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玄天劍法卻講究快、狠、準三個要領,一招下來往往乾淨利落,無多變化。只不過,一招常常就是萬鈞之力,而其中又兼有陰寒之氣,足以傷人性命。
正所謂一剛一柔,一黑一白,水火相交,真正奧妙莫測。
雖然軒轅非內力深厚,而且天姿卓然,一套劍法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每一個招式耍下來的時候,卻往往被蘇澈一口點破,然後白豈舒就能輕巧地化開。
而且,這樣的情況越到後面越是明顯。
你一來我一往,百招下來,軒轅非竟然也漸漸有了下落之勢,雖然有些後悔,但他卻是個不肯服輸的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不達目的他是死了也不肯放的,這也是當年他寧可跳崖也不願意廢去武功的道理。
蘇澈在一邊看了不禁搖了搖頭。這個年輕人比他想的還要固執,對於權勢的追求也超過了他的想像。
「軒轅公子,我看今日還是到此為止吧。」
軒轅非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心裡就更加氣憤。「蘇先生,你的劍法雖然厲害,可是此刻說要停手,未免過於瞧不起人了吧!」
蘇澈說;「我們只是切磋,何必一定要見血見傷呢?」
「就是見血見傷,卻也未必是我受的傷、滴的血!」他更怒。招式也越來越陰狠。
就這樣,不知不覺,兩人連著就對了幾百招,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軒轅非的情況越來越糟,內力已經不如剛才的威猛,劍招也沒有了先前的氣勢,倒是白豈舒越鬥越快,攻的地方也是越來越準。
蘇澈不禁又開始勸他。
「軒轅公子,我們比鬥並不是為了你死我傷,何必呢?若是公子尚有不服,今日也可回去,到了明日養足精神再來也不遲。」
「我今日就是死了,也絕對要戰到最後一刻!」
就在大家全神貫注著彼此輸贏的時候,有一抹紅色的影子已經悄悄潛了進來,躲在暗處觀察著裡面的情況。
等到兩人的劍纏在一起,一時難以分開的時候,她突然飛到了蘇澈的身邊,細卻鋒利的袖中劍直直刺向蘇澈的胸口。
白豈舒最先發現異象,他大吼一聲,往蘇澈衝去。「師父,小心!」左肩上有一陣刺痛,他知道自己必然中招了,可是也管不了,只是一心要去救人。
紅色衣衫的女子此刻完全擋在蘇澈的面前,他只能刺向那女子的背,可是,這女子卻一點也沒有閃避的意思,直到他的長劍整個沒入她的後背。
「師父!」他叫著,抽出長劍,劍上還有著紅艷艷的血。
慢慢地,那女子側過身,退在一邊,面容絕美,唇邊帶笑,彷彿一點也不覺得痛。而她身後之人,雖然也在微笑,不過胸口卻被短短的劍身刺中,口中正一點一點的湧出鮮血。
「師父!」白豈舒衝到蘇澈的身邊,一把將他攬在自己的懷中,不停地用衣袖擦去他唇邊不斷的血。
女子笑得燦爛。「救不了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慕容鄢,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他再次舉起劍刺向她的陶口。
豈料她還是不躲不閃,任憑灌注了白豈舒全身功力的青色竹劍刺入她的胸口,然後雙手擊掌,只見那露在身外的劍身就裂成了碎末。
「我說過,凡有人要對付軒轅,我哪怕是死也要護他如願。」她的眼神很媚、很柔。
「只是為了我一個蘇澈,就用了這樣玉石俱焚的功夫,姑娘會後悔的。」蘇澈輕歎。
「玉石俱焚?」白豈舒不解的看向她。
慕容鄢也是一愣,她沒有想到這個滿頭白髮的男人居然會認得這門功夫。
「如果蘇澈沒有看錯,這就是兩百年前修先生所創的『修羅煞』吧?聽說這功夫能讓一個人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像屍體一樣,再也沒有痛苦的感覺,使人在幾個時辰裡就能夠制伏任何高手,卻不會害怕別人的攻勢,但是幾個時辰以後,當功力散去時,也就是他慢慢死亡的時候了。」
軒轅非聽到「修羅煞」三字後,立刻衝到慕容鄢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想要替她續命,但她卻搖頭拒絕了他。
「軒轅,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當我動了這邪功的時候,便已經做了死的準備。我說過,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替你掙來的,哪怕這一掙最終會使我一無所有。」
「為什麼?為什麼?」軒轅非皺著眉,一遍遍地問。
