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放紙鳶了!坊間向來有在清明時節放紙鳶的習俗,一來以驅走穢氣或楣運,二來此時東風正盛,紙鳶方能飛得又高又穩。
市集裡,放眼望去,琳琅滿目的全都是各色各樣的紙鳶,有大而威武,還繪上一隻鷹的,也有小而輕薄,以彩筆淡淡描出牡丹來的。
「小姐小姐,你快看,那邊那只紙鳶好別緻,畫的是歲寒三友哪!」一名身著綠衣的小丫鬟拉拉自家主子,興奮地指著不遠處的攤子。
「那樣太素也太雅了,紙鳶就是要豪邁些才好。」年輕女子淺笑著說,目光望向另一端。「要我說的話,那只畫上鵬鳥的,才叫好看。你想想,大鵬鳥放在天上飛,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
年輕女子柳眉大眼,梨頰櫻唇。一身的白衣白裙,更襯得她整個人活像從美人畫裡走出來的仙子一樣,清靈高雅,不可侵犯。
「小姐,哪有姑娘家放鵬鳥紙鳶的……」綠衣丫鬟嘟著嘴說。
「怎麼沒有,我不就是?」年輕女子唇邊的笑意更盛,牽著丫鬟的手便往那個攤子走去。「走,咱們去把它買下來吧!」
佳人一笑能傾城……年輕女子只顧著要快快向小販買下看中的那支紙鳶,卻沒有發現,自己那絕色的笑靨迷眩了多少人的眼。
一路上,不分男女,也不分什麼士人走卒,皆目不轉睛地瞅著那位笑盈盈的九天仙女,連眼皮子都捨不得眨上一下。
一名全身墨色衣褲的男子背著雙手,正在紙鳶攤前駐足挑選,注意到有人走近,立刻警覺地抬起頭來,然後,呆住。
好一個謫仙子!男子怔忡地凝視年輕女子姣好端麗的面容,和她唇畔那朵迷人的笑花。若不是很確定自己身在擾嚷的市集,他還以為是天仙下凡了。
男子一瞬也不瞬的注目太過火熱,就連向來遲鈍的綠衣丫鬟也察覺了。
「小姐,旁邊那位公子一直盯著你瞧欸……」綠衣丫鬟警戒地扯住主子,低聲在她耳旁報告。
其實不必她點明,年輕女子也十分清楚。那道目光既灼熱又專注,有如熾焰,辣燙燙地熨上臉頰,教人想忽視也難!
「別睬他,咱們挑咱們的……」她也不看那個唐突的男子,只是壓低聲音安撫護主心切的丫鬟,不想壞了一早的好心情。
「姑娘,我們是否曾在某處見過?」只可惜,男子不僅體會不出她的冷淡,還說出陳腔濫調的登徒子台詞。「你看起來……很眼熟。」
「我沒見過你,你認錯人了!」她很快地接口,終於抬起臉來,鄙夷地望向男子。
好俊的男子!她詫異地壓下驚歎,自己也算見多識廣了,但就是從沒瞧過這樣英偉出眾的公子哥兒。
然而初見的驚艷一過,浮上心頭的,卻是更多的惋惜和感慨。
虧他生得劍眉鷹眸,相貌英挺,一身墨衣亦是上好的料子,看來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原來舉止也這般下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抿了抿唇,轉開眸子,不理會他的冒昧失禮,逕自越過他身後去喚小販。
兩人擦肩而過時,衣衫飄動,隱隱露出年輕女子腰間的玉珮——
男子一雙鷹眸忽地一亮,神情莫測高深,像是正在回想某個久遠的場景。
年輕女子找到小販,清清嗓,笑著說道:「小哥,我要那只鵬鳥紙……」
還沒說完,她那悅耳如銀鈴般的嗓音突然沒了下文。
年輕女子瞠大那雙顧盼分明的美目,難以置信地瞪著那金鵬鳥紙鳶——不,說得精準一些,應該是瞪著抓住那只紙鳶的一隻大掌,然後緩緩、緩緩地,向上瞪住男子那張似笑非笑的俊容。
「公子,你怎麼這樣?」綠衣丫鬟先哇啦哇啦地吵開了。「那只紙鳶是我們家小姐先看上的呀!」
「小綠,不得無禮。」雖然對男子那挑釁似的舉動感到不滿,但年輕女子沉住氣,捺著性子道:「應該不只一個鵬鳥紙鳶,咱們再問問小哥就有了。」
聞言,小販一臉抱歉地回答:「姑娘,真對不住,這些紙鳶都是小人兒自己畫的,每種只有一個。」
「這樣啊……」她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不太情願地轉向男子。「公子,我很喜歡那只紙鳶,如果你只是瞧瞧的話,能不能把它給我?」
「不。」男子不知是存心找碴,還是真那麼執著於那只紙鳶,對她的軟言商量毫不動心,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拒絕。
