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沒錯,那城西大戶姚來發近來忙著賣地,倒不是遇上啥困難,周轉不靈,聽說是要舉家遷移往南邊去,不住開封啦。咱兒有個親戚在姚府做事,聽他說,姚老爺打算在江南一帶置產,在那兒做生意,錢好賺哪,總強過窩在開封當地主;水瀾師傅,您打聽這事,莫不是……想探探姚老爺城西田地的底價?您想買是下?」
年永瀾坐在大石上,正幫著一名鄉親調正龍骨,殘容微垂,眉目顯得深沉。聽大叔如此詢問,他抬首,唇角有些僵硬地牽了牽。
「沒……我只是好奇。」好奇到足足有三日沒睡好。
那日,潤珠丫鬟透露的那些話,像針似的紮在他心窩處,每每思索,總疼得他額際盈汗,逼得自己不得不正視掩藏的情愫。
這樣的一個姑娘,既嬌又俏,倔強好強,發蠻時總教人束手無策,一顆心卻是坦率無偽、良善熱情……他著實不懂,這樣的她,為何偏偏鍾情於這樣的他?
她那些大膽的示愛言語,早攪得他天翻地覆,情瀾隱隱,再難平息。
如何讓她死心呵?倘若,她真對他心死,最痛苦的,莫過於他自己吧。
此時,一位老伯也揭著汗,挺著腰板揚聲道--
「呵呵呵,您是怕那姚家姑娘又來纏著您、鬧著您,這才好奇吧?唉唉,水瀾師傅,也不是咱兒要替姚家那女娃兒說話,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咱兒覺得她脾氣是嬌了點,可心地其實不錯,雖然偏愛與人賭氣鬥嘴,可只要摸熟了她的脾性,倒也好玩得緊。」
「是咧。」李家大嬸搥著膝蓋,邊附和著:「這位姚家姑娘實在不壞,上回在十字大街,她為了幫擺攤賣豆腐花的老大娘抓賊,賣命似的追了一整條街,弄得渾身灰,硬是揪住了人,咱兒瞧,官府那些當差的也沒她那股熱勁兒。」
周家大嫂是和夫婿一塊兒來練拳的,聽了李大嬸的話,跟著點頭。「還說呢,之前這天一會兒雨、一會兒晴的,咱兒帶著咱們家剛滿三歲的小愣子上普廣寺拜拜,沒帶傘,老天倒開起玩笑,回程路上猛地傾盆大雨,恰巧遇上姚家姑娘,是她分了一把傘給咱們,自個兒卻和丫鬟共享一把,唉,還真得感謝她哪。」
年永瀾傾聽著,心已難如以往那般平靜無波。
這三日,他思過千回萬遍,也曾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想瞧瞧她的傷勢恢復得如何,可全教姚府的家丁擋將下來,說是姚來發的意思,理由用得冠冕堂皇--
「因老爺不在,而小姐是待字閨中的姑娘,不能讓男子登堂入室,於禮不合。」
於禮不合?現下才談於禮不合?
他心裡急,卻是不得其門而入。
忽地,那位任他調整龍骨的老鄉親瑟縮身子,哀叫了一聲:「永瀾師傅,您、您您下手輕點、輕點,咱兒疼呀--」
「啊?呃……」年永瀾忙撤回力道,峻臉微赭,沒想到自己竟走神了。
這時,孫婆婆卻有意無意地歎道:「可惜囉,那姚家姑娘跟著爹爹下江南,往後這龍串園可要清冷許多,不過永瀾師傅倒好,耳根清淨,心也清淨,您說是不?」
不,不是的,這絕非他的本意……
吐出胸中悶氣,他仍覺難以呼吸。
旁人又說些什麼,他已聽不真切,只知道無論如何,他必得見姚嬌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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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永瀾再次被擋在門外,那姚府的看門家丁似乎也覺過意不去,頻頻道歉。
沒再為難人家,他離開那兩名家丁的視線後,身形一閃,繞到姚家大宅後門,跟著,做了個不太正大光明的舉動--
