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唐婥整整考慮了三天。
雖然靳洛對她情深意重,但是,乳娘是她目前唯一的親人,她不能不管她。
那天,惡魔似的子冀,出現在畫舫上時,唐婥幾乎心膽俱裂,萬萬沒料到,他竟是靳洛的表兄。
那天,唐婥就有預感,她和靳洛之間,不會有將來!
事實上,從她十六歲時,家逢巨變開始,她對自己的將來,就不抱希望,尤其是對侯門、皇親國戚,更深惡痛絕!
遇到阿洛時,她封閉的心,逐漸敞開了,阿洛細心照料她腳傷的那段日子,她為他動了真情!
平凡的阿洛,變成王爺身份時,唐婥震驚中,有迷惘,她分不清對靳洛的感覺。
她究竟能不能愛他?
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
她迷惘中,更增困惑了!
李大嬸的出現,無異是唐婥的催命符!
三天,考慮了三天之後,唐婥終於決定,要開始行動,靳洛的進京,正是個大好機會!
黑夜裡的守衛,會提高戒心;白天應該會鬆懈些——這是一般常理。
這日晌午,「昭華殿」週遭,一片寂靜,守衛的內侍都在打瞌睡。
一道人影,由偏殿後門閃出,輕悄的竄上迴廊屋脊,直奔庫房而去。
屋脊確是一條安全而便捷的路徑,然而,如果有心,行蹤還是很容易暴露,此刻,園內的角門,就有位「有心人」,一眼就發現了屋脊上的黑影。
黑衣人駐留在庫房屋頂上,小心拿掉瓦片,撬開天窗。
接著,黑衣人由腰間,摸出一條鋼鏈,鋼鏈另一端是一隻五爪鉤,被垂下天窗……
撥弄許久—黑衣人終於將「青玉龍燈」拉上屋脊。
這人左右觀望,急忙小心的將屋頂恢復原狀,估量交班時辰快到了,這盞龍燈又太顯眼,於是緊抱住龍燈,黑衣人縱入庫房旁邊的那幢空屋……
次日,也是警衛交班時辰,「青玉龍燈」被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出空屋。
六天後,一輛馬車到「廣陵王府」,來接唐婥出府。
小銀、小如想跟隨,唐婥婉拒了。
「唐婥姑娘!」小銀振振有辭地說:「王爺上京之前,一再吩咐我和小如,要小心服侍你。」
「是呀!唐婥姑娘要有什麼閃失,我們怎麼向王爺覆命?」
唐婥柔婉的笑道:
「我回去看我家人,立刻就回府,你們不必緊張。」
小銀兩人對望一眼,唐婥接口說:
「晌午前我就回府了,放你倆半天假,不會去玩玩,輕鬆一下?」
「是,多謝唐婥姑娘體恤。」小如笑著說。
小銀也只好閉嘴。
馬車載著唐婥,離開王府,到八里亭不久,停在一間草屋前,唐婥一反平常的行動,她迅疾躍下馬車,奔進草屋。
草屋廳堂空無一人,她倏然變色。
正在此時,李大嬸由屋內走出。
「我乳娘呢?」
「唐婥姑娘只記得你乳娘,難道忘了東西?」
「我得見我乳娘平安,才能交出東西!!」
「你——難道你沒帶來?」
「那得問你,我乳娘人來了沒?」
李大嬸回身進屋,不一會,她領著一位銀髮散亂,神容憔悴的婦人出現。
「乳娘!」唐婥奔近前,雙眸含淚。
「哦!呃!婥兒……真的是婥兒?」
唐婥雙手微抖,捧視著唐媽被灼燒疤痕,顫聲道:
「天呀!他……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了?」