「喂!告訴你,像你這種公子哥兒的伎倆花招,我們小姐可是見多了,不會輕易上當的啦!」小綠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鼻子罵。「接下來,你一定是想說,如果想要紙鳶的話,就陪你喝茶吃飯什麼的吧?!」
「小綠!」年輕女子連忙喝止聒噪的丫鬟,額際不由得隱隱作疼起來。
「感謝獻計,我原本還沒想到那麼多呢!」果不其然,男子突然揚起唇瓣,笑得十分不懷好意。「不過,即使這個提議確實讓人心癢難耐,我還是不會把紙鳶給你。」
「公子,你不能這樣不講理。」年輕女子終於動了氣,蹙著眉試圖跟他講明道理。「這只紙鳶明明是我先跟小哥討的,你卻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搶了去。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嗎?這攤子還有這麼多的紙鳶……你、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年輕女子怒氣沖沖、卻滿臉通紅地瞪著面前那個雖是目不轉睛瞅著她,卻明顯心不在焉的男子,忍不住失去冷靜地罵道。
他……為什麼老是那樣瞧她?!那眼神太熾烈,也太危險,卻莫名地讓她心悸緊張,莫名地讓她慌亂手足無措。
男子像是看出她的故作鎮定,扯了扯唇瓣,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怎麼會有這樣可愛又迷人的女子呢?就連發怒教訓別人,那輕軟甜美的嗓音聽來也像在撒嬌似的。
更別提她生氣時,不但雙頰會染上一層可口的紅暈,星眸會綻出熠熠有神的光采,整個人都因此而注入一股活力,不再像個遙不可及的冷淡仙子。
為了平復自己詭異的動搖,年輕女子繼續剛才的「說教」——
「我真的很喜歡這只紙鳶,你只是為了逗弄我,引我注意,才故意拿這只紙鳶的吧?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奪人所愛、惹我討厭,就算你這樣做,我……」
「姑娘,你似乎有所誤會。」他挑了挑眉,打斷她的話。「我當然是看上了這支紙鳶,才會拿起它的。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嗎?難保你不是先瞧見我拿起它,才跟小哥討的。
如果你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就不該奪人所愛、惹我討厭,這攤子還有這麼多的紙鳶,你大可以挑其他的買呀?」
年輕女子氣到說不出話來。這人居然、居然拿自己剛才教訓他的話來砸在她頭上!真是……真是好不要臉、浪費了他那張正人君子似的好相貌!
「小綠,咱們走!」不願再跟他有所牽扯,她拉著丫鬟,轉身便走,也沒心情放什麼紙鳶了。
「姑娘!我這兒還有麻雀紙鳶呀姑娘——」
小販還想力挽狂瀾,不願把到手的銀兩恭送出門,只可惜佳人絲毫不理會他的叫喚,逕自越走越遠。
「那個……公子,這只紙鳶你還要嗎?」小販回過頭來,垂頭喪氣地問道,明白這只紙鳶不過是男子拿來利用的工具,不承望他會買下的。
「當然要。」出乎意料之外地,男子竟然理所當然地掏出碎銀付帳。
「是……是!小的這就幫公子包起來。」小販喜出望外,從攤子底下抽出油紙小心翼翼地包好。
「包得紮實一些,我要送人——」
語畢,男子緩緩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讓不經意間抬頭的小販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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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今日一如以往地高朋滿座,有人飲酒遊戲、有人吟詩跳舞,將整棟畫梁雕柱的華美樓院吵得充滿生氣。
而何若瑤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又遇上那個搶她紙鳶的無禮男人!
