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氣變冷只是原因之一,她手腳發冷的主要原因是由於緊張。
她站在高高的圍牆之外,很用力的把頭仰高,開始考慮要用什麼方法攀上圍牆。紅褐色的磚牆,在太陽下山之後變成沉重的灰黑色,無言的散發某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訊息。圍牆外的數棵大樹更為這座大宅添加了陰森的感覺,莫愁咬咬下唇,看著深鎖的大門。
她用力的深呼吸,小巧卻渾圓的胸脯起伏著,直到她覺得胸腔因為吸入太多空氣而隱隱刺痛著,才一鼓作氣的攀上圍牆。
爬牆的過程不太順利,她試了很多次都無法爬上那道兩公尺高的磚牆,幾次好不容易爬了一半,卻又硬生生的滑了下來,長袖棉衣已經有多處磨損,連細嫩的肌膚都被磨傷了。莫愁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但是也有更多的堅決。
就不信爬不過這道該死的圍牆。
經過半個小時的奮鬥,莫愁終於攀上了圍牆頂端,她手忙腳亂的坐在圍牆上,臉上的笑容像是她剛剛征服了聖母峰。看來很簡單嘛!這座大宅子似乎沒有什麼保全裝置,任她在這牆上爬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來制止她。她心裡暗自竊喜,但是一種不安的想法也從腦子裡冒出來。
不安裝保全裝置,會不會是因為這座宅子的主人知道不會有這麼笨的小偷,敢來捋虎鬚?還是因為根本沒有人敢涉足這裡,更別提來這座宅子裡偷東西了?到時候說不定慘死在亂槍之下,或是踩中地雷什麼的,被炸得粉身碎骨,而來幫她收屍的人得玩拼圖,先把她的身於一塊塊的拼起來。
是這樣的嗎?
莫愁用力搖頭,把腦子裡的胡思亂想給搖掉。她不應該多想什麼,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發不行了,況且她早就抱定無比的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出那個孩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小心翼翼的翻過圍牆,眼角似乎瞄到大門上掛著一塊牌子,不過因為天色太暗,完全看不清那塊牌子上寫些什麼,她沒有放在心上,依舊專心一意的、緩慢的把嬌小的身軀從兩公尺高的牆上往地面移動。
奇怪,才兩公尺的高度而已,她怎麼突然感覺自己離地面好遠好遠?莫愁伸出一隻腳,徒勞無功的對地面上那片可望卻不可及的韓國草皮晃動。她緊張的嚥了一口唾液,不但發現她構不到地面,更驚恐的發現她整個人的重心已經往下滑去,現在就算她想修正姿勢也來不及了。
或許她可以把腳再伸長一點,只要她有勇氣把緊緊攀在牆上的手鬆開。很簡單嘛!只要慢慢的把手鬆開……
莫愁維持這種姿勢考慮了五分鐘,努力培養勇氣。直到她手臂上的肌肉都在刺痛的抗議,手心也因為冷汗而濡濕時,她才稍微的鬆開緊攀在牆上的手。
然後──
「啊……」頻率極高的尖叫聲在寬廣無人的庭院迴盪。
身段嬌小的莫愁摔倒在柔軟的韓國草皮上,濃密的長髮掙脫橡皮筋的捆綁,零亂的四散開來,把她的身子包裹起來,和她特地穿著的黑色棉衣渾然形成一體,一瞬間她看起來就像是被一張黑色的絲網給籠罩住。
她在地上躺了幾分鐘,皺著眉頭動一動自己的四肢,看看有沒有「摔壞」什麼。還好圍牆的高度不算高,而草地又很柔軟,莫愁知道自己沒有受傷,頂多明早起床時身上會有一些淤青。
莫愁緩慢的悃起頭,用小偷的心悻觀察一下四周,決定沒有人之後才跳起來。首先轉過身,她狠狠的踹了那道無辜的圍牆一腳。
「可惡,不但這裡的主人可惡,連這裡的圍牆都這麼惹人厭。」莫愁不高興的念著,洩憤完畢後轉過身來,才往主屋的方向走不到五公尺,就聽見一陣讓她頭皮發麻的聲音。