慕容鄢微微笑,然後撫向他的眉。「要是以前的軒轅,定然是希望我會為他如此犧牲的,看起來那個姑娘還真的讓你變得溫柔善良了。可是軒轅呀,你要記住,要成大事就不能兒女情長,就是部下死了、親人亡了,也要穩如泰山,只有這樣子才能成功。」
「成大事?為了成大事,做出如此的犧牲,姑娘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世上沒有值得與否的事情,只有心裡願不願意。我這一生,求愛求不得,求功求利也終究一切成空,往後只剩下唯一的心願而已。」她眼神迷離,眼睛裡就好像是可以滴出水一般,「那一年,青華山的白梅開了,師父出門遠行,那些師兄弟又不讓我們吃飯。
「你為了給我找吃的,走得滿腳都是血泡,可是卻只是抱著我說,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出人頭地,再也不被欺負……之後,梅花還有軒轅就再也不能離開我的腦海了。軒轅,我信你,一直都信你,信你的將來必定會如你所願。」
「慕容姑娘,你清醒一點吧!」白豈舒一臉不能苟同,「此刻滅神教恐怕早就下復存在了。」
慕容鄢卻冷冷一笑,一步步走近他們。「蘇先生,或者我該叫你蘇盟主才對,你果真是厲害,騙走了軒轅,然後領著一堆人來圍攻我們滅神教。」
「慕容,你說什麼?」軒轅非一把握牢她的手,「滅神教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滅?!」
「這個男人手裡握著隱箭,是他用隱箭把所有的門派都聽命於他。我們謀劃了三年,軒轅你隱忍了三年,卻一下子都被這個人給破壞了。」她指著蘇澈,「不過他們並不知道,這滅神教本就不算什麼,只要軒轅你在,滅神教就不會毀去,因為你就是滅神教,而滅神教就是你。此刻你只要拿著玄天寶劍,再隱身幾年,幾年之後,天下間還有誰是你的對手呢?」
「慕容姑娘,你就想想瞿飛吧!」白豈舒苦勸。
「瞿飛?」慕容鄢好像想到了非常美麗的過去,於是笑了。「等到事情有了結果,我自然會去陪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分開了。如今,我只要軒轅成功。」
「什麼是成功呢?這玄天寶劍就是成功嗎?」蘇澈要白豈舒放開他,然後慢慢走到那幅畫像之下。「曾經,我也有像軒轅公子那樣的年少輕狂,為了所謂的名利放棄了更加珍貴的東西。軒轅公子,你真的就那樣渴望這劍嗎?為了它,絕情斷愛成為魔也無所謂嗎?」
慕容鄢打斷他的話。「軒轅,你不能再猶豫了,也不能被他的話所迷惑。想想看吧,等一會那些被隱箭帶領的人就會來到這裡,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不能再等了!」
軒轅非雖然因為剛才的消息心中大受打擊,可是他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片刻之間已經恢復,在細細思考過慕容鄢的話之後,知道這確實是目前尋求轉機的最後一個機會。
「姐姐說得對,如果我此刻輸了,也就是真的輸了。蘇先生,剛才那一仗該是我贏了吧!」
白豈舒道;「以二敵一,自然不能算數。」
「可是我們之前可沒有定下這樣的規矩呀。而且從一開始,就是你們欺騙在先,我不義在後。」軒轅非冷笑,「不過,你若是真的想毀約,我也是無所謂的。」
蘇澈露出一個飄忽的笑。「舒兒,你不必打了。」
「為什麼?」
他終於軟軟地癱了下來。「為師恐怕再也無力指導你了。」
「師父!您不要緊吧?」
蘇澈靠在白豈舒的肩上,卻只是不停的喘氣,唇邊的血也越來越多。
軒轅非正要過去追問玄天寶劍的事情,卻被慕容鄢一把拉住。「我知道劍在什麼地方。軒轅你是從墓頂上跳下來的,可是你並不知道在這深谷中還有一條秘道是通向這裡的,蘇先生大概也是從那裡進出的吧。」
看到白豈舒驚異的目光,她不免得意,「白公子,這次如此順利,還真多虧了我在你身上下的千日追蹤散及時發揮的作用呢!軒轅,你隨我來。」
看著軒轅非和慕容鄢漸漸離開,蘇澈一邊咳嗽,一邊焦急地對白豈舒說;「你背我去,不能讓他們毀了清苒的墓,不能……」
「師父,你不要急,千萬不要急。」
白豈舒一把背上蘇澈,也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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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口棺木,而且應該有許多年的歷史了,只不過棺蓋邊緣非常圓滑,而上面更是一塵不染,想來住在這裊的蘇澈一定非常看重這個棺木裡的人,所以才會這樣細心照料。