她站在窗邊,一眨也不眨地瞪著那道熟悉的頎長身影走入花滿樓,儘管男子身旁還有幾位相貌俊美的友人,但她的目光就是緊緊地膠著在他身上。
「若瑤姊姊,你在窗邊瞧見了什麼,看得那麼專心呀?」某個與她十分要好的姊妹經過,發現她詭異的舉動,也跟著擠過來。
「翠紜,剛剛走進來的那位公子,你知道他是誰嗎?」她拉住好姊妹,指著那個比其他人還要俊朗挺拔的男子問道。
「喔?身為花滿樓冰山花魁,對再有名的詩人官人都不屑一顧的你,居然開始對季大少爺感興趣了?」名喚翠紜的女子打趣地調侃她。「這太陽是要打西邊出來了嗎?」
這兒雖是間供男子尋花問柳的青樓妓院,但卻也有賣藝不賣身的藝妓,她們個個身懷絕技,甚至可以與宮中的樂師舞孃媲美。
除非她們自願委身某位客人,否則任誰也不能強迫她們陪酒侍寢。換句話說,她們是所有人共有的,即使是王公貴族亦不能踰矩,也因此尋芳客都樂於遵守這樣的遊戲規則。
何若瑤是花滿樓最炙手可熱的歌妓,不但歌聲婉轉悅耳,還精通多種樂器,每日都有一籮筐的知名詩人文人,爭著把自己的新作拿給她評鑒譜曲,就算得排隊等上一個月也甘心……
她對他感興趣?何若瑤冷笑。這倒也沒說錯,她確實是對他很、感、興、趣!
「他姓季?這麼說,你知道他是誰了?」她故意將話題兜回男子身上。
「若瑤姊姊每日深入簡出,所以不知道,這季家可是咱們長安城數一數二的大糟坊呀!」明白她不願多談,翠紜也不再囉唆,立刻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是個紈褲子弟。」莫怪昨日他會那樣霸道跋扈!何若瑤撇撇嘴,十分不以為然。
在花滿樓,她什麼尊貴的人兒沒見過,哪個不是對她好聲好氣,百般呵護的,就是不曾遇上這麼蠻橫不講理的人!
「小姐,話不是這麼說的。」小綠不知何時鬼祟地摸了過來,也跟著貢獻小道消息。「據說這季家老爺體弱多病,還是夫人一肩將季家的酒坊給扛起來的,後來雖是幸得神醫妙手回春,從鬼門關前將季老爺給救了回來,但季老爺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便全權交由夫人處理。
等到季大少爺接手的時候啊,大夥兒都以為他跟那個只愛吟詩作文的季老爺一樣,沒想到人家可有本事的了,短短一年半之內,便把季家的酒坊事業擴大了兩倍不止!」
「哦?如此說來,我還真不能說他是個揮霍家產的紈褲子弟了?」何若瑤心不在焉地應著。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故事聽來有點耳熟……
「就是就是!人家季大少爺很有才幹的,跟黃大少、宋大少那些個暴發戶少爺不一樣的啦!」
說起這長安城裡的首富子弟,雖然沒見過本尊,但耳聞其他姊姊們誇讚已久,小綠眼中也不由得冒出仰慕的光芒。
「而且,翠紜小姐讓我喝過季家的芳醨春,啊……真是香醇順口,餘味十足,不愧是年年進貢宮中的上等好酒呀!」說著,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彷彿還能品嚐到那濃醇的酒香。
「你這丫頭片子才多大?下次不准再跟人家討酒喝了!」何若瑤搖搖頭,寵膩地輕戳了下丫鬟的頭。「小酒鬼,還學人說什麼香醇、什麼餘味的呢,都讓翠紜妹子給帶壞了!」
「那怎麼行?我的夢想就是成為像翠紜小姐那樣的酒國英雌呀!」一聽不能再喝酒,小綠可急了。
「你胡說什麼!」何若瑤陡地冷下臉來。
她一向待小綠如親妹妹,也總是希望能盡快掙足了錢,帶小綠離開花滿樓,安穩平靜地度過下半輩子。沒想到這小丫頭不但體會不出她的苦心,還想要長久居留此地,甚至自願當個賣身獻藝的妓女?!