狗兒在吠叫著。
她眼神呆滯的看著狗從夜色裡奔跑出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莫愁終於知道大門上那塊牌子,上面寫些什麼了。
狗兒持續逼近,吠叫的聲音在她耳中聽來充滿了敵意,就像是狗兒正在很興奮的說:「我要咬你、我要咬你……」
一隻狗,不對;二隻狗,不對;三隻狗,不對……
是一群狗!一群為數眾多,看起來面目可憎、小頭銳面、獐頭鼠目,還流著口水的狗兒全朝莫愁撲過來,彷彿當她是它們今晚的大餐。
不再遲疑,莫愁撥腿就往主屋的方向跑,一邊毫不客氣的放聲大喊:「救命啊──」
主屋裡有兩個男人,正透過監視系統看著一切。
比較年輕的男人已經笑得樂不可支。
「這個小女人是誰啊?簡直可愛極了。」雷諾偉伸手擦擦眼角因為大笑而滲出的淚水,轉頭看看身旁的人,那個男人正是他的老闆。「該不會又是一個迷上你,傻傻的找上門來的女人吧?」他仔細看著螢幕上那個被狗追著在庭院到處亂跑的女人,習慣性的摸摸下巴,「身段是嬌小了些,臉蛋也不是頂出色,倒是那雙眼睛大得很,我頂多給她八十分。但是我要說一句公道話,她爬牆這一招實在特別,已經完全吸引我的注意力。」
岳昊極只是沉靜的看著螢幕,一言不發。
其實當這個女人在圍牆外閒晃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發現她的行蹤,倘若她只是一般的小偷那也就算了,在屋外巡邏的人會自動把她綁起來送往警察局。問題是,這個女人的行動非但沒有一絲鬼鬼祟祟,還很正大光明的一邊爬牆一邊發出奇大無比的噪音,像是恨不得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企圖侵入他人產業。再說,看她笨拙的身手,也實在不是吃小偷這行飯的料。昊極是出自於好奇,才不讓手下先行把她綁來自己面前的。
螢幕上,女人沒命的跑著,跳過灌木叢,然後摔進淺淺的水池,她連忙站起身,把被她長髮纏住的錦鯉放回水池,接著繼續在廣大的庭院裡像無頭蒼蠅般亂撞,而那群狗則是窮追不捨,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那群狗不會傷她吧?」昊極問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關心這個女人的安危,但是一想到她白皙的肌膚會被狗兒銳利白森的牙給撕裂,他就不由得皺眉。
雷諾偉揮揮手,俊美的臉上有一抹滿不在乎的笑,「她身上沒有殺氣,狗兒不會對她怎麼樣的,它們只是想跟她玩一玩追趕跑跳碰,當作飯後運動。」那群杜賓犬是他親自訓練,有什麼習性他最清楚不過。看見螢幕上的女人在跳不過灌木叢時摔了個狗吃屎,他又忍不住的大笑出聲,「好有趣的女人啊!」
昊極的臉上也禁不住露出微笑。雖然有些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味道,但是看著她一面跑一面罵,已經罵盡了這個宅子主人的祖宗十八代,還不時在草地上摔摔跌跌,那模樣真的十分可愛,讓人想不笑都不行。
這個女人是誰?昊極在心裡思索著,卻發現自己對那張小臉沒有任何的印象。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那雙眼睛,沒有人在見過那雙眼睛之後能夠忘得了的,雖然他面前螢幕的解析度極高,但是昊極相信機器絕對沒有忠實的顯露出她動人的眼波。一張小臉上,那雙大眼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任何人都能夠從她那雙眼睛裡看出她的情緒。
此時,那雙眼眸流露出挫敗與憤怒。