「就在裡面,你只需用劍刺破棺木,就可以順利得手了。」
「為何用劍?」軒轅非不解。
慕容鄢說;「他們如此欺負你我,難道軒轅心中就沒有氣憤,不想報仇嗎?」她拉過他的手,讓他的劍尖對準棺蓋。「為了你的決心,為了死去的部下,你該刺下這一劍的。」
軒轅非從看見這棺木的時候,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縈繞心頭,而且隨著他的靠近,這種不安感也更加沉重起來。
「為何不動?你在猶豫?」她催促著,「難道姐姐會害你嗎?我就是不要性命了,也只會要你好的。」
「軒轅非,你不要動那棺木!」已經趕來的白豈舒大叫他的名字。
慕容鄢一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軒轅,你動手呀,還等什麼!」
軒轅非終於舉起了劍,揮了下去,提劍出來的時候,上面卻滴著一滴滴的血,一路從棺口蔓延開來。
他心中大驚,連忙開棺,在看清一切後,那一刻,他的心猶如停止了跳動一股,手裡的劍也跌落在地,發出巨響。
棺木內,何素躺在裡面,手中抱著玄天寶劍,眼睛睜得很大很大,然後一串串的眼淚就滾落下來滴在寶劍上面。她的胸口早就被血水染紅,雖然傷口不深,可是心上的傷確最最致命。
所以,她的眼睛裡沒有害怕,沒有驚慌,只是全然的絕望。她早就知道,能夠傷她的人,只有一人而已,千怕萬怕,卻還是料不到呀。
身後傳來了慕容鄢的笑聲。
「她是何素,也是白綾,可是卻不是你能要的女人,她的存在永遠是個負擔,是你的障礙。軒轅,還記得我說的話嗎?你不是韓少風,也永遠成不了他的,這輩子,你只能是軒轅非。不過,既然你捨不得動手,那麼就由我來吧,從此以後,你的心上只能有天下,不能再有她了。」
他充耳未聞,彎腰就要去扶起棺中人,白豈舒卻一聲厲吼,「放開我堂妹!你這個魔頭,你沒有資格碰她!」
他伸出的手在這樣的吼聲,還有這樣的淚眼注視下,終於沒有上前,只能眼睜睜看著背著蘇澈的白豈舒衝上前。
「放我下來吧,讓我看看。」
白豈舒點開了何素被封的穴道,而蘇澈就摸著她的手腕,眉頭一直深鎖著。
「師父,堂妹如何呢?」
蘇澈並不說話。
倒是慕容鄢開口說,只不過她不是對著他們,而是對著軒轅非。「軒轅,你先是騙了她、利用她,又傷了她的心,如今你的劍上更沾上她的血,理該斷情斷意,彼此的緣分自此滅絕,從此以後,這個女人再也不能成為你心裡那根拔不去的尖刺了。」
「錚」的一聲,冰封許久的玄天寶劍終於出鞘。
慕容鄢毫不避讓,只是看著那閃著耀眼光芒的寶劍,然後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句,「果然是把好劍,如此的劍才能配得上我的軒轅呀!軒轅是要我的血來為它開鋒嗎?如果是,你就來吧!」她拉開了衣襟的一角,露出裡面雪白的肌膚。
「軒轅非,你才殺了我,還要殺她嗎?」冷冷的聲音終於讓軒轅非回過神來。
「何素?!」
「鮮血、殺戮、欺瞞,背叛。」她一字一頓,「軒轅非,你此刻終於如願了吧,還露出那樣的表情做什麼呢,我的死不是早就在你的計劃之內嗎?既然是計劃,又何必裝腔作勢?」
他跪在棺木之前,「不會,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為了你,不管要我付出什麼,我都會保護你!」
何素側過頭,眼淚不停地流淌著。她罵自己的心軟,罵自己的傻氣,更罵自己對於他存著的那一份心。
「這些話只有我的丈夫能對我說,你是軒轅非,是滅神教的教主,是那個利用我、欺騙我,並且要殺我的敵人,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何素,我愛你。」
她忽地笑了起來,這笑容和平日的張揚完全不一樣。「此刻還要說喜歡我?這豈不是太可笑了!當你騙我的時候,當你瞞著我的時候,當你一邊說愛我一邊卻在算計我的時候,當你利用和我成親定進白家,進而毒害了我爹爹的時候,當你一直不肯告訴我實情,用我的安危威脅我爹,當你舉起這把劍殺我的時候,你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每說一句,他的心就寒了一分,最最糟糕的是,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他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
「何素,我是你的丈夫,我真的愛你,或許是有欺騙在其中,可是我有我的人生和心願,我只想要達成一切之後,就可以和你一起,不再分開。」他想輕撫她的臉,卻被她毫不留情的拍開。