趁著左右無人,他提氣騰躍,眨眼間便翻牆入內,無聲無息。
午時剛過,宅裡的僕役丫鬟們有一小段空閒時候,不是在自個兒房裡小憩,便是上街辦事。他循著上回的路線,過迴廊、穿拱門,一路上避開兩個小丫鬟,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姚嬌嬌的紫籐院落。
左胸震盪得厲害,他不由得苦笑。
從來不知有怎麼一日,他年永瀾得幹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闖入人家宅第不說,還躲在閨房紙窗下,就只為了見人家姑娘一面。
便在此時,房裡傳出聲響--
「我不去、我不去!爹,我求求您了,咱們別去江南,好不?我求求您了,咱們留在這兒,哪裡都不去,好不?」那嬌聲不知已嘶喊了多久,啞得教人驚愕,還帶著重重的鼻音,顯然才哭過。
他一怔,隨即又聽見姚來發唉唉重歎--
「妳啊,一會兒去鬧年家大爺,一會兒又鬧年家的永瀾師傅,老天爺!妳到底在想些什麼?唉唉唉,都是爹不好,把妳給寵壞,要不,也不會落得今天這般田地。妳不願離開這兒,可待在開封,難道要任著眾人在背後議論,對著妳指指點點嗎?」
「我不管,我要留在這兒,我哪兒都不去!」
「好了、好了,有事好好說,總有個解決辦法。」奶娘忙著打圓場,「老爺,您就別和小姐生氣了,小姐她身上有傷,再怎麼賭氣不吃東西也不成,舉家南遷的事慢慢再說也不遲呀。」
踱方步的聲響陡地一停,姚來發嗓音又揚--
「能慢嗎?!再拖下去,不知還要鬧出啥兒來!瞧瞧妳臉上這道傷,嬌嬌啊,妳存心教阿爹心疼死嗎?說來說去,都是咱兒以往對妳太過放縱,一個大家閨秀便該待在閨閣裡繡花繡鳥、撫琴讀書,哪能像妳成天像野馬似的亂闖亂跑,若妳安分待在府裡,又豈會遇上這等危險?妳呵……一張俏臉硬生生給毀了,咱兒能不心疼嗎?能嗎?」接著又是沉重一歎--
「先是女兒家的閨譽受損,現下,連姑娘家最重視的容貌也不保,妳還想繼續待在開封,到底有誰能娶妳啊?」
「我娶!」驀地,天外飛來一響。
直到眾人將目光全數投射過來,年永瀾這才驚覺自己竟已闖進房裡,並且響亮亮地喊出那兩個字。
「年、年永瀾……」姚嬌嬌不敢置信地瞠圓眼眸。
奶娘和潤珠丫頭正忙著幫她換藥,那裹布已拆下,露出受傷的臉容,見年永瀾雙目鎖向自己,姚嬌嬌倉皇地抓起薄絲被,把臉遮得只剩下兩隻眼。
姚來發終於合起嘴,回過了神,帶著雙層下巴的臉探到年永瀾面前,他顫著聲道:「永瀾師傅,你、你你剛剛說、說說說……」他結巴著,竟沒那心思去質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我娶。」定聲再吐,殘容端凝嚴肅之色。
這是衝動下的決定。
此際心頭漸穩,年永瀾已然明白。
可他的性情若不受些衝擊,逼他面對,有些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頓悟。
又或者,這才是他潛藏於心的意識,如今坦然而出,雖訝然,卻無反悔之意。
「永瀾師傅,你真的來提親啦!你真的來提親啦!呵呵呵……」潤珠丫頭跳了起來,興奮地喳呼著:「咱兒就知道,你還是心疼小姐的,打是情、罵是愛嘛,小姐打你、罵你,心裡自然有你,你也打還小姐,肯定也對她有情!」
「什麼?!」姚來發翻飛兩道眉,「你打咱們家嬌嬌?!永瀾師傅,你、你你真打了咱們家嬌嬌?!」
那日龍亭園裡散手試練,姚嬌嬌受了年永瀾兩、三下綿勁,摔得渾身瘀傷的事,硬是讓奶娘和潤珠瞞下,沒讓姚來發知道。
「我是……呃……是我不對。」年永瀾無法否認,心頭熱氣猛往臉上衝。
這還了得?!