螢幕上的女人又跌了一蛟,不過在跌倒的時候被她摸到一枝掃把,她猛然間跳起身來,像是突然間擁有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她手握著掃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還對狗兒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敢惹我?冬天快到了,你們這些犬類還敢惹中國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她帶著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武器,緩慢的走向狗群。
狗兒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它們所受的訓練是一旦有人帶有殺意或是武器進人宅邸,一律先撲倒再說。但是這個女人手中的掃把能歸類為武器嗎?狗兒們遲疑的散開,也不再逼近了。
「狗會攻擊嗎?」昊極透過螢幕看著。
「有可能,畢竟她有攻擊狗群的意思。」雷諾偉回答,仔細看著老闆的表情。「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女人?就把她丟給狗群嗎?如果這麼做,其實也不算犯法,畢竟她是擅自闖入私人土地,況且大門口的牌子上也寫得很清楚:「內有惡犬,私闖者請自負全責」。」這座宅邸謗本不用設置保全裝置,因為所有的偷兒都知道,裡面的人物遠比他們所能想像的更厲害。
而眼前這個女人,雷諾偉不知道她是因為初來乍到,沒有摸清楚這裡是誰的地盤,居然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還是她根本就是不想活了。不然稍微有一點理智的人都會遠遠的避開這座宅邸,更別提還敢攀牆進來了。
不過以老闆的個性,雷諾偉也知道這個女人凶多吉少。
岳昊極對那種自動送上門來投懷送抱的女人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在他眼中,這種女人跟妓女沒有兩樣。不能否認的,岳昊極是一個極有魅力的男人,他的魅力不止於他手握不少家產,年紀輕輕就掌管了家族企業,更多的女人癡迷的是他那種內斂的神秘。
除了眼光銳利,其實昊極的個性並不能稱之為不好相處,只能稱之為沉默寡言,但是與任何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眼眸的深處還是波瀾不興,彷彿在他內心的最深處還有一塊萬年不化的堅冰,肉體的慾望激情不能觸及那個角落,更別說是去融化。很怪異的,有許多的女人就是愛煞這種內斂與神秘,昊極愈是遠離,她們就愈是急於接近他。昊極清楚,這些女人癡迷的是他靈魂中的黑暗面,她們愛的不是他,而是被他體內某種正邪難分的性格吸引。
昊極也曾經放縱靈魂中的這一面,任由自己去從事危險的工作。到現在,偶爾從事那些遊走於危險邊緣的工作已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知道他擁有另一面生活型態的人極少。平時他只是家族企業的決策者,居住在大宅邸中的古怪有錢人,而當某些時候,他卻自願為某個人效命……
「把她送警察局,還是就由那些狗解決她,或是你對她還有別的主意?」雷諾偉的聲音再度傳來,昊極的視線移回螢幕上。看老闆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雷諾偉卻在自己心裡替女人捏了把冷汗。
