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媛君縮在沙發一角,假裝看雜誌,實則常偷偷抬頭看沙發另一端的藍映傑,只見他正專心一志的在調整鏡頭。
客廳一側臨時搭成的攝影棚一直沒拆,今日不知怎麼回事,他一早便在裡頭忙東忙西。
「藍大哥……」
白媛君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可是藍映傑頭也沒抬,應也不應。
「藍大哥,你今天要開工啊?」她只得自己沒話找話說,總算獲得他懶懶的回應。
「嗯。」
「你今天要照的是……」
她才問出口,答案就自己上了門。
隨著門鈴響起,藍映傑抬起頭,作勢要去開門,但白媛君為了討好他,飛快的先他一步從沙發上爬起來,笑瞇瞇的說:「我去開!你待在原地別動!」
藍映傑欲言又止的望著她,眼裡閃著複雜的光芒,良久,他坐回沙發上,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
白媛君三步並做兩步穿過玄關、庭院,開了大門,眼前是一個穿著小可愛加熱褲的亮眼辣妹。
辣妹看到她,眨了眨眼,又往裡頭探探。
「請問……籃映傑先生在嗎?」
「在,你是……」
對方沒回答,逕自推開了白媛君往裡頭走去,白媛君慌忙跟上。
她盯著那一頭飛揚的金髮,苦苦思索在哪兒見過這女孩,這女孩俏麗的面孔很眼熟哪……
辣妹推開木製門,一見到還坐在沙發上的藍映傑,馬上包包一甩,長腿一蹬,飛撲到藍映傑身上,笑著大發嬌嗔。
「藍哥!這間房子好難找喔!你幹嗎約在這?!好險我找人用機車載我,整整在山上繞了一小時呢!」
「總歸讓你找到啦,瑞竹。」藍映傑也沒推開她,和顏悅色的任由她坐在自己腿上。
「不行!下次你要來接我!」
「下次的事下次再說。」藍映傑打著哈哈,眼睛瞄到站在一旁的白媛君,見她雙手緊握,站的直挺挺的,睥睨他倆,雙頰血色盡失,白若透明。
「媛君,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瑞竹。」藍映傑故意忽略她難過的表情。「瑞竹,這是媛君。」
元瑞竹總算從藍映傑身上爬下來,將白媛君從上到下打量夠了,才笑容滿面的湊上,伸出手想和白媛君相握。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藍哥上次拍的那個模特兒對不對?照的好漂亮呢,我好喜歡那張海報。」
白媛君對她的熱情毫無回應,只是生硬的回答:「謝謝你。」
哇,哪來的冰山女?元瑞竹碰了個釘子,回頭看向藍映傑,後者聳肩,她也只能吐了下舌頭,甩甩手收了回來。
她又蹦蹦跳跳坐回藍映傑身旁,臉上帶著甜笑依著他。
「我一看到那張海報,就對自己發誓,說什麼也要讓藍哥照我!所以我就毛遂自薦啦,沒想到藍哥真的答應。」
藍映傑終於有些不耐煩了,為什麼他找來的模特兒,要不是像白媛君這樣悶,就是像元瑞竹這般聒噪?
「好了,工作了。」藍映傑把元瑞竹靠在自己肩上的頭推開,站了起來。
「我先回樓上去……」
白媛君低聲說著,想順著樓梯走上,卻接收到他挑釁的眼神。
「你可以留下來看,我很歡迎。」
「對啊,媛君姐,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指導我!」
面對元瑞竹的活潑,她只能勉強回以微笑。
想到藍映傑和元瑞竹說話時,不經意流露出的無奈,她的心就隱隱作疼。
在她看來,那樣的無奈,是合著憐愛的成分在裡面的,或許依藍映傑的個性,也只有元瑞竹這樣的女孩!才能制住他……
搬了張凳子坐在一旁,白媛君乖巧且安靜的凝視他倆。
沒多久,造型師和工作人員也來了,如同一次一樣,元瑞竹先被帶去做造型,當她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種辣妹模樣。
元瑞竹扯著薄紗長裙抱怨。「怎麼叫我穿這個?我不習慣啦……」
白媛君嘴角輕勾,在她看來,這裝扮倒讓小辣妹成了楚楚可憐文藝美少女哪。
一如上次,工作人員撤了個精光,而藍映傑一開始攝影,眼裡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他專注的透過鏡頭,凝視著元瑞竹。
她知道那是怎樣的眼神。
那樣的專注、溫柔,足以令任何女性心醉神迷,所以連元瑞竹這樣大而化之的女孩,都在他的凝視下漸漸安靜,甚至有些羞赧。
感覺一陣酸意在心中蔓延,白媛君撇過了眼。
若她繼續待在這,一定會失態,她可能會憤怒的大罵藍映傑,甚至是元瑞竹。
可是,她有什麼資格罵?