「你不許碰我!你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始終都是韓少風。」那個不喜歡讀書,那個非常沒用,那個不太好看,喜歡和她吵鬧卻也愛護她的男人。還記得他說過的,承諾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再也不會改變。
「韓少風不會騙我、傷我、利用我騙我的親人,更加不會殺我。而你不過是個魔頭,說什麼為了替你的爹娘討還公道,說什麼要讓天下人認同你,不過是欺人而已。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愛人,更加不配被人所愛!」
軒轅非只覺得心裡一陣陣地抽痛。「何素,我曾經勸你離開的,我告訴過你,和我在一起並不會幸福,我曾經——」
「看來這倒是我的過錯了,我並不知道原來我們的差別會有這麼大,天差地別呀,哈哈哈——真是荒唐!」
她大笑,胸口起伏不定,滲出的血幾乎浸透了她的衣服。
「何素,從頭至尾就只有一個人,韓少風也好,軒轅非也好,都是我而已,讓我幫你療傷吧。」
她搖頭,「韓少風嗎?我是認識這麼一個人,他對我好,喜歡我、保護我,然後我嫁給他,成了他的妻子。可是,早在白家遇難那一天他就已經死了,他是被軒轅非殺死的!」
「何素,你胡說什麼?韓少風就是我,我就是韓少風,這本來就是事實,而我們也是夫妻。」他一手抱起她,把手放在她的心口。
何素卻猛烈地掙開。「走開,堂哥,你救我!」她伸手要白豈舒把她從軒轅非身上帶開、
白豈舒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氣憤,他一把拉住了何素的手。「軒轅非,你放開她吧,這樣子於事無補,只會更加傷了她,難道你真要殺了她才甘心嗎?」
軒轅非沒有提防,一時被推到了幾步遠的距離外。「白豈舒,你放開何素!」他目皆欲裂。
這一聲何素卻讓蘇澈整個人震了一下。
「何素?」
那一聲輕柔的聲音猶如來自遠古的召喚,何素抬起頭,又一次看見了那個長滿了白髮的男人,親切的眼睛裡除了上一次就看見的寂寞和絕望之外,此刻卻又多了另外一點的期待。
「你叫何素?你不是叫做白綾嗎?不是師兄的女兒嗎?為什麼又是這個名字?」
白豈舒想要解釋,不料卻見堂妹輕輕點頭,似乎有話要說。
何素的目光投向左手邊那幅畫上,畫中人是她的母親,一個和她一樣不屬於這裡的女人。「是的,我是何素,不是白綾,我來自另外一個時代,無意間闖入這個世界,佔據了這位妹妹的身體,然後成了白綾。在那裡,我的媽媽叫我何蘇。」
「那你的爹娘呢?」
「我的母親在九年前就已經死了,我沒有見過我的父親,也一直認為是他拋棄了我們,可是母親卻說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他和我們並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她抬起手,一滴滴的水珠就落在她的掌心中。
「小時候一直以為那是一個謊言,可是我現在卻有點相信了,我的父親不是不要我們,而是不得已的。」
「何蘇?!」
「是的,我母親總叫我蘇蘇,她說叫我蘇蘇是因為我的父親姓蘇。」她伸指點著牆壁上的畫說;「那上面的女人我認識,她就是我的母親何清苒。」
「蘇蘇……」
蘇澈看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根簪子,那熟悉的顏色終於讓他明白上一次的感動並非錯覺,而是他和何素,還有何素母親之間最後的一點牽念。
「這是您的東西吧?」何素露出一抹絕美的笑。
蘇澈再一次接過了它,放在掌心,修長的指輕輕撫著上面的脈絡。「或許真是我的,多年之前我把它留給了我的妻子,之後便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還會重新見到它。」
「你是我爹嗎?」
「不管是男是女都叫蘇蘇,蘇蘇,我的孩子,我終於等到你了。」白綾成婚前他曾經見過她,曾經讓她為他梳發,如此親近,就如女兒在身邊伺候。以為是憶女成癡,豈料白綾就是何素,就是他的女兒,上天待他不薄呀,終於在他臨死之時圓了他的心願。
「爹,我終於找到你了!」她撲入了蘇澈的懷裡,兩人的血都是同樣的溫熱、同樣的鮮紅。「你沒有辜負我媽媽,沒有騙我們!」
「傻孩子。我確實辜負了你們。」蘇澈歎一口氣,溫和地撫著她的發,一次又一次。「其實我可以留在你們身邊的,只要那時回頭的話。可是我沒有,我義無反顧地離開,只因為難以放下原來就屬於我的地位和名聲。離開了你們,當我再也沒有機會回頭的時候,才知道一切也難以挽回了。上天懲罰了我的無情,讓我永遠失去你們,可是沒有了你們,就是擁有了天下又如何?」
如果失去了何素,就算擁有了天下又當如何?