姚來發厲瞪著,手指指到他鼻前。「你、你你敢打她?你竟然……竟然打她?你、你你……」
「哎呀,老爺,先別生氣,這事咱兒清楚,咱兒慢慢說給您聽,走、走,咱們這就出去說--」奶娘趕忙向潤珠使了個眼色,那小丫頭笑嘻嘻地跑來,兩人一左一右地挾住姚來發的手臂,硬是往門外拖。
「等等,咱兒還要問個清楚明白,他、他他--」
「要問,咱倆讓您問。」
「可是嬌嬌……嬌嬌一個人在裡頭……」
「喔,老爺,您算數比潤珠還糟,明明是兩個人在裡頭好不?」
聲音漸行漸遠,閨房裡幽香飄動,一切已沉靜下來。
年永瀾在原地靜佇了會兒,跟著慢慢走到床榻邊。
姚嬌嬌見他在床沿落坐,露出的一對眸兒明顯閃過驚慌,身軀不禁往後一挪,小手更是緊握,像怕他來搶被子似的。
「讓我看看。」他凝視著她,瞳如黑玉。
「唔……」姚嬌嬌搖頭,搖得像波浪鼓。
「讓我看看。」他再語,嗓音似要存心誘惑人,柔如拂柳春風。
「嗚……」她仍舊搖頭,眼眶隱約蓄著淚珠。
「妳不讓我看,我便坐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他眸底堅定。
姚嬌嬌吸吸鼻子瞪著他,兩人又僵持了片刻,忽地,她心一橫,後背打直坐起,毅然決然地扯下薄被。
房裡靜謐--
「還好,就一道傷痕,比我好太多了。」他平靜道。
姚嬌嬌怔了怔,眼珠黑溜溜地,紅唇掀了幾下沒說話,驀然間,卻哇啊地一聲大哭出來。
「你怎麼怎麼說、你怎麼怎麼說……嗚嗚嗚……你怎麼怎麼說嘛……」
年永瀾苦笑,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憐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抓起衣袖,他小心翼翼避開她左頰上那道細細傷痕,溫柔地替她拭淚。
「我說的是實話呀,妳確實比我好看太多。」
不說便罷,這一提,姚嬌嬌哇啊地又放聲大哭,小臉紅通通,可愛也可憐。
一方青袖已被浸濕,年永瀾歎氣。「受傷那日也沒見妳哭得這般難過,現下才擔心傷口,不嫌遲嗎?」
「嗚嗚嗚……人家、人家不知道嘛……」她抽噎,眼淚仍撲簌簌地流,卻仰高著小臉任他擦拭。「那個年永澤又沒讓我照鏡子,他清理傷口,跟著抹了一坨黑呼呼的古怪藥膏,我就不覺得痛了,只是熱熱麻麻的,嗚嗚嗚……怎麼知道怎麼嚴重……嗚嗚嗚……你竟然說、說還好而已,嗚……」
她頰上和頸上的刀痕密合得十分細緻,如兩條紅絲線,周邊的肌膚完全不見紅腫模樣。年永瀾輕輕吁出口氣,這些天擔憂她傷勢的緊繃心情終於稍見緩和。
「那藥膏是永澤族兄精心鑽研出來的方子,專治各式各樣的創傷,能止血活肌,又有鎮痛的功效,及時敷裹,傷口密合狀況佳,疤痕自然就淡的,妳……唉……怎麼怎麼多眼淚?」
「人家、人家嗚……很醜嘛……」說著,癟癟嘴又要掀起第三波「高潮」。
年永瀾挑眉。「誰說的?妳一點也不醜。」
「嗚……本來不醜,可是頰邊多了一條疤就丑了,嗚……人家寧芙姑娘還是那麼美,我比不過她了,怎麼辦?怎麼辦?嗚……我比不過她,可是我不想放你走……」好不甘心啊。
這又是從何說起?他眉挑得更高。「寧芙兒是寧芙兒,妳為何要與她相比?」
「誰教你心裡喜歡她嘛,我自然要和她比的。」她輕嚷,乾脆抓住他的衣袖在臉上胡擦,把眼淚、汗水還有鼻涕一塊兒糊上。「……現下我比她醜,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了,嗚……我不想放你走哇,我沒她貌美、沒她溫柔……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啊……」
「那就不要放。」他心一動,混合著甜蜜、無奈以及憐惜之情,雙袖大張,猛地將她擁進懷裡。
「年、年永瀾?你、你……」嬌容仰起,她的眸浸在水霧中,好生無辜。
兩張臉離得好近,他端詳著她精緻的五官,雅嗓如曲--
「寧芙兒和我之間根本不是妳所想的那樣,我只當她是妹妹,像對待祥蘭兒一樣,我喜歡她們倆,就僅是單純的喜歡,絕非男女之情。當日在永豐客棧,我回答永豐族兄說……說自己心裡自有喜愛的姑娘,絕非是妳;想娶的也是其它姑娘,絕非是妳,其實……其實是言不由衷。」被她瞅得面紅耳赤,他深吸了口氣,緩道:「我適才已經說了,我、我要娶妳。」
姚嬌嬌懵了,神魂彷彿有些離體,輕飄飄的,如此不切實際。
淚稍止,她小手悄悄環上男子腰際,悄悄在他身後交握。
「你的意思是……你、你心裡其實是喜愛我的,你想娶的姑娘其實就是我,那大在永豐客棧,你說的是反話……年永瀾,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峻顏更赭,好不自在,雙袖倒收緊了,將懷裡的她抱得更牢一些。
姚嬌嬌又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年永瀾,你心裡喜愛我,喜愛得不得了,是不?」
「我呃……」他並不清楚心裡喜愛她到何種程度,可一思及往後日子若是無她,胸中便是激絞,那般情愫已難用言語道出。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啦!」她張聲嚷著,淚水順頰滑下,眉彎彎,眼彎彎,一張嬌唇也彎彎,欣喜在胸中爆開。
「年永瀾、年永瀾!我喜愛你呵……」她笑中有淚,忽然緊箍住他腰身,用力地、用力地貼近了他的心房。
年永瀾醉了,又教她坦率大膽的言語掃得頭昏,再加上柔軟的相擁、迷人的馨杳,他似乎該說些什麼,但該要怎麼說,才能釋出那股震撼和顫動呢?