從沒有被主子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責備,小綠嚇得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小姐……求求你不要生氣,小綠知道錯了……」她可憐兮兮地扯扯何若瑤的衣角,乞求小姐的原諒。
「怎麼了?沒頭沒腦地發這麼大的脾氣,小綠都說知道錯了。」翠紜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快別哭了,還不去幫你家小姐梳妝打扮?我剛才聽見樓下有客人喚你家小姐去作客呢!」
正說著,她的廂房門板就被鴇娘敲了敲。
「若瑤啊,牡丹廳有客人請你過去當座上客,你準備準備吧!」
「噯,就來了。」何若瑤揚聲回應,轉身見小綠還怯生生地瞅著她,不禁苦笑著幫小丫頭擦乾眼淚。「還哭?把眼睛哭成兔子眼,讓別人看了,還不說我欺負你呢!」
「沒、沒有的事,小姐一向待我很好的!」小綠連忙破涕為笑,到妝奩去拿了胭脂水粉過來。「小姐,你再勻些粉兒吧!」
「嗯。」
她接過,在鏡子前很快地整理妝容,確認沒有失禮之處,旋即吩咐小綠抱著自己心愛的瑟,推門跨出房外,往牡丹廳的方向走去。
牡丹廳是花滿樓最富麗堂皇,擺設最奢華的廳房,會將客人帶到那兒去,想必不是達官便是貴人……
何若瑤暗自鬆了一口氣。這些身份尊貴的人兒大多彬彬有禮,不會做出太瘋狂放肆的舉動。不像那些率性慣了的詩人,老是出些餿主意令她為難。
讓僕人通報了聲,她款步走進牡丹廳,先婉婉地向裡頭的貴客福身。
「奴家若瑤,承蒙諸位官人不嫌棄,在此為您獻醜了。」
「麻煩的客套話就免了。」一把清朗的男音冷冷響起。「今日咱們不聽那些愁苦的曲兒,挑些合時節的來唱唱。」
這聲音……好耳熟啊!何若瑤心中驀地生起一股不祥之感,憋不住好奇地抬眸一瞧——
坐在上座那位英姿煥發的公子,可不正是昨日搶她紙鳶的土匪嗎?
「是你!」她顧不得平日溫柔綽約的形象,指著男人的鼻子,瞠大美目瞪他。
「熙鵬兄,你和若瑤姑娘原來已經是熟識啦?」一旁的友人詫異地問。
「我們可熟了。」季熙鵬似笑非笑地開口。
「誰跟他是熟識!」何若瑤七竅生煙地怒道。
他們兩個雖是異口同聲,語意卻差了十萬八千里,發問的人還真不知該不該讚歎他們太有默契。
「季公子,真是對不住。」何若瑤語帶嘲諷地笑道:「奴家只唱給識趣的爺兒聽,恐怕某些無禮又霸道的人是沒這福氣的。」
就算是在諷刺人,她動人的嗓音依舊宛如天籟,令人百聽不厭哪!季熙鵬不禁微揚唇角。
他啜了口自家釀造的芳醨春,用著和臉上溫柔笑容不相襯的風涼口氣道:「難道你這號稱『天下第一』的歌姬也有辦不到的事、不會唱的曲兒?」
正要小綠重新抱好樂器的何若瑤頓了頓,回過頭來。
「你說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揚高音調。
「不是嗎?」他故意挑起濃眉,一副懷疑她浪得虛名的表情。「剛才我明明請你唱些『合時節』的曲子,你故意推托,不正代表姑娘做不到?」
她不甘地抿著唇兒,實在不想回應他這拙劣的激將法,卻又吞不下這口氣。
「小綠。」她朝貼身丫鬟使了個眼神,讓丫鬟將錦瑟擺好,自己則緩緩坐下,以幾個吐納平定心情。
食頃,她掀起眼簾,神態又回到過去的雍容淡雅。「奴家要獻唱的,是杜牧大人的『遣懷』……」
「慢著!」
何若瑤雙手覆弦,就要啟唇唱出第一個音律,卻被人硬生生打斷,害她差點沒岔了氣。
「詩末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若瑤姑娘這是在暗罵咱們好色?」季熙鵬神情冷漠地開口,心裡卻在暗暗讚歎她的聰穎,竟能在眨眼的工夫找到指桑罵槐的曲兒。
「季公子好學識。」她垂下眼睫輕輕柔柔地答道,恭順溫馴得教人幾乎要聽不出她每句話中都另有反意。「奴家豈敢,公子要奴家找些應景的曲,奴家不過是照辦罷了。」
一旁的友人趕忙跳出來緩和氣氛。「這首確實不太好,請若瑤姑娘再換一首更合適的吧!」
「那麼,奴家就略獻彫蟲小技了——」她再次按好瑟弦,這回不報詩題了,直接唱出婉轉旋律。「漢主東封報太平,無人金闕議邊兵。縱饒奪得林胡塞,磧地桑麻種不生……」
她的歌嗓果真如傳聞中那般剔透悅耳,令人神魂顛倒,險些就要忽略她其實又在藉著機會罵人了。
這是在拐彎兒詛咒他,就算奪走了那只紙鳶,也一定飛不起來的意思嗎?季熙鵬扯動嘴角,被她的古靈精怪大大取悅。