軒轅非心下一驚。
他也這樣問著自己,可是卻無法回答,看著蘇澈滿頭白髮,看著他寂寞的身影,還有這空空的棺木,突然覺得一切竟然是那樣的荒唐。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成了第二個蘇澈,等到了一切難以回頭的時候,只剩下後悔莫及。
「九年前,你說你看見了我媽媽?記得那年秋天,正是媽媽離開人世的日子。」雖是死了,卻是在笑,直到臨終,唇邊的笑還沒有淡去,彷彿死亡就是重生一樣。
「終於來了,可是只是為了最後的分別。這輩子,我都欠了你們母女。」他始終記得那年的深秋,清苒飄飄而來,隨著風,帶著笑。他追著她的飛影,一直跑了好幾里的路,直到再也看不見。
「所以你沒有了武功,所以你白髮滿頭?」軒轅非對於剛剛聽到雖然覺得不解,畢竟這段際遇實在離奇,可是卻深深被震撼了。此刻,他才明白當日何素為什麼會這樣不信任她的父親,她說的該是蘇澈才對,也終於明白,她為何會把承諾和坦誠看得這樣重要。
「廢武功是恨它迷住了我的心智,滿頭白髮則是因為思念,沒有人能夠忍受寂寞和思念的煎熬。越是愛,這思念就越是難以排解。」
何素卻惡聲惡氣地瞪向軒轅非。「我父親的事情和你軒轅非沒有關係,你是我什麼人?你就帶著你的寶貝劍離得遠遠的吧。還是你毒了我的一個父親不夠,還要害另外一個?」
「蘇蘇,你的傷要緊,讓舒兒為你療傷。」
「不,爹。您的傷比我要重許多,哥要先幫你治。」
蘇澈早就看出女兒和軒轅非之間的火花。不管是為了女兒的幸福,還是為了白正和其它同道,或是為了清苒的心願,他都要盡上最後一份力,雖然他的死亡早就已經是個定局。「好的,我讓舒兒幫我治傷,那麼就讓你的夫婿為你療傷吧。」
軒轅非想要拉過她,卻被她避開。
「我不要。而且他也不是蘇蘇的夫婿,這人是軒轅非,根本不是韓少風。」她躲開了父親的視線,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說;「爹,他騙了我也傷了我,直到剛才還想要殺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我喜歡的人呢?我還能夠信任、能夠讓一切重新開始嗎?我做不到,做不到的。」
軒轅非看著著急,卻也不敢逼她,只怕她激烈的個性又有什麼閃失。「何素,不能再等了,讓我救你,保護你吧。」
「蘇蘇,感情一去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我知道他心中有你,只不過此刻心裡面還有迷惑,可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最最重要的始終都是自己的愛人,還有那個屬於自己的家。」
何素卻還是搖頭,並且一咬牙,取下了發邊的銀簪,擲子地上。
「不!我不能信他,再也不能了,因為更多的信任換來的,只是傷害和欺騙。」
「蘇蘇……」
「爹,你不用勸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她放開蘇澈,認真地回答,接著看向白豈舒。「哥,你快點為爹治傷吧。」
蘇澈只好使眼色給白豈舒,白豈舒立時領悟,出手點住了她的昏穴。
「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堂妹為何成了您的女兒,還有這樣子對她會不會不好呢?」
蘇澈卻似乎像是了結了最後一個心願,壓在胸中的真氣也一瀉千里。
「師父。」白豈舒連忙運功要為他續命。
他只是緩緩搖頭,「舒兒,沒有用了,我的命已到盡頭,就算勉強再多支撐一時半刻也是沒有意義的。她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堂妹,她和你、和我、和白師兄都是有著深厚的緣分,至於原因,又何必追究呢?」
「這個我自然知道,我一定會保護堂妹的,師父放心。」