「唐婥姑娘!」李大嬸揚聲道:「你還是快交出東西,免得冀王爺久等。至於敘舊呢,有的是時間!」
「東西在馬車上!」
李大嬸一聽,忙走出草屋,不一會,她笑吟吟的走進來。
「唐婥姑娘,老身是先走呢?還是等你……」
「等我幹嘛?」唐婥杏眼一瞪。
「咦?把你送回『廣陵王府』。」
「不必了!你請吧!」唐婥冷峻地截斷她的言語。
「哼!身價不同以往,連口氣也變了!」李大嬸冷嘲熱諷地說:「我實在看不出來,靳爺除了長得俊俏之外,哪裡比冀爺強?」
「你……」
「當初,你怎麼拒絕老身的說媒?」
「你到底走不走?」
「我怎麼都想不通……」
唐婥怒揚右手,就要摑李大嬸面頰……
李大嬸避無可避,老臉頓成醬紫色。
「婥兒!不行——」唐媽忙出聲制止。
唐婥硬生生的停住手,手卻在發抖,怒叱道:
「你走不走啊?」
「走,走!我這就走。」
夾起尾巴,李大嬸落荒而逃。
「為什麼要阻止?」唐婥恨聲道:「這種人,早該教訓、教訓。」
「唉!看到你平安沒事,乳娘就放心了,還跟她計較什麼?」
「看看你,他們是怎麼折磨你的?告訴我!」唐婥辛酸的淚珠,不斷往下滴。
唐媽搖搖頭。
唐婥扶著她,坐到廳堂右側一把殘破的矮凳上。
「乳娘!你說,他們……」
「好歹你現在平安,我也沒事了,這就好了,我們……鬥不過他們,就避遠些,對不對?」
「鬥不過嗎?那難說……」美眸合著淚,閃出冷意。
「婥兒!你可別再做傻事,唐婥家如今只剩你一個人,千萬別以卵擊石,聽唐媽的話。」
唐婥安慰她似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你現在過得怎樣?唐媽可不信別人的話,要聽你親口說。」
她口中的別人,一定是指李大嬸,她簡略談起與靳洛間的事,以及自己的情況。
唐媽這刻才綻開笑容。
「我的婥兒命好,果然應驗,我也放心,這都是老爺與夫人在天之靈保佑的。不過,你怎麼會被送進廣陵王府?」
眨眨眼,唐婥隱瞞主要的原因,淡淡說:
「還不是我歌藝好,讓我去表演。想不到就獲得王爺的欣賞。」
低頭,唐婥摸出身上一包銀子,遞給唐媽。
「乳娘,這是給你的生活費。咱們現在去找間房子,讓你暫時安居。」
「你呢?」
「我不能離開王府。我會買兩名丫環服侍你。」
唐媽神情黯淡下來,不發一語。
「這只是暫時的。等王爺由京城回府,我向他說一聲,再迎接你進府。」
「唐媽不是這意思,我倆才見面,就又要分開。」
「你放心,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左右,王爺就回來了,我一定會接你進府,孝順你。」
「只要你快樂,平安,唐媽就高興了。」唐媽擦擦眼。
「王爺回府之前,我會天天過來陪你,好不好?」
唐媽握緊唐婥的手,點點頭。
「來!我扶你,咱們這就去找間舒適的屋子。」
扶起唐媽,兩人踏出草屋。
???
讓小銀替自己妝扮妥當,唐婥立起身,往外就走。小銀張口,終於作罷。她知道,即使開口,唐婥姑娘也不會讓她跟。
心中雖然懷疑,唐婥姑娘每天外出的行蹤,但她只是個下人,管不了這麼多。
唐婥踏出正殿,迎面就看到小如急急的奔進來,連行禮都來不及地叫:
「唐婥姑娘。」
「小如!我出去一下。」
小如拉住唐婥衣袖。
「小如!你怎麼了?」
這時,正殿外,一個高碩人影,匆匆的跨進來,唐婥轉頭一看,震驚的低呼:
「阿洛?」
「婥兒!」靳洛滿身風塵,俊臉卻依舊神采飛揚。
由驚訝中回過神來,唐婥撲入靳洛懷裡。
抱住唐婥,轉個圈,靳洛忍不住低頭,啄一下唐婥小嘴。
「好想、好想你!嗯?你知道我會回來?所以打扮得這麼漂亮迎接我?」
唐婥捧住他的臉端詳。
「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想你呀!所以快馬加鞭的趕回來!」
唐婥扳起蔥白似手指,掐指算著。
「依正常行程算……唔,你至少早了七、八天。」
放下唐婥,靳洛斂去笑容,握住她小手。
「別算了,來!先陪我入浴,洗掉滿身風塵。」
小銀、小如聞言,忙去準備。
唐婥只好卸下髮釵,換下外出服。
唐婥這時也注意到了。
「阿洛!你有心事?」慧黠的閃動眼芒,唐婥接著問:「是不是京裡有事?」勉力一笑,靳洛說:
「明天一早,我還得進京去!」
「啊?難道……」唐婥以為他這次要帶她進京見皇上。
「沒事!」靳洛拍拍她的小手。「我很快就會回來!」
「喔。」唐婥婷放心了,擦一塊香酥肉,餵進阿洛嘴裡。
「嗯,真好吃,就像剛才吃你的感覺。」壓低聲音,靳洛說。
唐婥不依的撞他一下,嬌羞的再挾菜餵他。
兩人一面吃,一面調笑。
「小銀!」
立在角落的小銀,忙趨前、躬身。
「召王常!」
「是。」
不一會,王常和小銀進來。
「王常!你去庫房,將『青玉龍燈』拿出來!」
正在倒酒的唐婥手一顫,酒壺「匡當!」一聲,掉下地,琥珀色的酒液,流洩滿地。
「是!王爺。」王常望了唐婥一眼,轉身走了。
唐婥手忙腳亂,小如忙過來幫忙收拾。
「你的手有沒有碰傷?」靳洛問。
「沒——沒有。對……對不起,我真不小心……」
「你坐下,讓小如做。」靳洛笑道:「是不是聽說我明早又要走,你就心神不寧?」
唐婥笑得不太自然,嬌顏蒼白。
「嗯!王爺真聰明,都猜中人家心事了。」
「我這趟會更快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王爺,你要『青玉龍燈』做什麼?」
「當然有作用嘍。」
「喔?那……」
「別問那麼多,來!倒酒、倒酒。」
「是!」
小如早收拾好,又送一隻酒壺過來。唐婥忙替靳洛斟酒……
「你不舒服嗎?」
「嗯?哪有!」
「你的手在抖,要不要召太醫?」
「召什麼醫生?王爺看錯了!」唐婥嬌笑著,捧起自己酒杯。「來!我敬王爺。」
「哈!哈!哈!好!干了!」
王常神色倉皇的奔進來,跪倒在地。
「啟……啟稟……王爺……」
「起來回話!怎麼了?」
「青……青……青玉龍燈,不……不見了!」
「你說什麼?」
王常顫聲覆述一遍。
靳洛俊臉鐵青,立即起身喝道:
「怎麼可能?」
「小……小的不敢騙王爺!」
「走!帶我去庫房。」
「是!」
主僕倆身影消失在殿外,唐婥頹喪的癱在椅上。
自信絕未露出任何破綻,連總管王常都未察覺,可是,為什麼靳洛一回來,就指名要「青玉龍燈」?
是——巧合吧?
她告訴自己:鎮定!鎮定!千萬要鎮定!