「好、很好!」他拊掌叫好,為她倒了杯水酒。「姑娘唱完這樣動聽的曲兒一定渴了,還請賞臉同咱們共飲。」
何若瑤狐疑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獻慇勤舉止。他是真聽不出自己在借題發揮,還是另有其他詭計?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蓮步輕移,泰然自若地在他身旁就座。
「敬公子。」她舉起酒杯,率先向兩人示意。
季熙鵬亦持杯回禮,動作之間,有意無意地露出手腕上一枚以紅絲線繫著的玉環。
不經意間瞥見那枚玉環,何若瑤倏地全身一僵,目光再也無法移開——
那、那玉環不是她……怎麼會在他手上?!她瞠目結舌地緊盯著他的手腕,詫異得說不出半句話。
「怎麼?你瞧這玉環精巧可愛,想跟我討?」察覺她的注目,季熙鵬斜扯唇瓣笑道:「我是很想脫手,可惜不能如你我所願。」
「為、為什麼……」何若瑤張口問道,聲音卻乾澀結巴。
「因為這是我與未來娘子訂親的信物。」他將玉環解下來把玩,像是醉了,話突然多了起來。「唉,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玩指腹為婚那一套。見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長得像牛頭馬面的女人,教我怎麼娶?」
「季兄,聽說令堂近來逼婚逼得緊,原來真有其事啊!」一旁的友人也跟著感歎。「咱們正要開始大有作為,身邊多了個娘兒們綁手綁腳,確實礙事……若瑤姑娘,我說錯什麼了嗎?」忽地發現佳人正瞠著美目怒瞪自己,他不由得戰戰兢兢地問道。
「呃,沒事兒,奴家是想為公子添酒——」何若瑤驚覺自己失態,連忙以絕美的嬌笑來掩飾。
難道說……這跋扈無禮的公子哥兒真是「那個人」?!她越想越心慌,還差點把酒灑到桌子上去。
「我娘動不動就叨念我已經老大不小了,硬逼著我登門提親。」無視於她心中的暗潮洶湧,季熙鵬繼續冷嘲熱諷。「她也不想想,那戶人家行蹤杳然這麼多年,說不定早就攀上更好的人家,不想認這門親……」
「砰」地一聲,何若瑤猛力拍了下桌子,杯盤碰撞作響,他的話也被驟然截斷。
何若瑤瞪大雙眼,怒視著眼前這滿嘴胡言亂語的俊偉男子,竭力壓下要他收回方纔那些話的衝動。
不,他還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他即將被逼著迎娶的女人」,也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又何必呆呆地跑去自投羅網呢?
「若瑤姑娘?」不同於友人一臉驚訝的反應,季熙鵬似笑非笑地開口。
深吸口氣,她綻出一抹完美的笑顏。「奴家突然……有些頭疼,就不掃公子們的興致,先告退了。」
她一邊福身說道,一邊向小綠使了個眼色,小綠立刻機伶地收好錦瑟,準備和主子共進退。
待主僕倆回到清雅的廂房,小綠才忿忿地抱怨道:「原來那個臭男人就是季公子!虧我先前那樣喜歡他們糟坊的酒……呸呸呸,以後再也不喝他們的酒了!」
她扯唇僵硬地笑了笑。「不說這個了。那個男人他……常常到這兒來嗎?」
翠紜妹子也跟自己一樣足不出戶,若是妹子認得他,那不就表示他確實是個留連花叢的酒色之徒?
「小姐,你該不會是……」聽她這樣關心季熙鵬,小綠突然變了臉色。「不行不行!誰都可以,就他不行啦!小姐,你千萬不可以選他!」
自從知道搶紙鳶的臭男人就是季家大少爺之後,小綠就決定要討厭他!雖然有點捨不得,不過她會連好喝到舌頭都快溶掉的芳醨春也一起討厭下去的!
「什麼不行?難道他很常來嗎?」何若瑤從丫鬟異常堅決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對……對啊,他不但常常來,總是叫好多好多姊姊過去陪他,而且還以為自己是大戶人家就、就狗眼看人低……」小綠絞盡腦汁,把別人的爛帳都算在季熙鵬的頭上。「總而言之,他是個大淫蟲!」
沒有留意到小綠不自然的語氣,何若瑤全盤相信她的話,不禁在腦海裡想像著他的種種惡行惡狀,火氣一股腦兒地竄上胸口。
儘管幼時和親人失散,從此淪落紅塵,但一直以來,哪個人不是把她捧在掌心呵護。到頭來,她竟然要跟一個好尋花覓柳、高傲自大的風流鬼成親?!她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等著瞧,我會好好『勸』他的——」
望著牡丹廳的方向,她極有深意地笑了。