這樣一個她,是任性也好,是賭氣也罷,偏愛上了這樣的一個他。
然而,自己卻學下來她的率性大膽,這隱隱情瀾,深意潛藏,他只想將她挽留在這片溫暖潮域,任她慢慢體會、慢慢知悉……
「嬌嬌……」極輕極柔,他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兒。
「嗯?」她輕輕一顫,頰上的淚宛若珍珠,眸光似泓地瞅著他。
「妳別走,別去江南。」
她輕眨眼睫。「為什麼?」
「我不允……」他難得霸氣地宣告,在她小嘴揚起的同時,他的唇已吻住了那朵嬌美的笑花。
房內,一雙人兒柔情繾綣……
房外,三名窩在紙窗下偷窺的主僕心情各異--
「不唔唔唔晤……」姚來發目睹年永瀾對自家閨女兒的侵犯行徑,急要出聲制止,而奶娘和潤珠丫頭默契十足,一左一右伸來兩掌,精準地摀住他的嘴。
「噓、噓--老爺,別張聲,咱兒剛才不都跟您解釋了,聽幾個上龍亭園練拳的人說,永瀾師傅是因新招試練才傷了小姐,不是故意的,您就由著他去,也由著小姐去吧,甜甜蜜蜜,多感人呵。」奶娘壓低嗓門,眼睛笑得瞇起來。
「可是唔唔唔……」
「不要可是了啦,老爺。」潤珠低低笑著。她年紀小,定力尚嫌不足,房裡的春情已教她紅了臉。「奶娘在月老廟幫小姐求的上上籤,這會兒真靈驗啦,呵呵呵……小姐紅鸞星動囉,若要阻擋,就是逆天意,老爺……您不怕被雷劈嗎?」
「唔?」姚來發挑高一道眉。
奶娘點點頭。「真的是上上籤哩。恭喜老爺,賀喜老爺,瞧來,您終於找到管得住小姐的人啦。」
「唔?」他兩道眉一塊兒挑,原還不太明白,可又偷偷瞧去,見向來野潑潑的閨女兒此時正嬌若無骨地任人擁著,乖順得像只小綿羊。
「唔……」難得啊……心底酸酸地流過什麼,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他這嬌嬌閨女兒,真有人管得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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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起,中秋將近,西北湖畔織就出一片醉人楓紅,倒映在澄碧水面上,猶如相思點點,嬌彩多情。
年永瀾策馬入林,無心於週遭美景,因與佳人有約,而此時離相約時辰已晚了約莫一刻。
馬兒終於奔出火紅楓林,西北湖便在眼前。
他深眸一掃,輕易發現了目標物,那嬌影竟打著赤足立在水裡,撩高著酒紅勁裝的褲管,捲起兩袖,正往湖心走去。
「嬌嬌?!」他大驚,迅速下馬,急衝了過去。
姚嬌嬌回眸,瞧見是他,嫣然一笑。「你來啦。」
「妳做什麼?快上來。」入秋,水已沁冷,她怎麼浸在裡頭,衣衫都濕了好幾處,待會兒風一吹,肯定冷得打顫。
見他神情凝肅,眉心微攏,姚嬌嬌嘟著唇,乖乖往岸邊走回,邊嚅著:「人家想下去找找看嘛,那支青玉簪應該就掉在那兒,不頂遠的,或許真找得回來。」
不怕靴底浸濕,他直跨幾個大步,將走得慢吞吞的她拉進懷裡,旋身躍至草地。
「年永瀾……」雖然兩人已有婚約,這婚約還在開封結結實實騰囂了一整個夏,到得如今,她仍喊慣了他的全名,改不過來了。此時她低喚著,小心翼翼瞅著那張殘顏,見他抿唇不語,她在心裡歎氣。
「你別不跟我說話嘛……」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悶著臉、沉著眼,無聲卻強烈地責備她。