思緒電轉間,靳洛寒著臉,大步跨進,坐回原座,王常顫慄的垂首默立。
「這麼說,什麼時候丟的,你也不清楚!」
王常跪下去,顫聲回道:
「是。但……依推斷……應該是……王爺離開王府的……這段期間。」
「我不在,你反而鬆懈?」
「小……小的該死。」
「機關沒有啟動,可見竊賊並非由大門進入庫房。」
王常點著頭,不敢回話,也不敢仰視。
緊鎖劍眉,靳洛不斷思索。
「除了大門……沒有……啊!天窗!王常!」
「是!」
「詳細檢查屋頂,還有,隔壁空屋檢視一遍,暫時上鎖,不准閒雜人進去。」
「是!是!」
「你把輪值的警衛,全部調集、詳查!」
「是!」
「我猜,或許是內賊!」
王常震驚的仰首上望,唐婥與他眼光乍遇,旋即低下美眸。
「外人不可能知道警衛換班的時辰!」
王常不敢應聲,再低下頭去。
「不過,這只是猜測而已。也許,竊賊之前就來刺探過,也說不定!」靳洛冷聲,接口說:「趕快下去查辦,如果查不出來,大家都有責任!」
「是!是!」王常磕頭如搗蒜,聲音像嗚咽。「屬下告退。」
靳洛像洩了氣的皮球,仰躺在靠椅上,跌入沉思。
唐婥數度啟唇,終於沒出聲,輕手輕腳的斟酒。
「婥兒!」
「啊!」手一抖,酒濺了出來。唐婥慌張問:「王爺!」
「這會——可好,我明早不必上路了!」靳洛坐定身子道:「我們多聚幾天,你高興嗎?」
「嗯。」露出嬌艷的笑,唐婥傾身向靳洛。「當然高興。」
「來!挾一塊肉餵我!」
「是。」唐婥依言。「臣妾搞不清楚,王爺明早進京,又跟青玉龍燈什麼關係?」
「關係甚巨。」
「願聞其詳。」說著,唐婥舉杯,遞到他嘴邊。
靳洛吞下酒,恨恨的一拍椅子扶手。
「可惡竊賊,讓我抓到了,絕不輕饒,什麼東西不好偷,偏偷龍燈!」
唐婥聽得暗自心驚,表面仍鎮定的侍候靳洛。
「皇上賜我這只龍燈,意義深遠。龍燈,代表皇位繼承人!」
「啊!」唐婥呆怔住。
「如果丟了龍燈,表示蔑視皇上威信,你說,關係大不?」
唐婥呆愣得接不上話,思緒亂成一團,她只清楚明白,逼她的子冀,如果明白龍燈的威信,那……子冀不但惡毒,還深沉得可怕。
她同時更明白,自己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這刻,她深深的恨著自己,太糊塗了!
「去年元宵,皇上賜我時,我不敢抗旨拒收,總以為我暫時收下,將來有機會,再奉還,我根本無意當什麼皇位繼承人。」
「那……其他人,例如子冀王爺,他們知道嗎?」唐婥小心的問。
「當然知道,為了此事,我當時還被眾人取笑。」
唐婥一顆心,像被人狠劃一道血口似的痛。
「你知道皇上召我進京幹什麼?」
唐婥面無表情的看著靳洛。
只聽靳洛說:
「皇上要把他最鍾愛的三公主,亦即我的表妹——李志,下嫁於我!」
「啊?」唐婥睜圓一雙美眸。
「你放心!我不會娶她,我的妻子、我愛的人,只有你——婥兒。」
說著,靳洛扶住唐婥細腰,手上一緊。
「我明白了!皇上要你娶三公主,繼承皇位!」
「不錯!我所以匆促趕回來,就是準備繳回青玉龍燈,同時婉拒這樁婚事!」想了好一會,唐婥低聲說:
「王爺!依我看法,你不如奉旨行事。」
靳洛難以置信的望住唐婥。
「娶三公主?」
「繼承皇位。」唐婥頷首道:「這樣大家都好。」
「對你也好嗎?」
「我?」蒼涼一笑,唐婥柔婉的說:「王爺當以社稷、前程為重。」
「我不做負心漢!」
「難道王爺要做一個悖忠逆義,讓後世唾棄的人?」
「沒那麼嚴重!」靳洛笑道:「除了我之外,皇上週遭多的是能人。」
「王爺過謙,若王爺非能人,皇上也不會看重!」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個政治家,除了要有謀略,還有野心。我這個人,既無大志,更不懂權術狡詐,所以不適合!」
「王爺……」
「不必再說了,我決定了的事,不可能任意更改。」
「王爺沒有想過嗎?如果奉旨行事,就不必追回龍燈。」
「你錯了!我若奉旨,當了駙馬爺,龍燈更得小心保管。龍燈代表無形的印信、皇家威儀。」
「這麼嚴重?」
「皇上要是知道我丟了龍燈,即使我當了駙馬,他一樣會下令處置我!」
唐婥目瞪口呆。
「我吃飽了,」靳洛拿起手巾,擦拭嘴角,起身來。「你慢用。」
「我……我也吃飽了。」
靳洛往外走。
「王爺!你要去哪兒?」
「我估計,王常可能集合了全部警衛,我得去看看。」
看來,此事非同小可,唐婥膽顫心驚,姣美容顏呆澀而慘然,思緒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