看來這個女人今晚是注定要在拘留所吃便當了。她看起來年輕得離譜,說不定還沒有成年呢!雷諾偉在心裡考慮,晚一點要不要去把她保出來?不知怎麼搞的,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但是一想到她被關在拘留所,臉上愁雲慘霧的表情,雷諾偉心裡就是不大舒服。
就在雷諾偉已經在心裡思索著保釋未成年少女的程序時,在他身後的老闆岳昊極說了一句話,而這句話讓他吃驚得把嘴張得大大的,半天都無法閉上。
「把她帶進來,帶到我面前來。」昊極淡淡的說,目光沒有離開過螢幕。
原本狗兒已經在她身旁圍成一圈,還威脅的咆哮著,莫愁能夠感覺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慢慢滑下來。她緊張的眨眨眼睛,汗水悄悄往下流,經過粉嫩的雙頰,融化她臉上一層薄薄的粉霜。
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她手上還握有武器啊!應該害怕的是那些不識相敢惹上她的狗才對。問題是,當她看見狗兒們森白的牙齒時,莫愁突然發現自己的武器似乎沒有原先想像的那麼牢靠。
「不要過來啊!我不想……我不想傷害你們。」她對狗兒說道,顫抖的聲音沒有任何說服力。
狗兒們前進一步。
莫愁退後三步。
兩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之間狗兒們全都豎起了耳朵,很快的它們拋下莫愁,往大宅的方向奔跑過去。
窮兵莫追,小心有詐?莫愁在心裡用力的搖頭,否定了老祖宗睿智的格言。她好不容易感受到一丁點佔了上風的優越感,怎麼可能就此放手?揮舞著手上的掃把,莫愁也往大宅方向跑去。
「你們這些犬類不要開溜啊!本姑娘還沒有教訓你們。」一看情勢變了,她連口氣也不一樣了。
誰知道一進了大宅子,狗兒們全蹲在一個高大威武得離譜的男人身邊,男人的手中有一枚哨子。莫愁突然之間驚覺,狗群是因為聽見哨音才進屋的。就在她想到這一點的同一時間,在她身後那扇厚重的木門「砰」地被關上了。
「先生要見你。」男人低沉的宣佈。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其實就算他有什麼表情,莫愁也不敢保證自己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有許多道傷痕,像是被刀劍一類的利器劃傷,一道很深的傷痕還從他的額頭筆直的劃到臉頰,不過那道暗紅色的傷痕卻被黑色的眼罩截斷。那道傷痕不只是讓他破相,恐怕也讓他失去了一隻眼睛。
莫愁愣愣的看著這個男人,在她眼中,他簡直就像是希臘神話裡那個能夠扛起天空的巨人。她的視線移到巨人的手臂,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這個巨人的肌肉結實得不可思議,還鼓起糾結得像是剛出爐的法國麵包。
想到這,她突然之間想到晚餐時間已經過了,而她還沒有用餐呢!哎呀!自己的腦子是怎麼搞的,在這緊要關頭,還有閒工夫想什麼法國麵包!莫愁簡直想敲敲自己的腦袋,好讓腦子清醒些,突然之間巨人先前的話閃過腦際──先生要見你。
先生?這座宅子的主人,那個傳聞中可怕得能讓小孩作惡夢的男人要見她?莫愁瞪大雙眼,正好看見巨人伸出巨掌往她的衣領一拎,就輕輕鬆鬆的把她像小貓一樣拾起來。
「該死的,你這塊法國麵包趕快放我下來,不然我可對你不客氣喔!」她嘶吼著,她像一隻小貓般努力的舞動自己的四肢。奈何,一來法國麵包巨人手長腳長,二來她嬌小得很,她的手腳始終不能如願的打到目標,莫愁這一輩子再沒有比此刻更怨恨上天給了她這一副小號的臭皮囊。
雖然她此行的目的也是為了要見宅子的主人,但是這樣子被人像小貓一樣拎來拎去,要她把面子往哪裡擺啊?