白媛君疲累的站起身,對著兩人說:「我去廚房泡茶……」藍映傑背對著她,點了點頭,而元瑞竹則朝她微笑。
她離開客廳往廚房走去,燒了壺開水,拿出茶具,往壺裡舀了幾匙紅茶葉,便靠在牆旁,呆滯的看著水蒸氣上揚。
她故意把動作放的緩慢,越慢越好,最好她出去時,照片已經拍完了,那女人已經走了,整間房子裡又只剩他倆。
最好能這樣……
可惜天不從人願,燒水的壺沒多久就十萬火急的發出長嘶,提醒她拿泡茶當作借口,逃離那個地獄的時間已經結束。歎口氣,白媛君將茶沖好,放入圓盤,才又無精打采的步出廚房往客廳走。
「——很好,你這樣真的好美,是我見過最美的……」
熟悉的聲音和語氣,傳入她的耳裡。
「真的?」
元瑞竹受到稱讚,整張小臉通紅,不停格格笑著,像個甜美的洋娃娃就跟她先前一樣。
「當然是真的。」藍映傑沒有注意到白媛君已經走到他身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素材」上。
對他來說,「素材」一向比真正的人來的重要。
他盡力哄著她,只求她像朵花綻放。
「比任何人都美?」洋娃娃還在祈求稱讚。
藍映傑微微愣了下。她比任何人都美嗎?不,他至少知道有一個人,比她還要美。
因為那個人勾起過他的心動,眼前的元瑞竹卻沒有,他對她的讚美純粹商業。
不過,這停頓也只一瞬。
「嗯,比任何人都美。」
白媛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咬緊了唇。
她這時才知道,什麼叫心死。
茶並沒有端出去,白媛君又再度將茶壺端回廚房,接著她便靜靜靠在冰冷的牆旁,不想出去、不想看他們倆、不想去想自己對藍映傑曾有的悲慘盼望……原先是想等他回心轉意才賴著,結果卻是讓自己悲慘。
不知過了多久,她回神時,茶水已經涼了,索性倒掉。
當白媛君低著頭,無意識的重複一遍燒水、舀茶葉、沖茶的過程時,廚房的門被「叩、叩」的敲了兩下。
「怎麼泡茶泡了這麼久?」
白媛君沒有回答,依舊低著頭做自己的事。
藍映傑嗅到了一絲空氣中的不對勁,他凝視白媛君的動作,被她的優雅無聲,輕巧細膩所吸引。
當她把熱水注入茶壺時,才低聲問了句。「拍的怎麼樣?」「今天的進度完成了。」
藍映傑說的無奈,其實,他怎麼拍,都拍不出他想要的感覺。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管元瑞竹擺出怎樣的姿勢和笑容,他心裡都覺得不對勁。
或許真正不對勁的是他自己?
「那麼……恭喜你了。」
白媛君的淡漠惹來藍映傑的不悅,為了引起她的反應,他故意說:「對了,我要送她回去。」
「是嗎?我茶快泡好了呢。」
她不冷不熱,微俯的頭讓藍映傑有硬勾起她下巴,看清楚她表情的衝動,幸好他尚能克制,沒有動手。
「你自己喝吧。」
藍映傑怒火越旺,外在表現就越冷酷,他轉身要出廚房,白媛君卻呼喚。
「藍映傑。」
不同於以往「藍大哥」的稱呼,這點讓藍映傑心裡打了個突,總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不過白媛君終於開口呼喚,這倒讓他志得意滿,回過頭抱著胸靠在門上。
「怎麼?」要開口求他?要說他對她不公?