蘇澈笑了笑,「軒轅公子,我把女兒交給你了,如果你真的愛她,真的要她,可一定要想清楚什麼才是你要的,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想清楚之後,若真的還是覺得蘇蘇重於一切,就過來把她抱走,若不是,就請從此放手吧。」
「你信我?」軒轅非丹鳳眼一瞇,眼角餘光看向他懷裡的何素。
「我嗎?我信不信都沒有關係,只要她信就好了。」他溫柔地抱著女兒,就像她才出生的時候,他抱著她;心裡就有一種擁有全世界的感覺,幸福,而且平靜。
「她說她不會信我了……」
「那就等呀,等她回心轉意,等她回頭呀。你有一輩子,而她也有一輩子的時間,還怕什麼呢?除非是你不願意,要不然是不會不成的。」
他斂目,緩緩低語,「只要我自己願意,就沒有不成的?」終於邁前了一步。
但慕容鄢卻如同紅色的風一樣擋住了他,困惑地說;「軒轅,劍已經在手,天下也會是你的,你難道忘了青華山上的白梅花了,忘記你在高峰之上對我說過的話?你要天下都在你的手中,這些你都忘記了嗎?」她的目光已經開始有些渙散,仍然吃力地握住軒轅非的手腕。「此刻我還能攔住白豈舒,若是過了這一刻,我們的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慕容姐姐,你快樂嗎?就算你擁有了一切,你快樂嗎?」他盯著她的眼睛。
「如果你快樂,我自然也快樂。」
那樣不自然的眼神,那輕輕顫抖的身體,那難以排解的心事,在在顯示她的言不由衷。
「慕容姐姐不會騙人的習慣到現在還沒有改變,你在撒謊,你不開心,從來就不開心對不對?想想也是,沒有了瞿飛,你如何能夠快樂呢?姐姐,剛才我打開棺蓋的那一刻,你可知道我的心也死去了,死在那個瞬間。」軒轅非淡淡地說,目光再也不能從何素身上移開。
「未來如何,似乎在那一瞬間都不再重要了,只有何素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我想要的。蘇先生說得對,沒有了何素,我就算贏得了世界也沒有意義。」
「在我做了那麼多之後,你卻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這一切竟然是一個不見出口的夢境嗎?」閉上眼時,原來如此奪目的白梅花卻在記憶裡一點一點的飛謝。
「慕容姐姐,你不是常常說,只要是我想要的,不管是哪一個答案你都會幫我、讓我如願嗎?過去是我對不起姐姐,也請姐姐不要恨我,而未來,就請姐姐讓我和何素在一起吧。」
軒轅居然在求她?為了一個女人,她的眼睛倏地濕潤,接著又笑了,雖然眼底一點笑意也沒有,偏偏又笑得燦爛奪目,未了她慢慢起身,扶著石壁一步步向外走去。
「姐姐,你去哪裡?」
明珠的光芒照耀之下,慕容鄢蹙了蹙眉,淒紅的血水順著嘴角滑落下來。「也許是天邊吧。我想這裡再也不會需要我慕容鄢了。軒轅,你一定要如意呀,要不然姐姐就是去了黃泉也不能心安的。」
雖然只是輕言細語,但是卻聽得非常清晰。
她最後回望,正好看見軒轅從蘇澈手中接過何素。
她溫柔地笑了,這還是瞿飛死後她第一次這樣笑,再也沒有心事,再也沒有了。
她終於可以放手,終於能夠一人放心離去,不再需要擔心小小的軒轅會在她離開之後覺得寂寞孤單,因為有人會代替她照顧他、陪著他。
也許她會去天涯看海,去海角看山,也許會坐在山上,看著雪白雪白的梅花,遍地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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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同樣中劍、同樣的深淺,可是卻因為不同的人,也得出了不同的結果。
何素不到半夜就已經止血,天亮就已恢復元氣,可是蘇澈本是苟延殘喘的人,這一刀更斷了他的活路。
咳了大半夜的血,到了天亮的時候,他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何素跪在床頭,眼睛都已哭腫。