巨人把手中掙扎不休的女人拎進客廳,在老闆的眼神示意下,輕鬆的把她丟在柔軟的沙發上。
「肯亞,你可以下去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巨人恭敬的點頭,看也不看莫愁一眼的轉身離開。
「該死的,我是人不是行李,你這塊法國麵包以為黑社會了不起啊!黑社會就能放狗咬人,黑社會就能把人不當人看嗎?」她對巨人揮舞著粉拳繡腿,只差沒有撲到他背上去捶他。
一個輕柔的男性嗓音莞爾道:「小姐,我們沒有放狗咬人,若不是你私自闖入私人土地,那些狗根本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危險性;只要你走的是正門,我們也不至於給你這種招待。」
莫愁從沙發上爬起來,努力想適應客廳中昏暗的光線。一個高瘦而舉止優雅的男人站在一盞立燈旁,她能夠端詳他的外貌,同時猜測剛剛那個輕柔的嗓音是出自於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面容像是經過精雕細琢,俊美得有如文藝復興時代的俊男雕像。大多數的女人或許會喜歡這種男人,畢竟他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而且似乎也是個智慧型的情場老手。
她漫不經心的想著,心裡惦念著另一個聲音的主人。那盞微弱的立燈只讓她看清極小的範圍,而另一個聲音的主人仍舊隱藏在暗處,一想到有人在暗處窺視自己,莫愁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她幾乎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眼光上下掃視著她,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曾經努力過,但是你們根本不理會我。我打電話到貴公司,每次到秘書那裡時就被擋住了;而這間大宅的電話號碼居然被電信局列為機密,我根本查不到,更別說是想聯絡到這裡的主人。」她刻意加重語氣,讓眼前的這個俊美男人,以及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傢伙知道她有多不滿。「岳先生,我也曾經想過用文明的手段來解決這件事情,但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雷諾偉微微一笑,知道這個女人認錯人了。
「通常只要是女人打電話到公司去,如果不能說出個理由,或是提出的理由無關痛癢,都會被秘書過濾掉。但是你私闖宅邸還是你的不對,我們隨時可以通知警方把你帶走。」他說道,發現她並沒想像中的年輕,就他這個情場老將觀察,她的年齡絕對不小於二十歲。
「哼!」莫愁讓自己站在地板上,努力把腰桿挺直,好讓她一百五十六公分的身高看起來高些。她的鞋子早在剛才的奔跑中遺失了,現在踩著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腳底板簡直冷得刺骨。不過她還是努力維持臉上的表情,倔強得不讓敵人知道她已經冷得想發抖了。「做賊的人反而要喊捉賊了。」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莫愁深吸一口氣,卻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彷彿都受制於那道無形的視線,那道視線就像是一張網,已經將她圍困於網中。
「你們把學齡期的孩子關在屋子裡不讓他上學,還敢讓警察到這裡來?不怕到時候我把這間宅子的主人妨礙學生求學自由的事情抖出來,壞了岳先生的名聲嗎?」她強自鎮定的說道。
雷諾偉沉默的看著她,許久之後才開口問道:「孩子叫什麼名字?」
「陳安瑞。」
整間客廳有半晌的寂靜,幾秒後黑暗中再度傳來低沉的聲音,就連莫愁都能聽出這聲音之中所包含的命令意味。
「諾偉。」
俊美的男子點點頭,迅速走出客廳。莫愁正在驚疑不定,突然之間客廳的另一個角落亮起了另一盞燈。
那也是一盞立燈,而一個男人正站在那片光暈中,目光灼灼的看著莫愁。
雖然這個男人比不上剛剛那個把莫愁拎進來的巨人高大壯碩,但是在她眼中,他還是比一般人高大得多,而且比較起剛剛那個巨人,眼前這個男人更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威脅感,令他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緊繃,就連看著他,莫愁都會感覺到呼吸困難,尤其是那雙銳利而深不可測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時,她會不由自主的摸摸袖子,證實自己還有穿著衣服。那種目光太銳利,銳利到讓人以為自己在他面前是全然沒有保護的。
光暈把他的頭髮染成黑中帶金的炫目色彩,銳利得讓人不敢逼視的雙眼下,是挺直的鼻樑,光線在他五官深刻的面容上玩遊戲,讓他的臉有一半暴露在光線下,而另一半卻持續隱藏在黑暗中,更顯出他臉上不可測的表情。