他瞟了她一眼,抱著她直接在草地上盤腿而坐,讓那嬌軟的身軀窩在懷裡,再由袖底掏出一條潔淨方帕。帕子上繡的圖案十分詭譎,有牡丹的輪廓,各色絲線卻奇異地交混成群,挺像碗加了十來種佐料的天府豆花。
他握住她秀氣的巧足,仔細擦拭著。
男子大掌厚實有力,彷彿將熱氣從她足底灌進,她心一甜,軟得提不起半點氣力。
「你、你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啊?」那是她之前硬塞給他的定情之物,自己都覺慘不忍睹,可已是她所做的成品當中最不失敗的一個了。
年永瀾仍是無語,見她的小靴、白襪和薄披風隨便丟在斜後方,他伸長臂膀,只取了那件披風過來,將她整個人溫暖裹住。
「不出聲拉倒!你、你別理我,反正爹到南方做生意,留我一個在開封,注定得讓你欺負……你生我的氣,那就別理我!」她又使性子了。
委屈地癟著嘴,姚嬌嬌想從他懷裡爬起,卻教那單臂摟得好牢。他另一手伸進襟口掏出一個小油紙包,放進她懷裡,終於說話了--
「我在龍亭園外跟那個擺攤的長鬚老伯買的,他生意挺好,我等了會兒,所以來遲了。」
掙扎的身軀登時頓住,姚嬌嬌捧著那油紙包,感覺著那熱度,尚未揭開,鼻尖已嗅到香軟的味道,是她最愛的松花糕和栗子糕。
「年永瀾--」她嚷著,顧不得那包甜食,藕臂緊緊攬住他的頸項。嗚……討厭、討厭,她心抽痛,眼眶霧濛濛,想哭也想笑。這男人絕對是生來克她的,唉,她真喜愛他呵……
「你不要不理我嘛,嗚……」實在不爭氣,可她甘心情願了。
年永瀾靜靜地笑,側顏,唇輕輕觸吻她頰邊一道極淡、極淡的紅痕,低聲道:「傻瓜,我沒有不理妳。」
「你剛才生我的氣。」蹭著他的頸窩,她吸著鼻子指控。
「妳打算『跳湖』,弄得渾身濕,我當然生氣。」他特意加重音。
「唔……我想幫你找找看嘛,那支青玉簪……」
「還說?!」他峻眸陡瞇,瞧那馨香紅唇近在咫尺,氣血一衝,不禁湊去吻住了她。
兩人自定情以來,他極少這般失控,含住那朵嬌櫻淺嘗著,又覺不夠,舌不禁探進她微掀的小口,相濡以沬地纏綿著……
許久、許久,兩張臉終於分開。
「年永瀾……」姚嬌嬌醉紅嬌顏,嬌軟地癱在他雙臂裡,嬌軟喚著又嬌軟地問:「若是別的姑娘也弄得渾身濕,你也要這般抱著人家,幫她取暖嗎?」
他沉靜凝視,瞳底如金。「我會幫她生火。」
她眨眨眼,笑了,指尖撫摸他的臉龐,緩緩滑過那交錯的刀痕。
「年永瀾……」軟軟又喚,「你說,你喜愛我的繡帕多一些,還是喜愛寧芙兒的簪子多一些?」
他微微一怔,好氣也好笑,知道她對鳳寧芙的事總放在心上。這姑娘啊,真把他當寶了,以為旁人都想來相搶嗎?
心口發熱,他輕歎著,清晰地道:「我自然是喜愛妳的--」「繡帕多一些」後面這五個字根本不及說出,她忽地尖叫,截斷他的言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愛我的,你終於說啦,我聽得一聽二楚,年永瀾,你終於說了,你說你自然是喜愛我的,呵呵呵……」
若硬說這是斷章取義,似乎不對。
年永瀾臉熱、心更熾,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緊緊地,他擁住她,兩人交頸相偎。
忍住臊意,他在她耳畔輕喃一句--
「是,我喜愛的自然是妳……」
這秋,就屬此刻最嬌麗……
【全書完】
*想看可愛逗趣竇金寶和年永春的故事,請看旋轉木馬025《金寶年年春》。
*想看柔情似水鳳祥蘭的故事,敬請期待幸福餅即將推出--《情潮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