白媛君總算把頭抬起,明亮的雙眼眨也不眨的和他對望。
「你記不記得,你曾說過……女孩子在你心中,全是一朵又一朵的花?」
不知她突然提到這個是什麼意思,藍映傑蹙緊了眉。
「我是提過,那又怎樣?」
白媛君忽的勾起微笑,她的笑迷濛恍惚,宛如身在夢中。「如果女人真的如你所言,那麼,我或許是朵紫荊。」
紫荊?藍映傑不懂她打的啞謎。
眼前的她蒼白如往常,漆黑的長髮飄逸,臉孔精緻且秀美,若非唇邊的淡然笑意,她整個人就像個沒有生命的古董娃娃。
藍映傑還待再問個清楚,元瑞竹開朗的聲音已從外頭傳過來。
「藍哥!好了沒啊?再不出發,要來不及吃晚飯了。」
「快去吧。」白媛君聽到,連忙催他出門。
藍映傑踱出廚房,又遲疑的回頭望她一眼,直到白媛君再度朝他微笑,擺了擺手。
「再見。」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坐在高級西餐廳裡,藍映傑沒怎麼在吃,反倒滿腦子都是白媛君的影子。
有人會看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和別的女人離去,還能微笑兼恭送?又不是日本女人!而且現在的日本女人也不來這套了!
「藍哥?」坐在他對面的元瑞竹,瞧他臭著臉沉思的模樣,本來好吃的食物也難以下嚥,索性直接開口問:「藍哥?喂,你還好吧?」
他的心思回到面前少女的身上,元瑞竹見他總算回過神,安心的呼了口氣,接著卻聽他嚴肅認真的問:「瑞竹……你對花語有研究嗎?」
呃?這麼嚴肅的問這種問題?元瑞竹犯疑的瞅著他。
「算是有一點吧。」
「那麼……你知不知道「紫荊」的花語?」
元瑞竹失笑。「藍哥,我從來不知道,男人也會對花語有興趣耶……」
「快點說。」藍映傑不耐煩的催促。
「哦。」元瑞竹趕忙正色以對,不敢再惹他生氣。「我記得,紫荊花的花語,好像是……悲傷,嗯……還有背叛的意思吧?」
「悲傷和背叛?」藍映傑重複一遍。
「被背叛的話,又有誰不哀傷的呢?」
背叛?藍映傑的眼裡泛上一層薄怒?開什麼玩笑,他的所作所為,怎麼能叫做背叛?
他從沒給過她承諾,何來背叛?他只是順著她想要的,對她甜蜜對她好而已,不過情不自禁吻過幾次,她就自以為能在他心中佔一席之地了?
她自己要誤會,又怎能把哀愁傷心強加在他的身上?
哼,可笑!白媛君的痛苦根本是自找的!
「藍哥?」元瑞竹的聲音聽起來模模糊糊,彷彿在很遙遠的地方。「你、你是不是又在生氣啊?我做錯了什麼嗎?」
「你沒做錯什麼。」
藍映傑煩躁的將腿上的餐巾拿起往桌上一丟,便拿了賬單準備付賬。
「你慢慢吃,我有事要先走。」
「咦?!」元瑞竹一口牛排卡在叉子上,吞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直到藍映傑匆匆忙忙的買單走人,她瞧著桌上那滿滿沒動的菜餚,聳了聳肩,決定繼續攻佔這些美食佳餚。
藍映傑火速開車趕回去,車子停在屋外時,屋內的一片漆黑,讓他起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開門進屋,點起燈後,他三層樓上上下下全繞遍了,沒人。
於是他選擇在客廳內等候,或許白媛君去市區逛街吃飯,儘管這可能性極小,但他還是寧可往這方面想。
一直等到夜深人靜,白媛君都沒有出現。
她從來不曾這麼晚回來。
平日他回家的時間不定,但無論是半夜或清晨,他都可以見到白媛君靜靜的在客廳等著他,或喝著咖啡,或靠在沙發上看書。
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藍映傑上了二樓,進入她所住的房間,床鋪、桌子,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收拾的乾淨整齊,打開衣櫃,空空如也。
她走了——他終於意識到這件事。
走的靜悄悄,連紙條都不留下,沒有人味的房裡,滿溢孤寂。
喔,不……她不是走的靜悄悄,在出門之前,白媛君笑著跟他說:「再見。」
她已經說了,只是他沒有注意。
藍映傑頹然坐在床上,平日看來英挺的身軀,現在卻顯的失意。
他成功的趕走了她,此時此刻應該高興的徹夜狂歡才對……但是,為什麼剩下來的,卻只有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