「我想,你才是岳先生。」她深吸一口氣,有些震驚自己所看到的。她在腦子裡設想過無數次岳昊極的長相,但是萬萬沒猜到他會如此年輕,更沒有猜到他有這麼強烈的氣勢,只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已,她就已經感覺到他那無與倫比的壓迫感,讓莫愁緊張到手心冒汗。
他繼續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在她身上四處遊走,最後停在她那雙大得不可思議的眼眸上。
「我是來帶走陳安瑞的。」她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光,不要去躲避那雙像是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點點頭,表情沒有改變。「他的母親在我這裡幫傭,前不久父母離婚後,他就住進宅子裡。」昊極知道那個孩子住在宅子裡沒錯,他看過那個瘦高的孩子幾次,但是卻不知道他沒去上課。
那麼這個女人會是誰?是陳安瑞的酒鬼父親請來的人嗎?昊極端詳著她,在心中推翻這個想法。陳安瑞的父親是一個終日與酒為伍的酒鬼,只會擔心自己口袋裡有沒有錢可以買酒,根本不會考慮到自己小孩的教育問題;眼前這個女人比較可能會是社會局的人,在知道有一個孩子許久不曾上課後找上門來。
「而你把他留在宅子,不肯讓他去上學。」莫愁指控的說。
昊極挑起眉毛,很意外自己會背上這個罪名。他搖搖頭,臉上的光與影迅速交替。「我只是提供他住處,沒有限制他不能去上課。」
「我有證據能證明他不去上學是為了留在宅子裡替你工作。」她頻頻深呼吸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結果還是失敗了,說話的聲音略微高亢,臉上充滿憤慨的神情。「你這個邪惡的人,自已混跡黑社會做老大就算了,為什麼要拖一個小孩子下水,把罪惡抹到他身上?」
飛揚的劍眉因為她的話而緊緊皺在一起,昊極在心裡回想那個孩子到底在宅子裡做什麼工作。這就怪了,在廚房幫忙清洗蔬菜,這也算把罪惡抹到小孩身上?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人在想些什麼,聽她的語氣,在她眼中,他岳昊極似乎是一個十惡不赦、一肚子壞水的傢伙,連小孩子在他家裡工作都會被他「污染」。
「我不是黑社會老大,現在台灣的黑社會老大都坐直升機到綠島去了。」他為自己辯駁,在心裡某個角落,他實在不希望這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女郎把他歸類為壞人。
沒錯,岳氏企業前身的確是黑幫組織,而昊極的父親數十年前在黑道上也的確是個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就連昊極年少的時候也曾經在黑幫中逞兇鬥狠。不過那些都是年代久遠的事情了,現在的他是一個清白的商人,岳氏企業也全是正派經營。但是從前岳氏的盛名實在太過顯赫,外界還是有許多人習慣把岳氏與黑幫聯想在一起,天曉得他岳昊極早就歸化成「良民」了。
不過,眼前的女郎似乎不把他的說法當一回事。
莫愁從鼻子裡哼出聲音,偏著頭看他,目光中明顯的流露出不相信,若有所指的說:「木炭再怎麼洗也還是黑色的,就算用漂白水放在鍋裡煮個三天三夜,黑色的木炭還是不會變成白的。」
昊極撇撇嘴,雖然不訝異別人對他仍有這種想法,但是他很吃驚這個女郎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番話。
「你不相信我?」昊極嘴角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已經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大部分的人在他面前不是畏畏縮縮,就是言詞閃爍,他早就聽膩了恭維的話語,以及他在工作時必須面對的一堆模稜兩可的言詞,從來沒有人如此的勇敢……或者,他該把這個女人的勇敢稱之為愚蠢。畢竟她現在是站在他的地盤上啊!居然還敢大剌剌的指桑罵槐。
「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今天我要帶陳安瑞離開,他必須回到學校去上課。」一提到學生的事情,她的滿腔熱血就在胸口激烈的翻騰,根本沒想到自己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完全沒有看主人臉色,只是恣意的大放厥詞。
昊極又靜默下來了,用那種要穿透她身體的眼光打量她,幾乎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他對她伸出手。
「過來這裡,到我的面前來。」他緩慢的說道,筆直的眼光像是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