「清苒走的時候,可曾痛苦?」
何素搖頭。「媽媽說她是去見你了,所以一點也不痛。」母親得的是肝癌,死的時候人早就沒了原來的樣子,只剩下一個嶙峋的輪廓,可偏偏還那樣笑著,讓她看得心裡難受,卻又不能哭。
「她這樣說嗎?」
「是的。」
他悠悠地歎了口氣,「我負你娘很多,沒想到她走時還念著我這樣一個負心人。」
「爹,這不是您的錯,從來不是。」就算是,這滿頭的白髮、這無邊的病痛也早就償還了。
「蘇蘇,你該恨爹才是,這樣爹才會安心。」他緩緩地抬手,如同枯枝的手指一點點地摸上她的發。
「我白白恨了您二十六年,此刻我再也不想恨了,只想要爹不要走!」她一把扳住那根手指。
「蘇蘇,不要哭,不要哭呀,哭了就不好看了,你娘生前長得極美,蘇蘇一定也是個小美人。」他模糊的視線中似乎出現了妻子的影子,白色的衣,素藍的裙,溫和典雅。
「媽媽說我長得像您,有明亮清澈的眼,有紅如困脂的唇,媽媽說我是個美人兒,因為爹您就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爹!」她撲入他的懷中,「女兒以為父女總算見面,老天一定會讓蘇蘇代替母親陪著您,就這樣好久好久,可是,如今不過一夜,爹竟然——」她哽咽得難以說下去。
「傻女兒,老天爺沒有虧待你我呀!這一切始終都是奇跡,九年前,你的母親回到我的身邊,如今蘇蘇也來了。」
何素不停地搓揉著父親的手,只是那手上依舊冰冷,毫無溫度。「爹,這不公平!你等了十七年,見到的不過是母親最後的影子,你等了二十六年,才遇到女兒卻又要離去,我不甘心,不甘心的!」
「蘇蘇,不要不甘心。你想想,兩個世界卻突然因為愛而連在一起,這本來就是多難得的緣分呀!你娘曾經說這是奇跡,這話一點也沒錯。所以蘇蘇,你不要替爹遺憾,爹不是走了,只是陪你娘去了,這些年,爹等著的也是這一天呀!」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幾乎看不見女兒的樣子。「蘇蘇,再替爹做一件事情好嗎?」
何素一把抹乾眼淚,揚起臉說;「什麼事?」
「替爹再梳一次發。」
隱隱約約又覺得眼眶濕了,縱然是咬緊牙關,那淚還是盈在眼睫。
「嗯。」
她慢慢地扶著他坐在床沿,拿過一把木梳。
一梳到底,是母親死也未盡的相思苦短。
二梳到底,是女兒滿腔的舐犢之情。
三梳到底,是父親一一十六年苦苦支撐的艱辛。
二十六年,這相思從沒有斷過。她恨過、怨過,只是心底還在期待著最後的奇跡。
二十六年,這時間多麼漫長,直到年華老去、直到白髮盈頭,只是腦海中還依舊記著親人的笑臉,如同春花一樣美麗。
蘇澈靠在女兒的身上,輕輕道;「蘇蘇,原諒他吧。」
何素手裡一顫,轉過頭去。「爹——」
「很多事情爹不知道,可是爹知道他喜歡你,而且非常喜歡。既然是彼此喜歡,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偏偏要留著滿身的遺憾,如同爹一樣呢?既然你可以不恨爹,為什麼就不能諒解他呢?」
「他和爹是不一樣的。」她堅持。「而且他心裡也從來沒有我,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既然這份感情一開始就有了污點,我怎麼能夠諒解呢?」
「蘇蘇,其實爹和他是一樣的。難道在你的心裡,他就真的十惡不赦,不值得原諒?難道他對你的情意,你就真的認為完全都是虛假的嗎?蘇蘇,一個男人要放棄他的野心,放棄他執著了許久的東西是非常不容易的,可是他卻做到了,而且爹也相信他可以一直這樣堅持下去。」蘇澈知道這個男人的驕傲,若他真的決定了,那麼必然就是一輩子。
「爹為什麼總是替他說話?」她皺起了眉。
「爹只是不想要你和我一樣痛苦,空守長長的相思,卻總是難以解脫。」蘇澈氣若游絲地說。「我想要是你娘在的話,她也一樣會說這樣的話。」
想想看吧?是不是他的情意就真的沒有一點真心?是不是他就真的十惡不赦,再也不能原諒?
