了一陣風,捲起了滾滾黃沙,似乎預告著風暴將起。
沙叱利全身散發著令人退避三舍的強烈怒氣。整張臉依舊邪美、依舊面無表情,但,其實他全身上下都充塞著怒氣,那飽漲的怒意,彷彿隨時都要掙脫身體的束縛,爆裂開來。
還沒爆裂之前,那蓄勢待發的強勁氣流已讓週遭的人不敢靠近,要真讓它進射出來,那還了得?
因此,眾人是有多遠避多遠。
沙叱利完全無視於眾人刻意與他隔開的距離,他兀自陷入一種混雜著焦慮、氣憤、緊張與失落的情緒裡。
她怎麼可以趁他出外執行任務時離開?怎麼可以在他愛上她之後,不留隻字片語、毫不留戀地離開他?
他憤恨地將手裡握著的銀製酒杯往牆上用力一擲,渾厚強勁的力道,讓酒杯硬生生地鑲嵌在牆上,伴隨四散的酒液,形成一幅駭人的場面。
周圍早已退離至遠處的人,仍不晃被這幕景象給震住了呼吸,因驚詫而大張的嘴,始終恢復不了原狀。
很少……喔,不!是幾乎沒有人見過冷邪的沙叱利有過這種超乎理智的情緒反應。在他們眼中,沙叱利始終是個泰山崩於頂仍能對弈、飲酒,談笑自若的人,而今竟會有這樣失常的表現,實在很難令人相信。
大夥兒不禁也聯想到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秦晤言。自從秦晤言消失之後,沙叱利的脾氣就開始變差。而且,每天發了狂似的四處找尋秦晤言;回到龐府後,則又不斷地喝酒……
難不成……
大夥兒兀自地揣測,並忍不住用眼神傳遞一些彼此心知肚明、恍然大悟的訊息。
沙叱利不在乎他們在臆度些什麼,他只在乎一件事——秦晤言離開了。
如此突然、沒有預警的離開了。
他只能在腦中搜尋一些片段的回憶,試圖拼湊出一些導致她離去的蛛絲馬跡。
最後一次見到秦晤言,是在龐世尊招待大使的宴會上。他還記得,宴會中,晤言絕麗的容顏上突然沒了一絲血色,而且眼中進射出欲殺人的光芒,之後,為防她失言,他帶著她離開了……
等等,始終皺著眉苦思的沙叱利,突然閃過了一幕情景——
大使言笑宴宴地說道:「聽說當初秦業那個反賊,也是沙公予助您一臂之力,才能順利剷除的……」
當時他聽見大使這麼說,並不特別想反駁,反正他早已習慣為龐世尊背罪,這實在算不了什麼。
但,似乎是從那時開始,晤言即渾身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秦業……
秦晤言……
秦?
是了!他怎麼忽略了兩人可能會有的關聯?秦業一家慘遭滿門抄斬,獨留一雙下落不明的女兒!
會這麼巧嗎?但,若這巧合能成立,那許多疑問就能迎刃而解了。
若果真如他所想,那麼,晤言現在必定對他滿懷恨意,且不願意再見到他……一思及此,沙叱利的心便莫名一揪,濃厚的失落與思念,滿滿溢在胸腔。
這天大的誤會要何時才能解得清?
不行,這兒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該是他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他拿出紙筆,將潛居在此多年所搜獲的資料,包含龐世尊手下豢養的殺手組織名單,這些年來為他執行的任務等,一一條列在給皇上的飛鴿傳書上,最後明白地表示,他再也不願待在龐府半刻的心意。
這些年來,皇上總是要他稍安勿躁,好好牽制住龐世尊的行動,隨時監控他的言行。就算有什麼風吹草動,也斷不能動手,因為龐世尊底下握有的兵權太過強大,若稍不謹慎,即可能釀成大禍,一旦內亂,外敵便容易入侵。
是以,儘管他手中握有一些對龐世尊不利的證據,卻始終無法獲得皇上頒布將之斬除的聖旨。他只能在暗中記下龐世尊的罪行,並且一步步剷除他的死士。
這也是為何他會長期留在這兒供其使喚的原因。
從前,他孑然一身,所以並不在乎自己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的心房被晤言完完全全地佔領,他不能忍受沒有她陪伴的日子。
這或許是人的通性,始終在一旁陪著時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一旦分開來了,才知道愛得有多深。那樣深刻的愛,一旦要強力抽離時,就像是被人在心頭狠狠剜上一刀,令人痛徹心扉、鮮血淋漓。
他本以為自己對晤言只是喜歡而已,沒想到,她離開了,也一併帶走了他的魂魄……
當心感到劇烈疼痛的那刻,他幡然省悟。
原來,竟愛得那樣深。
所以,他無法再待在龐府浪費時間了。
他,迫切地想見到晤言。
或許是天可憐見,也或許是皇上感受到他的急切,這次的回音來得特別快。
飆塵將軍呈上的密函,加之他所提供的資料,龐世尊叛國的罪行已證據確鑿,近日便將採取圍捕行動。皇上要他先暗中打理好原本隸屬於龐世尊掌管的軍隊,然後一舉圍捕龐世尊及其親族朋黨。
沙叱利的唇角浮上一朵笑。這一天終於到了,他已迫不及待要離開這兒,前去尋找他此生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