她想起了在韓家度過的快樂日子,那時他總能叫她又氣又笑,忘記一切。
她想起了在山中,他明知道身份洩露於她,還是放開了她。
她想起了那夜她被幾個無賴所困,他單槍匹馬地闖了進來,又不敢讓別人看出會武功,又要保護她,所以只能由著別人拳打腳踢。
她想起了他曾經為了不傷害她,想要放她於天涯。
新婚夜,他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在白家,面對她的質疑,他也曾經猶豫不決。
其實他是猶豫的、他是為難的,一直都是,只不過他需要一個機會回頭,向她解釋。
他愛她,這一點是真的。
軒轅非慢慢地走了進來,走到她的身後,蘇澈溫柔一笑,然後執起女兒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她看見了他溫柔的眼神,還有擔心。
「軒轅,你要好好待我的女兒。」
「我會的。」
「我死後,你就一把火燒了這裡,連同我,連同清苒,還有這把魔劍。這是我的遺願,你可答應?」
她不禁看他。
「我答應你。」他的脊背很直,態度無比堅定。
她終於釋然。
「軒轅,一輩子很長,你能忍受默默無聞的寂寞嗎?你能忍受再也不會有人記得軒轅非這個名字的感受嗎?你能放棄你父親加諸在你身上的包袱嗎?你能忘記過去所受的鄙視嗎?」
「一輩子很長,我只知道,要是沒有了何素,我就會真的寂寞而不能忍受。而且,此刻我才明白,也許我父親走的時候也很快樂,因為娘親就在身邊。」
心終於崩潰,何素哭了出來,坦然釋放那壓抑了許久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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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澈死了,死在那個神秘的深谷,死在愛人的身邊。他就被安放在那口空棺之中,長長的白髮披垂下來,很安詳,也很美麗。
何素三人遵照他的遺願,把這個叫做「清苒」的墓室燒去。
那夜,山都染成了紅色,如同血一樣的顏色。
夜半的時候,白豈舒和軒轅非在谷外分手,軒轅非身上背著一人,正是何素,可能是因為過於悲傷,所以她在火燃燒起來的時候突然昏厥過去。
「軒轅兄,你會去哪裡?」
「你和我之間沒有關係,還是不要這樣稱呼我了。至於我的去處,也沒有必要和你說,從此我們天涯各一方,恐怕再無見面的機會,就此告別了。」
張揚狂放,一如往常,幸好天地之間有一個何素能夠壓制他,消磨他心中熊熊的慾念,讓他不再起爭執殺戮之心,讓天下從此不再染血。
這恐怕也是天意吧!兩個時代,卻偏偏被愛打破。
「何素她?」
「她也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托了托何素下墜的身子,他面無表情的走入了黑暗之中。
「醒來了?」他的臉上突然濕了。
何素低低地說;「嗯。」
聽她似乎心情沉重,他不禁輕問;「是不是遺憾沒有送你父親最後一程?」
「不,這樣子很好。我不喜歡和親人分開,我已經歷了一次,不要再經歷第二次了,而且爸爸的心意,我也知道。」
「我也答應了你父親,和你一輩子不分開,再也不會騙你、不會傷害你,就算你此刻沒有原諒我,我也會等你一輩子。」
「我原諒你了。」她趴在他的肩上。
「真的?」他大喜過望地回頭。
「因為,我不能拒絕爸爸的臨終遺命。」
「只是這樣?」他有些氣餒。
「還有,還有以後的日子我不想一個人,不想。」
「我們不會分開了。」
「你最好記住今天的話。」她握住了那根碧綠髮簪,是這東西帶她來的,然後在這裡,她見證了父母之間的愛情,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愛。
希望,天長地久。
「我記住了,也承諾,再也不變。」
微微一笑,猶如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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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傳》中有紀錄——滅神教一役,滅神教教徒皆亡於一夜之中。同一時間,握有隱箭的盟主蘇澈與滅神教的軒轅非教主和慕容鄢副教主同歸於盡在清苒深谷,屍體無人尋見。
白豈舒也按照當年對蘇澈的承諾,隻字不提發生在深谷裡的事情,自然也就隱去了關於何素和軒轅非之間的愛恨糾葛,以及何素與蘇澈之間的關係,隱瞞是為了天下的安定,也是為了希望兩人遠避江湖,寫意人生。
白正雖然也曾經費勁心力去找尋女兒和女婿,只是人海茫茫,幾年之後也不得不放棄,暗自裡卻還不免期望,女兒女婿仍活在世上某一處,平安康健。
江湖從此平靜,百年內再無事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